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棋端了茶递给玉妍,“姑娘若是为着太太掉眼泪儿,观棋都是不依的。虽说太太不是姑娘的生身之母,毕竟养了姑娘那九年,咱们自小陪着姑娘长大,姑娘对老爷太太孝敬的心咱们是最知晓的,谁想太太这一起又一起地都是歹毒的心思,哪里有个母亲的模样?姑娘如今还为了这么个……唉,这眼泪实在不值当。”
玉妍见观棋自顾自地在那里打抱不平,倒是把那思念前世母亲的心思冲淡了些,“你这丫头!怎么越发像了听琴。”观棋见玉妍这样说,便知晓姑娘心里头舒坦了些,“说起听琴,方才奴婢回来,见她站在院儿里头对着那棵老桃树发呆呢。”
玉妍饮了茶,递还给了观棋,“这可是胡诌了!听琴发的什么呆?那丫头是个无事忙,手里头总要有点儿活计才算踏实,谁有闲工夫儿发呆,她也没有的。”“姑娘!观棋何时诳过姑娘,是听琴发呆呢。还自己念念有词地像是魔怔了。”
玉妍这才认真看了观棋一眼,“当真?”“当真!比针还真!”玉妍笑着点了观棋的脑门儿一下,“死丫头!看着是个稳重的,谁知也是个促狭的,还不快去将你听琴姐姐给我请进来,我也好给你问问,解解你的疑惑。”
齐大非偶是古礼
观棋领命出去,不一时听琴便跟着进了门,“姑娘!”玉妍瞧了瞧听琴,见她神色间有些局促,眼睛没精打采地低垂着,却怎么也藏不住那满眼的心事。“听琴,你是这紫藤轩中的老人儿了。你们四个当中,也数你是个老道些的,今儿是怎么了?”
玉妍开门见山,听琴的神色中已明白告诉了人,“我心里有事儿,还是大事儿。”玉妍方才有自己的心事儿,没注意,如今观棋这么一说,玉妍再细瞧瞧果然如此,听琴见玉妍这么问,索性跪倒在地,“回禀姑娘,奴婢的娘昨儿晚上捎信儿让奴婢家去一趟,昨儿夜里奴婢给姑娘值夜不得空儿,便在今儿午后到后厨走了一趟,后厨里头人多,奴婢的娘也没敢细说,只说昨儿黄昏时候外院儿传了九道北方菜肴,听付六管家那口风儿像是款待京里王府来的贵客,还听六管家说咱们家怕是要出王妃了呢。奴婢的娘听了,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这才急着叫奴婢回家去告诉奴婢这个信儿,好让姑娘心里头有个底儿,别让八姑娘占了先儿去。”
听琴说着,抬头瞧了瞧玉妍的神色。见玉妍不喜不怒,不动不言,“姑娘?”玉妍这才像是让人惊醒了一般,“嗯,你接着说。”“檀云来说文贤院中有如此变动,奴婢猜度着,莫不是太太要将这天大的好事儿给了八姑娘?若是太太因着这份私心触怒了老爷才落得如此境地,难道老爷他是想着姑娘您?”
听琴此时眼巴巴瞅着玉妍,那双杏眸中全是惊喜的光彩在夕照下格外闪亮。玉妍伸出手想遮盖住听琴这双眼睛,却又将手停在半空中,她神色平静地瞧了听琴半晌。“做王妃是好事?”玉妍的声音难辨喜怒,听琴此时已沉浸在自家姑娘即将成为王妃的美梦中,自然分辨不出玉妍的心思,“姑娘,自然是好事。若是成了,咱们从此就离了这院子,也不必再惧怕太太暗箭伤人。”
玉妍瞧着听琴,不知怎么就心酸起来。这么一年多来,玉妍每一步走得都可谓是被动至极,太太派的心腹在紫藤轩中是明摆着的却谁也动她们不得,非但动不得,玉妍跟四个丫头时不时还要顺着太太的意思演那么几场戏给太太瞧,好让她手底下放松些个也让玉妍偷着个喘息的空儿。
要说女儿家过这样的日子当真是窝囊得紧偏偏这样窝囊的日子还不知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也难怪听琴捕风捉影地胡乱兴奋,在这大宁朝,就是个小小郡王其威仪也非一个江北总督可以与之比肩的。
玉妍点了点头儿,“侧王妃呢?庶王妃呢?也都是好事儿?”听琴没答话儿,望着玉妍的目光中充满了迷惑。似乎没听懂玉妍的话一般。玉妍压下那么一点点心酸,伸出手扶起了听琴,“傻丫头!你当天上白白掉个大馅饼儿给咱们呢?这话,我也就跟你们几个讲,怕是侧王妃、庶王妃这样的位子都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儿攀得上的,若是真有哪个王府来要人了,至多许个贵妾罢了。”
玉妍话音未落,便听见听琴和观棋倒抽了一口冷气。玉妍也叹了口气,“齐大非偶啊!亘古不变的老理儿了。”“姑娘?您,您可是知晓了些什么?”玉妍见听琴又恢复了从前的聪敏持重不由抿着嘴儿笑了起来。
“不是你说的王府里来了贵客么?还想到了你家姑娘的婚姻大事。”听琴一旦明白过来,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她反手搀住玉妍的胳膊将玉妍送到上首的贵妃榻上,“姑娘!您是要急死听琴不成?莫不是姑娘您信不过听琴?”玉妍睨了听琴一眼,“你这丫头!当真是个难缠的。你家姑娘整日里困在深闺,能晓得什么详情。不过就是个浅显的道理罢了。自古婚配可不头一条便是讲究个门当户对。你们瞧着江北总督是个好差事,名利双收,也算得朝中栋梁?那要看在谁的面前了,若是在圣上,王爷,外戚,郡王,京中的官贵世家们面前,一个家世中等,祖上都没有出过三品以上的官儿的江北总督那些个人是瞧不上的。连带着咱们府里的姑娘少爷们与高门嫁娶也……”
玉妍说着便见听琴的脸色苍白,那双杏眸中带着些儿绝望和愤怒,连嘴唇都哆嗦起来,“姑娘说得是,听琴糊涂了。姑娘,如今,如今可怎么好?”边说着话儿,听琴便急得落了泪。观棋跟玉妍都被听琴惊得愣住了,“听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观棋紧拉着听琴,拿着帕子给她拭泪,“姑娘!姑娘您与府中众人不熟惯自然不晓得,奴婢却是知道的,付六管家此人为人一向谨慎,若不是跟奴婢的爹有过命的交情,这话是再不会轻易露的。这事儿既是经他的口说出来的,那就是有七八分的准了。可姑娘说得在理儿,齐大非偶,难不成是太太要把姑娘推出去做那劳什子的贵妾这才触怒了老爷?这,这,这可怎么好啊?”
听琴边说着边止不住地落泪,玉妍耳朵边儿突然响起了那天梁王的话,“难道……”玉妍沉吟着缓缓靠在床榻上的素兰花儿抱枕上,观棋给听琴拭着泪,也急躁起来,“姑娘,莫若奴婢去回了老爷,这一年多来太太做下的这些事儿咱们且都说道说道,老爷知晓姑娘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必要心疼姑娘的,又怎么舍得让姑娘去那深似海的侯门里头受那些没天日的罪去?”
玉妍看看听琴,又瞧了瞧观棋。“两位姑娘,且摆晚膳吧!你家姑娘我饿得前心贴了后背,纵是天大的事儿也请容我填了这五脏庙再议可好?”玉妍这话一出,听琴蓦地止住了泪儿像被人施了定身术,观棋也目瞪口呆,玉妍看着她们俩的样子便呵呵笑起来。
“你们家姑娘才十三岁而已,还占着周府嫡女的名头,怎么也要及笄了再说呢。我的两位小姑奶奶,咱们能用膳了么?就是天塌下来也要吃饭的呀!”二婢木着脸儿点了点头便一齐躬身后退,到了门口儿,观棋又瞧了玉妍一眼,“姑娘,我们四个怎么也护姑娘周全,再不济还有三姨娘呢,姑娘莫要想窄了,吉人自有天相。奴婢这就叫侍画进来服侍姑娘。”
说罢了话,也不待玉妍开口便跳出了门,玉妍笑吟吟倚在榻上翻开了手边儿的《大宁野史外传》边听着外头听琴喊小丫头婆子们传饭,观棋忙着叫侍画品书来放桌子摆碗筷。边看着这有趣的话本子,竟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幻觉来。
落花有意水无情
周府里大太太犯了旧疾,大奶奶韦氏自然要过来照应着家务,兰姨娘原本私下里合计着使个什么法子能重获老爷的宠幸也好脱了这没有天日的折磨,却不想老爷只来了太太院子一趟,就把自己个儿给救出来了,还给了那么大的脸面让协理着大奶奶管着府中事务。周家大少奶奶并姨娘兰氏接管了府中事务暂且不提。
二姑太太自那日贸然试探了自己那大嫂却惹得八侄女儿遽然昏厥后一直在府中闭门不出,近半个月以来更是把个宝蝉每日里拘在身前身后不许她到周府里头走动,更是将谦哥儿使人送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这下子可是急坏了谦哥儿。原本这大半年的光阴,除了学业,唯一让谦哥儿时时放在心上的也只有表妹宝蝉了。这丫头灵巧纤弱却又活泼开朗憨直可爱,像一束阳光般照进谦哥儿的心底里。自家里虽说嫡出的庶出的兄弟姐妹众多,真正能亲近的也不过就是四姐姐和七姐姐。虽与八妹妹是龙凤胎,可是不知为何谦哥儿瞧见八妹妹那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样儿就浑身像是有虫子爬。
四姐姐要嫁了,七姐姐又突然间百病缠身,弄得谦哥儿是心里头一阵接着一阵地泛起凄凉之感。偏这时节与宝蝉也熟惯了,两个人脾性是极相投的,常来常往的,不知不觉间谦哥儿的眼里头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即便是表姐沈筝,在谦哥儿眼里也不过就是份面子情罢了。
沈筝那里隔几日便会遣了丫头南杏来,送个点心,送双鞋或是送些京里头的土仪小吃食,谦哥儿不好当面拒了,待南杏出了门儿,随手也便赏给了小丫头子小子们。偏沈筝那里还来得勤快,谦哥儿是顶顶聪慧灵醒的人,哪里看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沈筝来了这将近一年的光景,太太自打过了年便几次三番地暗示,更是找着机会就给二人牵线搭桥,再者说沈筝还自小就佩戴着个金蝉,林家没到江北那时节,谦哥儿并不理会这个,周大太太也没有这么露骨心急,自从谦哥儿与宝蝉越来越亲密了,周家大太太便坐不住了,三不五时就唤了谦哥儿到内院儿,每回谦哥儿到了文贤院,沈筝不是正陪着太太说话儿,就是太太已遣人去请表姑娘,说是让表姑娘并六爷陪着太太用膳。
这么一来二去地,心里头无时不刻惦记着宝蝉的谦哥儿,面对着脉脉含情的沈筝就有些坐立不安心生烦厌的意思。太太看在眼里,免不了要拿话儿敲打谦哥儿,半月前竟然当着谦哥儿宝蝉和沈筝的面儿罚了文贤院的二等丫头半月,说是这丫头不知羞耻,与老爷的长随周诚之子周小虎鹊桥暗渡私定终身,让周诚的老婆告到了太太跟前。
当时周大太太那话说得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眼风还时不时扫过宝蝉,把个宝蝉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了府中便当闲话儿说给二姑太太听,二姑太太本是极满意谦哥儿的,听见宝蝉说了这桩事,登时是火冒三丈却又无处发泄,心里头也深恨这一双儿女不争气,一个是与谦哥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偏还懵懵懂懂情窍未开。一个却是一心瞧中了那妍姐儿,整日里像是失了心魂。
偏偏兄长府上的八姑娘瞧着那日的意思是看中了自己这独子,二姑太太虽看不上玉芬,却对她是正经的嫡出很是满意,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却说周府里头,谦哥儿是从顾妈妈的儿子,贴身小厮蒋二十嘴里听说太太又犯了旧疾的,放下手头的事儿便奔了文贤院,行至半路恰遇着了老爷,请罢了安,回禀说是听着太太犯了旧疾,要前去探望,老爷捻着胡须沉吟半晌,说是今日同幕僚们会诗文让谦哥儿同往,改日再去探望太太,不过就是旧疾罢了。
谦哥儿没往深处想也就应了老爷。原本谦哥儿是个极有孝心的,只是那日太太当着众人面敲打宝蝉实在是让谦哥儿出离了愤怒。幸喜宝蝉是个憨直的性子并不曾想到舅母是杀鸡儆猴做给自己看的,也没听明白那些话是舅母对着自己说的,然则宝蝉虽不明白,谦哥儿却不是个糊涂的,再说一旁的沈筝那幸灾乐祸的样子谦哥儿可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的,从此越发不喜这个表姐。
那日谦哥儿气冲冲回了外院的书斋就将那道士所赠的蝉珀拿了石头砸了个稀碎,把周边儿伺候的丫头小子们都惊得哭天喊娘,谦哥儿勒令上下严守此事,若有人敢泄露半个字儿,他第一个处置了那人,故而周大太太一直蒙在鼓里,沈筝以为姑母重重敲打了那宝蝉,这丫头定是羞愧难当从此便知难而退了,因此上一扫多日来的阴霾,她从京里带了的丫头南杏到外院儿锦程轩走动得更加勤快了。
谦哥儿也顾不得理会南杏,连从前勉强给的好脸色都不屑为之了。南杏来十回,差不多有九回是见不着六爷的,仅见着的这么一回还是六爷在锦程轩中骂人,“不中用的东西,怎么又让给退回来了?没跟林管家说么?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给蝉妹妹戴着玩儿的,她想要这个想了一个月了呢!”
小厮焦三十诺诺不敢应声儿,二姑太太亲自叫了他去,将这羊脂白玉的镯子像是个石头木头一般扔在了地上,幸好那地面儿上铺着厚羊毛毯子,如若不然,哪里还拿得回来镯子,怕早就是一段儿一段儿的碎玉了。
谦哥儿见焦三十不言语,也发了火儿,抬脚就踹,“可是哑了?爷问你话呢!”焦三十让踹得倒仰,忙起来跪好,“我的爷!您就别难为小的了!今儿二姑太太亲自叫了小的去,这么贵重的羊脂白玉镯子,人家二姑太太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儿,扔在地上就赏了小的一个字儿‘滚’,小的也不敢违抗姑太太的命令不是?”
谦哥儿听见焦三十这样说,登时便没了气焰,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半晌才问道,“可见着表姑娘了?”焦三十摇了摇头,就见六爷立时便委顿下来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南杏在外头字字句句都听得分明,心底里为着自家姑娘这一腔痴情错付惋惜连连。
想要冲进锦程轩与表少爷理论一番吧,又恐姑娘自此更招了表少爷厌烦,姑娘自然不说是表少爷的不是反要怪怨自己多此一举,怕是连带着姑太太都要寻个由头罚了自己呢。
南杏儿瞧了瞧手里端着的点心,撇了撇嘴儿,将那点心三口两口都送进了自己口里,那水晶蝶恋花的小盘子便随手抛到了锦程轩院子里头的一口深井里。
哪段情事不含愁
沈筝那里日日在闺房内闲来无事便绣绣花儿或是吟几首诗,却怎么也挥不去那满心满脑里头表弟的影子。爹爹年下已写了信来,说是在任上娶了填房。新太太是爹爹顶头上司的亲小姨子,双十年纪。也是新丧了夫君的,二人均在热孝之中,便赶了个巧宗儿结为了夫妇。
沈筝接了信心中并未如姑母那般欣喜,面上虽也笑着跟姑母打趣了自家爹爹几句,那心底里头却是如同刀割一般寸寸都流着血。
母亲在世时是那样温婉贤惠的一个人儿,上面有婆婆和大房伯母的欺压,下头有爹爹的宠妾日日勾心斗角没个止休。母亲却从未抱怨过,只是一直说她的筝儿是个命好的,这般她便知足了。沈筝在六岁那年母亲便告知了她,在她小时候母亲便与三姑母给她定下了姑母府中的嫡子,有玉蝉为证。
沈筝那些年只晓得这婚事儿是定了的,却不想到了这周府才渐渐弄明白了原委。哪里就是姑母跟母亲正大光明定下的呢?分明是她二人使了些计谋把这个事儿硬是牵在了一处。
沈筝那时节心里虽多多少少有些怪怨母亲姑母做事荒唐了些,待她当真瞧多了这周府的富贵之处,又看了谦哥儿面若冠玉,为人温和通达,对女子格外多了那么一两分的和气之意,便也渐渐明白了姑母和母亲的苦心。
这周府诗礼传家富贵非常,府中唯一嫡子的婚姻事自然是要千挑万选的。那些日子沈筝心中当真是暗自庆幸,幸而母亲同姑母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自己才占得了如此先机。
谁曾想,却是人算不如天算,表姐表弟只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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