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岩极感兴趣道:“那改天你借我读一下。”
华音刚直起来的身子又差点歪了下去。勉强维持住镇静,肃然道:“那待我回家找找。”不过十成十这个孤本将会从此消失于世了。
因为是李秋狄生日,众人没有在庭院里停留太久,喝了两杯酒后又转到了先前的花园。满堂宾客挤挤,都来给李秋狄敬酒祝贺。华音一见这种场合就浑身不自在,又因为许久没喝酒,这回多喝了两杯,一时犯了酒劲,走过去拉住李秋狄的袖子,十分委屈道:“我们不待在这里好不好?那么多人,我害怕。”
华音从小模样难看,别人家孩子撒娇卖萌跟爹娘要钱这样的把戏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行,因为她笑的时候比哭还难看。所以每回她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刻意作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闷闷不乐的模样。即便爹爹不心软,二娘也会担心别人说她这个后娘的闲话,所以赶紧给钱打发她了事。
这么多年练下来的功夫,可不是虚有其表。她只要站在那里不动,把小嘴瘪起来,再用无辜受害的眼神瞅着自己的鞋尖,立时就能让人对她心生愧疚之心。
但此时此景又有些不同。她的脸在闵君臣的治疗下已经基本看不出瑕疵了,撇去那个丑陋的胎记,她其实也是十足的美人一个。又因为平时活泼精神,没有寻常大小姐的娇纵肤浅,使她看起来又比别的美人要动人三分。
此时,她扒着李秋狄的袖子,带着醉意哀求了这么一句,李秋狄觉得,自己的心霎时间就化作一汪春水了。
“你喝醉了是不是?”李秋狄将手背贴上她的额头,顾不得在场宾客的眼光,极温柔极珍重道,“我送你回去。”
华音点了点头,随即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包裹住,带着往大门处走。暖阳投射下来的光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华音觉得,此情此景甚不真实。
正好经过一处风口,寒冷的东风吹过来,华音一下子清醒了几分,慌乱地挣脱了李秋狄的手。
她讷讷地站在离大门几步的地方,对有些错愕的李秋狄道:“呃……你是寿星,这么跑出去实在不太好。其实我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会说这两句话完全是因为她觉得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给人添麻烦,李秋狄邀请她来参加宴会是出于好心,她怎么还能把他带走,破坏他的宴会呢?虽然他牵着她的手令她感觉很受用,这种温暖除了小姨之外从没有人能带给她,但面对诱惑而还能坚定立场,这样的情操不多见,她应该努力保持。
李秋狄看着她双颊泛红,已经有些喝醉的姿态,却还是努力地站直身体,睁大眼睛装出一副清醒的样子,心里越发觉得好笑。明知是他的宴会,却一身素裳就跑过来了;花园那么多人,她却偏偏躲到院子里;一谈起酒来滔滔不绝,一见人就觉得害怕……她身上有越来越多的谜题,他真的很好奇答案。
可是他却不想唐突吓到她,于是温言道:“你喝了酒,回家想必要被责骂。我让小厮驾着马车送你去闵大夫的医馆,让他先替你解了酒,再回去好不好?”
说罢,直接招手让下人准备马车,又将她扶上了马车,又叮嘱了一句:“解了酒以后就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过两天我再去看你。”
华音脑袋昏昏沉沉的,好似听懂了,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乖乖地便钻进了马车里。帘子一放,整个人就歪倒在车厢里。马车刚跑了一小段,就忽然勒住,车里的人顺势朝前一滚,差点就翻出了车厢。夏菊扑上马车,被惊吓得不小:“小姐,你怎么醉成这样?”
每年冬季有太阳的日子,小谢就要把医馆里的药材拿出来晒晒。虽说这是他分内的活,不过公子若是得了空,也常常会来帮忙。可是今天……小谢偷偷望了一眼,他家公子坐在院子里呆了大半个时辰了,药材都晒完了也不见一点动静。
小谢一边把药拨拉开去,假装晒药路过,顺便道:“公子,冬天的太阳毒,你都晒了好一会了,不如回屋歇歇吧。”
闵隽尘没有理会他,仍旧孤寂地坐在轮椅上。小谢讨了个没趣,只好转身回屋。刚迈开两步,却听得身后的人问:“小谢,你跟了我那么久,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谢停下脚步,觉得他家公子问出这个问题真是有些奇怪,但还是老实回答:“公子医术高明,又心地善良,赠医施药,救死扶伤,邻里乡亲都觉得公子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闵隽尘牵了牵唇:“你也这么觉得?”
小谢愣了愣,毫不掩饰道:“那当然,不然我也不会跟在公子身边十年啊。”
十年了。闵隽尘轻轻吸了口气,久得他差点就放弃希望了。
两人的对话到这,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打断。夏菊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闵大夫,我家小姐喝醉酒了。”
闵隽尘收起回忆的思绪,推着轮椅到马车旁,让小谢帮着夏菊把车上的华音抬下来,安置到他房间。夏菊一边走一边抱怨:“再也不相信小姐了。说什么自己千杯不倒,结果醉成这个样子。”
折腾了一通之后,小谢领着夏菊去熬醒酒汤,闵隽尘则留在房里照料华音。床榻上的人睡得深沉,一头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面如桃花,朱唇轻启,透露着一种别样的风情。闵隽尘敛下眼眸,搭了搭她的手腕,良久,轻轻哼了一口气。
幸亏她克制住贪杯,否则,以这药和酒相混的效果,她会醉个三天三夜也未可知。思忖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沾了些药水抹在她的人中处。
第14章 醉梦忽遇旧时人()
华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八岁那年,和玉弓重遇了。只是梦中的他似乎高大了许多,不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了,她自己也变了样,只比他矮那么一点。
玉弓来找她,一见面就将她推倒在地,怒气冲冲:“你为什么叫你二娘打我?她打得我好痛你知道吗?”
其时华音已经等了他好多天,见他终于出现了,很是高兴,也顾不得和他计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摊开来,讨好的语气道:“你看,我把石头捡回来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滚开!”玉弓却是不领情,一个挥手打掉她手上的石头,“你根本不关心我的死活,你和华珍珍是一伙的。”
画面一转,玉弓和她一同站在紫荆树下,两人的脚下落了厚厚一层花瓣。面前的青年长身玉立,一身极端庄的白色长袍,黑发垂在胸口,像是光滑的锦缎。
华音从没见过玉弓这么得体过,不由一阵惊讶,脑中一下子空空的,鬼使神差地问:“你哪偷来的衣裳?”
花瓣飘落下来,玉弓的嘴角抽了抽。华音想起他骂自己的话,又气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玉弓闷闷不乐地看向她:“因为你说想我,所以我来了。”华音啊地咬住自己的拳头,更加惊讶了:“我竟说过这么不要脸的话?”又怅然地低下头来:“我确实挺想你的,不过你心里大概还在记恨我吧。”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和珍珍绝交了,因为她欺负了你。”
玉弓半晌没有说话,华音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树上的花瓣又落了一层,铺在绣花鞋面上,还怪好看的。良久,才听到对面传来一道无奈的声音:“我走了十年,你想过我几次?而你可知,这些年,我又想过你多少回?”
华音抬起头来,却只看到玉弓修长的背影立在花瓣纷飞之处。他缓缓地开口:“我对自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见你一面。可原来,你早把我忘了……”
“忘了”二字震耳欲聋,带着滔天的怒气,华音看见玉弓的身影忽然模糊胀大,慢慢化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蜘蛛精。她吓得腿软,连叫救命都忘记了。
那蜘蛛精朝她扑过来,叭一口就咬掉了她半个胳膊。她看见自己的血流啊流,淌成了一条小河,心想,完蛋了,这下死定了。可下一刻,有人递过来一张帕子,替她围在那条断胳膊上,温柔道:“不疼了,敷上药就好了。”
华音第三次被吓了一跳。这么温柔对她的人,竟然是闵隽尘。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华音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是因为闵隽尘的出现而被吓醒的,醒来还出了一身冷汗。一睁开眼,冷汗差点倒渗回去。
闵隽尘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握着一条白色纱布,正要替她裹在胳膊上。华音愣了愣,环顾了下四周,问道:“那蜘蛛精呢?”
闵隽尘自顾自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冷冷道:“如果你想继续做梦,我不介意给你一棍子。”
华音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原来我是做梦啊。”小声嘀咕,“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温柔的时候呢。”
闵隽尘包扎的动作停了片刻,又恢复如初,冷冷道:“你方才做梦,叫了‘玉弓’这个名字好几遍。”说罢,纱布在华音的手臂上狠狠地打了个结。
“啊!!”华音痛叫一声,“你谋杀啊,闵隽尘。”忽然反应过来,盯着自己的手,“我怎么受伤了?”
白衣青年不紧不慢地撤了药箱,转过轮椅甩给她一个背影,才淡淡出声:“李府的马车结实得很,没把你撞个伤残就不错了。”
华音的脑海里似乎回忆起了一些片段,李家的花园,后院,还有那桌酒……天,她竟然在李秋狄面前侃侃而谈喝酒论,还喝醉了中途落跑,她的脸啊,要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闵隽尘,你那里有没有吃了可以让人失忆的药?”华音自暴自弃地瘫在床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觉得我以后估计没办法再去见李秋狄了。”
闵隽尘收拾好药箱,转个方向去火炉里拨了拨炭火,让屋子里烧得更暖和一些,才回身到床边,手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盯着她。他姿态越是从容,那张毫无表情的俊脸就越是能让人压力倍增。
华音被盯得莫名浑身发寒,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以李秋狄的家世和文采,他见过的美貌端庄女子,犹如过江之鲫。即便你现在有几分姿色,难道就能讨得他的欢心?”
华音迟疑了下,怯懦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你出其不意,才能克敌制胜。”
华音干笑了两声:“一看你就没谈过恋爱,讲得跟打仗似的。”
闵隽尘手指刷的分开,分别紧握成拳。华音立即肃然改口:“不过兵法中的一些计策对于恋爱也是具有深刻的指导意义。”又加紧解释,“比如出其不意这个计谋,我觉得对我就很适用。”
闵隽尘哭笑不得,扔了把梳子过去:“打理好了赶紧给我走人,省得我看见你心烦。”
华音端详着半月形的紫檀木梳子,想起刚才闵隽尘的话,问道:“我睡着的时候,真的叫了‘玉弓’这个名字吗?”见闵隽尘没有否认,又低头叹了口气,“我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两人良久无言。就在华音以为闵隽尘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的时候,他又突然问了句:“他是谁?对你很重要?”
华音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罢了。”只是她一直心里有份愧疚之心,所以长久也不能忘怀他。
闵隽尘闻言,抬眸凝视了她一眼,难得严肃道:“既然如此,就把你的心思都放在李秋狄身上,别忘了,他手上有治好你的最后一枚药。”
“我可不是为了药才接近他的。”华音急忙反驳,感觉自己在他口中好像成了势利小人,为达目的,不惜利用别人的感情。下一刻,又有些心虚,“诚然,你当初是和我提过药这一回事,不过,我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帮你……”
“哦?”闵隽尘挑眉,眼里含了丝笑意,“帮我什么?”
“就是……”华音想,这种事情当着他的面说出来,肯定是要遭到他抵死否认的,毕竟闵隽尘这人有点特别。他的特别在于他很勇敢,凭着这样差的先天条件,竟然敢去肖想华珍珍这样高阶的天鹅。说难听点,华珍珍就是自戳双眼,也未必看得上他。可见,如果她将这层窗户纸捅破,闵隽尘搞不好会羞愤到当场自杀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谁让她有一副菩萨心肠呢?
“好吧,我就是为了药接近李秋狄的。”华音干脆地扛下来,又道,“不过经过今天这一闹,我估计他对我的印象已经一落千丈了。”
闵隽尘将手肘抵在轮椅靠手上,拖着腮看她:“我看未必。”
不得不说,闵隽尘真是料事如神。第二天一早,李秋狄就迫不及待到医庐来寻医。接连的好几天,李公子天天报到,浑身各个部位挨着不舒服了一遍。
华音长期在闵隽尘处厮混,对药材什么的也认得七七八八,打起下手来,倒也是游刃有余。李秋狄问完了药,也不回去,就坐在医庐的院里,跟着那堆药材一起晒太阳。
每当此时,小谢就会偷偷附耳华音:“真难相信,这就是之前把你甩了还让你在整个金陵颜面荡然无存的李秋狄。果真男人都是很肤浅的,只看外表不看内在。”
华音闻此言论,很是崇拜地望向小谢:“这么说,你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男子了?”
小谢毫不迟疑地点头,表示自己当然绝然不可能是这样肤浅的男人,在他心中,只要是内心美丽,就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华音双眼发亮:“我一直想帮夏菊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今天,终于找到了。”
小谢吓得一屁股摔坐在煎药的炉子边:“别开玩笑了,就夏菊姐那副身材,我又不是养猪的……”
华音哀叹了声,不理小谢,又继续苦命地扇着十几个火炉,把药煎得风生水起。片刻后,当她把十几副药都煎好倒出来以后,转头一看,闵隽尘和李秋狄竟然在院子里摆起了棋盘,下起了棋。
华大小姐心头的火苗簇簇地就腾了起来:老娘在这边对着火炉热了大半天煎药,你们倒是闲情逸致地下起棋来了。
踱了过去,见棋盘上黑白二子密密麻麻,就跟白豆腐上洒了黑芝麻似的。华音生平对很多事情都学得极快,却有几样是她毫无天分的。比如,围棋;又比如,钓鱼。
围棋讲究的是个博弈,钓鱼讲究的是个淡定。老乞丐说她毫无心机,所以无法领会围棋的奥妙,又说她这闯祸性子哪里能等别人上钩,一般都是自己先上钩。
能拜在一个如此了解自己的师傅座下,华音觉得也是不枉此生了。
悻悻地看了几眼后,她从棋盒里摸了几颗棋子,蹲到一旁跟小谢玩起弹石子来。刚弹了几下,就见一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跑过来,直至她身边才停下,道:“闵大夫,万花楼的姑娘们病了,妈妈请你过去看一下。”
第15章 青楼一日游()
华音一听到万花楼这个名字,顿时精神一振。这可是传说中一掷千金才能进去的地方,听说里头金碧辉煌,珠玉生辉,是金陵达官贵族的消遣场所。她想去见识很久了,无奈囊中羞涩,实在没辙。也曾经想着偷偷溜进去,可是万花楼的看门个个眼神毒辣,她混在人群里还没踏进去,就被扔了出来。
华音看向闵隽尘,没想到,斯斯文文的闵隽尘竟然还是万花楼的专用大夫啊,也不知道他去过多少回了,有没有被那些姑娘吃豆腐?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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