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隽尘闻言亦没有再苛责,默然片刻,问她:“你想不想为自己出口气?”
华音眼中一亮,抬头:“你有法子?”
闵隽尘道:“你不会不记得你表哥蒋少玄的生辰就在后天吧?今年正逢他二十岁,想必他会大肆办一场生日宴,华珍珍也会出席。作为华音,你也许去不得;不过,作为朱黎黎,让李秋狄带你去见识一番,也无不可。”
华音难得开窍了一次,立即在脑海里幻想出她和李秋狄携手亲密出场,将华珍珍气得双眼泛泪的画面,顿时觉得十分解气。又暗自佩服闵隽尘,竟能想出这样兵不血刃的主意,不愧为她的头号军师。
闵隽尘又道:“我会安排人做你的接应,你只需见机行事就可以了。”
华音充满崇拜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军师:“遇到你我实在太幸运了。”
华音马上给李秋狄去了封信,道是自己近来有事,所以一直未能去找他,又问他后天是否有空见面?不出所料的,李秋狄立即提出,带她一同去参加蒋少玄的生辰宴。
随后,她特意从制衣坊买了身兰花绣襦裙,又添了几件新的首饰,将自己打扮得像小家碧玉,又不失体面,才前去赴约。
宴会安排在晚上,据说除了有山珍海味吃,还会放烟花庆祝。华音羡慕的同时也暗暗鄙视了蒋少玄一番,这败家子,竟穷奢极欲到这种地步了。不过是二十岁生辰,搞得跟成亲似的。就算是成亲,也不必这么烧钱吧?
有钱人的世界果真很难理解,华音鄙夷的同时又不禁羡慕:这个生日宴要是为她办的就好了。反省之下再次深深深深地瞧不起自己一把。
马车到蒋家大门时,李秋狄已经候着有一会了。见她撩开帘子,忙过来扶她,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鬓角:“你好像瘦了些。”今晚他穿了一身宝蓝锦袍,束着白玉高冠,显得更加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他的手抚过她头发的时候,她微微颤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因是大病初愈,华音脸色还尚有些苍白,薄施脂粉后的脸也显得清瘦。幸而眼睛还算灵动,再加上朱钗和明珠耳坠,在李秋狄看起来,倒比平时要更动人三分。
她看着李秋狄,恍然间竟有些胆怵了。上一回,她算是误打误撞逃避了众人的耳目,这一回,和他这样肩并肩走进去,只怕会惹来多少人憎恨的目光,首当其冲便是华珍珍……虽她今天的目的是为了刺激华珍珍而来,但是万一刺激得太过,令她故技重施,弄个什么鹤顶红往自己碗里一放,岂不是弄巧成拙?
怂怂地退了两步:“要不,你先进去,我随后就来?”
李秋狄却更敏捷地抓住她的左手腕,笑笑道:“只怕你又不知躲哪里去了。”说罢,直接拉着她进门去了。
如华音所料,她的一只脚刚踏进门去,立即便感觉无数道尖锐的目光射过来,顷刻间将她活生生变成了人肉靶子。她原本颤颤巍巍的身子更加颤颤巍巍了,双眼四处探寻,几欲落荒而逃。
关键时候,李秋狄的手又是拽着她不放,若春风柔和般的声音在耳边鼓动着她:“有我在,不要担心。”
胡说!就是有你在我才担心呢。华音扫了一眼,在盛装打扮的人群中轻易地发现了华珍珍的身影。主要也不是因她美貌脱颖而出,而是那一身红艳艳金灿灿的新装,实在太晃眼,就像在黑土地里丢了块金子一样地明白,令她想忽视都难。
华珍珍正和几个贵千金亲切攀谈,忽闻人群骚动了下,回头望来,脸色登时一沉。她的眼神和华音的一对上,立即就迸出火焰来,空气中无声地传达着不满:你哪根葱哪颗蒜?竟敢扒着我的男人?
华音下意识想把手从李秋狄手里抽出来,又忽然省起自己今天可是来耀武扬威的,立即挺直了胸膛,同时另一只手也环住身旁人的手臂,笑盈盈道:“秋狄,我渴了。”眼角朝华珍珍递了个“你奈我何”的眼神。
李秋狄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我带你去找点喝的。”拉着华音便走,经过华珍珍身旁时,竟连一眼也没瞧她,气得后者直跺脚。
华音解气得很,乖乖坐在一张桌子旁等李秋狄给她取水来。刚坐下没多久,身后极近处忽然传来一道压低的声音:“华小姐……”
华音立即警觉十足。她是化了朱黎黎的名字来的,在这宴会上,能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闵隽尘安排的接应了。
“什么事?”华音也压低了声音回应。
后头的人小声道:“一会小姐观杯盏颜色,红色行,蓝色停,切记切记。”果真是接应的人。
华音将这六个字在心中默念了两遍,点点头,转身一看,见一丫鬟衣裳的女子急匆匆地离去。连接应都接应得如此神秘,华音觉得,真没找错闵隽尘帮她的忙。这个军师委实太牢靠了。
又继续等李秋狄回来,不意后头又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华音有些不耐道:“我已经记住了,你不必再多说了,小心被人发现。”
来人笑了笑:“朱姑娘是怕被人发现什么?”竟是个男子的声音。华音诧然回眸,只见蒋少玄一身玄色锦袍的站在身后,目光里有些狐疑。
华音立即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笑了笑:“蒋公子听错了,我方才并未说什么。”顿了顿,又道,“祝你寿辰愉快。”
蒋少玄笑了笑,道了声谢,环视四周,忽然低头对华音道:“朱姑娘肯大驾光临,少玄十分欢迎。只不过,今日我表妹珍珍亦在场,她和秋少的纠葛,你想必也听过一些。还请朱姑娘今日不要做得太过。”
华音心想,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着急护短成这样了?若我真的做了什么,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大卸八块以慰你表妹柔弱之心?又黯然伤神想,也怪不得蒋少玄护短,毕竟他和华珍珍可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又惋惜,小姨没个一儿半女的,否则,想必她也会有个表弟妹,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长大。
华音低头不语,蒋少玄当她是有些愧疚,趁热打铁又开口,这回,语气倒是温和了些许:“朱姑娘是明事理的人。秋少的父亲虽然现在只是侍郎,但和华家结盟后,不久就会出任尚书,到时候更加贵不可攀。我知道秋少喜欢你,不过儿女情长往往是建功立业路上的绊脚石,你说是吗?”
华音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蒋少玄,看得他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良久,问道:“我听说,华家还有个大小姐,她也因为李公子而自伤过,不知蒋少爷曾否关心过你这位表妹?”
蒋少玄似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倏然有些心虚,别开眼神道:“她只是我名义上的……”
话没说完,已被华音打断:“我知道华大小姐最近差点就香消玉殒,不知蒋少爷你又尝试过替这个表妹讨回公道吗?”
蒋少玄面色沉了沉:“你想说什么?”
华音苦涩地憋出一丝笑容:“我只想说,人有私心是难免的。不过眼下二小姐还好端端的,蒋少爷又何必那么着急呢?你生怕二小姐受人欺负,依我看,二小姐厉害得很,未必需要你的保护。”
“你倒挺伶牙俐齿。”蒋少玄嘲讽地哼了声,“怪不得能让秋少青睐有加。”说罢,施施然离开了。
华音从方才到现在攥在袖子中的双拳,此时才松开了少许。她望着蒋少玄的背影,极力地忍住情绪,却是越想越觉委屈。眼底酸酸涩涩的,差点就要滚下泪来。
第24章 齐人之福()
蒋家大宴宾客,这坐席是老早就已经安排好的。蒋少玄惦念着华珍珍这个表妹,自然要将她的座位安排在好友李秋狄身边,好成全这对璧人。可偏偏李秋狄不解风情,带了个第三者来,蒋少玄不好拂好友的意,只好在好友的另一侧,又生生劈了个位置给华音。
于是,华音和华珍珍,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坐在了李秋狄旁边——一个挨得比一个近。
崔岩和苏必欣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了摸鼻子,觉得今晚这场面着实微妙,一个弄不好是要出大事情的。见好友秋少颇有些尴尬不安,又在心里暗暗地替他忧心了一把。朱黎黎的性格落落大方,他们倒不担心什么,反观华珍珍这千金娇小姐,只怕不好应付。
宴席一开,美酒佳肴便一一被端了上来。金陵的贵族中向来有一不成文的约定,但凡同龄男女一起坐席,男子需为女子布菜,以此显示男儿的风度。
此时同桌的人中,苏必欣身边带了个娇滴滴的未婚妻;崔岩左拥右抱两个小倌,蒋少玄提着酒杯满场周旋。李秋狄观望了下,竟没有人跳出来见义勇为。
从前和崔岩他们厮混的时候,男人间时常聊到“齐人之福”这个话题,每每将其奉为男儿身的最大好处。那时,李秋狄虽不至于羡慕三妻四妾的生活,却也不反感,毕竟以他的身份和相貌,有太多的女子巴不得为他侍妾。但遇到朱黎黎之后,才发觉相思到浓处,竟是弱水三千只能取这一瓢。什么天姿国色的女子,在他眼中已成无物。
此时,左右皆需照顾,方才知,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谁先谁后成了个大问题。从本心来说,他自然只想照顾好心上人的饱暖,可华李两家交情颇深,他又不好全然不顾华珍珍的脸面。
李秋狄侧过头看了华音一眼,见她恬静地坐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佳肴,倒似根本不在意谁替她布菜。李秋狄又朝另一侧看去,见华珍珍的目光急迫地盯着自己,大有“你不夹菜给我我就绝食”的意味,令他深深惶恐。
华音自是不知道在这短短片刻间,身边的人已经百转千思,冷汗直滴。她第一次赴正经宴会,又不常混贵族圈,不知有这种规定,面对着这奢华一餐,犹豫着到底从哪里下筷比较好呢?
正打算开吃,眼角忽然扫到李秋狄提起筷子,取过华珍珍的碗,极为自然地替她布菜。华音愣了愣,提着筷子的手一下子停在空中,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她自认为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若在平时,谁给她布菜,或者有没有谁给她布菜,她都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她又不是没手没脚要人伺候;可今晚之事却又不同平时,她跟着李秋狄前来是明摆着的事,她以为,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算是不明而喻了。既然如此,他难道不该避着嫌,离华珍珍远一些吗?
华音神色有些落寞,那些山珍海味瞬间也失却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滋味。她悻悻地收回筷子,眼睛却是胶着在李秋狄布菜的那只手上。
华珍珍眉梢带笑,得意洋洋地朝华音看了一眼,眼底讥讽之色毕现。接过碗时还特意道:“秋狄,你替我夹这么多菜,我怎么吃得完?我的胃小,你也是知道的,不必担心我饿着。”
李秋狄尴尬地皱了皱眉,勉强扯开唇礼貌一笑,赶紧转过头去,想替华音布菜。手刚伸过去,佳人却是将碗一遮:“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语气疏离,似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李秋狄将手收回来,只觉心底翻江倒海,不安到了极点。他原想着赶紧解决掉替华珍珍布菜的难题,是以根本不顾她爱吃什么,一股脑地夹了一大碗,省得来回折腾。没曾想,被华珍珍有意这么一说,倒像是过分关切下的举动,也难怪她会气恼。
正想着如何弥补,另一厢一排丫鬟端着甜品上来了。被装在一个个炖盅里的,是极品燕窝。他趁机对她道:“先喝点燕窝吧。”她既拒绝他帮忙布菜,这燕窝一人一份,正好缓解燃眉之急。
华音颓废地抬头,托着两盏燕窝的托盘递到眼前。垂头丧气地打算去接,不经意眼神一瞥,顿时睁大了眼睛。这炖盅的颜色……
竟是一盏红一盏蓝。华音一下子危坐起来,开始苦思冥想,到底是红的行,还是蓝的行?方才被蒋少玄一个打岔,她竟然给忘记了。
思忖了下,红色如血,想必代表的是危险。她犹豫片刻,取了蓝色的炖盅放在自己跟前。另外那盏,自然是送去了华珍珍面前。
揭开炖盅,蜂蜜的味道袅袅扑鼻。华音闻了闻,觉得没有什么异样,观其颜色,也正常得很。又偷偷看了眼华珍珍,见她皱眉瞧着那碗燕窝,似乎提不起胃口的样子,华音暗暗偷笑,没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选对了。
欣喜之下,她不疑有他地勺了一勺燕窝送进口中。糖水刚触上舌头,异样的感觉瞬间窜上了脑子,没来得及思考,“噗”地一声,喷了满满一桌。
在座所有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望着吐舌大叫的姑娘。
“好苦好辣……”华音张嘴呼气,差点没被辣得哭起来。太狠了,这得放多少碱才能辣成这德行啊?
华珍珍掩嘴呵呵笑了两声,拿着勺子拨了拨燕窝汤:“真是贻笑大方……”
李秋狄赶紧倒了杯凉水喂到华音嘴里,又低手去取那盅糖水,尝了一小口,皱了皱眉,转头问华珍珍:“是你做的?”
华珍珍前一刻还笑着的脸登时垮了下来,委屈兮兮:“不是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又气愤地看向华音:“是她自己人缘差,也不知是谁要害她。”
华音喝了水,缓过来一些,摆手对李秋狄道:“是我自己选的,不关她的事。”他这才停了追究,小心地扶着她坐下。
燕窝是吃不成了,满桌子的菜也被喷得乱七八糟。崔岩好心地叫来下人,吩咐他们重新布一桌子菜,又讲了几个笑话缓解气氛。
不一会儿,菜品重新布置好,蒋少玄也正巧绕了一圈回来,十分愉悦地和几个好友碰了杯,忽然兴起,道:“如此良辰美景,怎能无丝竹管乐?珍珍,你来献一曲如何?”
华珍珍自小弹得一手好琵琶,每逢宴会,总要露一手让众人赞叹一番。此时表哥出声,更是不必推诿,从容地应承了。
蒋少玄转眼看到另一边的华音,计上心来,道:“朱姑娘知书识礼,想必在音乐方面造诣非凡,吾等可有幸聆听一曲合奏?”
华音愕然:“这……”
还没出声,已被蒋少玄抢过话头:“太好了,准备两把琵琶。华小姐要与朱姑娘一同演奏一曲。”
华音怔了怔,觉得自己前面十几年一厢情愿以为表哥就算和自己不亲,也是一表人才正人君子一枚,真是大错特错的一个想法。又庆幸,假扮朱黎黎以后,她并没有太过显山露水。是以蒋少玄断断不会想到,出身寒门的朱黎黎竟弹得一手好琵琶。
为了让蒋少玄更深地体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痛楚,华音表现得更加紧张:“可是,可是我怕……”
蒋少玄立即朝后头急道:“快备琵琶。”
华音将下半句“怕弹得太好让你表妹丢脸”咽进了肚子里,在桌子底下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如果她真是朱黎黎,估计确实没时间学什么劳什子乐器。可她是华家大小姐,别的没有时间有大把。又这么巧,她的小姨苏柔端正是弹琵琶的好手,她学了个七八分,不敢说一定胜过华珍珍,平分秋色倒是有信心的。
神色平静地准备迎战,却忽觉手背传来一阵温暖。华音转头,见李秋狄忧心地看着自己,眼底满满的关切。方才那夹菜的一幕产生的委屈瞬息被压了下去,她心底生出一些柔情来,宽慰他道:“别担心,我能应付。”
她以为他是在担心她一会出丑会难过,所以即便关切却不敢明说,只默默地握了她的手以示关怀,却没想他闻言淡淡道:“我不该带你来的,明知你不擅置身人群之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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