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狄迟疑了下,问华音:“你和我一同去?”言下之意,自是不愿违背崔岩的好意。好在华音并不介意,淡淡道:“你们兄弟共叙,我在总是有所不便。我就在这等你,顺便看看雨。”
李秋狄笑笑:“我去去就来。”
他们四人在包厢里头喝酒,华音一个人坐在大厅的外侧,看着窗外的雨时急时缓。一个人吃饭,总是少了些滋味,不过她不想让自己变得斤斤计较,连他的行动也要左右。
十多年的生活让她习惯退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时常能领略到这句话的好处。尤其那个人,还是她的表哥。
下雨的天气,小酒馆里没有什么人,掌柜也不知道躲哪去了。眼看火炉里的炭快要燃尽,华音试着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扇门前,却不意听见了他们四人的对话。
“听说华家最近定了一门亲事给华大小姐,对方是个瞎子。同样是女儿,待遇怎么差这么多?”说话的人是苏必欣,话毕又转而问李秋狄,“秋少,你上次去华家不是和大小姐以琴会友了吗?她可有找你帮忙?”
李秋狄似乎怔了一下,才回答:“为何她要找我帮忙?我虽然很欣赏她的雅量,可终究不过几面之缘,连朋友也算不上。”
崔岩笑了笑:“秋少你说这话未免太铁石心肠。好歹,华大小姐也曾为了你要死要活的。”
李秋狄道:“和你们说过很多次,那只是误会。她根本对我无意。”
蒋少玄接道:“她无意又怎么会故意去捣乱你和珍珍的饭局?根本是司马昭之心。你最好也别插手她的婚事,她嫁出去,对你、对珍珍,以及你的朱姑娘都是件好事。”
李秋狄没有反驳,淡淡道:“华大小姐嫁的是瞎子还是聋子,与我何干?除了黎黎,其他女人对我而言都微不足道。”
初春的时节,天气已逐渐转暖,可华音却能感觉自己的手指一节节变得冰凉。
原来,他爱的只有朱黎黎。原来,华音对他,不过是个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如果他知道,朱黎黎就是华音,他会不会很失望?
这是她初尝情爱,虽然也曾百般劝慰自己,李秋狄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身份,可她本质上是实实在在的华家大小姐,她爱上他亦是以华音这个身份。没有什么能比从他口中得知自己毫无地位更痛苦的事了。
这场春雨下得尽兴,房中的四人也聊得尽兴。李秋狄再出来之时,已看不到华音的踪影。
他找遍了小酒馆上下无果,最后,匆匆赶到医馆。小谢见他折返有些惊讶:“朱姑娘?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
李秋狄后悔,他竟从没追问过她住在哪。小谢对此讳莫如深:“真抱歉,我也不清楚朱姑娘家住何处。另外,她最近已不在医馆帮忙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就算你守在这,也未必能等到她。”
诺大一个金陵,他也能遇见她,足以证明他们有缘;可接下来的日子,李秋狄才明白,当一个人有心离开你的时候,即便只是一寸之地,她也能彻底销声匿迹。
“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难得的好天气,将小谢丢在医馆撑场面,他却要到这人烟罕至的小河边陪她垂钓,闵隽尘觉得,自己也当得悬壶济世这四字了。
华音却心情很好的模样,握着一柄鱼竿躺在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谁说我在躲?垂钓是人生一大享受,你懂不懂?”
“你二娘和妹妹正紧锣密鼓地操办你的婚事,这样的终身大事,她们如此体贴地不让你插手,你确实挺享受的。”闵隽尘别好鱼饵,将鱼钩甩进河里,歪在轮椅上开始坐等鱼儿上钩。
半晌之后,身旁的人果然慢慢拉下脸来,露出一个差点要哭出来的表情:“闵大夫,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嫁给那个赵公子。”
闵隽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浮标:“享受人生的时候,就不要用这种表情了,以免我误以为是我打扰了你。”
“怎么会?”华音弹坐起来,“你是我人生中的指路明灯。没有你,我的人生是一片黑暗,哪里有什么享受可言?”
闵隽尘转过头来,鄙视地看了她一眼:“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华音眼中一亮:“啥?这是什么策略?钟无艳是哪位高人,你认识的?”
闵隽尘望天吸了口气:“你给我闭嘴!”对牛弹琴!
两人在河边晒了一上午的春光,临走的时候,闵隽尘满载而归,华音赔了一大包的鱼饵。
“闵隽尘,你到底帮我想到法子没有?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嫁给赵公子了。”眼见他提溜着竹篓打道回府,华音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闵隽尘淡淡道:“你有本事让李秋狄找不到你,自然也有本事让赵家娶不到你,何须我帮忙?倒是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我那里的药已经不多了,如果你再拿不到雪芝,我也爱莫能助了。”
华音独坐在河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闵隽尘的意思。是说她的脸很快就要回到从前那副样子吗?如果说为了这张脸,她就必须回到李秋狄的身边,再骗他一次,那她也未免太下作了。既然已经决定让朱黎黎消失于世,她就绝不会再用这个身份去接近他。
回到华府,见赵家送来的聘礼堆了满满一个庭院。看来,夏菊打探得不错,这赵家果真是富庶之家。华音暗叹,那赵公子好端端个人儿,只是有点眼疾而已,何苦这么自降标准,来娶她这个丑八怪呢?她既不漂亮又不贤惠,嫁过去岂不耽误了人家赵公子的一生?
不行,说啥都不能嫁。赶到大厅,见蒋瑞芝和华珍珍在,华音一鼓作气地摆明了立场:“二娘,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蒋瑞芝正翻着礼单,闻言,连头也没抬,慢条斯理道:“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媒妁之言,哪由得你做主?上回张家退婚便算了,这回赵家可是满心满意地期待这门婚事,我和爹也很喜欢赵家公子,他饱读诗书,温和善良,绝不会待薄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华音急道:“那赵公子这么完美,我哪里配得上人家?二娘你是不是没和人家说明白?如果他们知道我长这样,还会要我吗?”
蒋瑞芝合起礼单,笑了笑:“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张脸见不得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赵公子有眼疾,三尺之外的东西基本看不见。自然,凭他的条件,想娶个貌美年轻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们也不是白担个宰辅的名号,长女出嫁,这嫁妆的丰厚自不是金陵其他人家可以比。那赵家商贾之家,本就唯利是图,既然赵公子看不见,娶个什么相貌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华音被堵得无话可说。二娘掌管家务多年,说话向来滴水不漏,无可反驳。她第一次知道身为华家长女的好处,却是在他们迫不及待要将她丢出去的时候。嫁妆再多又如何,她不想嫁,就算给她一座城又如何?
“可那赵公子是个瞎子……”事已至此,她只能挑刺了,反正她就是不能嫁。
这回是华珍珍开口了,略带不悦道:“姐姐,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要再多费唇舌了。凭姐姐的容貌,想嫁个完好无缺的男人,委实不容易,也无谓为难我和母亲了。得陇望蜀,最终也许是得不偿失。”
在华珍珍的眼里,这个姐姐不嫁的原因,只有一个,便是痴心妄想和李秋狄成为一对。她即便不能得到李秋狄,也绝不能让她如愿。更别提,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李秋狄也不会从此不来华家,一想到这,华珍珍就觉得,嫁给赵公子还算是便宜她了。
华音见谈不妥,干脆转身回房,打包了包裹,对夏菊道:“我们连夜逃走吧,等这场婚事告吹了再回来。至于去哪,我现在还没想到,先逃出金陵再说吧。”
夏菊正觉得最近几天她家小姐十分安分,既没有出去惹祸,也没有给她添麻烦,冷不丁就听到她要逃婚,吓得抓住椅子腿:“小姐你饶了我吧。我要是跟着你一起逃婚,回来以后你没事,我可要被二夫人打死的。”
“有我在,你怕什么?”华音揪住她的领子,“大不了,我们就不回来了。”
夏菊一听,把头摇得更厉害了:“不回来更惨,跟着小姐你一定会被饿死的。”
华音气道:“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好歹我现在包袱里还有几万两银子,怎么会饿死?”
夏菊弯曲的身子立即直了起来:“小姐,你想去哪?待奴婢收拾几件衣服先。”
你个见风使陀的死丫头!华音悻悻地坐到一边去等她。到了半夜,主仆二人套了身黑衣,于夜深人静中打开房门,摸到后院。
华音在前头探路,夏菊在后头咬着下唇道:“小姐,这月黑风高的,咱俩花容月貌的,出城去实在不安全,要不,先在城内找处地方落脚吧?”
华音伸出食指嘘了声,回头盯着夏菊雍容的仪态,觉得她这番话似乎有哪里不妥,却又一时无以反驳。于是决定附议她,先去城里面找个客栈落脚先。
刚打开后门,面前一排的粗腿。华音和夏菊将视线慢慢往上移,华府的保镖队全体出动守在门口。
后头一个冷清清的声音道:“就知道你会使这一招。来人,把她们给我关到房间里去,严加看管。”
第29章 神秘面具男()
华音没想到,自己第一回逃婚,就被逮了个正着,也不知是她太不小心,还是二娘太过谨慎。从小到大她吃的穿的虽然差,但胜在自由。二娘有心将她放养成个缺乏管教的野丫头,以此来体现华珍珍的端庄贤淑。这回是她第一次被关起来,才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牢狱之苦。连上个茅房,外头都有七八个大汉牢牢看着。
眼看着成亲在即,她一天天越来越狂躁。不出去就不能找人来帮忙,硬闯的话,凭她这点气力,还没出房门三步就会被放倒。放倒也就算了,万一惹恼了二娘,把婚期往前一赶,她岂不是更没希望了?
想来想去,她只好使出杀手锏——夏菊。
“啊?为什么是我啊?”夏菊不解,“小姐你都没有办法,我哪有什么辄?我看小姐你还是认命吧,反正你也决定不再见李公子了。”
“你懂什么?”华音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绕着,“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绝不会任二娘她们摆布。就算将来我嫁的是一个比赵公子不堪许多的人,那也要是我自己挑的。她们要对付的是我,你出去比我容易得多。想办法帮我传个消息给闵隽尘,就说,我把我的性命托付给他了,他无论如何,一定会救我的。”
夏菊咬了咬手指:“万一闵大夫不为所动,让小姐你干脆嫁人呢?”
华音呆住,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过以之前闵隽尘的态度来推测,他还真有可能见死不救。那家伙最近不知哪根筋不对,态度时好时坏的。思虑了下,她把娘亲留给她的一块玉佩放到夏菊手心:“你告诉闵隽尘,如果他不帮我,这块玉佩就留着给我陪葬用吧。”
“小姐,你这招也太狠了!”夏菊由衷地嗟叹,迅速地举手跟保镖哥哥申请上茅房,然后趁着他们不备,偷偷溜出了华府。
闵氏医馆中,闵隽尘握着夏菊千辛万苦送过来的玉佩,盯了半晌,道:“嗯,成色不错。”
夏菊差点栽倒在地:“闵大夫,我们家小姐在等你救命呢。你要是不去救她,她一定会自杀的。”
闵隽尘揉了揉眉心:“自杀这种谎话肯定是她教你说的吧?”
夏菊咦了声,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闵隽尘冷冷一笑:“吃个药都怕苦的人,怎么会有勇气自残?你回去吧,告诉她,我答应了。不过她又欠我一个人情了,不知用什么来还?”
夏菊回去一五一十地把话转述给华音,后者听罢,哀叹了口气:“夏菊,看来我们是不能远走高飞了。为了小姐我的终身幸福,那几万两银票你就当没见过吧。”
夏菊闻言把头一偏,眼泪哗哗:“就知道小姐你靠不住。”
三月初八,苏必欣迎娶太学周教授之女,在府中大宴宾客。李秋狄身为兄弟,自然不得不到场道贺。一派喜庆的气氛中,他却难以舒展笑容,苦涩得停不下手中的酒杯。
动员了所有的人脉,用尽了所有的办法,整个金陵,竟找不到一个叫朱黎黎的人。崔岩对他说了一句话,让他醍醐灌顶:“除非金陵根本没有一个叫朱黎黎的人,否则,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
是啊,他竟没有想到,她可能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她不让他登门拜访,也从不提她家是做什么,父母是何身份,如此小心翼翼,大概从一开始就有意瞒着他。可到底是为什么?
身份的悬殊?她从没伪装成高门淑女。求财而来?直到她失踪,她也没和他要过任何东西。他倒宁愿她是怀着目的而来,这样,目的不达成,她至少不会轻易离开。
他也试过去洛阳别院找她,可别院里已经空空如也,周围的邻居也无人知晓,住在别院里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她的一切,神秘得像是迷雾。他深陷其中,却看不到一丝亮光。
一片热闹声中,有人踩着碎步走了过来。
“秋狄……”声音轻柔而胆怯,却饱含着关切。李秋狄抬起头,见华珍珍站在跟前,精心妆扮过的姿容在金陵贵女中显得出类拔萃,眼神若一剪秋水脉脉投向自己。毫无疑问,她是极美的,可是,看着她,他却只是更多地想起另一个人,越觉得心底苦楚得难言。
饮尽杯中的酒,他站起身来,道:“此处风大,二小姐还是回大厅吧,以免受凉。”转身便要离开。
华珍珍在后头道:“那个女人都离开你了,你还这么放不下她吗?”
李秋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堂堂京城第一少贵竟被一个女子给耍得团团转。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个退而求其次的人。
“二小姐还是将心思放在别人身上吧,李某自问不解风情,难以体会二小姐的美意。”说罢,径自走开。
华珍珍咬着唇,忿恨地看着他的背影。
李秋狄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她,道:“有件事情,想和二小姐你解释一下。”
华珍珍目露惊喜之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他道:“上一次在华家,其实并非大小姐破坏了你我的饭局,是我利用了大小姐。此事的过错完全在我,还请二小姐不要迁怒旁人。”
华珍珍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暗沉下来,直到李秋狄的身影消失不见,突然流下泪来:“还说不是因为她?如果你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要特意解释这些呢?”
苏府的婚宴一直举行到晚上,烟花盛放之后,华珍珍才带着醉意打道回府。马车行在广阔的街道上,原先还有其他的马车声在后头,拐过一条街之后,便静谧无垠了。
华珍珍揉着昏聩的额头,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她是金陵最高贵的官家少女,为什么偏偏李秋狄就是不看她一眼?她到底哪里不好?越想便越是难以释怀,拍着车厢道:“小四,停车,我要去李府。”
华珍珍向来视自己的颜面为最重,若不是今天喝多了两杯,绝不至于酒后吐真言,把自己对李秋狄的一腔爱恋给表现了出来。
车夫小四在华府多年,知道这位二小姐脾气暴戾,不敢得罪她,暗叹了句倒霉,只怪老爷夫人今天回去得早,将她一人留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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