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了。”
“唉郡主您这面相实属奇异,方才贫道多有冒犯,还请郡主您千万恕罪。”鹤落真人一个大礼下去,心里头也十分地不是滋味儿,圣上原本就寻人相看过了,那人说这郡主的貌相奇异,怕是鬼魂附体,是以,今日这鹤落真人进宫前,才让圣上半路召见了去,让他好生相看相看这郡主,务必要寻根究源,若是为人,便还罢了,若是鬼魅,便要格杀勿论。
鹤落真人方才听那郡主口中说得明白,她是寻不见归路的一抹游魂,不知为何,鹤落真人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将这郡主的底细禀报给当今圣上知晓,反而还想替她遮掩几分。
“郡主既寻不见归路,不如就好生享用了这一世。”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梦呓一般,咕哝了这么一句话出来。
“若是守着个三心二意之人,又何谈享用二字呢?道长您心里无比清明,这深宅之中的女子,无怨无尤的又有几人?既然道长已瞧明白了我的来路,咱们也不必藏掖,我来自异世,却非妖非鬼,我只是一抹游魂罢了。”
玉妍说着,那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我到了这儿,无依无靠,辛苦波折,好不容易,我的心定了,却你这牛鼻子老道又搬弄出来一套什么天煞孤星的荒谬言论。在我来的那里,什么天煞孤星人都能登到月亮上去了”
“郡主此话当真?”那鹤落真人蓦的瞪圆了眼睛,双眸中放射出逼人的精光,他一步就挨近了玉妍的鼻子尖儿,四目这么相对着,“那个……分寸”玉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老道方才醒觉失了分寸,忙后退了半步。“那月亮之上,可,可,可有,可有那广寒宫?”
饶是飘飘欲仙如鹤落真人,终究他还只是一个生活在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古代的古人,他此时的声音都全都是颤抖,恐怕玉妍若是说有,他都要跪地对天叩首膜拜了。可惜,玉妍摇了摇头,“荒山土石,人无法站立,无法行走,跟你讲多了,你也不明白,总之,这大宁的贫瘠之地是何等模样,那月球儿上,也就相去不多吧。”
“郡主郡主此话做得数?”鹤落真人整个儿人此时都像是抽去了骨架儿的一个人皮的木偶,他绝望地哀嚎了一声儿,双目都显出来一股子痴呆的模样。“不,不,郡主,您,您一定是瞧错了,您是走迷了,那嫦娥仙子的宫殿,是何等地巍峨壮丽。”
“唉”玉妍叹了一口气,“真人就当我是走错了吧,可不是如今,我还真是走错了。”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强打起精神来,“真人方才说我是妖孽,不知是否受了他人指使?”
若是在平日里,玉妍这一番直白的问询,必然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可此时那鹤落真人正满心里都是迷惑之际,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圣上找人瞧过郡主的面相,亦说是夭折之相,缘何至今还有命在,那人语焉不详,圣上这才起了疑心,让贫道一探究竟。”
“喔?那么道长是打算如实禀报了?”玉妍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万万想不到,这起了疑心的竟然是当今的圣上,看来此人能做这大宁的天下之主,还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鹤落真人此时也无心再与这位郡主巧妙周旋,他疲惫地摇了摇头,“郡主非妖非鬼,亦无害人之心,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也是慈悲之人。”
螳螂捕蝉黄雀后
玉妍与那鹤落真人详谈之后,鹤落真人便改了口风儿,说只要寻得那阴年阴月阳时的女子给褚候做个平妻即可,但是这样的女子寻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在是艰难百倍,如今褚候身陷险境,莫若先请太后娘娘颁旨,给敏柔郡主与褚候赐婚,拿着这个喜事儿冲一冲晦气,于褚候是极有利的。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跟国公夫人听见鹤落真人前后截然相反的说法,虽心中很是疑惑,但转念又一想,其中关窍,实在太过明白不过了。是这敏柔郡主本人将己身之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嫁入国公府的。
对敏柔郡主下降褚府一事,皇后、淑妃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袁惠妃的母亲前几日还听说病得卧床不起呢,今日竟闻风就强撑着到宫里来求太后赐婚,此乃前有狼,这褚候如今踪迹全无,从那鹤翔真人招认的话中不难推测,这一出闹剧,与先褚二奶奶的娘家韦氏一族是脱不了干系的,若是让他们得了逞,怕是国公府里的贵姨娘韦氏便是最终的受益者,此乃后有虎。
褚国公夫人已无暇想这么许多了,她听罢了鹤落真人的话,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坚称褚候天煞孤星坐命,不想再搭上郡主无辜的性命。褚夫人这番话,倒是出自肺腑的,她虽然一心想着褚候安然无恙,可若是听了鹤落真人的话,真是拿着太后的义女去冲喜,怕是惹怒了太后是迟早的事儿。
更甭提日后还要给儿子寻一个阴年阴月阳时生的女子做平妻,有这么一位郡主在正室的位子上霸占着,儿子又怎么能与那朴华金星坐命的女子琴瑟和鸣呢?若是儿子不能与那女子夫妻和睦,那这天煞孤星的命盘岂不是一样儿地坐实了?一想到儿子失了韦氏朱媛以后再未展过愁眉的憔悴模样儿,褚国公夫人那头摇得就更加地无有商量的余地。
皇后娘娘对着姑母罕见的执着是束手无策,淑妃娘娘亦试着劝母亲就听鹤落真人一句话,也好落得个皆大欢喜,却不想褚国公夫人只有两个字儿:不可。
无可奈何之际,这一后一妃也只得暂且安抚了面色已很不好看的敏柔郡主,说是到太后的宫中求太后给做主。
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此时正屏息静气地立在禧福宫的大殿的门外头,而皇帝莫毓驰却是立在太后叶氏身边,那左相的夫人想是已出了宫,并未瞧见人影儿。“母后,儿臣也是谨慎起见,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鬼神之事,还是该谨慎些的。”
叶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儿,她瞧了瞧门槛外低眉顺眼的皇后跟淑妃,又瞧了瞧自己的亲生皇儿,忍不住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皇帝,哀家今日就把话都摆在这儿,敏柔的来历日后你再莫要无故生疑。若她果真是先敏霁太后的魂魄转世投胎,那还是母后求之不得的呢。是人怎样?是鬼又如何?这孩子瞧着就是个心地良善的。”
说着话儿,叶太后抿了抿发髻,她压低了些声音儿,“哀家晓得你是想把敏柔留在宫中,可‘永公主’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皇贵妃,你这番私心,倒是全了你的意思,小九儿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若是那些个和尚道士都认定了敏柔是妖孽,那你只要肯留她一命,甭说是个‘永公主’便是你想要将她封为御人,名正言顺纳入后宫也是没人敢说个不字儿的。”
皇帝莫毓驰眼中滑过了一丝惊讶之意,他张口欲待驳了太后的这一番话,却一瞧见母后那双明亮的眼睛,到了嘴边儿的话都一下子又硬生生咽回了腹中。
“驰儿啊,敏柔明艳动人,可谓是倾国倾城,可她是你九弟先瞧上的,哀家为着前朝,为着你的江山,咬紧了牙,狠下了心拆散了他们二人,将敏柔认作了义女,你竟一点都不知晓哀家的苦心么?你此时借了褚候失踪一事想让敏柔下降无门,你便能顺理成章将她留在宫中一辈子,可你瞧错了人了别人不懂,哀家是最明白的,这敏柔的性子跟你先敏霁母后的性子如出一辙,若是说她们二人没点子渊源,母后是不信的。”
这一席话,叶太后是压低了声音说的,皇后跟淑妃娘娘站得远,遂听得并不真儿,“表姐,圣上这是怎么话儿说得?无端地竟信起了这些个虚妄之事,怕不是柳芳殿那位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皇后娘娘微抬起头扫了一眼那对儿喁喁细语的母子,“哼只怕捉鬼不是鬼,心中藏着鬼呢。”这话说得淑妃娘娘陡生疑惑,“表姐,什么心中藏鬼?真是柳芳殿那位从中作梗?”皇后娘娘无奈地瞧了这个时而单纯又时而细腻的表妹。
“无论如何,不能再等了,二表哥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有心人趁着这个时机,要将敏柔与褚国公府拆散了,日后,怕是你我的日子都难得安生了。既然二表哥救敏柔的那一日,慎铭也在当场,今日咱们就是跪死在这禧福宫中,也要求了太后,赶紧着给敏柔个慎铭赐婚吧就当给二表哥冲喜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说这番话的时候儿,那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门槛内立在台阶之上的当今圣上莫毓驰。淑妃娘娘彻底让皇后娘娘这一番话给弄糊涂了。
“表姐,咱们此番前来,不是,不是求太后给敏柔郡主跟二哥哥赐婚的么?怎么这,表姐你怎么?咱们不能乱点鸳鸯谱呀慎铭跟明薇他们二人,她们……”
皇后娘娘不耐烦地瞪了淑妃娘娘一眼,“明薇?皇商庶女?你褚家能给她正室的位分?”这一句话噎得淑妃娘娘翻了个白眼儿,她盯着皇后娘娘瞧了瞧,又抬起下颌,瞧了瞧站在太后身边儿的圣上,“表姐,你,你这是所为何事?怎么一下子就改了心意了?”
“唉‘永公主’听说过没有?啊?太后方才说的话,你就一点儿也没听见?碎玉上个月传来的密报你总是瞧见过吧?那三个字里头含着多少志在必得?你不是还说那字写得一笔一划之间都能瞧得出圣上是怎么睹名思人的么?”
皇后娘娘这一席话一下子就点醒了淑妃娘娘,她惊讶地抬头,微微踮起脚尖儿向着太后跟皇帝莫毓驰又望了望,“圣上的心思,当真是莫测呀这后宫之中,怕是能让圣上百般隐忍,挖空心思的,也只有这么一位了。”
“哼挖空心思?”皇后娘娘低下了头,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儿,“是呀还真是挖空心思呀先是借口褚候救了她,二人已不清白,假意要给他们赐婚,正了郡主的位分,断了梁王的念想儿,再借着苗疆之乱,火速派褚候远征,本宫瞧着,如今生出来的这些个事儿,怕不是咱们的圣上都心知肚明的呢为了个女子,还真是煞费苦心。”
“表姐”淑妃娘娘的话里含着一股子愤怒在其中,“二哥哥他,难道是……”她满眼都是不敢置信,匆匆瞥了莫毓驰一眼,“贞儿你稍安勿躁,若果真是……那褚候定会安然无恙的。咱们也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唯今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将敏柔下降褚府。褚候不在,还有慎铭,无论如何,不能再拖延了夜长梦多圣上连鬼神之说都搬弄出来了,留住敏柔做‘永公主’的心意不可谓不坚。”
“可是,敏柔,皇妹,不,不,不是,可是,郡主人家不肯呀她不是想给慎昀冲喜么?一样儿都是嫁了人”
“哎呀贞儿你糊涂”皇后娘娘恨不得跺跺脚,“若咱们请了旨,莫说太后娘娘定然是不肯的,因着先敏霁太后的缘故,太后娘娘对敏柔郡主那是有一种别样的情怀的,咱们请旨,也未必就能获准,即便太后她老人家准了,唉……”
皇后娘娘瞧了瞧槛内已经有些红了脸的母子二人,“大宁不缺将才,圣上却缺少一位红颜知己常伴左右。”
淑妃娘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表姐的话她已全然都听明白了,唯今之计,也只有求着太后娘娘将这烫手的敏柔郡主赶紧嫁了人,哪怕是太后准了袁左相夫人的所求,将这位郡主嫁入袁府也是好的。
若是自己与皇后娘娘求了太后降旨让敏柔郡主下降褚国公府给二哥哥冲喜,恐怕,圣上有朝一日就敢下旨接了郡主回宫为夫守节,到了那个地步,怕才真是断送了二哥哥的前程性命呢。
“表姐,慎铭他,他的前程……”淑妃娘娘不甘心地偷偷瞄了一眼已经满面怒气的圣上,“若是真如表姐所说,那莫不如咱们褚府就此后退一步,太后定然是将敏柔赐予袁左相府的,圣上一怒,瞧着那袁惠妃也就碍眼了。岂不是一箭双雕。”
皇后娘娘欣慰地盯着淑妃娘娘瞧了半日,又瞧了瞧禧福宫内的情形,她沉默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那袁三公子对那个戏子情根深种,怕是郡主嫁了去,也不过是空房独守罢了圣上若是不死心,有的是法子再将敏柔弄回宫中。”
她叹了一口气,“况且,方才在你宫中,敏柔已将话说得明白,这一世,生是褚府人,死是褚府鬼她的性情如此刚烈,一旦有个闪失,你想想圣上能饶了我们哪一个?”
淑妃娘娘听了这一番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抬头恰跟怒气冲冲大步出来的圣上莫毓驰打了个照面儿,淑妃娘娘连请安都忘了,莫毓驰似乎也并未在意这个,连内侍喊起驾也不等,迈开了大步就往乾明殿走去。
惊闻圣上有真意
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二人在禧福宫中逗留了整整两个时辰,因是屏退了众人的,遂无人知晓这大宁朝后宫中最尊贵的三个女人都说了些什么。
太后娘娘下旨留敏柔郡主用晚膳,褚国公夫人则由淑妃娘娘款待。玉妍心知这其中定有古怪,却奈何此时是在宫中,漫说是自己这么个新晋的郡主,恐怕即便是尊贵的梁王爷,这宫墙内的大小诸事,他也未见得都有本事不费吹灰之力便弄个清楚明白。
这晚膳用得也颇不自在,玉妍常日里都是瞧着太后的慈眉善目、温柔可亲的一面,今日这阴沉着脸,用膳时一众尚宫内侍都屏息静气伺候在侧的场面还真是头一回得见。
索性,玉妍也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信条儿,默不作声儿地用膳,可是那心眼儿里却又如何能不揣摩?这一顿晚膳用起来,就要比以往的任何一回都显着难以下咽。
终于熬到了太后净手、漱口,准备挪动到锦榻上消食之际,玉妍忙起身谢了母后赐膳,又说该回郡主府了。若是耽搁了,宫中下了匙,反倒连累得众人劳神。
叶氏太后盯着玉妍怔怔地出神,耳朵边儿又响起了皇后娘娘的话,听着那些话儿里头的意思,怕是皇帝的那点儿小心思,这位自小就同他一处长大,又长了他两岁的皇后娘娘心里头竟是如明镜一般。
“唉”叶氏太后叹了一口气,“敏柔啊,母后这些日子夜里时常惊梦,莫不如你在宫中陪伴哀家几日,敏柔可愿意呀?”
玉妍心里头又如何不晓得这其中定然是有诈呢,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说是前来请旨,请太后裁夺是将自己作为褚候的夫人赐婚下去,还是欲要另作别的打算。
可她二人这一出门,玉妍与褚夫人是左等不见她们回还,右等也不见她们回还,正瞧着那渐渐黑下来的夜色心中焦急,却等来了阮尚宫传旨,叫郡主禧福宫中伴太后驾用晚膳。
“如今,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儿呢?”玉妍心里头嘀咕着,这嘴上却是不敢含糊的,“母后怎么夜里竟添了这个病症?传太医瞧过了不曾?这多梦的症候却是不可小觑的,莫不如儿臣遣人请了太医前来再与母后请一脉,开个太平方子母后吃两剂可好?”
叶太后静静地审视着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娇媚不足其形,灵秀不足其意,眉如远山,眼若含水,樱桃小口,贝齿依唇,端地一个美人儿的胚子,竟比当年的初霁姐姐尤胜几分。“这么一个美人儿,也难怪圣上不惜以鬼神之说,先假意杀之实则偷天换日,再行纳入后宫。”
“可惜呀,可惜。”叶太后又在心里摇了摇头,“皇后终究还是个妇道人家,她也只猜到皇帝是要留了这丫头当什么‘永公主’,殊不知,皇儿的心意又何止是个‘永公主’这么简单就了结的。”
“太医已来过多少回了,是哀家上了年岁,这一入了夜,就觉着冷清,想要敏柔吾儿陪伴左右罢了。”叶太后说出口的话里头多了一丝惆怅和颓然之意,玉妍心里头一软,也不好再将那想好了的推脱之词宣诸于口。
她绽开明艳的一笑,“若是母后不嫌弃儿臣夜里睡相难瞧,儿臣倒是求之不得要伴在母后身边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