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意三个字儿呢?”
玉妍说着便拿着帕子捂了嘴格格笑了起来,把个沈筝弄得是局促万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丫头北桃并南杏见自家姑娘干瞪着眼瞧着七表姑娘,非但不跟着表姑娘一块儿笑,那样子竟隐隐还有些着恼的意思,这可真是急坏了俩丫头,生怕姑娘一个不小心任性起来,得罪了七表姑娘。
玉妍却对沈筝的样子视而不见,待她笑够了又接着说道,“我说让品书丫头自己问问那春果儿愿意让谁吃了它,她呀还嫌我拿话含混她,一赌气这不是么,不晓得跑哪里玩儿去了。”说罢了,玉妍便又朗声笑起来,沈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虽到底是跟着玉妍慢慢笑起来,那笑容却是极牵强的,状似比哭还要难看那么几分。
玉妍并不理会沈筝的尴尬,拿着帕子掩了口笑了半晌,便慢慢收住了笑容,换上了些愁容,“表妹莫怪姐姐荒唐,拿着丫头们打趣,实在是自从太太犯了旧疾,我这心里头日日为着太太忧心焦急,求神拜佛哪里有个止休,你也知晓我这身子,前儿夜里一整夜也没合眼,孔老太医来了好生训斥了我一番,叫我莫要忧心太太的病症,太太没大碍,只需静养罢了。姐姐听了老太医的话,这才把心略略放下些个,这些日子姐姐我也是苦中作乐,若我再惆怅无门,把身子作践坏了,岂不是又给太太添了一层烦忧?反不是孝敬太太的心了!”
观棋侍画进来上了茶,玉妍打断了话头儿,“妹妹快尝尝看着茶可还香甜?”沈筝正听着玉妍说话儿,见她相让,也只得端了茶,那清亮的茶汤中不知怎么就映出了宝蝉的甜美笑靥,沈筝愣住,有心不想饮茶,瞧了瞧玉妍,见她正对着自己微微笑着,眼中满含着期待,沈筝终究又将茶盏往嘴边儿凑了凑,紧闭了一下眼睛,将那茶倒是饮去了大半,“哎呀,表妹仔细烫着了。”
玉妍和善地笑起来,“表姐也把这话呀告诉给表妹你,我晓得你定是忧心太太的,侄女儿和女儿都是一样的心思,表妹还要放宽了心,有孔老太医,老爷并我们这些儿女惦念照料着,太太的身子骨儿定然是一日比一日健旺的。”
沈筝听见玉妍语气和善真挚,不似作伪,一时间倒有些云山雾罩地深感看不透这位同龄的七表姐了。正要启齿说几句面儿上的话,谁知玉妍话锋一转说道,“妹妹务必保养好了自己个儿才是。舅舅远在千里之外,妹妹你就将这府里头当成是家里一样的才好,莫要总想着是客居此地,思乡情切呢,姐姐也是知晓的,纵然是千好万好,终究抵不过一家子亲人相守着的好,若是妹妹因着这个念想伤了身子,太太回头知晓了定是要伤心的。”
玉妍说罢了话,端起茶啜了一口,沈筝略略坐直了些身子,想要说句什么来表明自己并未想念父亲也不想到父亲任上同什么亲人团聚,可话要出口之际,终究又咽了回去,倘若此话一出,怕是连姑母都是嫌弃自己薄情寡恩,狼心狗肺了呢。
沈筝干坐在椅上心中千回百转,玉妍借着茶盏掩了半面,偷偷瞧着沈筝在那里时而咬着唇,时而蹙了眉,心中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儿,“回禀姑娘,林表姑娘方才差人送了一篓子楼兰果来,听琴姐姐让问姑娘一句,是放在窖里等几日再打开,还是今日姑娘要尝尝鲜儿?”
小丫头鸣翠儿在偏厅的帘子外头靓声回禀,沈筝此时听见林表姑娘几个字儿,顿觉身上一阵阵发紧,竟隐隐有些如坐针毡之感,那脸也微微胀红了些个。玉妍却根本没瞧沈筝,对着帘子外头吩咐鸣翠儿,“叫你听琴姐姐开了那篓子,给沈表姑娘洗几个果子尝尝,其余的先入了窖吧,这几日林表姑娘送来这么些个物什,让你观棋姐姐开了咱们的箱子,把那匹苏绣的百蝶攒金蝶恋花的冰丝料子给林表姑娘送到府上,就说姑娘谢谢她惦记了。”
鸣翠儿应声而去,沈筝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原本想自玉妍处探些谦哥儿的信儿,如今却只一心想要离了这紫藤轩,哪里还顾得上那么许多。沈筝起身告辞,玉妍自是要百般挽留,终是沈筝已近了要失却了仪态的边缘,玉妍才命了听琴装了那楼兰果儿给南杏让带回去给她们姑娘尝尝,这才放了沈筝出来。
一路上沈筝沉默不语,想着玉妍那言笑晏晏的模样儿,没来由便是一阵心酸那泪珠儿便滚落在面颊之上。南杏北桃也像是让人打了几大板一般,心里头满是冤屈不平,偏又不知晓该抱怨七表姑娘哪一句失了礼数,惹了自家姑娘。
梁王亲探紫藤轩
紫藤轩内观棋侍画都围着玉妍说笑得欢畅,瞧着她二人那得意的样儿,玉妍懒懒地舒展在贵妃榻上,“小姑奶奶们,这回可是合了你们的意儿了吧?”二婢忙不迭地点头。
玉妍撇了撇嘴儿,“你们呀!真真儿是白跟了你家姑娘我这么些年!心里有个什么非要摆在面儿上么?软刀子才是更扎人心窝子的呢。”说罢了,玉妍唤着二婢去给她重新泡了绣球牡丹的茉莉茶来,“也给你家姑娘润润喉呀。”
二婢笑着应了,相随着退出了门,玉妍正要自那抱枕底下摸出书来读上几页,冷不防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来,“七姑娘果然好钢口,真真儿是给了那位姑娘一记闷棍,怕是那姑娘是有苦难言,要郁结于心中了。”
玉妍猛地自榻上坐起,先检视了自己的衣装,幸喜方才不曾更衣,只是将见客的大衣裳脱了去。玉妍抬头瞧了瞧那房梁,“梁王爷端地好雅兴?怎么我周府的锦澜园王爷未曾游得尽兴,又瞧上了我这小小的紫藤轩不成?”
房梁之上的梁王莫毓骁并不以玉妍的话为忤,笑呵呵地自上面飞身下来,“原本想着夜探七姑娘的闺阁,又恐坏了姑娘名节。”玉妍见那梁王爷一派自然,落落大方,又抬头望了一眼门帘处,只见珠帘静垂之外隐现两三高壮人影,心中便有了些数目。
“梁王爷果然周道,夜探伤人名节,这青天白日便又光明正大到了哪里去呢?”玉妍说罢了话,便起身快步行至小里间,将那见客的大衣裳火速披穿妥当。
此时莫毓骁已在外间朗声笑将起来,听那脚步声儿像是要跟进小里间,“王爷还请止步,请王爷给周氏七女留一点余地,莫要轻狂若斯!”
话说这莫毓骁本是将玉妍借喻警讽其表妹看了个全场,玉妍的沉稳聪慧又伶牙俐齿让梁王爷顿觉畅快淋漓,冲动之下,这梁王爷难以把控自家这才显露了行迹。
如今听见玉妍自小里间传出的平稳冰冷中含着一丝盛怒和绝望的声音,他像醉了酒却猛地让人拿着一桶冰水浇透了全身般打了个激灵。那步子也住在了小里间一步之遥处。
“还请七姑娘莫怪,此番是本王唐突了。”莫毓骁破天荒地对着小里间门口处挂着的水晶珠帘抱拳一礼,玉妍在里头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出了浑身都有些汗津津地难受,到底有些支撑不住滑坐在圆木凳上。
莫毓骁这边厢抱着拳施了一礼,便立在离着小里间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观赏起玉妍的闺房来,尤其那墙上的洛河图让他有了些别样儿的兴致。
这位年少的王爷原想着周家的七姑娘就是碍于自己这王爷之尊迟早也是要出来还礼的,是以,他气定神闲一派安然,边等着七姑娘出来,边在这闺阁中还踱了那么几步。谁成想,却是等了大半盏茶的功夫儿,那小里间依旧是鸦雀无声。
这位梁王爷自呱呱坠地到长了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有些进退失据,束手无策起来。若贸然硬闯,怕吓坏了佳人,况此举也非风流君子所为,可就这么僵持着,瞧着这位七姑娘的意思,怕是请她出来相见也非易事。
正是左思右想拿不定个主意之际,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子声音,“你们让我进去!我有事要禀!”梁王爷正为着佳人心烦意乱,如今外头又来了个不知道死活的,不由得有些怒火上扬,“淮安!外头吵闹什么!”
他话音刚落,一个壮汉便拎着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入了内,那小丫头进了玉妍的闺阁之内见着了梁王爷,略略瑟缩了一下,便又恼怒非常地踢打淮安,“你放了我,我家姑娘让我给王爷带句话。”
梁王爷听见这丫头的话有些状若疯癫之感,又瞧了瞧淮安,意在询问此番探访周宅,是否泄露了行迹,淮安略皱了眉,冲着王爷微一颌首,“王爷,人不知鬼不觉。”梁王爷这才松了口气,示意淮安放了那小丫头。
“你家姑娘又是哪位?找本王所为何事?”那小丫头揉着手腕,狠狠地瞪了淮安一眼,又看了莫毓骁一眼,才慢吞吞地蹲身一福,“奴婢见过王爷,奴婢乃是受了咱们府中七姑娘所遣来跟王爷说句话。”
这丫头话音未落,梁王爷身形一闪已探进了小里间儿,只见内里陈设也还算风雅,却哪里还有周府七姑娘的影子,只余那扇小窗大敞着,似是一张笑开了的巨口。
梁王爷皱了眉,瞟了淮安一眼,见淮安也是一脸茫然,便又盯住了那个小丫头,“你家姑娘怎么说?还不快快讲来?”那小丫头此时却早已不那般惧怕梁王爷的怒火。
她又福了福身儿,“我家姑娘叫奴婢替她给王爷赔个礼,还请王爷恕了咱们姑娘礼数不周之过,姑娘说瓜田李下,虽是青天白日,擅闯姑娘闺阁也非铮铮君子所为,此番梁王爷定也是一时冲动忘了幼时庭训,姑娘却是多年来潜心学研闺训的,无奈只得避而走,还望王爷见谅。”
这一番话叫这个小丫头说得是干脆利落,听进人的耳中却似让冰雹落进了心窝,梁王爷真是又气又恨,心里又干痒难耐,真是恨不能一下子揪了那七姑娘出来,索性掳了回京里禀明圣上定了分位再行慢慢调教才好。
奈何终究是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七姑娘敏慧狡黠,外头淮安,淮生、淮禄几个人守着,却还是让她遁窗而走,真真是气煞人也。
梁王爷正待发作,却听那丫头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姑娘让奴婢再给王爷深福一礼,请王爷恕了我家姑娘出言无状,冒犯之罪,然则,强扭的瓜不甜,山野村人尚且知晓这个道理,况王爷乎?”
听了这句话,莫毓骁当真是腾腾怒火正欲喷薄,却又来了把芭蕉扇,这么一扇竟是将那怒火熄了大半。
“接着讲”,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拾起桌上的茶壶茶盏,自斟自饮了一口隔夜冷茶。这凉茶一下了肚,梁王爷眼前又浮现出玉妍那日在锦澜园中的绝美笑容,那剩下一半儿的怒火,又熄了许多下去。
小丫头见梁王爷落座,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盯了他几眼,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嗯…?”莫毓骁有些不耐烦,发出一声长哼,催促丫头快讲。
那小丫头咬了咬唇,“姑娘说请梁王爷慢走不送,后会无期。”后面那四个字儿倒是声儿渐渐小了下去,把个梁王爷扑哧一下子逗得笑了起来。
“淮安,给这丫头一两银子,此番也辛苦了她!”那淮安皱着眉黑着脸自怀中掏了一两银子出来掂了掂,便塞进了小丫头的手中。
迂回曲折妙周旋
梁王爷放下茶盏,站起身,“下站小婢报上名来?”小丫头的大眼睛又骨碌了两下,“禀王爷,姑娘赐名,奴婢叫做鸣翠儿。”
梁王爷听罢,点了点头,瞧了鸣翠儿半晌,“日后好生伺候着你家姑娘,忠心耿耿,自然有你的好处。”说罢了话,梁王爷便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淮安,咱们也走吧。”梁王爷跟着淮安到了门口处,又顿住了脚步,“告诉你家姑娘,王爷我还就缺这么个千伶百俐,出得厅堂,爬得小窗,宜嗔宜喜又谨守闺训的庶王妃。”
说罢了话,梁王爷便笑着出了紫藤轩正房的门。小丫头鸣翠儿待梁王爷同那侍卫出了紫藤轩后立时便软到在地,那冷汗布了满身,两股战战,双臂软绵。
要说这鸣翠儿也属紫藤轩小婢中精灵聪敏又胆大心细之第一人也,表姑娘沈筝到访之时,原本观棋是受了姑娘的差遣要去大奶奶处送那个云纹皂靴的鞋样子的,临出门时因瞧见了沈表姑娘,观棋心念一转,便随手招呼了鸣翠儿,让她去喜竹院跑趟腿儿。
待鸣翠儿将那鞋样子给了大奶奶,领了赏谢了恩,满心欢快地一路回了紫藤轩,正待开门时,就隐约听着里头有品书姐姐的话音儿,“你们做什么?快放我们出去!青天白日你们这群强盗!”
鸣翠儿那手紧着就缩回来了,又凑了耳朵到门口细细听了听,只听见微弱的女音儿,像是听琴姐姐,“你们…开…我们……陪着…家…姑娘”。此时鸣翠儿心中暗叫不好,转身儿便欲去喜竹院寻了大奶奶叫人来护卫姑娘,那脚步刚迈出去,又缩回来了。
纵是鸣翠儿尚不及十岁年纪,也是晓得名节二字的,此番一个不小心鲁莽行事了,姑娘这大好的年华冰清玉洁的名声儿若是日后让人以此为据任意玷污了可怎生是好?鸣翠儿是身随心动,一径想着,一径便蹑手蹑脚到了紫藤轩后门儿,趴在门缝儿仔细向内望了望,并不曾见着人儿。
这鸣翠儿倒是个胆大的,便轻而又轻,拿手紧攥着门微微向上提了些,慢慢开了个缝儿,那门虽也年久,鸣翠儿这劲儿用得恰到好处,门开了却一丝音儿都没发出来。待鸣翠儿回身儿细细掩了那门,正欲上前一探究竟,抬头就见自家姑娘正蹲在那扇小里间的窗棂上对着自己招手儿。
小丫头便赶紧着脱了鞋子一步一步蹭到姑娘近前,姑娘已跳下了窗棂,也脱了脚上的金丝履,拉着鸣翠儿自后门儿便出了紫藤轩,二人急匆匆进了离紫藤轩最近的梅林。
鸣翠儿是心惊胆战,腿软脚乏,连脸色都白了。再瞧姑娘,抿着嘴儿,芙蓉玉面此刻白里透着粉,见鸣翠儿瞧她,竟憋不住笑出了声儿。唬得鸣翠儿赶忙着去捂姑娘的嘴。
玉妍却笑着抱住鸣翠儿的肩膀埋首在她的肩上吞声笑了一阵儿方抬起头来。二人穿了鞋,将衣裳又理了理,玉妍才席地而坐拉着鸣翠儿三言两语道明了原委,末了,玉妍蹙起眉,叹了口气,脸上哪里还找得见一丝儿笑模样儿。
“眼瞅着就到未正时候了,内院里人们正歇过了晌,来来往往让哪个瞧了本该还在歇晌的七姑娘只带一小婢满内院儿漫无目的地闲逛也透着些古怪蹊跷。”玉妍坐在地上四处望了望,捡了一截枯枝拿着在地上乱划起来。
写了那么几笔,才又续道,“若再加上他,”玉妍向着紫藤轩的方向抬了抬下颌,“此番一个不慎在这内院儿中露了个蛛丝马迹出来,凭着咱们府中这些人的精明劲儿,无风还起三尺浪呢。”说罢了话,玉妍又叹了口气。
“你听琴姐姐她们也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玉妍瞧着手中的枯树枝出了会子神,终究咬了咬牙,站起身,鸣翠儿忙拉住玉妍,“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玉妍瞧着鸣翠儿,笑了笑,“傻丫头,自然是要将那些人赶离了紫藤轩才好。夜长梦多,越是拖延,越是要糟糕。”
说罢了话儿,玉妍拉着鸣翠儿就要出了梅林。鸣翠儿见姑娘虽是焦急却也镇定,不由得跟着姑娘向前走了几步,猛然间觉出来不对劲儿,鸣翠儿又猛地住了脚步,“姑娘,您遁窗而走,就是为了躲避那梁王爷,如今又自回去了,他知晓方才姑娘戏耍他,岂不是要恼羞成怒,万一闹将起来,冒犯了姑娘可如何是好?姑娘且慢。”
鸣翠儿用力向后拽玉妍,“鸣翠儿,未正时分就要到了,那人要是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啊。”玉妍无奈地瞧了瞧这个强要拉着自己的小婢,便又要往梅林外头走,“姑娘!姑娘,姑娘您若是信得过奴婢,还请姑娘让奴婢去替姑娘赶人!”
一句话说得玉妍住了脚步,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