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就是华音的脸,“如果公子当真恨你入骨,在你离开之后,脸上的胎记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如果不是她的脸已经变化,满城的通缉令早就要了她的命了。那半边胎记,根本无可隐藏,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的。
华音心里乱得像团麻,这些事她不是没想过,是不愿意去想。闵隽尘对她手下留情又如何,难道就能抹杀他做的一切,还有他们之间的问题吗?不可能。所有的现状,只能证明一个事实:她和闵隽尘,永远也回不到以前的关系了。
但面对小谢,她不愿意把话说得太决绝,只好道:“也许吧,也许他觉得我罪不致此,也许他另有别的想法,我哪里知道?”
小谢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劝不动她,只好放弃。望了望天,提议去登高。华音想了想便同意了,反正阿蒙也在家待了好几天了,是时候带她出去玩玩。
三人一同爬上了玳望山,极目望去,整个山坡上都是紫色的不知名的野花。华音心情大好,揽着阿蒙在草地上打起了滚,一不小心便滚下了山坡,幸好野花的根茎细软,才没把她身上割出十七八道口子。
可是当她和阿蒙抱着停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草地上躺着另一个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人。
华音吓得连呼小谢,然后捂住阿蒙的眼睛,免得她惊吓之下发起疯来。小谢匆匆跑过来,探了下那个人的鼻息,又摸了下他的脉搏,道:“受了不轻的伤,我也没有把握可以治好。”
在华音的注视下,他打开了那个男人的衣服,在看到他胸口的印记时,极快地将衣服合上,和华音对视了一眼后,呼吸有些紊乱。
华音拉起阿蒙的手,对小谢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
小谢拦住她的脚步:“这个山头还会有别的百姓过来,如果我们不理他,难保会有人受到伤害。”
华音看了看地上的人,又看了看小谢,忽然睁大眼睛:“你不是想在这里把他给那个了吧?小谢,你好狠哟。”
小谢白她一眼:“我意思是,我们把他带回去。我那里有药,可以让他无法动弹。我们再从长计议,估计得禀报府尹。”
华音正想说好,地上那个人忽然动弹了一下,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华音吓得魂都飞了,就听到一道风中残烛般的声音:“救……我,我是南疆大将季连……城。”
第40章 敌国大将军()
也许是成长环境的关系,华音对很多事情想来是能避则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想招惹麻烦。从她和李秋狄交往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她有多么胆小,一会害怕华珍珍,一会害怕蒋少玄,连李秋狄的想法她都考虑进去了,就从来没想过为自己堂堂正正、轰轰烈烈地爱一回。
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性子,所以现在,面对这样一个烫手山芋,她开始回忆,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竟然把一个敌国的大将军给捡了回家。
小谢一向是她说什么他做什么,所以显然,她也不能怪他把这个季连城背了回来,毕竟决定是她下的。但是她又实在很苦恼,如果让别人发现了,恐怕她在玳望城就不太好立足了。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有一个办法了。
“小谢,你不是说他伤得很重吗?要不干脆放他自生自灭吧。”
其时,小谢正提着一瓶金疮药朝那男人胸口上的伤口洒,闻言手抖了下,半瓶金疮药都没倒对地方。他心痛地直咧嘴,取了根羽毛,将溢出来的药又拨回伤口上,然后才将白纱布包了上去,认真道:“你还说我狠心,你比我更狠!”
华音急道:“你没听见他说什么吗?他是南疆大将军,敌国大将,我们救了他,一个不小心是要把命搭上去的。”
小谢不紧不慢地替他包扎:“医者父母心,我家公子从前教我的是,不管病人是什么身份,当医生的只管治病。”
“你们公子那么心善,转个头就把我害得家破人亡。”华音抱着手恨恨道。
小谢反驳:“那我们公子也治好了你的脸,还让你和李公子心心相印了。”
“然后又把我们拆散了!”华音又顶了回去。
两人似乎是憋了太久,你一言我一句地针锋相对,浑然没发现病榻上的人已经苏醒,还用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们俩吵架。
半晌,华音无意一瞥季连城,顿时被吓了一跳,问:“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季连城浑身疲软地躺在那,环顾了下四周,见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居,雕花窗外一片黑暗,屋里燃着明亮的烛光,心下稍安,才回答了华音的话:“从你们开始为那个闵大夫吵架的时候开始醒的。”
华音差点就想上去掐他脖子,念着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才勉强控制住脾气,让小谢先看着他,自己则去厨房弄吃的。
回来之后就一直忙到现在,肚子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她煮了一锅粥,炒了几个小菜,先给阿蒙弄了一份,让她在房间里吃,然后才去喊小谢。
一推开门,才想起来,现在还多了一个人,顺口就问了句:“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高尚的情操一发挥起来,简直是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小谢看着她发笑,好像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自然,季连城病成这样是没有什么气力和他们同桌吃饭的,但是他又点头说饿,于是华音再次弄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她竟然端着一碗粥来到他的床前,替他吹凉然后喂他吃。
她最近是照顾阿蒙多了,所以母性情怀泛滥了吗?一定是!
今天在山坡上救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是血,头发凌乱地糊在脸上,现在被小谢打理过后,才恢复了一些相貌。华音一边喂他吃东西,一边打量他。南疆人普遍有的深邃眼眶,直挺的鼻子,小麦色的皮肤,还有阳刚的面庞,总体来说,不难看,甚至要算得上英俊一类的。
可是,这一点都不妨碍她嫌弃他的心情。收留他在家里就像收留了朝廷通缉犯一样,她可不想哪天醒来再次被官兵抓走,送上断头台。
“你昏倒之前,说你姓季?”华音试着打开话匣子。
“你可以叫我连城。”他说,眼神投在她脸上,看着她轻微撅起的双唇里呼出一口气,吹在他即将要入口的粥上面,眉头忽然深深地皱了一下。
华音觉察不到他的心思,她只想着要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将勺子递到他嘴边:“坦白说,我其实不想救你回来的,但是我身边那个小谢大夫,他特别多事,而且不太经脑子。他不知道我们和南疆是什么关系,只想着要救人。你也知道,我们是小老百姓,背后无权无势的……”
季连城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喋喋不休地劝诱,心里不无好奇。他虽然刚认识她,却也看得出来,那个姓谢的男人根本不是一家之主,只是她的跟班而已。她却非要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还扮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好像她是在帮他弥补错误的救世主。这个女人,太狡猾了。
“你看,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来来往往,你这么大个人,我也不好藏住。你看,是不是……”她打住,一双眼睛晶莹地闪着期冀的光。
季连城敛下眼眸,将胸腔憋紧,然后开始咳了起来。一咳,胸前的伤口就被扯了开去,白色纱布上渗出红色一片。
华音吓了一跳:“你没事吧?哎呀,一定是我和你说太多话了。”她七手八脚地放下碗,去看他的伤口,黑色长发垂落在他的手上,像柔软的羽毛撩得他手背发痒。
“我去喊小谢!”她说着,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季连城这才停住了咳嗽,嘴角慢慢绽开一道弧度。
因为季连城伤得实在严重,华音没好意思再提叫他走的事情。又因为弄裂了他的伤口,后面几天对他就分外照顾了一些,时常惹得小谢不满,说她凭什么对个陌生人这么关怀,却老当他是下人。
里外不是人的华音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收拾书本去私塾,然后就可以耳根清静了。怕季连城被人发现,最近她也不敢让孩子们到她家来,生活也少了许多乐趣。
这天下学早,走在路上,听见玳望城的百姓在谈论,说南疆最近局势动荡,大将军季连城被齐王追杀,现在生死不明。华音凑过去八卦了两句,才知道南疆朝廷中分了两派,一派对中原主战,一派对中原主和。而身为大将军的季连城,自然是主战那派,因为政见不同,齐王暗地里派人刺杀他。
华音一听,心里更是怕得要命。如果来日季连城回到南疆,举兵攻击中原,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华音没敢再听下去,马上奔回了家。确定季连城已经喝药睡下了,才把小谢拉到房间里,道:“小谢,这回真的不是我狠心,我们一定要解决掉这个人。”说着,把她听到的转述给小谢。
小谢听完,亦是有些害怕,道:“早知道就禀报府尹了,现在我们收留了他那么多天,就算去报,府尹说不定也会怪罪我们。”
世上哪有后悔药。“你不是说,医书上有教过怎么用药可以把人变傻子吗?为国为民,是你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华音拍着小谢的肩膀,语重心长。
“那都是毒药。弄不好分量是要死人的。他虽然是敌国的人,可是来这些天也没见他对我们使坏过啊。我下不了手。”小谢皱着眉头。
华音思忖,无论如何不能留他在家。如果他愿意自己走,那是最好,要不然,就不要怪她不留情了,只好报官了,谁让小谢这么怂。
想到这,她推开季连城的房门,轻轻走到他的床边。
季连城其实早已醒了,军人的五感是特别敏锐的。他听见她蹑手蹑脚走近,闻得见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还能感受到她坐在床边时身上传来的温度。
可是他就那么维持睡觉的姿势,还刻意将全身放松,作出一副睡得深沉的模样。
华音打算坐着等他醒来,顺便趁这空挡打打腹稿。要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是当过大将的人,杀人如麻,茹毛饮血什么对他都是家常便饭了,她要是劝得不好惹毛他,可是有性命危险的。
她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逃避朝廷的追捕,现在又撞上这么个事。她寻思着,还是说得委婉一些地好。或者再挤两滴泪水出来,说不定他会念在她救了他的份上,放过她呢?
这么说着,华音就拼命地想一些伤心的事情,酝酿情绪。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李秋狄。想到他在寺庙里握着她的手,说“只是因为你是你”;想到他在蒋家抱着她的脸,心痛的目光;想到他在医馆外的吊床边,俯下身子亲吻她的唇,酒香四溢……
最后最后,是成亲那天,他冲过来将她抱住,说:“华音,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想到这,华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擦了下,可是落得更凶了,她干脆坐着不动,让眼泪流到下巴处汇聚,自己则开始抽噎起来。
半晌,身侧忽然有些异动,一只手伸了过来。
她一抬头,就看见季连城坐起了身子,手里握着一面白色的手帕。
第41章 千里一线牵()
华音愣愣地看着那方手帕,注意到上面绣了一些趣致的小花,心下想,不都说当兵的是粗人嘛,看人家用的手帕都么秀气。接了过来,擦着眼泪,忽然反应过来,季连城怎么可能用这种手帕,八成是心上人的吧?
就像以前她送了个香囊给李秋狄,后来他就一直别在身上不舍得取下来。
华音一下子计上心来,问:“你失踪这么久,你家里人一定很挂念你吧?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季连城原本想问她为什么哭,没想到她却先开了口,便回答道:“我是个孤儿,很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华音握着手帕,揣测道:“那这手帕……”季连城瞥她一眼:“我妹妹绣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没用。”
华音低头一看,白色的手帕上布满湿润斑驳的痕迹,人家保护得崭新的手帕被她□□成这样,顿时底气也少了几分,道:“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季连城靠在床挡边,淡淡勾唇:“不必了。我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岂有此理!给你脸你还不要!华音气愤地把手帕揉成一团,道:“你在我家住了这么多天了,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我家穷养不起闲人,你还是早点回去和你妹妹团聚吧。”
季连城这才明白,她是为了什么而来。他本来就无心逗留太久,正想着过几天就告辞走人,可见她一副巴不得拿扫把轰他的样子,他又忽然不想让她如愿。
“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怎么晓得你会不会暗地里设下埋伏,等我出城了就把我给了结了。”人无赖起来,有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底线。
华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真想一口唾沫呸过去:“我要想害你干嘛不直接扔你在山上自生自灭?还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我要是下毒你死一百回了。”
季连城笑了笑:“就是,我也抓不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所以,我、不、能、走。”
华音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站起来指着他的脸,手都抖了起来:“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弄碗毒糖水给你喝。”
“记得多放糖。”季连城躺下来,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华音一出房门就大喊:“小谢,给我送一碗砒霜甜汤给姓季的!”说完甩头回了房。小谢懵然站在院子里,不是去劝人走吗?怎么又气成这样了?再说了,要下毒也得低调点啊,里头的人又不是傻子。
华音回到房里,直接把那条手帕塞到了桌底下垫桌角,然后走到书桌前写了三个大字:季连城,贴到墙上,退到几步开外,用小刀丢过去,正中中间。顿时心满意足,躺床上睡大觉去了。
天阶夜色凉如水,金陵城之中,有一个人却未能入眠。事发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他还没有收到她的只字片语,连她如今安好与否都不知道。
当日,他从迷药的药效中苏醒,撑着疲惫的身体去找她,却得知她早已被流放去西南。他心急如焚地爬上马背,打算沿着流放的路线去找她,却没想,少玄先一步赶来,告诉他,他已经救了她,并安排了小谢跟着她。可是为了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连少玄自己都没有问她会去哪里落脚。
“但我相信,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她一定会写信给我们的。你一定要稍安勿躁。”少玄如是说。
他怎么可能稍安勿躁?他简直快要疯了。她如今不是华家小姐,身边也没有个丫鬟伺候,还带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华珍珍,叫她如何独自生活下去?还有她的脸,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有多少人歧视她、嘲笑她,她能承受得了吗?
少玄真是糊涂,为什么不跟着她,妥善安置好她之后再回来?竟然放她孤身上路,现在连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怨恨、恼怒,都无补于事,他就算打少玄一顿,又能怎样,不可能换来她平安的消息。
更深露重之中,有人缓缓走近,手中一碗热腾腾的汤递了过来:“少爷,今天晚上你也没吃什么东西,先把这碗汤喝下吧。”
李秋狄转头看到那张圆圆的脸蛋,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将汤接了过来。如今,他最安慰的是,她还有个牵挂在他府中,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也一定会来找她。
“夏菊,你猜她会在哪里落脚?”
夏菊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