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陋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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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陋颜-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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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时,华音侧躺在吊床上,听到小谢的话,再琢磨了下他的眼光投射处,顿时便意会了过来。将身子侧往另一边,果真看到了他。

    还是白天那身天青锦袍,玉冠束发。俊美如画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星子坠落于银河时泛起的涟漪。

    吊床不高,正好在他手臂及处。他站在那也不知道多久了,好像天长地久地用那副笑容面对着她。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她辨认出来是醇厚的桃花醉,却散得差不多了。

    “你喝酒了。”她淡淡地说,像在问,又像在责备,没等他回答,又道,“上次的内伤,小谢说要忌口。你忘了吗?”

    李秋狄凝住目光看她:“我没忘。”

    她叹了口气,将眼光折回来,望着天幕:“那么说,你的内伤估摸也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即便好了,还是该小心一些,过一段时间再喝酒。”

    “你说的对。”他轻轻地开口,嗓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吊床被轻轻地晃了起来,像是荡秋千一样。华音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来了,她很高兴,可高兴之余,又害怕这只是昙花一现,怕他只是来质问她的。

    半晌,听见李秋狄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华音嗯了声:“记得。你十七岁那年的元宵节,在金陵的擂台上打败四大诗社的才子,当时我站在人群里,你转过头来的时候,目光曾在我脸上停留了那么一小会。”华音回忆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那是多么美好的过往。

    可李秋狄却一点也不记得有这回事。他连当年对垒的几个对手的样子都记不清了。他也许是扫过一眼人群,但绝不是为她做了什么停留。他印象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十九岁那年,华珍珍生辰,他在后花园远远看见她和丫鬟在池塘边捞鱼。可原来,她认识他,远远早于他知道她。

    华音又继续说:“那时候你很不可一世,不像现在一样内敛。我真怕你走下台就被人殴打,还好,表哥他们来接你,就算要打,你们也未必会输。”

    “那你当时一定很讨厌我了?”李秋狄问。

    华音摇摇头:“不,正好相反。”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惆怅,“我想所有金陵的少女,都会在那一刻喜欢上你的。你像骄阳悬在空中,没有人能忽视你。可我算什么呢?我连和你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她那么丑陋,和他相比,就像是活在地底的幽灵。就算她前面十五年没有因为那张脸而自卑过,爱情,让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差距。

    她和他,此生绝无可能。这个认知让她在长久的时间里,只敢远远地看着他。既然无份,又何必结缘,徒增伤悲而已。她向来看事通透。

    茫然之中,一只手轻轻地覆上她的,低沉的嗓音传来,带着心疼:“你可以说的,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贬低自己。”

    那么多年的委屈,这些日子压抑的辛酸,因为他这句话,百倍地爆发了出来。华音忽然不可抑制地捂住了脸,眼泪像瀑布一样从指间淌下来:“可我说了,你不相信。李秋狄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

    后面三个字不断重复,显然已经气得无法说话了。李秋狄一下子心如刀绞,将她抱在怀里,声音轻柔得怕震碎了她:“我错了……”

    她在他怀里放肆地哭了一场,渐渐平息下来。他拨着她额前的湿发,将唇轻轻地贴在上面,摩擦着道:“我为我今天不经大脑说出来的话道歉,华音,我实在不值得你这么喜欢。”

    华音抽噎了一下,脑子里有些喜悦,又有些混乱,张口道:“那你意思是我瞎了眼吗?那你还来干什么?”

    见她恢复了些精神,李秋狄的心才宽了些许,笑了笑:“瞎了眼的是我。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淡淡的酒香缭绕在四周,华音抬头凝望着他,四目相接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擦出了光亮,他的眼睛深邃得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她怔怔地看着他低下头来,浑身被困在吊床上无法动弹。

    记得那次在洛阳,他也曾像这样低下头来,被她灵巧地避过。那时,她心里怎么想,便能怎么做,可现在,她的脑子像是被什么糊住了,一点也转不开来。

    转瞬之间,他的唇已经压了下来,更深一层的酒香窜入她的口中,混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让她一下子如堕云雾之中。华音有些佩服自己,在这样想都不敢想的情景之下,她还能分心用袖子挡住小谢的目光,充分表现出她大家闺秀的羞耻之心。

    耳边听得小谢在那跺脚:“喂喂,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当我死的啊。”

    李秋狄这才松开了她,将她举起来的手握在手里,转头对小谢道:“你可以不看的。”华音扑哧一笑,捶了李秋狄一记,从吊床上跳下来,脸红得像火烧过一样。

    小谢跺脚完,还想说什么,身体却忽然一僵,目光呆呆地看向另一处。华音转过头去,见闵隽尘的身影自黑夜之中现身,身下的轮椅缓慢而无声。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万年不变的冰脸一张,只是那眼光看起来却有些难以琢磨。华音忽然有些尴尬,她刚才哭那么大声,闵隽尘肯定听见了?那他难道是一直躲在暗处看完了整场好戏?如果是,那她也太丢脸了……

    小谢冲过去替闵隽尘推轮椅:“公子爷,今天采药还顺利吗?”

    闵隽尘淡淡点头:“还行。你们都站在院子里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等小谢回答,华音已经抢过话:“没什么,没什么!”李秋狄握住华音的手,对闵隽尘道:“多谢你,我和华音已经决定在一起了。”

    在一起?华音蓦地看向李秋狄,她啥时候答应了?为表尊重难道不该先问问她吗?她还想装装害羞看他着急呢。

    闵隽尘闻言,冷冷地回了一句:“你们的事情不需要和我交代。”然后便和小谢进门去了。

    今天的闵隽尘有些异常,比平时更沉默,更冰冷。华音炸毛,她还没质问他泄露了她的行踪,他竟然还敢甩脸色给她看?

    和李秋狄一说,他却劝道:“多亏了他,不是吗?否则,不知你还要躲多久。”说完,伸手点了下华音的额头,宠溺道,“我陪你回华府,有件事情,已经拖了很久了。”

    此时的华府肯定不会很太平,但华音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阵仗在等着她。华国忠,蒋瑞芝,华珍珍都到齐了,只差一个她。

    华音脸色有些苍白,明明她也没犯什么错,可为毛心虚得要命,还觉得前所未有地严重?要不是李秋狄坚定地握着她的手,她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了。

    “哟,我们的华大小姐可算回来了。要不是外头传得厉害,我简直要以为这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蒋瑞芝夸张地说着,话毕转了个弯,“咱华府的门楣是不是该修大点了,免得仙女进不来。”

    华国忠不悦地看了妻子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当二娘的吗?”转头对华音道,“你的脸何时好转的?怎么也不告诉家里人一声?要是真的被许配给了什么阿猫阿狗,不是得不偿失吗?”

    家里人?现在他倒会说这三个字了。华音在心里冷冷一笑,难道长着那张脸就活该被嫁给阿猫阿狗吗?他真是她的好爹爹,枉她还一直对他抱有希望,她真是太天真了。

    蒋瑞芝气愤不过:“老爷,我哪里说错了?她有当我们是一家人吗?这么大的事情,全金陵城都知道了,我们才知晓。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这个当二娘的故意害她,把她嫁给傻子瞎子呢。明天开始我都不敢出门了,指不定要被人扔臭鸡蛋烂菜叶呢。”

    华国忠皱了皱眉,口气缓和了一些:“那就坐马车出门。那些平民百姓,你和他们较什么真?过些日子事情淡下来,也就过去了。”

    “怎么过去?”华珍珍站起来,“爹未免也太偏心了。如果不是华音,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她根本是处心积虑地破坏我的婚事。现在整个金陵谁不在拿我和她做比较,说她是真凤凰,我是落毛鸡。我以后还如何自处?我干脆去死了算了……”说罢,作势要夺门而出,被蒋瑞芝一把拉住。

    “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要是不想要我们了,趁早把我们扔出去,由得我们自生自灭算了。”

    华国忠觉得自己头都快裂开了,他华家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那么多事情发生?

    “华音,快给你二娘和妹妹赔个不是!”

第34章 华大小姐垂危() 
华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做错了什么,要给她们赔不是?若说是委屈,她这些年受的,足够让二娘和二妹给她跪下来赔礼道歉一百次了。

    “我不会道歉,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华音直言,“如果爹非要我为自己没犯过的错误承担,那女儿愿意自请出华府。”

    华国忠火冒三丈,狠狠地朝桌案一拍:“你也拿这个来威胁我?你们统统当我这个一家之主不存在是不是?”

    蒋瑞芝见势不对赶紧折了回来,顺着华国忠的胸口:“华音,你把你爹气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到底也是你爹。”

    华音无言,这样的爹,这样的家,她不敢要,也要不起。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李秋狄,此时忽然开口:“华音确实应该搬出华府,如此一来,伯父伯母还有珍珍也能落个清静。”

    华音惊讶地看着李秋狄,不是吧,这个时候,他竟然倒戈相向?当然,她也不是非留在华府不可,但他不是该帮她说话才对吗?

    华珍珍嘲笑道:“连李公子都不帮你啊,华音,你真以为脸变漂亮了就能得到一切?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的。”

    李秋狄淡淡一笑,牵过华音的手紧紧握住:“华音就是华音,不需要变成凤凰才能得到幸福。她确实应该搬出华府,不过,还缺一个婚礼。华伯父,我正式向您提亲,我要迎娶华音做我的妻子。”

    话刚说完,只听砰的一声响,华珍珍已经倒在了地上。

    事后,夏菊对华音伸出两只大拇指:“小姐,你和李公子唱的这出戏实在太精彩了。我躲在窗外看得是热血沸腾,大喊过瘾。你和李公子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尤其是小姐你前面哀怨后面震惊的表情,实在太到位了,奴婢真的好佩服啊……”

    华音默默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开口:“不是做戏,是真的。”

    夏菊还沉浸在戏码里,闻言呆滞了下,回头:“小姐你不是想告诉我,李公子真的要娶你了吧?”

    华音含情脉脉地点了点头。夏菊被震得反应不过来:“小姐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啊,天上还会掉馅饼……”

    “比掉馅饼还好。”华音激动地握住夏菊的手,“你也听见的对不对?他自己说要娶我的,他还上门提亲了,这还能有假吗?这可不是我强迫他,也不是我利诱他,是他自己愿意的。”在她的认知里,如果不是威逼利诱,李秋狄怎么可能娶她呢?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像做了场梦一样,简直不敢相信。

    夏菊回过神来,却想到一个更严峻的问题:“那你和李公子要到雪芝了吗?别忘了,你的脸随时可能变回去的。”

    华音颓然失色:“我没敢和他要。夏菊,我待他是真心真意的,我相信他也是一样。如果感情和容貌只能二取一,那我的选择很明确。”

    “小姐,你傻啊。如果你没了这副容貌,李公子的感情也许就没有了啊。”

    “不会的。”华音十分笃定,“他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如果我在这种时候和他摊牌,他一定以为我之前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这不是我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夏菊急得团团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干脆这样吧,小姐你假装大病一场,让闵大夫和李公子要那颗雪芝来治病。李公子那么爱你,一定会答应的。病好了之后你就可以嫁过去,既不影响你们的感情,也可以让你永葆容貌,不是两全其美吗?”

    听起来貌似还真是个好办法,没想到关键时候,夏菊姐姐的脑子还挺灵光的。华音一拍大腿:“就这么办。”第二天便让夏菊去送信给闵隽尘,自己则躺在床上做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人来的时候,华音已经在棉被里憋出一身汗,看起来还真有几分病了的样子。

    闵隽尘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把被子松松吧,一会中暑了就麻烦了。”华音扫了周围一眼,呼啦掀开棉被透了口气:“憋死本姑娘了。”

    闵隽尘把手帕搭在她的手腕上,极不情愿地替她把脉:“我这个大夫都快变成你的狗腿子了。”

    华音叹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你会帮我的吧?”

    闵隽尘收回丝帕,对门外的夏菊道:“大小姐的病情甚重,我需要向华老爷华夫人交代一声。”

    夏菊喜上眉梢地哎了声,匆匆地朝大厅跑去。不一会,华国忠和蒋瑞芝便急忙赶了过来,华珍珍后脚也到了。

    闵隽尘放下床帐,道:“华老爷,恕在下医术浅薄,对令千金的病无能为力。”

    华国忠吃惊地望了望床帐后的华音,又看向闵隽尘:“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女昨个还是好好的。”

    蒋瑞芝亦是有些狐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可还活蹦乱跳的。大夫你可要说清楚,免得旁人蒙受什么不白之冤。”心想,这丫头有什么事无所谓,万一人家说是她这个后娘害的,那可就冤枉了。她这回可真什么事也没做。

    “大小姐这病来得汹涌,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虚汗不断,脉象紊乱,只怕凶多吉少。鄙人行医多年,对这个病也是束手无策,但可以确定,是二小姐身体自发产生的,并非中毒之症。”闵隽尘淡淡解释。

    华珍珍闻言,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可惜,这天下间再没有第二棵千年雪芝了,否则,大小姐尚有一线生机。”闵隽尘收拾着药箱,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华国忠一听却是瞪大了眼:“大夫,你刚说的千年雪芝,当真可以入药救小女?”

    闵隽尘抬起头来,更加无所谓的表情:“是又如何?雪芝根本不可能买到,也很少有人知道它能入药。”

    华国忠忽然拦住他收拾的动作:“闵大夫,请您稍等半天。雪芝我会想办法弄到。”

    蒋瑞芝抓住华国忠的手:“老爷,你疯了啊。我们去哪里找这个药?再说了,为了华音这丫头,值得吗?”

    “就是啊,爹。”华珍珍也赶紧附和,“华音这病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还是趁早把她送走的好,免得连累我们。”

    闵隽尘冷冷一笑:“如果要救人就得快一点,大小姐这病可撑不了多久。”

    华国忠转头对妻子道:“立刻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李府。”蒋瑞芝急道:“老爷,你今天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华国忠道:“怪就怪珍珍不争气,谁让李秋狄只看上了华音一个。和李府联姻对我巩固朝中势力大有帮助,我不能不救她。”

    华音躺在床上,将所有的人话听得清清楚楚。华国忠最后的一句话,更像是一把刀子刺在了她的心上。原来,她的命只是爹用来换取权利的筹码,还能有比这个更可悲的吗?

    闵隽尘撩开纱帐,看见她静静地躺着,眼角和头发之间有道湿润的痕迹,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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