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营时,骆羿山正靠着栅栏等他。李秋狄一下马,便对他露出笑容。骆羿山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壶酒:“走,干一杯。”
李秋狄微微皱眉:“身为都尉,竟然带头请喝酒,按军令该当如何?”秦校尉在身后笑着附和:“杖责三十,降职一等。”
骆羿山笑了笑:“那正好,你举报我,你来当都尉。”李秋狄接过酒壶:“还是把这个机会给秦校尉吧,我和你一起有难同当。”揽过骆羿山的肩膀,“走,你我找个安静的地方。”
秦校尉拱手:“属下会替都尉守备看好马将军的营帐。”
骆羿山朝李秋狄的胸口一捶:“你教出来的好手下。”却是欣然道,“马奇今天拉了一天肚子,记得给他准备点清淡的饭菜。”
李秋狄笑着摇头,和他一同走出营帐。
山间清风不断吹拂,两人共饮一壶酒,滋味却是全然不同。李秋狄沉默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对骆羿山坦诚:“华音死了。”
骆羿山早已猜到这个结果,轻轻垂下眼眸,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骗了你。送我手帕那个姑娘,早就不在了。她家里人嫌弃我贫寒,不愿意将她嫁给我。我本来想着从军,建功立业以后回去娶她,没想到,她家里人却逼她出嫁……最后,她在我俩相遇的那个山坡上,自尽了……”话毕,豪饮了一口酒。
同营三载,骆羿山说过无数次,待他有了成就,便回去娶他心爱的那个姑娘。李秋狄没料到,原来那个姑娘早已香消玉殒。他以为自己已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人,没曾想,骆羿山的痛苦远远比他来得更早更深。
骆羿山深深吸了口气:“秋狄,你我真是难兄难弟。有时候我希望南疆和中原一直和平,有时候,我却又希望来一场大战,你我轰轰烈烈地一起上阵杀敌,多好。”
李秋狄淡淡一笑,脑海里却是闪过一个念头,道:“你我何不去夜探季连城的暗营,烧他个痛快,也好让他有所忌惮。”
所谓兄弟便是一拍即合。
两人研究了下地图,那处山谷离军营有一天的马程。于是便决定夜里出发,第二天傍晚可以到,正好天黑,掩人耳目。
只不过这样,马奇恐怕还要再拉一天肚子才行。
秦校尉一听,脚都吓软了。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豁出去:“属下领命。只盼都尉和守备回来,替属下说个情。”
骆羿山拍拍他的肩:“什么责任都一概由我和守备担当,你不必惊慌。”
既然是要进南疆,免不了要改头换面。骆羿山和李秋狄都换上了南疆男子的衣裳,又在嘴周围粘了些胡须,免得被人认出身份。又雇了辆马车,像是寻常做生意的南疆人往回赶一样,朝南疆进发。
此时的闵隽尘,正躺在医馆之中。胸口早已痛得麻木,失血过多令他浑身虚弱得很,他明明能听见声响,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只听到自己身边有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不断催促:“大夫,他到底怎样了?有没有得救啊?”……“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谁?你要是治不好他,我就把你送进牢里。”……“那你倒是快点用上啊,啰啰嗦嗦干什么?”
……好吵的女人,可是,这声音却好像在哪里听过。
闵隽尘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就看见一个南疆女人坐在床边,正盯着自己。她蒙着面纱,身上穿着南疆女子的衣服,一双眼睛大得出奇,睫毛浓密得像一把扇子,一上一下地扇着。
“你醒了?”那女子的眼睛里迸出一些光彩,很是惊喜的样子。
她说的是中原话,还很流利。闵隽尘微微皱眉,越听越觉得这把声音很熟。再仔细看那双眼睛,猛地便认出来,那天在边境和他胡搅蛮缠的女人,就是她。
“是你……”闵隽尘低声开口,气息有些微弱,“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澜得意一笑,这家伙伤成这样,看他这回还能往哪跑。笑嘻嘻道:“你以为有同党帮忙就可以逍遥法外了?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天网恢恢漏不掉。我不过骑着马出门闲晃,竟让我逮到你晕倒在路边,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成语,贻笑大方。闵隽尘白她一眼:“我说过了,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信不信由你。”
季澜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兴致勃勃:“哎,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人从胸口刺了一剑?是不是和你的同党分赃不均,他对你起了杀心?你一时没防备,所以被刺中了?”
她哪来那么多问题?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吗?
见他没回答,季澜又继续猜测:“那他为什么没有把你杀死呢?啊,一定是他刺了你第一剑时,心里想起你们过往一起扒窃的情谊,所以手下留情,放你自生自灭。你那个同党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确实不像是那么坏的人。哎,那你好了之后还要去找他吗,你是不是……”
季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哪来这么多词,喋喋不休的真烦。闵隽尘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隔着面纱还能感觉到她嘴巴动来动去,温热的气息传到他的掌心。直到她闭嘴没有说话,他才将手收回来。
这一来一回,却是牵动了胸口的伤,鲜红的血又渗了出来。闵隽尘的脸唰一下就变得惨白。
季澜一见就慌了手脚,忙不迭去喊大夫。大夫只好过来,又重新给闵隽尘上药包扎,忙活了一通,才将伤口给安抚好。
闵隽尘已是无力再和她纠缠,眼皮一阖便陷入了睡眠。
季澜坐在床边百无聊赖,便盯着他的睡脸出神。其实今天出门,她本来只想在都城附近逛逛,可是忽然心里有个念头,好像在驱使她走远一点,没想到,就撞见他晕倒在路边了。
当时她还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救人。待她翻过他的身子,发现是他时,一瞬间心竟然怦怦跳漏了一拍。
在南疆,她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男人,哥哥手底下有多少少将,个个都英俊魁梧,可她就是不喜欢。朝中的文臣又太过文质彬彬了。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原来,她喜欢的,是这一型的啊。他昏倒在路边,脸色煞白,却难掩俊美;看起来清清瘦瘦,弱不禁风,可武功却很好。
他和他那个同伙,都是相貌好看,武功也很好的男人,为什么非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呢?
季澜有些想不明白,但却更加好奇了。
但眼下天色快黑了,她要是再耽搁下去,回到都城一定会被哥哥给宰了。想到这,季澜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对大夫道:“今天晚上这病人我就托付给你了。他要是丢了或者挂了,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大夫一听却是老大不情愿:“姑奶奶,我们这是医馆,又不是监牢。如果病人醒来非要走,我们也是留不住啊。”
季澜皱了皱眉,这也不是个办法。便取了医馆的纸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给大夫:“他如果醒来要走,你就给他看这个。他就不会走了。”
大夫乐呵呵地接过金子和纸条:“是是是,小的遵命。”
季澜回头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笑了笑,这才离开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前回到将军府。一进门,却是有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平时这个时间,哥哥一定会陪着阿普在院里玩耍,嫂子一定会在旁边呼呼喝喝,今天,家里却出奇地安静。
季澜刚走近季连城的书房,便听到里头传来阿普的哭声。
“呜呜,我不要离开爹爹。娘,你不要生爹爹的气,不要带阿普走……阿普不想没有爹爹……”
季澜一惊,上前推开门,便见到季连城坐在书桌前,面色淡漠。嫂子抱着阿普在一旁哄着,眼中却有着决绝的神色。
季澜慌张道:“嫂子,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走?”
华音脸上闪过一丝歉疚,缓缓道:“季澜,我原本应该早和你说的,但是,我一直不知怎么开口。我和你哥,其实……”
话到此处,季澜却是冲过去拉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嫂子,我不是小孩子,你和我哥的事情,我怎会不知道?可是我以为这三年相处,你可以慢慢忘记那个人。我哥对你怎样,你还不清楚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对你更好的人了……”
华音咬住唇,不知如何回答她这句话。有些事情,不是时间就可以改变的,也无法比较谁的感情更多。
此时,季连城却忽然站起来:“季澜,别胡闹。”说着走到华音面前,抱起阿普:“阿普乖,和娘亲回金陵去。爹爹有时间再去看你,好吗?”
阿普揉着眼睛哭得撕心裂肺:“阿普不要,爹爹骗人,爹爹一直骗我……”季连城不断哄他,他却只有哭得越伤心的份。
华音被这哭声扰得心头一片烦乱,陡然将阿普从季连城身边扯过来,疾言厉色道:“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迟早是要离开这个爹爹的。你是男子汉,一辈子跟在别人身后不丢脸吗?”
阿普被吓得收敛起哭声,脸上却是满满的委屈:“什么这个那个的,阿普只有一个爹爹。娘亲坏坏……娘亲坏坏……”说着便推开华音,步子蹒跚地跑出了门。
华音怔了片刻,终是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第61章 兵营有事()
李秋狄二人在第二天天黑前顺利地找到了那处山谷。
“季连城果然狡猾,在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练兵,怪不得我们一直无所觉。”骆羿山道。
李秋狄查看了下附近的地势,道:“在这样一处地方藏人,食物供给是个问题。我们在官道附近安排的眼线一直没有发现,那么,他们很可能已经开发了一条密道专门做食物供给。”
骆羿山很是赞同:“如果能将这条密道毁掉,季连城就不得不转移地点。那么,他的真面目就公诸于世了。”
李秋狄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面巾蒙上自己的脸:“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下去探一探吧。”
两人趁着夜色潜入山谷以内,贴着山壁避开巡逻的官兵。
很快,李秋狄便有所发现。他朝骆羿山打了个手势,两人聚在一处荒草茂盛的山壁处。
李秋狄指了指荒草深处,骆羿山定眼一看,荒草之内似乎有处隐秘的洞穴。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通道内阴暗无比,且悄无人声,想来应该无人把守。两人走了一段路,确定不会被人发现,骆羿山才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甩了一甩,洞穴里立即一片明亮。
“果然是运输粮草的通道。”李秋狄望着通道两旁堆得整齐的粮袋,低声对骆羿山说。
骆羿山点了点头:“将粮道藏在山里,真是好计谋。若不是探子偷听到季连城的手下交谈,我们根本不会发现。到真的开战那天,中原就完蛋了。”
李秋狄前后看了看,道:“山谷里重兵把守,我们若退回去,恐怕不容易脱身。不如继续往前走,从密道另一头脱身。季连城再厉害,也不可能将密道修到另一处兵营吧?”
“绝不可能。我怀疑,密道另一头应该有村庄。”
两人当下决定继续朝前探。既然确定密道没人,骆羿山便将火折子收起来,免得不慎用完,功亏一篑。
此时的将军府一片愁云惨雾。
华音收拾好包袱,抱着阿普在房间里哄着。阿普哭了一整天,总算累得睡着了。她本打算第二天再走,可是等阿普醒来,只怕她又走不成了。
想来想去,还是连夜走吧。
谁知刚出房门,就被季澜拦住。
“嫂子,你当真不要我们了吗?”季澜眼里含着泪水,“从小哥哥就对我不苟言笑,好不容易嫂子来了,我就像多了个姐姐,不知每天过得多开心。嫂子,你当真舍得我?”
因为怕华音走,季澜今天这一天哪里也不敢去,守在家里。没想到,她还是要走。
对季澜,华音何尝没有不舍。从到南疆,季澜就和她亲近。为了她甚至去学了中原话。她在南疆的功课没有一科是及格的,却唯有汉语,是学得最好的,几乎快和中原的人一样。
这份情谊,她永生也不会忘记。可是,她真的不得不走。
“季澜,若有一天你和我一样遇到一个值得你生死相许的人,你就会明白我做的这一切。”华音怅然道,“我也舍不得你,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季澜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那你还会回来吗?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华音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当然啊。待我尘埃落定,一定会回来看你们。你也可以到金陵去找我啊。”
“我也知道,我留不住你。那个男人,真的那么好吗?比我哥还好?”
华音淡淡一笑:“他也许不是最好的,可却是我最爱的人。”
季澜似乎有些明白过来,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那个白衣的男人。也不知他今天到底如何了。
华音正打算去向季连城告别,天边却忽然升起一簇奇异的烟火,季连城匆匆从书房跑出,见华音和季澜在院子里站着,忙道:“你们俩哪都别去。兵营有事发生了。我先去处理,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季澜吓得花容失色:“哥,出什么事了?”
季连城没有答话,只是回屋里换了戎装。再走出来的时候,却是深深地看了华音一眼。
华音将阿普交给季澜抱着,走到季连城身边,道:“连城,小心。我等你回来。”
季连城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门,策马而去。
直到季连城消失,季澜才忽然惊叫:“糟了,那间医馆离边境不远,万一他出事怎么办?”说完,将阿普塞到华音手里,自己则朝马厩跑去。
华音在后头大喊:“季澜,你去哪里?”
季澜一边跑一边回:“嫂子,我出门一趟,不要担心。”
华音简直崩溃了,说了不能出门,这小妮子还让不让人省心了。等到华音匆匆把阿普抱回房里,再追出去,却只看到季澜驾着马远去的背影。
这下她真的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季澜!我怎么和你哥交代啊?”
这还是季澜第一次夜里骑马出门,好在她对南疆的官路很是熟悉,一路上倒没迷路。只是中途在不太好走的山道上下马时,因为夜黑看不清路,不慎摔倒滚下山坡,浑身被擦破了几处。
除此之外,这一路倒还算顺利。她总算是半夜赶到了医馆。方才一路赶路,心急之下没留意,此时看到黑无一人的街道,方才觉得害怕,一下马就拼命去拍医馆的门:“老头,开门,开门!不然我把你的医馆拆了。”
医馆里头传来大夫困顿刚醒的声音:“来了来了,这姑奶奶啊……”
大夫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季澜就冲了进来:“他人呢?还在嘛?”
大夫皱了把眉头,就着烛光端详季澜浑身的狼狈状:“姑娘,你半夜赶过来,不是为了问老夫这一句吧?”
季澜狠狠跺脚:“不行吗?要不然你以为我爱光临你这穷乡僻壤啊?”
大夫瞠目结舌,半晌,眼睛里透出一丝过来人的笑意:“在在在,那位公子好端端的呢。”
季澜一颗心才松了下来,忙朝里屋跑去。刚掀开门帘,屋里一亮,闵隽尘已经坐起来,刚用火折子点了蜡烛。
这深更半夜的……季澜一下子就脸红了。
刚才只顾着过来看他还安好否,一点也没想到要怎么解释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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