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盖子,迟早要有人揭开。沈大丞相这人有私心,不肯揭开这个盖子,就只有我们代劳了。”张老夫人笑着抿了一口茶,“我这个主意,其实不完全是为了皇后娘娘着想,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你放心,你在明天的大朝会上提出这个奏章,陛下一定会记你一功的!”
张绍洪至此完全被张老夫人说服了。
两人在这边计议已定,却没料到皇后齐雪筠和元应蓝谈话的内容,已经被人偷偷泄露给沈大丞相知晓。
沈大丞相一听,也觉得非常棘手。
他的位置十分尴尬,不能主动为谢东篱说话。
而且他私心里,也想看看谢东篱如何反应,因此没有给谢东篱通气,而是亲自去了沈咏洁的忠贞国夫人,将她和盈袖都叫了过来,将这件事一五一十说与她们听了,让她们有个思想准备。
沈咏洁听完紧紧皱着眉头。
和张老夫人一样,她立刻就想到了那几点理由,居然跟沈大丞相一样觉得棘手。
这可怎么办?
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元应蓝身上,她敢保证她和沈大丞相也会提出同样的提议,来将谢东篱这个一员能臣拉下马来。
凡是不为我所用,大家都别想用。
可是发生在盈袖身上,沈咏洁和沈大丞相就很有些一筹莫展了。
盈袖静静地听沈咏洁给她分析这件事的利弊,特别是谢东篱所处的立场,决定了他无论怎么做,都是输家。
除非他决定不娶盈袖了。
盈袖心里一沉,想起了前些天在沈遇乐面前夸下的海口,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这样说来,她还是低估了对方的能力,高估了自己这边的本事。
“娘,让我好好想想,您和外祖父别急。”盈袖保持着笑容,劝说两位长辈不要太焦急。
“你能怎么办?”沈咏洁摇摇头,“不如……想个法子让张副相明天上不了大朝会吧……”
盈袖挑了挑眉,“娘,明天上不了大朝会,还有下一次大朝会。总不成,在十月我们成亲之前,一直让张副相病着吧?就算让他病着,我肯定还有别的人会做同样的事。”
沈咏洁和沈大丞相对视一眼,知道盈袖说得是实情。
“没事,反正还有十天呢。到下一次大朝会才会做决定,我会很快想出法子的。”盈袖微笑着送了沈大丞相出去。
其实沈大丞相一走,盈袖就坐车去了谢家,要见谢东篱。
盈袖从来没有一个人到谢家来过。
她一来,谢家角门的门子就飞跑着去二门上报信。
谢家大嫂陆瑞兰和二嫂宁舒眉亲自到外院来接她进来。
盈袖见这两位这样大礼相迎,很是不好意思。低声问道:“谢副相在家吗?我有急事……”
“明白,明白,我们不耽误你们时间。这就带你去见五弟。”宁舒眉掩袖低笑。和陆瑞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送他去谢东篱住的南山轩。
谢东篱听说盈袖来了,忙从新房的工地上赶回南山轩。
他进来的时候,陆瑞兰和宁舒眉两人已经走了。
盈袖一个人坐在南山轩上房的扶手官椅上,手里捧着一杯茶,若有所思地看着堂上挂着的一副星空图。
“袖袖。”谢东篱掸了掸衣袍,走了进来。
盈袖忙放下茶盏。起身笑道:“你回来了。”
“有事吗?”谢东篱走了进来,“跟我来。”带着她进了里面的暖阁。
这里跟内室隔着雕花地罩,跟外间又隔着一间书房。十分私密。
盈袖脸上微微有些泛红,但是想到自己刚才想的主意,忙定了定神,跟着进来了。
谢东篱神情淡然地坐在暖阁的紫檀木三面围板豹纹罗汉床上。对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吧。”又命人上点心。
盈袖一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水晶桂花糕、玫瑰茯苓糕,还有燕窝糯米糕,高兴得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
她一口气吃尽了三碟小糕点,意犹未尽地用清茶漱口,又道:“没想到你这里的厨子这么厉害,这糕点做得比我家还要好吃!”
谢东篱笑了笑,道:“这些东西偶尔吃一吃还行。吃多了会胃不舒服,你悠着点儿。”
盈袖忙端端正正应了一声。很是听话的样子。
谢东篱的唇角抿了抿,问道:“你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盈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脸上更红了,忙把沈大丞相刚刚跟她和娘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悄悄看了谢东篱一眼,道:”这件事,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说?”
谢东篱笑道:“多大点儿事,还值得忙忙地跑来?——不就是个副相?我不做了还不行嘛!”
居然毫不犹豫地决定辞官不做。
“啊?”盈袖瞪大眼睛,忙摆了摆手,连声道:“这可不行!这可不行!你一定得做副相!东元国没有你可不行!”
“这么看重我?”谢东篱莞尔,偏着头,斜睨她一眼,狭长的双眸盈满了水光,看得盈袖差一点溺毙在里面……
她定了定神,才想起自己要说的话,忙别开头,看着另一边,道:“你这个副相,是绝对不能辞的。我这个郡主,却是可做可不做,完全无关痛痒。所以,我打算学郑二皇子,自请贬为庶民,这样他们就不能为难于你了。”
谢东篱听了,心里虽然感动莫名,但还是觉得盈袖太小看他了,这件事,需要她做出这样大的牺牲吗?
“袖袖,你听我说,我这个副相的位置,对我来说,完全没有你重要。我可以马上辞去它。”
盈袖坚决摇头,“不行!你这一次一定要听我的!我打算这样做……”说着,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谢东篱无论怎样劝,盈袖都不改口,他一时生气,起身道:“你给我在这里好好想想!我出去一趟!”说着,拂袖而去。
这番口气,跟她师父一样威严中带着肃杀,听得盈袖心中抖了一抖。
她默默地在谢东篱的南山轩暖阁里一个人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正要起身离去,却见门帘一挑,谢东篱又进来了。
盈袖脸上绽开笑颜,偏着头问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被你气的!”谢东篱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要离去。
盈袖快步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面颊贴在他宽广的后背,深吸一口气,鼻子里都是萦绕着他的气息,闭上双眼,唇边的笑意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又要害我起红疹?”他低头看着她环绕他腰间的手臂。
“……我给你治。”她温软甜腻地说道。
谢东篱的手搭上自己腰间,本来是要掰开她的手,但是听了她的话,又顿了顿,捂上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很快,那股熟悉的麻痒又从他手上传了上来。
他从袖袋里摸出自己常用的小药瓶。转过身,塞到盈袖手里。
盈袖忙松开双臂,从谢东篱手里接过药瓶。倒出里面的药,往他嘴里喂了一颗。
她走之后,依照两人的约定,谢东篱果然就满脸红疹,“病倒”了。
……
第二天在保和殿的大朝会上,张绍洪等了半天,见大朝会都要结束了。谢东篱都还没有来,一边心里嘀咕,一边还是果断出列。呈上自己的奏章,又道:“陛下,居然盈郡主婚期已定,臣以为。是时候恢复古法。尚主之人只能任虚职,不能再担任有实权的官职。”
张绍洪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这番话,就是针对谢东篱去的。
元宏帝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孙女,元盈袖和元应蓝。盈袖跟谢东篱谢副相定了亲,今年十月就要成亲了。元应蓝还没有定亲。
如果这个规矩一恢复,那元应蓝以后能挑夫婿的范围。又小了许多。
因为但凡有点儿抱负的男子,都不愿去做这种只有虚名的驸马爷。
不过元盈袖,却已经跟谢东篱定了亲。
而谢东篱,正是东元国的副相,还是元宏帝和沈大丞相非常看好的下一任大丞相。
听了张绍洪的进言,沈大丞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眉间的纹路那么深,几乎能夹死蚊子。
元宏帝不动声色地将张绍洪的奏章打开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看向大殿内站着的众位官员,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地看了一通。
张绍天一听就知道这件事跟自己的娘亲张老夫人又有关系,没有犹豫,马上出列,对张绍洪颔首道:“张副相为了东元国的利益,殚精竭虑,真是我辈楷模。不过,谢副相跟盈郡主定亲之时,并不知盈郡主是郡主。按照东元国律法,在法规出现之前发生的事,不予追溯。那就是说,你今日才提出来的尚主之人不能担任实权官职的提议,不适用于谢副相。至于以后尚主之人,知道了有这条律法,就会有准备多了。”
张绍洪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马上拆台,顿时恼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嘴硬道:“适不适用,要听陛下的,你插什么嘴?!”
明明就是为了他,才让谢东篱腾位置,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弟弟!
张绍天深吸一口气,还要再说话。
沈大丞相叹息道:“今日真是不巧。谢副相又犯了红疹旧病,起不来床,今日大朝会缺席了。不然听听谢副相所言就好了。”
元宏帝收了奏章,道:“没关系,还有十天时间,大家慢议。”说着,离开保和殿,回九仪殿去了。
大朝会散了之后,张绍洪的奏章很快传遍了东元国的世家高门。
大家不仅看着谢东篱如何应对,而且还在盘算如何应对元应蓝的亲事。
盈袖见消息已经从正当渠道传出来了,才穿了郡主礼服,摆下全套郡主仪仗入宫,求见元宏帝。
“陛下,盈郡主求见!”元宏帝的御书房门口,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元宏帝一怔,继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点点头,淡淡地道:“宣。”
御书房里四位丞相跟着站了起来。
盈袖穿着全套郡主礼服,肩膀前面两条金黄色的缎带飘曳在胸前,腰间束着两掌宽的鹅黄色腰封,头上戴着代表郡主身份的赤金绞丝鸾凤挂珠冠,端庄持重地走了上来,来到元宏帝的书案前跪下,脆声道:“元氏盈袖见过皇祖父,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赐座。”元宏帝忙抬了抬手,做了个虚扶的手势。
元宏帝身边的大太监忙亲自搬了锦凳,放到盈袖跟前。
盈袖却没有起身坐下,她又磕了三个头,才道:“陛下,盈袖今日听见大朝会说起盈袖的亲事。盈袖十分汗颜。大朝会是陛下和朝臣讨论国家大事的时候,盈袖的亲事无足挂齿,实在当不得张副相日日夜夜挂在嘴边,记在心上。”
张绍洪没想到盈袖居然马上就进宫了,还当面跟自己对质的样子,脸上很是过不去,很有些尴尬和害臊。当然,他很快回过神,大声道:“盈郡主乃是皇室郡主,皇室无小事,更何况是郡主嫁人这样的大喜事?盈郡主,您看,微臣今天的提议如何?”说完似乎觉得火还不够猛,又加了一把柴,道:“南郑国的郑二皇子,为了娶到沈大丞相的孙女,连皇子都不做了,却不知我们的谢副相,会如何做?”
他最可惜谢东篱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不然真是可以一下子就打得他无还手之力,将他的里子面子都撕下来!
盈袖微笑着起身抬起头,就像没有听见张绍洪挑拨的话,只对着元宏帝弯腰福了一福,道:“皇祖父,既然张副相提到了南郑国的郑二皇子,盈袖不才,也想学郑二皇子一学。”
盈袖的话一说出口,不仅沈大丞相,就连元宏帝脸上都舒缓下来。
不得不说,张绍洪今天的提议,确实将元宏帝心里一直举棋不定的盖子给揭开了,一个不慎,就会让元宏帝对谢东篱和沈大丞相起隔阂。
但是现在大家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盈袖明亮的双眸盈满了笑意,道:“谢副相是国之栋梁,东元国不能没有谢副相。而我既然是东元国的郡主,自当为东元国分忧,不能做任何影响东元国利益,又违背东元国法纪的事!”说着,她抬头对元宏帝道:“皇祖父,盈袖自请贬为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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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悔悟 (加更求月票)
御书房里面的人刚才听了盈袖的话,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南郑国的郑昊放弃皇子的位置,这些人已经感叹过一番了,但是毕竟不是本国人,大家的感受没那么强烈。
但是盈袖却是东元国人,而且东元国的直系郡主,仪仗、封号和食邑都跟公主没有两样,却被她这样轻轻松松就放弃了。
特别是盈袖以前只是普通的皇商之女,地位低贱,后来却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变凤凰,很难有人再放弃这种到手的荣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是人之常情。
而且和南郑国的郑二皇子比,虽然郑二皇子也自贬为庶民,但是人家依然是皇帝和贵妃的儿子,封号虽然没有了,靠山还是杠杠滴……
盈袖就不一样了,她只是皇帝的孙女,并不是女儿。
如果她爹和她弟弟都不能做皇帝,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和郑昊的放弃相比,盈袖的举动,就更加不容易。
盈袖倒是真的不在乎。
她这一世已经是拣来的,郡主就更是拣来的。
她自从知道自家老爹的真实身世之后,就一直有着很不踏实的感觉。
身为郡主的每一天,她都像在做梦一样,总觉得有一天会梦醒了,发现一切回到原点。
现在她的梦终于醒了,却发现除了没有郡主身份。别的都没有回到原点,她表示很开心。
元宏帝微笑着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盈袖没有了郡主身份。她的郡主礼服和仪仗,正好归还给宗室了。
从皇宫出来,她换下了那一身黄澄澄的郡主礼服,穿着自己的莲青色交领对襟短襦和月白色曳地裙,腰间两掌宽的蓝色腰封更显得纤腰一握。
沈咏洁带着小磊在宫门外等着她。
“娘,小磊。”盈袖笑着迎上去。
“袖袖,委屈你了。”沈咏洁拍了拍盈袖的手。很是惋惜地说道。
小磊握住盈袖的手,悄声道:“姐姐,我以后一定帮你的郡主位置拿回来!”
盈袖忙摇头。道:“真的不用,只要小磊你平平安安,姐姐是不是郡主没有什么要紧。”
再说她有最厉害的夫君,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想必谢副相也不是为了自己的郡主身份才要娶自己。
一家人高高兴兴离开皇宫回自己家去了。
……
过了几天。盈袖自请贬为庶民的消息传了出来。皇后娘娘、元应蓝和张老夫人都很满意。
虽然没有扳倒谢东篱,但是意外地让盈袖失去了郡主的位置,简直不能更美好。
张绍洪做了张老夫人让他做的事,张老夫人自然要回报他了。
这一天,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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