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心里一紧,忙道:“坐着说吧。”又命采桑捧了茶送进来。
下意识里,她不想谢东篱马上离去。
谢东篱坐了下来,从盈袖手里接过茶盏。放到身边的紫檀嵌白玉的圆桌上,含笑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南郑国的皇帝和冯贵妃已经在考虑给郑二皇子定亲了。”
“他们也真心大,郑二皇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吧?到现在才定亲……”盈袖捧着茶盏转了转,很是无语,“真是皇家的儿郎不愁娶吧?”
“郑二皇子号称南郑国的‘国民郎君’,从他十三岁开始,希望嫁给他的女子就络绎不绝。如果我们将来有儿子跟他一样,自然也舍不得太早给他定亲。”谢东篱一本正经说道。
噗!
盈袖刚刚含的一口茶立刻喷了出来。
“……谁跟你有儿子?!”盈袖嗔了谢东篱一眼,“这话要是让郑二皇子知道,还不跟你拼了!”
谢东篱含笑递过去自己的帕子,给盈袖擦手,一边道:“当他面我也这么说,他也不敢有二话。”
“那是谢副相您面子大,我人微言轻,可是不敢这么说。”盈袖拿着谢东篱的帕子往手腕上擦了擦。他的帕子是一块四四方方藏青色绣魑纹的棉布,柔软又吸水。
“你真是豪气,拿一百两银子一匹的细棉布做帕子,连我都没敢这样做。”盈袖看了看谢东篱的帕子,闻到上面一股冷幽幽的清香,很是淡雅飘逸,而且非常地细微,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如果你喜欢,我那还有一箱子,等明天给你送来,你让丫鬟给你绣上喜欢的花样就行了。”谢东篱满不在乎地说道。
盈袖这才想起来她想跟谢东篱说的话,定了定神,低声问道:“谢五哥,你跟我说实话,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先前她及笄时的钻石冠冕,在沈咏洁的仙客来海货铺子就花了五十万两,再到这一箱子细棉布……实在不像是要靠卖老宅筹银子的人家。
盈袖知道,他们现在住的这所宅子,就是谢家当年的老宅。
她爹是从谢家手上买下来的,据说是因为谢家败了,朝不保夕,才将京城好地段的老宅卖了。
连老宅都保不住,哪里来的闲钱买这些东西?
谢东篱却抿了抿唇,道:“我前些年去了一趟西域,做了点小生意,挣了点媳妇本。”说着微笑道:“……娘子出自东元国第一豪富之家,我为人夫君,总不能还不如娘子娘家吗?”
盈袖听见“娘子”二字,心里甜滋滋地,而且听谢东篱这意思,他的身家,比他们曾经身为第一皇商的司徒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一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低声道:“不会吧?我们家可是花了十几年时间,还是在皇祖父和外祖父的扶植下才起来的!”
按谢东篱的说法,他却是完全靠自己,在四五年内就积攒了偌大的身家!
看见盈袖惊讶的样子,谢东篱莞尔。道:“你别管怎么来的,总之是合法所得,绝对不是作奸犯科得来的不义之财。——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总不能你嫁给我了,还不如在娘家的吃用吧?我不得不多挣点儿身家,好供你吃穿啊……”
盈袖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道:“我能吃得了多少?穿得了多少?再说,我自有嫁妆,一分一毫都不用你出。”说着。还自豪地挺了挺胸。
东元国凡是有些银钱的人家嫁女,陪嫁的嫁妆是从澡盆到棺材,凡是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田庄铺子等有出息的地方,可以以钱生钱,讲究的就是自家女儿从生到死。都是吃的娘家的。穿的娘家的,用的娘家的,这样才能在夫家直起腰杆。
盈袖的嫁妆更是沈咏洁在她生下来的时候就预备好了,整个司徒家三房,也就是东元国第一皇商的身家,最少也要陪嫁一半给她带去婆家。
谢东篱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道:“这话你就说错了。你的嫁妆是你的私房,不是拿出来日常花用。嫁给我。还要你花用你自己的嫁妆,我还娶什么媳妇儿?——不如出家做和尚算了。”
盈袖涨红了脸。想要反驳谢东篱,但是心里又高兴无比,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要随时飘起来随风而去了,笑了半天,道:“你可不能做和尚,你做了和尚,我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做尼姑?”
“也好。到时候,我的和尚庙和你的尼姑庵就挨着,白天一起念经做功课,晚上我去你那里……”
“胡说!”盈袖的脸色更红,忙打断了谢东篱的话,“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晚霞从霞影纱的窗纱处映了进来,映得她的面容如同东元国最红艳的牡丹潜溪绯的颜色一样娇艳无匹。
谢东篱心中一动,忙收敛心神,淡淡地道:“那好,我不做和尚,你也不做尼姑,我们做一对这个世上最恩爱的夫妻。”说完紧紧盯着盈袖。
盈袖的脑袋简直快要垂到胸口去了,过了好半天,她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回应了谢东篱的话。
谢东篱心满意足地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你让你表妹回去跟她娘多商议商议,在你这里混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让她嫁给郑二皇子?”
说来说去,还是嫌沈遇乐碍眼了……
盈袖心里明白,却也拉不下脸马上赶沈遇乐回家,忙道:“表妹就是在我这里住几天,散散心。就算要定亲,也不急在这几天吧?”
谢东篱刚刚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手快有,手慢无,懂吗?”
“说得好像她回家就能跟郑二皇子定亲一样!”盈袖斜睨谢东篱一眼,“她的身份,郑二皇子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让她伤心难过呢?”
“她的身份又不低,如果真想嫁给郑二皇子,也不是没有法子。”谢东篱慢悠悠地道,又看了盈袖一眼,“有沈大丞相在,哪里用得着你为她操心?”
盈袖眼前一亮,“你是说,外祖父有法子?!”
“这要看沈大丞相愿不愿意,而不是可不可以。”谢东篱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盈袖大喜,忙对谢东篱盈盈下拜,道:“多谢谢副相指点迷津。等我表妹心愿得偿,我一定重谢!”
“你要如何谢我?”谢东篱倒又不急着走了,放下帘子,转身走到盈袖身边。
盈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笑道:“……等天上浓云密布的时候,我再酬谢,行不行?”
谢东篱一怔,过了一会儿,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知道了?”
“我有那么傻吗?”盈袖终于白了他一眼。
好几次亲热,都只有在外面彤云密布,遮天蔽日的时候。
别的时候她只要一碰他,他就满身红疹。
只有外面的天空被浓云遮蔽,她才能没有任何顾虑地碰触他。
谢东篱的视线移到外面已经渐渐黑沉的夜色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道:“我正在想法子,总要跟平常人一样才行。”
盈袖点点头,鼓励道:“你一定行的!”
“对我这么有信心?”谢东篱讶然,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当然!”盈袖对谢东篱的本事一向很有信心,“这个世上除了……你就是最有本事的人。”
“除了谁?”谢东篱的脸色淡了下来,拢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拳头。
“除了我娘啊……除了我娘,你就是最有本事的人。”盈袖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还是咽下去了。
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想跟谢东篱提师父的事。
虽然她很想说,但是想到当初对师父的承诺,她还是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谢东篱看出她言不由衷的地方,没有再说话,撂开帘子拂袖而去。
等他走了之后,沈遇乐才从烟波阁回来,一回来就指挥自己的丫鬟婆子将行李搬到至贵堂东稍间后面的暖阁去了。
盈袖讪讪地看着她们搬东西,不好意思地道:“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搬吧?”
沈遇乐嘻嘻笑着,看了看她的脸色,啧啧道:“瞧这满脸春意,我怕我再待在这里,会长针眼!”
“去!”盈袖啐了她一口,“尽会胡说八道!”
两人说笑一阵,盈袖就悄悄把谢东篱说的话,转述给沈遇乐听。
沈遇乐果然睁大眼睛,吃惊地道:“真的?谢副相真的这么说?南郑国真的要给他定亲了?谢副相说我……我祖父有法子?”说到最后“法子”两个字,她的声音都颤抖了。
盈袖点点头,“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怎会如此?”沈遇乐在屋里转着圈子发急,“怎么突然就要定亲了?前面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过……”
盈袖不经意想起刚才谢东篱说的“如果我们将来有儿子跟他一样,自然也舍不得太早给他定亲”,脸色又红了,简直无法再直视沈遇乐的双眸,忙别过头,看着桌上的紫檀透雕仙人托桃宫灯说道:“年纪也到了,大概南郑国皇帝和冯贵妃终于想通了吧。”说着定了定神,又道:“这事不晓得外祖父知不知道……”
盈袖这样一说,沈遇乐自己坐不住了。
回到东稍间暖阁里发了半天急,连一晚上都等不了,不顾夜深,执意告辞回沈相府。
沈咏洁很是不解,和盈袖一起送了沈遇乐出来,回内院的时候,皱着眉头道:“遇乐这是怎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盈袖手里攥着帕子,不敢看沈咏洁的眼睛,低声道:“今儿傍晚谢副相来了,说了南郑国要给郑二皇子定亲的事。”
沈咏洁明白过来,便不再问了。
晚上盈袖回到至贵堂,又只有一个人了。
她睡不着,半夜里爬起来,披了薄氅,一个人来到后院海湾边的卧牛石上,看着深夜里的大海出神。
她一直静静地坐在卧牛石上,不知道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人背着手,站在礁石的暗影处,也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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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多情 (第二更,求月票)
深蓝色天幕上的月亮已经缺了半边,不再是以前圆圆的满月。
盈袖抱膝坐在卧牛石上,看着远处海岛上的小山坡,喟然叹了口气。
这一世能陪她走下去的,也不是师父吧?
就像上一世师父无声无息消失了一样,这一世,师父也消失了。
虽然比上一世晚了两年,但是该来的总要来,她早有准备,虽然有些难过,但没有太多的悲伤。
“……师父,希望您一切都好!”天边终于出现了鱼肚白,盈袖卷起手,放在嘴边,对着海面上快要脱颖而出的朝阳大叫了一声,然后跳下卧牛石,欢快地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在礁石阴影后的师父刚刚踏出一只脚,听见盈袖的呼喊,他的脚又缩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盈袖上了台阶,推开抱厦的后门进去了。
还好,虽然他没有出现,但是她好像已经走出来了……
师父飘然起身,越过卧牛石,从海面掠过,踏着粼粼的波浪去了对面海岛上的小山坡。
……
时光倏倏,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四月中旬的时候,盈袖从沈咏洁那里得知,沈遇乐终于要定亲了。
“啊?跟谁定亲?”盈袖很是紧张地问道,“这阵子一直在议亲,就是没有个准信儿。”
如果是跟郑昊,不会完全没有消息传出来吧?
郑昊虽然是质子,也是南郑国的皇子。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跟沈遇乐定亲的……
可如果不是郑昊,沈遇乐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沈咏洁看了她一眼,警告她道:“你别乱插手。遇乐是一时糊涂。只要你不跟着乱起哄,她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盈袖顿时明白过来,肯定不是郑昊了。
“到底是谁啊?”盈袖着急地攀着沈咏洁的胳膊问道。
“是你大舅母家的内侄。”沈咏洁轻声说道,“亲上加亲,会对遇乐好的。”
沈遇乐的娘亲王月珊出自三侯五相中的王家,也是五相之家,钟鸣鼎食的簪缨之家。
这是外甥女要嫁回外祖母家了。
盈袖愣了一下。“真的定了?”
“差不多吧。”沈咏洁叹口气,“你外祖父不肯,遇乐有什么法子?”
就像谢东篱说的。沈遇乐能不能嫁给郑昊,完全看沈大丞相怎么做。
如果他愿意,这门亲事就有得谈。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这门亲事根本就不可能。
“外祖父为什么不同意呢?”盈袖闷闷地问道。“郑二皇子……其实也不能做南郑国的皇帝。外祖父到底在顾忌什么?”
盈袖总觉得郑昊做了质子,就如同她爹元健仁去南郑国做了质子一样,就都同皇位无缘了。
在这种情况下,郑昊的亲事可选的范围应该大很多。
沈遇乐只是东元国大丞相的孙女,又不是女儿,已经隔了一层。
只要沈大丞相同意,向南郑国透个风声,这件事未必不能成。
“谁跟你说郑二皇子不能做南郑国的皇帝?”沈咏洁冷笑一声驳了盈袖的话。“你以为南郑国在我们东元国的质子,是跟我们东元国在南郑国的质子一个待遇吗?”
“难道不是吗?”盈袖不解地反问。
在她的理解里。被派出过去做质子的皇子,本身就意味着被皇室放逐了。
沈咏洁抬头看了看烟波阁窗外,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丫鬟婆子都在外屋伺候,才拉着盈袖坐到自己身边,悉心给她解释:“……南郑国的昌兴帝最宠爱的女人便是冯贵妃,郑二皇子是冯贵妃唯一的儿子,你觉得,他真的是被放逐的吗?”
盈袖低低地“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可是郑二皇子对我说过,就算他身在东元国,还不断有人刺杀他!就在我们东元国的驿馆呢!”
“是,有人刺杀他。可是你看见那些刺杀成功了吗?”沈咏洁撇了撇嘴,“从南郑国来东元国刺杀,本来就是鞭长莫及的无奈之举。你以为在南郑国,就没有人刺杀他了吗?——只有比东元国还更厉害的!”
盈袖的脑子里将南郑国的情形默默地过了一遍,才偏着头,缓缓地道:“这样说来,南郑国的皇室,比东元国还要波诡云谲?”
“里面的猫腻儿比咱们东元国多多了。”沈咏洁叹了口气,看着盈袖洁白的面庞,摇摇头,道:“在东元国,我们不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但是实力相差太远,所以就算知道,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将那些人一网打尽。而南郑国,那些人之间是势均力敌。再说南郑国昌兴帝是个多情的人,虽然对冯贵妃最为宠爱,但是对他的皇后齐雪笙,也有很深的结发之情,两人当初的轶事,也是传遍了中州大陆的。”
盈袖忍不住抚额无语,撅着嘴道:“这昌兴帝真是够了,还真有人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怎么没有?”沈咏洁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同时喜欢三四个人的都有,只是这种喜欢已经分薄了原有的真情实意,不值什么了。”
盈袖点点头,“这我懂了。说谁都喜欢,其实是谁都不喜欢。这种男人,恐怕最在意的人,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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