他站在玉妍的身侧,幽幽地盯着她,他说,“皇妹,先敏霁母后笑着就走了,她不让朕记得她,不让朕祭拜,不让朕宫里挂她的像,那么,我记着艳澜,我祭拜艳澜,我挂着艳澜的像,艳澜,艳澜,你们二人一样的艳丽,一样的波澜不兴。”
“可我,并不是先敏霁太后的转世投胎如果我没猜错,皇帝您该不会有些俄狄浦斯情结吧?喔,我用了术语,抱歉,我是说,皇帝您是不是有些恋母呢?”玉妍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她缓缓站起来,直面着皇帝莫毓驰,那眼神中满满的全是蔑视。
她指了指叶太后,“这一位,才是您的生身母亲,虽说养恩大过生恩,可是,圣上,这个女人,她也是养过你的,同你的先敏霁母后一道养育过你,只不过你更喜欢你先敏霁太后的洒脱、博学、温柔甚至孤傲,你把她的陨落,当成是你心中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疤,每当它快要结痂的时候儿,你就要寻找一个理由让它再一次鲜血淋漓,因为你自卑,你以为你只有那么一个母后是爱过你的,你以为你是被你的亲生母后无情抛弃了的,或者,你以为,你就是你亲生的母后去攀附后宫权后的一枚棋子儿,所以你恨,所以你自卑,所以你恋母。”
“住口”叶太后跟皇帝莫毓驰同时嘶吼出声。叶太后面色苍白,身子都止不住地颤抖,而莫毓驰,他那双眼睛里闪着恶魔一样的光芒,他贪婪地冷酷地盯着玉妍,他的唇角是耷拉着的,可是他心里头却是欢畅的。
这么多年,整整十年,原来,原来竟然有人知晓他恨,有人知晓他时常在梦中就瞧见亲生的母后叶氏将自己狠心地抛在一个空旷的田野上,直到先敏霁母后温柔地牵起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带着自己回到宫中,回到先敏霁母后的身边。
“敏柔”叶氏太后的声音苍白无力,她不敢瞧皇帝,亦不敢瞧玉妍,她颓丧地坐在了椅子上,“皇儿说得不错,你,你,难不成,你当真是初霁姐姐转世?”
叶氏太后痛苦地瞪大了眼睛,玉妍在那双眼睛里瞧见了回避和惊恐,还有一丝不甘不愿的意思。“喔,原来是叶公好龙啊。嘴上说着多么想念那位穿越前辈,可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到了把过往都一一晾晒到白炽的日光下的时候儿,人最本能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玉妍不屑地撇了撇嘴儿,“回禀母后,儿臣不是谁的转世,先敏霁太后再好,儿臣却实在与之无有半分挂碍。儿臣只不过是恰好读过些书,那书里头说的故事,有一个,与皇兄极是相像,儿臣也是揣测。说得不当之处,还请母后跟皇兄见谅。儿臣一心只求母后跟皇兄收回成命,允许儿臣等着褚候平安归来,若是他归来自然是好的,若是他不归来,敏柔就等着,敏柔没等过人,不晓得等人究竟有多辛苦,不过,敏柔想试试,还请皇兄与母后恩准。”
“皇妹,后宫就那么让你畏如蛇蝎,避之不及么?”皇帝莫毓驰让玉妍一举说中了心思,强迫这个女子乖乖就范呆在宫中的念头有些左右摇摆不定起来,他心里头明白,若是让这么一个冰雪聪明,像是擅长读心之术的女子常伴左右,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怕是在这个女子面前就要荡然无存的。
可是,让他就这么放了她过自由自在的日子,莫毓驰不甘心,这个女子同先敏霁母后一样的灵性聪慧,若是她能心甘情愿地给自己红袖添香,那,这寂寥的深宫里,是不是自己就能活的更加舒畅顺意呢。
“宁为寒门妇,不做深宫妃。”玉妍瞧着莫毓驰,毫不犹豫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叶太后瞧了瞧皇帝,又瞧了瞧玉妍,“皇儿你就莫要再难为你这皇妹了先敏霁太后当年,若非与你的父皇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亦是不肯一入宫门深四海的。”
叶太后眼中的泪,说着话儿便流下来了,皇帝莫毓驰盯着玉妍,“纵然是后位,你亦是没有兴趣么?”
玉妍瞧着莫毓驰,突然间觉得他很可怜,她的眼神变得明亮温柔,她的面容却闪过了一丝坚毅之色,她郑重地施了一礼,“皇兄恕罪,敏柔自幼便是个闲散之人,莫说皇后的尊荣,便是宫中的一个女官头衔儿,敏柔都是难以胜任的。先敏霁太后乃是一代才女,她尚且落得个……。”
玉妍顿住了话头,她叹了一口气,“皇兄,敏柔纵然再洒脱,这十几年身为庶女的压抑日子,已经让我喘不过气来了,今后的日子,我只想自由地呼吸,我是说,我只想做个平凡的女子,不必受气,亦远离算计。”
被逼许嫁褚慎铭
玉妍的这一席话说罢,太后跟皇帝都默不作声起来。玉妍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索性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也眼盯着地面儿,发起了呆。
“敏柔,周氏,皇宫中应有尽有,你与母后亦亲如一家。你当真就半点儿不留恋?”莫毓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十分不解地瞧着玉妍,他不明白,那些世家大族都争先恐后地将自家的闺女儿送入后宫,宫中的女子们亦是使尽浑身解数要争夺自己的宠爱,哪怕只是自己的回眸一顾,也足以令那些女子心如鹿撞,欢欣雀跃不已的了。
却是为何,这敏柔,纵然郡主之尊高贵,却仍旧是要向宫中贵人屈膝行礼,生死荣辱均要悬于宫中贵人的一念之间,后世的子子孙孙更是要俯首称臣,宦海沉浮。难不成这周氏的女子竟半点儿不眷恋这触手可及的人间至尊至贵之位?
玉妍疲惫地一笑,她直视着莫毓驰,“皇兄,若说这人世间至尊无上的权力谁个不喜?哪个不想要呢?可是,皇兄,若是赢得这权力的代价是要将我这一辈子都困死在这深宫之中,还要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琢磨着怎么样去为难同样身为女人的其它的宫妃,怎么样想方设法赢得你的那么一点儿不叫做*而叫做宠爱的关注,这样的权力太累了。”玉妍叹息了一声儿,这一声儿叹息,若是不瞧着她的人,只是闻见这音儿,还真要当这叹气的人事活了半辈子的一个久经世故之人呢。
“真的,皇兄,人常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是,世人哪里懂得,草木可自枯萎复苏,只待春日来临便是,可是人呢?人这一生就这么几十年,好了便是如同那得了盆满钵满的赌徒,不好了,便如同那做生意亏空了本金的行商一般,哪里来得转世又哪里来的因果循环?便果真是有,那也不过是新的一个人了,那前世的苦也好,笑也罢,终究都尘归了尘,土归了土。”
她淡淡地抬起头盯着那仕女梅花图,“母后,皇兄,人生过了一岁便丢了一岁,输赢不论,却唯独不能回头,无法翻盘,人生是一条回不了头的不归路。”
这一句话说得叶太后跟皇帝都再一次没了声息。莫毓驰抬起头盯着眼前这个明艳又温婉的小女子,心里头真是汹涌澎湃,瞧着她那像是历经了沧桑的悲凉眼神,莫毓驰满腔的旖旎之思一瞬间都泄了个干净。
“敏柔,褚候失却了踪迹,他的贴身下属公报私仇算计了他,如今他生死难料,踪迹全无,你坚持等着他,可褚国公夫人方才让褚国公给朕递了折子,说什么都要解除了这桩婚事,况且,褚国公夫人已出宫,要即日派人起到两江地区寻那阴年阴月阳时生的女子。你死活都要等着褚候,怕是人家不说你一句好话,反而要说你克了褚候呢。”
叶太后也叹了一口气,“儿呀咱们大宁的郡主尊贵非常,何必要非褚候不嫁呢?若非那一日高家的那个庶子惹出了那么大的祸端,此时,你与骁儿你们俩恐怕已……”
“唉”叶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做的什么孽呦好在骁儿今日伴着那菊庶妃回她母家祭奠庶妃的母亲去了,如若不然,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玉妍闭了闭眼睛,她觉得自从遇见了梁王莫毓骁,她的平静日子就到了头儿,一时间千般滋味都涌上心头,梁王爷三个字,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一匹疲倦的大骆驼,“我也算是瞧明白了,前面的路原本是康庄大道来着,结果越走越窄,到最后成了小独木桥,你们不是就想让我走投无路入宫么?”
叶太后想出言阻止玉妍,她的私心里可是半点儿也不想让玉妍嫁与她的任何一个皇儿。若是有一点点的愿意,当初又何必大费了周章地认她为郡主,又将她的亲娘封了su人脱了那周府姨娘的身份,接到了她的身边,一则为着感化于她,一则又是便于随时随地牵制她。
“入宫是不能的,方才我都说过了,相信即便我如今应了这事儿,皇兄这里也是兴趣索然了吧。”玉妍笑开来,她瞧了瞧叶太后,又瞧了瞧皇帝,“好,我周氏玉妍也不做那等死皮赖脸的事儿,人活着纵然不能让人人都欢喜,亦不能让人生了厌烦愤恨吧。不就是嫁给褚府的三爷么,嫁吧。你们觉着好就好吧,我要在褚府中圈出一块地来,单独开一扇门,作为驸马的褚三爷不得随意出入我的郡主府,若是有事,递牌子求见便是了。”
皇帝莫毓驰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他又拍了拍掌,“好,敏柔郡主识大体,明事理,柔嘉温躬,朕心甚喜之,即日起,封为敬敏柔长公主,赐婚褚府三子褚慎铭,三日后完婚,次年圆房。褚国公府另辟一地隔门立府,不得长公主传召,驸马爷不得入内,若是有事求见公主,递牌子听公主宣召。”
他随口说着,倒像是在做一首诗,又像是在填一阕词,他眯着眼睛盯着玉妍,“朕的好皇妹,如此可是随了你的意了?”
玉妍盈盈一福,“敬敏柔长公主多谢皇兄的成全。”莫毓驰定定地瞧着玉妍,他心里在想,“你就笑吧,趁着还没进褚国公府,还是多笑些日子吧,那褚府的慎铭自小便钟情皇后的一个庶出的堂妹,你硬是要挡在这二人中间做人肉的盾牌,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不想身为女子为难女子,朕就偏不让你称心如意。”
皇帝莫毓驰懒洋洋地站起身,他传了余湘北进来,“传旨,赐皇商江鸿磊之女江明薇为驸马褚慎铭之贵妾,终身不得休弃,封四品诰命,侍奉公主驸马左右,为褚府开枝散叶,辅佐公主共理褚府细务。”
他宣罢了旨意,得意洋洋地瞧着玉妍,以为这丫头定然会惊怒交加,悔不当初,却不想她平静地接了旨谢罢了恩,“原本臣妹那四个丫头,我是一个也舍不得的,不想皇兄竟如此善解人意,又将驸马心上的人儿赐给了他,这么一来,日后驸马可是要好生待臣妹了呢,今日之事,便是个傻子也能想明白,若非臣妹苦求,皇兄与母后又怎会不顾皇室的脸面,给长公主赐婚当日又给驸马送了个贵妾呢,自然是公主不忍棒打鸳鸯散,苦求了这道圣旨的嘛。”
玉妍的笑意更加深了几分,她的眼眸也明亮起来,那里面的嘲讽之意更盛,莫毓驰再也忍耐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儿,大踏步地拂袖而去。
叶太后瞧着皇帝恼怒地出了禧福宫,她忍不住瞪了玉妍一眼,“你这丫头,好端端地非要跟你皇兄明刀明枪地闹腾什么,万事自然有哀家并你的那些个皇嫂们替你周旋,未必就非要如今日这般,你那些个皇嫂们,虽说平日里勾心斗角,若是得了皇帝想纳你入宫的信儿,她们自然也就偃旗息鼓合着伙儿地给你寻一个稳妥的归处呢。”
玉妍歪着头儿笑嘻嘻地瞧着叶太后,“奇怪了,从前怎么就因为穿越前辈的缘故,以为这个老妇人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娘家人呢?”玉妍在心里头摇了摇头,“还是不够老辣呀让这么个慈眉善目地皮相给骗了,这位太后,恐怕能有今日的尊荣,她脚底下踩着的,可不是黄金,是白骨倒该是真的呢。”
“哎呀母后不是人们都说么?自古嫦娥爱少年,那褚家的三爷,儿臣也是瞧见过的,不过是为着他从不肯对儿臣假以辞色,儿臣才不愿意嫁他的嘛,可是皇兄逼得这样紧,儿臣哪里有法子呢?莫不是母后您其实是愿意儿臣留在这深宫之中伴在您跟皇兄左右么?”
她状似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唉母后呀先敏霁太后是个何等的模样,儿臣是不晓得的,可是做别人的影子,这个事儿呀,儿臣心里头终究是不落神儿。若是母后嫌弃儿臣草率,莫不如儿臣这就去求了皇兄收回成命,赐了那江家的姑娘给褚三爷当个正室嫡妻,儿臣还是守在宫里头,等着褚候归来再作打算可好?”
叶太后动了动嘴儿,她心里哪里是这个想头,她虽因着玉妍同初霁姐姐的那点子渊源格外厚待她,可是,若是要拿着她两个儿子的兄弟手足情谊去换一个只是觉着有点儿像初霁姐姐的女子进宫陪伴皇儿,叶太后在心里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此事说什么也是行不通的。逝者已矣,若是用银钱封赏便能表达的怀念跟哀思,那是再好不过的,若是要扯上两个皇儿,那,这哀思就表达得太过贵重了些”叶太后不由得扪心自问,“当年,姐姐让自己藏在她的羽翼之下时,难道,自己当真就半点儿没瞧出来她身怀有孕么?”
她打了个寒颤,回神儿瞧了玉妍一眼,叶太后缓缓地绽开来一个笑容,“敏柔,孩儿,若是那江氏敢有半点儿不敬我大宁的长公主,你只管进宫找母后,母后倒要瞧瞧,这一世,有哪个敢欺负了我莫氏的人。”
母女二人眼睛盯着眼睛,都欢畅地笑起来,而在这笑容中,玉妍仿佛听见了裂缝儿的声音,咯吱噼啪地格外响亮,响亮得让人的心里头都生出来一股子来自地狱的阴寒之气。
兔子急了也咬人
三日之期转瞬即到。玉妍那日被逼无奈允婚许嫁了褚府的三爷褚慎铭,也不过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一个权宜之计。
却不想,皇帝莫毓驰这一回是铁了心地要将这个婚事给弄假成了真。吉期当日一大早儿,宫里头就派了八位嬷嬷,八位宫人并八位内侍到了公主府,说是奉了太后跟皇后娘娘的的旨意要亲自送公主入褚府的大门。
su人沈氏瞧着这阵仗儿,心里头颇觉出些不妙来,她给听琴和侍画两个递了个眼色,这俩丫头忙着就堆起了满面的笑,“诸位今日亲来送公主出门,实在是太后跟皇后娘娘恩宠咱们公主呢,吉时定在巳时初刻,不如诸位先随着咱们到后堂歇歇脚儿,也吃点子茶用些点心吧。”
这二十四人中以一位姓叶的老嬷嬷为首,她也是满脸都堆起了菊花儿一般的笑,屈膝福了一个大礼,“奴才们谢公主的赏赐。”
su人沈氏就要命人赶紧到后堂摆茶点,却听见这叶嬷嬷话锋一转,“不过,奴才们是奉了太后跟皇后的金命前来伺候公主风光大嫁的,这偷懒的罪名儿,可不是咱们这些奴才们能担待的,公主的心意老奴就代他们领下了,还是让这几个宫人伺候公主梳妆为要,这新嫁娘上花轿,可是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呢”
玉妍自她们进府,便已知晓这是太后跟皇后不放心,派了人来监视着自己来的。如今听见这嬷嬷都说出了这样的话,玉妍对太后跟皇后仅存的那么一点点温情幻想就像是一个肥皂泡遭遇了大板砖儿一般,还没等噗地一声儿响,就已经破了。
“既如此,劳动诸位了。”玉妍坐在菱花镜前,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那叶嬷嬷笑得愈发真切了几分,“长公主这话可是折煞了奴才等,太后今儿一早想着长公主小小年纪就要为人妇了,心里头堵得慌,对着先敏霁太后的画像流了半个多时辰的眼泪呢。实在是放心不下公主,皇后娘娘见太后伤怀,这不是么,派了这八位宫人来,说最是宫中心灵手巧之人,保管将长公主打扮得艳冠群芳。”
玉妍不再言声儿,这叶嬷嬷不愧是宫里头混老了的,话里话外就点名了这二十四人乃是分作了两派的。皇后娘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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