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漫无目的地进了这拾翠园中,寻了一处清净的所在慢慢坐下,“朱媛姐姐,二奶奶……”她轻轻地抚摸着一株柏树,喃喃地念叨着,“二爷,二爷要娶新人了哼哼,对,是娶,你没听错,我也未说错,是娶新奶奶呢。”
她木呆呆着一双眼睛,盯着那土灰的树干,“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韦朱媛,我不甘心先是有你,你与他青梅竹马,我怨不得,恨不得,我忍,我忍着,我……”她满面都是泪,眼睛通红着仰起头瞧了瞧那高大的古柏。
“可是,她凭什么?她凭的是什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一个黄毛丫头一个让梁王爷狎玩了个够的臭烂货,她凭什么?这府里既没有了褚二奶奶,就不必再有褚二奶奶了”她咬牙切齿地将那指甲都抠进了柏树的树皮之中。
“姐姐啊,你不必忧心二爷,有妹妹呢,有我韦氏朱含呢我与二爷我们俩长长久久地相依相守,姐姐你在天上瞧着该是何等地羡慕?就像当日,妹妹羡慕你与二爷一般吧”这韦氏说着,那手指甲抠得更深了些。
她嘿嘿地笑起来,“姐姐你不知晓吧,二爷他近日待我极好,极好呢,我们俩人儿,我们……”韦氏的目光又有些迷离起来。
她皱着眉,苦思冥想了半晌,“对,姐姐,就是你常说的那一句,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韦氏朱含说着,那面上便红起来,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有了一丝虚幻的羞涩,她面上的表情有些骇人,苍白着一张脸,凸显得那颧骨格外地有些高。
“周玉妍,七仙女儿,周玉妍”她无意识地反复叨念着这个名字。“啊”她的眼睛骤然亮起来。
“周府对,朱晚,朱晚的婆家,她婆家姓周在江北韦朱媛,你听见了么?我帮你留着这个位子可好?我这就给朱晚去信儿,咱们先打探打探这位七仙女儿可好?若果真是个烂货,哼”
韦氏朱含冷冷地哼了一声儿,“妹妹不能让这样儿的人做了咱们家两位姑娘的嫡母不是?”
这韦氏朱含说着,便一下子起了身,快步就出了拾翠园,“韦贵姨娘,方才二爷找您说是要银子呢。”刚一进了瑾知斋,就有丫头前来回禀。“嗯,知道了。”韦氏袖了那手,急匆匆就进了屋子。
“蕊香”过了半个时辰,韦氏唤了一个丫头进了房中,“方才二爷跟前的莲心说是二爷要银子呢,这是一包五十两的雪花银,你去到二爷的书斋瞧瞧,若是二爷在,就给了二爷,若是二爷不在,就到三爷那儿瞧瞧去,记着,去三爷那儿莫要带了银子去。”
蕊香领命捧着银子出了门,韦氏慢慢坐到了椅上,发了一会子呆,这才自桌案底下抽出了那封方才写好的信,“梅香”一个样貌清秀的丫头忙进来,“韦贵姨娘您唤奴婢?”
韦氏瞧了梅香一眼,她亲热地笑起来,“梅香呀,说了你多少回了,莫要总是自称什么奴婢了,你与我自小便是一处长大的,若是论情分,该是如亲姐妹一般亲厚呢如今这二奶奶的孝期眼见着也就满了,二爷的院子里只有姐姐我并舒姨娘,还有那两个通房罢了,你生得这样好,日后姐姐举荐了你,咱们一同侍奉二爷岂不是好?”
“姨娘说笑了,奴婢,梅香不敢。”这梅香丫头忙低眉顺眼做出恭顺的模样,韦氏瞧在眼中,心里头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儿,“梅香呀,”韦氏拖长了音儿,唤了这丫头一声儿,便停顿下来,一脸惋惜地盯着梅香瞧,把个梅香丫头瞧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韦氏才有叹了一声。
“唉说起来,真是阴差阳错呢,原本姐姐早就劝着二爷收用了你的,可也巧了,二爷近日在外头不知怎么就瞧上了那春趣楼中的一个清倌人,姐姐是不管如何苦劝,二爷竟是一门儿心思要买了那人回来呢,这不是么,方才让蕊香要了银子去。”
韦氏这话一出,梅香再也顾不得遮掩,“还求姨娘替奴婢做主”她跪在韦氏的脚下,忙不迭地叩头,韦氏冷冷地盯着她,那长指甲已深陷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哎呀我的好妹妹,你快些起来,姐姐自然是帮着你的,方才姐姐不是就说了么?在这偌大的褚府中,也就是你我姐妹最是亲近的。”
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韦氏这才说道,“这事儿呀,倒是也有些个麻烦,”她瞧了梅香一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二爷这一回,怕是上了心呢”,“贵姨娘,还求贵姨娘成全了奴婢”梅香这句话说得都带了些哭音儿出来。
韦氏暗自啐了一口,装作十分为难地模样半晌只是不做声儿,“贵姨娘?”梅香丫头急得湿了眼眶,韦氏这才跺了跺脚,“罢了为着咱们将来的梅姨娘,姐姐也就豁出去这一回”
她拿出那封信,“你将这封信火速送到驿站去,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亲手交给那个驿丞,让他将这信快马加鞭送至江北督抚周信安大人长子周大爷的府上。”
“姨娘,这,这咱们褚府是不许私自往外头传信的。”梅香吓得缩回了手,她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
“唉我苦命的妹妹,姐姐也是实在没了别的法子,这不是你也晓得,我那朱晚妹妹便是这周府里的大少奶奶,这周大爷的叔叔便是住在东街里的周翰林周大人。唯今之计,只得求了我那朱晚妹妹出面,亲自求了她婆家的婶婶将这个清倌人买下,是给了周二老爷收用也好,是远远地再卖了她也罢,咱们就只求着断了二爷这个念想。”
她说着,握住了梅香的手,“梅香,姐姐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呀你若不肯帮你自己个儿,姐姐可就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梅香丫头急得脸色都有些紫涨起来,那眼泪说话儿间便要掉下来一般,“姨娘,这一旦叫人瞧见了,报到国公夫人那儿,奴婢纵是不让卖出去,也逃不了一顿好打呀便是姨娘您,怕也要受责罚呢。姨娘,一个清倌人罢了,二爷既瞧中了,这,这事儿……”
韦氏心里将这胆小又贪婪的梅香丫头恨不得立时掐死了才解恨,可那面儿上却做出一份楚楚可怜地模样儿,她拍了拍梅香的手,“唉,我的好妹子姐姐原本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咱们奶奶两年前遽然就走了,把个好端端的二爷可真真是狠狠地抛闪了一回。如今二爷有了心坎儿上的人儿,姐姐自然也是愿意的。”
说着话,这韦氏也红了眼圈儿,“可前几日姐姐遣了人出去打探了打探这清倌人的底细,”
她犹豫着瞧了梅香一眼,做出极羞惭的情态,拿了帕子就捂住了脸面。“妹妹,那清倌人竟是自五、六岁上就自那楼里日日调教起来的呢听人说,如今正是二八年华的好时候儿,最是个柔弱无骨,风骚狐媚的女子了,明面儿上说是清倌人,谁晓得暗地里已过了多少个男人的手呢,这样的一个女子,若是进了咱们这院子,唉”
她揭了帕子,递给了梅香一个极轻蔑的眼神儿,“哪里还有咱们姐妹的立足之地呢?”
梅香丫头听见这些露骨的话,登时便羞得不敢抬头,韦氏又叹了一口气。“况且,二爷待她是极尽体贴的,这二爷如今正是热乎儿的时候儿,哪里想得了那么许多呢?咱们这些个跟前人却是不能糊涂的,若是哪一日因着那么个狐媚子,让二爷在外头给人取笑了,咱们这脸面上也无光不是?更何况,这府里头还有大爷,有三爷、四爷呢”
这最后面的一句话,当真说得梅香是浑身都一哆嗦,要说这丫头心里头待褚二爷也算得是忠心耿耿了,一想到那么一个狐媚子若是连累了二爷的名声,甚至累得二爷失去了国公爷的欢心,梅香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贵姨娘心心念念都是二爷,梅香听贵姨娘的吩咐就是。”
韦氏见计谋得逞,心里头就是一松,“好妹妹,那这信,你可务必妥善拿了,这二十两银子给那驿丞,这是二两银子,你也买些胭脂水粉的,待那清倌人的事儿过去一阵子,姐姐就劝着二爷收用了你。”
梅香一下子又羞红了脸,“贵姨娘……”她腼腆地低下头,将那信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里衣中。又接了那装银子的香囊。
“若是,若是梅香有那一日,往后定好生听从姨娘的吩咐,同,同姨娘一起,尽心竭力……伺候好了二……二爷”梅香丫头紧紧低下头,吞吞吐吐地涨红了一张小脸儿,话音儿刚落,便扭身儿跑了。
太后宣召周府忙
褚国公夫人到周府拜访后,又过了三日的光景,宫里头来了太后的懿旨,竟是太后贴身伺候的阮尚宫到周府里走了一遭的。
玉妍手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听见阮尚宫宣旨要她两日后巳时到宫中觐见太后,饶是玉妍镇定,也还是微微侧了头,瞥了眼一同跪地接旨的二叔跟二婶。
待送走了阮尚宫,周二老爷并二太太也相对无言,不晓得这太后的懿旨给玉妍丫头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倒是玉妍镇定得很,她盯着那有些发橘黄的懿旨,“叔叔婶婶莫要为妍儿忧愁,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梁王爷此一番胡闹,如今到了太后这里,怎么着也得有个说法了。以高相爷的声望,怕是梁王爷也不过是白闹一场罢了。”
“是呀,我的儿,叔叔婶婶这不是虑着此番太后召见,终究是不能偏着咱们说话不是?梁王是太后的幺儿,王妃是右相的娇女,又是皇后与淑妃娘娘的表妹。只咱们周府根基浅,你又……这无依无靠的,你独个儿进了那深宫里头,真若是有个什么事儿,咱们在外头都不能帮一把。”
周二太太说着,声音就有些个哽咽起来,“婶婶快休要替着侄女儿忧愁,懿旨在此,纵是刀山火海,妍儿也是要去走一遭的,更何况,凭它是谁,终究越不过一个理字去。”
周二老爷对玉妍的这一番言说倒是赞同的,他安慰着周二太太,“敏娘,太后她老人家这些年都是慈心德厚的,又兼着到底有世安的这么一层关系,依为夫瞧着,太后也就是想见见咱们妍儿罢了。”
周二太太红着眼瞧了瞧玉妍又瞧了瞧自己的夫君,“佩罗,快叫针线上的人,叫文绣娘来,两日的功夫,怎么也要给妍儿赶出来一套好衣裳才好觐见太后。”说着,又忙命了贴身的金丝,“你去到我院子里头,找了银线开了我的妆奁,把那上好的钗环簪镯都捧来,”
“婶婶”玉妍忙上前福了一礼,她笑盈盈地瞧着二太太,“侄女儿的好婶婶,瞧瞧您呀,这又是赶衣裳,又是赐首饰的,这知道的,说是咱们这是敬重太后呢,有那不知道的,可不是说侄女儿这是心里头想望着那王妃的位子,好生打扮起来,要博太后欢心么?”
周二老爷激赏地瞧了玉妍一眼,“敏娘,难得妍儿这孩子是个稳妥的,咱们就听孩子的一句话,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莫要太冒进了,传到了太后耳中,怕是更遭厌弃呢。”
“可,可妍儿除了佩罗前几日给的那件衣裳,这家常穿的,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件儿,都有些个旧了呀。”
周二太太瞪了周二老爷一眼,“好孩子,婶婶知晓你是个懂事的,可前几日万姨娘给你送过去那一件,是套青粉色的衣裙,婶婶想着你就居家穿用,因你自来是个不爱奢华的,我也只命她简单坠了几缕缠枝儿,实在是见不得人的,一来太过素净了些,二来,到底也显得有些个随意。”
“婶婶的好意,妍儿心里是明白的,”她说着,就见万氏姨娘领着个黄白面庞的娘子走了来,“回太太,文绣娘到了。”那黄白面庞的娘子忙就着万氏的话儿,上前跪地行了一礼,“绣娘文氏见过老爷,见过太太。”
周二太太给了玉妍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对着文绣娘开口道,“这是大老爷府上的七姑娘,后日要到宫中觐见太后,你可瞧瞧,七姑娘到了那宫中,这穿戴上有个什么讲究呢?你是宫里头出来的人,这些个自然是懂得多些。”
文绣娘忙低声说了句,“奴婢不敢。”就略抬头瞥了玉妍一眼,“回禀太太,奴婢瞧着七姑娘气度雍容,貌胜春花,莫若配些素雅别致的衣裳钗环,据奴婢耳闻,太后娘娘她性喜节俭,最爱青粉颜色,厌恶金银,倒是对玉石,琥珀等物有所偏好。”
这一句话,就说得二老爷并玉妍都面上带了笑意,周二太太瞧了这二人一眼,又追问了文绣娘一句,“此话当真?”那文绣娘忙跪得更规矩了些,“不敢欺瞒太太。”
“那便赶一套青粉的蝶恋花的锦纱衣裙吧。”周二太太暗暗叹了一口气,吩咐文绣娘道。“婶婶,”玉妍上前福了一礼,“婶婶厚爱,原本侄女儿不该辞的”
她说着,抬眼瞧了周二太太一眼,“婶婶,侄女儿那儿恰有一套青粉的衣裙,虽不是锦纱的料子,却是蚕丝的呢,最是柔软光滑,没有锦纱的硬实些个,侄女儿回去绣些个花儿上去,也是不俗的,就莫要让绣娘们赶工了。”
周二太太无奈地瞧了玉妍一眼,“你这孩子一套衣裙罢了,你婶婶还没有穷苦到连件儿见人的衣裳也给你置办不起呢”
“敏娘”周二老爷忙唤了太太一声儿,“叔叔婶婶的好意,玉妍自是感激不尽的,只是这无必要的耗费人力物力,却也是让侄女儿心中难安的。”
“你呀罢了既如此,便将那衣裳交了文绣娘绣了花样子吧?”周二太太无可奈何地瞧着玉妍,那眼睛里却全是疼惜和宽慰。“婶婶,可否让妍儿自个儿绣些花样子上去?自来了京中,妍儿还未拿过针线,当真有些个手痒了呢。”
“哎呀你这孩子,你那手还未痊愈呢”周二太太当真是急了,顾不得下人们还在屋中,便嚷起来。
“婶婶息怒,妍儿一时技痒,忘记了,”她诚心诚意福了一礼,“婶婶,莫不如让侄女儿房里的丫头们来绣这花儿,侄女儿告诉她们花样子可好?”
“你呀小鬼灵精又有什么瞒着婶婶的?是相不中那蝶恋花的样子?”周二太太瞧着玉妍也笑了起来,“行了,就交给你屋子里的丫头连夜赶出来,明儿我要看的,若是不好,也能再赶出来一身儿新的。”
“金丝,去找了银线来,把我那个蜜蜡的项圈拿了给七姑娘,再把那对儿黄玉的梅花耳坠子给姑娘拿来。这见宫里头的贵人,总要有一两件首饰才好。喔,对了,我的那对儿羊脂玉的镯子,也拿了来。”
金丝丫头得了令,飞奔着就出去了,玉妍欲要开口阻止,终究是晚了一步,“好孩子,你节俭,不想让婶婶破费,这心地是好的,可你是咱们周府的姑娘,你若是在宫中因衣着失了礼,岂不是人都要说咱们周府的不是了。”
一番话,说得玉妍是哑口无言,也只得接下了那些个贵重、低调又奢华的首饰。
周二太太终究是放心不下让玉妍独自一人进宫,到底还是回了一趟娘家,云府,好歹求着云老太君出面儿,在宫中辗转托了太后娘娘跟前的另一位得宠的尚宫,人称“天衣独绣”的李尚宫。
“怎么,秋棹,这周云氏还怕哀家错待了她这侄女儿,人情都求到了你跟前?”叶氏太后瞧着下首回禀此事的李尚宫,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太后您心慈,这个是普天下都知晓的,这云氏也不过就是未曾见过天颜,有些个战战兢兢罢了。”李尚宫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叫人听着心里头就舒服,显着就那么情真意切。
“罢了,原也没打算为难这周七姑娘,怎么,听说这云氏待这丫头甚好,若萱刚从他们府里出来,就赶紧着唤了绣娘去要给这周七姑娘做衣裳?”
李尚宫听了这话,一时间也揣摩不透叶太后的意思,这话她还是今儿头一回听说,哪里就能答得出来,不过既然这云老太君求到了跟前,“太后,这个奴婢倒是未曾听说,也是这周云氏辗转托了人才到了奴婢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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