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萤便出声道:“此事待会儿静静心再议不迟。反正爹娘肯定跟着过来,到时候也要凑一起商量。现在我发愁,这一池塘的死鱼可怎么办?就算便宜卖的话,卖到臭了也卖不完啊!如今青黄不接的,老百姓有余钱的都买粮了,鱼就是再便宜,也不能当饭吃啊。”
柳长青站在船头忽然笑道:“送人,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全部送人,专送青黄不接的贫苦百姓,分文不取。”
秋萤应道:“嗯,送吧,看着穷人家有鱼吃,心里还能舒坦些。”言罢又道,“不知道二姐那里菜畦花田收拾得怎么样了……我现在比二姐夫还担心她,池塘风寒不让她过来,收拾菜畦老弯腰怕她累着挤坏了肚子,操不完的心……”
何少一笑道:“快看她这小大人儿样!”
柳长青也跟着笑道:“怪不得明诚这两天一见她就叫大管家,孩儿他姨,看来这是感激她呢!”
何少一回道:“我来的时候见着了,弯腰的活儿都是青梅青丛在干,她坐着竹椅子在那里修菜呢!”
秋萤道:“修菜?怎么修菜啊?用浆糊粘上啊?”
何少一哈哈笑道:“你脑子里天天想个啥啊!就是挑出一些破坏得不多的菜来,修整修整,留着家里做菜用。然后烂菜叶子再剁一剁,说要喂鸡喂鹅。”
秋萤看看渔网道:“嗯,我家鸭子这下子运气来了,以后顿顿吃小鱼小虾了。”
何少一道:“呵呵,换个角度想想,其实事情没有这么坏。你们看,现在是暮春,还不是夏中,要是那时候,这菜畦里都是菜啊,各种各样的都有,那要是被毁了,得多少钱?而且再种都不怎么赶时令了!现在不一样,暮春菜也到时候了,他们不给咱们砍,过不上一个月,咱们自己也得拉秧翻地重下菜种了,是吧?这池塘里的鱼虾,咱们就送给老百姓们白吃,南小巷百花深处的名气肯定越传越大,本来为商的,手中有余钱的话就应该多做善事,这次就当行善了,还落个美名。再者,花田我也看了,花头被削下去了,景致不好看了,可是花根还在啊,他们是刀剑砍削的,不是用手拔的,这花花草草生命力旺盛着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且夜里你们发现得早,他们也没毁坏什么果木,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过不多久,这南小巷的菜园子又是一番新景象,池塘里投点鱼苗就是,这钱我来出。莲子也该种下了吧?”
秋萤也笑道:“少一哥,听你这么一分析,心里好受多了。只是这次还是损失惨重啊!”
何少一忽然深刻地道:“谈什么损失惨重?有人在呢,什么都在。人不在了,那才叫损失惨重呢!”说完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秋萤笑笑喊道:“少一哥,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来之前的路上都想好了,说来安慰我的啊?”
何少一晃晃手指道:“就这些在嘴边上的话,你也好意思说我想了一路?把我的头脑跟你的头脑放一起比较了吧?”
秋萤故意挺起胸脯道:“是你跟我比吧?哼哼,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京城里谁的名头最响!”
柳长青忍不住弯腰捏捏她脸蛋道:“我来看看这张脸皮是什么做成的啊?你这么会写对子,怎么不写一副来形容一下自己的脸皮呢?这么厚,我看看啊,是脸皮厚无边,城墙带拐弯,钢针穿不透,火药炸三天。”
秋萤拍下他的手,呼痛连连揉着脸蛋道:“有了。这对子上联是:脸大无边赛过蓝天;下联是:人无脸皮天下无敌。”
柳长青道:“哈哈,难得,说自己也口下不留情。”
秋萤哼笑道:“我还没说横批呢!”
何少一道:“快说快说,横批是什么?”
秋萤嘿嘿笑道:“不及长青。”
何少一哈哈笑道:“不及长青,不及长青!这么大口气的脸皮都不及长青,比蓝天还大,那得是什么啊?”
秋萤也笑:“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
柳长青瞪她道:“你又知道了?”
秋萤哈哈笑道:“我说的啊,我能不知道么!就是你,长青哥!你的脸皮都比蓝天都大了,再加上你的身子你的腿,比蓝天还大的东西,当然是你!”
又在池塘里待了一会儿,秋萤道:“长青哥,划船靠岸,我去做饭吧。大家都吃点东西,才有气力想办法想主意解决问题。我二姐那性子我知道,她指不定多心疼那些菜呢,根本就顾不上做饭。青丛青梅她指挥着干活,也分不开身。咱们都打起精神来,等铜锣湾我爹娘过来,别垂头丧气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虽然我还没想到。”
柳长青将船划到了岸边,秋萤上了岸。
何少一看看柳长青道:“我觉得秋萤并非是徒有虚名,她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别的方面且不论,对对子这一方面,我看她很厉害。对了,她出的那个谐音对子,昨日宴会的时候,你要公布被新科状元给拦住了,他非要自己对出来不可。如今我也想问了,秋萤这么古灵精怪的,她是不是出了个绝对给人家啊?”
柳长青微笑道:“少一兄还是不了解秋萤,她对对子,绝对是头脑灵活,你我万万不及,这点我是深深信了的。你说的那个疑似绝对的谐音对子,曾经的确是个绝对,不过秋萤连想了五六年,已然对上了两个。她也就是个女儿身罢了,否则名声怕是早已传得更远了。”
何少一道:“小黄跟着她去了,其实我想抱只小猫儿送过来的,后来想着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就没有送。”
柳长青连连摆手道:“千万别送,她很喜欢。”
何少一诧异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柳长青摇头叹气却笑道:“张家养过一只的,那时候秋萤还很小,有一天我看见她抓着小猫一块头皮,拎着转圈圈,痛得小猫喵喵叫,她边转变问,小猫儿转的美不美?晕不晕?然后没等小猫叫一声呢,自己就先晕了,跌倒在地上,还压着猫。”
何少一哈哈大笑起来。
柳长青道:“张婶将猫送了人,再没敢养过。如今你没看么?宛如也不让她养。”
长青身世(上)
张瑞年夫妇来到南小巷的时候,宋明诚与宛如,柳长青与秋萤,都站在百花深处门口略带焦急地等待。马车一停下,根子赶紧扶着张瑞年与徐氏下来,柳长青连忙上前两步,先拉过根子问道:“路上可是出了事儿?”
根子将头连点,边道:“幸亏你和何少爷都有所警觉,让我们带了从衙门借的几位官差大人上路,从密云到北京城的官道上,果然那群人还在埋伏,不过见有官差跟随没敢露面,只将这个用箭钉到了菜车上。”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来。
那边宛如和秋萤过去搀住了徐氏,秋萤见徐氏面色发白,连忙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啊?”旁边的张瑞年要开口说话,却咳嗽了起来,喘得呼啦有声。宋明诚赶紧过去,搀住了他边给他捶背,边给他顺气。
徐氏苍白着脸道:“走,走,都先进屋再说。”
柳长青已然看完了那张字条,心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涛。
他默默地将字条揣进了怀里,边向院里走边小声问跟在后面的根子:“这字条的事何少爷知不知道?”
根子将头摇了摇,柳长青想了想道:“衙门的人想来也不会多嘴说什么,这字条的事儿暂且瞒着他,我自有计较。”
根子稍微愣了下,但还是很快点了下头。
秋萤扶着徐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进了屋子,青梅青丛端了茶水过来,徐氏却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吆了一声道:“宛如秋萤啊,快领我去看看园子,看看菜地。”
宛如便道:“娘,都收拾完了。菜地里如今啥也没有,能用的菜我都削回来了,剩下的鲜叶子都剁吧剁吧喂鸡喂鹅了,没啥可看的。咱还是先说说话吧!”
秋萤也道:“是啊,娘。花田里也都拾掇利索了,那些削落的花头,往外捡了出来,如今都把花瓣摘了下来,风干上了,本来就是想着要做些花茶卖的,如今正好用上。那些削落的枝子叶子的,就给抖落到了花田地上,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化作春泥更护花’,柳爷爷说了它们腐烂了都能当花肥使。你别太心疼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徐氏仍旧是撮着牙花子道:“啧啧,说得轻巧啊,你们。就算如此,那一池子的鱼呢?”
秋萤连忙道:“娘,我正要说呢!那小鱼小虾的一部分用来喂鸭子,一部分咱自己做成虾酱,吃不了再卖些,这玩意便宜,好卖;那些大鱼大虾的,送去停云楼一大部分,停云楼冰窖里还存着不少冰,冰冻上慢慢做菜卖了就成;再有一部分,咱自己打算做成咸鱼干,慢慢吃。再有一部分放不了吃不了的,咱就送人,你回家的时候,也带一些回去,铜锣湾那儿不是郝家的水面么,咱本家人不常能吃着鱼,送给他们吃去,京城里我们也要送给穷苦百姓一些,也是行善积德做好事。”
秋萤说完拿眼瞟了长青一眼,想让他也跟着劝劝,却见他皱着眉头低着头正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见着徐氏还心疼得厉害,秋萤想起何少一劝慰自己的话来道:“娘,没事儿,春季菜也到时候了,咱不过就是提前整整地了。”然后抬头对张瑞年道,“爹,你说是吧?”说完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徐氏。
张瑞年那里也是面带愁容,他先问道:“柳公呢?”
秋萤不敢说柳公心疼花心疼得卧床了,就道:“花田都是柳爷爷收拾的,一大天了累着了,在那屋歇下了,爹你有事么?要没事就别叫他了,挺累的刚睡着。”
张瑞年点点头道:“别叫了。我就是想着花田毁了,怕他难受,想同他说说话,宽慰两句。柳公是个爱花惜花的人,这次真是得心疼坏了他!”
宛如看看天色不早,吩咐了青梅青丛去备晚饭,一家子关上屋门来继续慢慢说话。
徐氏道:“咱张家肯定是哪儿风水不对劲,要不怎么地就什么事情都刚有了起色,就要来点波折,刚有了奔头,就要出点事情!”
张瑞年也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你大娘娘家出了炭气中毒那事儿之后,三个炭窑都封了。竹炭老翁也回了长白山,伙计们也都遣散了,手头白攥着百亩山林的地契,不烧炭就跟张白纸似的,生不来钱儿啊!”
“赔人家周家的那一千两白银,咱二房垫付了三百两,家底儿基本也空了。出事的虽然是大房的炭窑,但人家说起来总说是张家的炭窑出了事儿,连带着咱家炭窑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那个新挖的窑,基本上没怎么动用过。如今就是烧些炭供应着熟客和知根知底的乡邻们,还有就是停云楼和咱家的暖房。”
徐氏更是叹气道:“你大哥那里,举人中是中了,但朝廷一直也没说给个什么官职做,如今也是赋闲在家。本来想活动活动,去县衙里先做个文书师爷的,可一下子家里银子折腾光了,没啥可活动的。你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了月子不久,家里就出了炭窑的事儿,周家人那时候天天去闹,所以只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直住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秋棠姐那里,本来是唐家少爷得了个急症,调理了这大半载总算好了不少,按说该趁着孩子没落地,把亲事赶紧办了。谁料到家里出了事儿,也没心思去催着唐家办喜事。然后孩子到了时候不等人,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好一番折腾啊,好容易孩子呱呱落地了,却是个女娃娃,唐家老太太特别不高兴,如今也不提亲事的事。这边正妻位子空着,却听说那唐少爷又宠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收了房。你秋棠姐太年轻,这头胎伤了身子,又加上家里出了事儿,月子里也不知道养没养好,如今唐家又收了个这出身的做妾,却不给她个名分,怕也是气得不行。”
宛如与秋萤都听得唏嘘,秋萤问道:“我大姐那里还好吧?”
徐氏道:“嗯,她那里还好,就是管家管生意的,累了点。虽然你大姐夫不怎么着调,也不怎么看顾生意,但没出去拈花惹草的,云汐云庭两个孩子也越长越叫人稀罕,宛知还算命好,过得不错。”
宛如笑笑道:“娘,我跟秋萤这里也挺好的,这次的事儿就是个意外,以后多注意些,不叫贼再走了空门,也就是了。”
徐氏道:“你姐儿俩也别只捡着好听的说了。什么叫贼走了空门?从古至今,哪儿出过到敢到人家园子里放炮的贼?何况这还是举人老爷的园子!若真是个意外,毁了菜毁了花毁了鱼也就够了,怎么还会埋伏在咱运菜进城的路上放冷箭?你们俩快跟我说实话,在京城这是招惹了什么土匪强盗了啊!”
说完也不待宛如和秋萤再回话,径自看向柳长青问道:“长青,你来说!”
秋萤知道柳长青一直在想着什么事儿,就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道:“长青哥,我娘跟你说话呢!”
柳长青一怔,这才回了神儿,他动了动袖子,将秋萤拉着他衣袖的手先抖落了下去,才回话道:“张婶,你刚才问什么?”
徐氏道:“我问你,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毁了园子的不是一般人啊!”
柳长青又是站了半晌没有回话,秋萤想再去拉他,他却察觉到了,先行躲了开去,同时开口问道:“张叔张婶,当初张家是怎么落破下去的,可能跟长青说说?”
张瑞年惊道:“长青你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难道是当年那人又出手了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真欺人太甚了!”
柳长青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身子绷得很直,他的拳头握得很紧。秋萤两次被他甩开,心中已是不安加生气,如今见了他这样子,又觉得莫名的恐慌和心疼,连忙上前喊道:“长青哥,你不舒服?!你怎么了?”
柳长青并不回头看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字条拿了出来,然后一撕两半,将底下一半收了起来,另一半递向了秋萤,却在她接过去之前松了手,字条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柳长青带着一身冷峻的气息,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张家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秋萤心头大慌,眼里早就哏满了眼泪,她忍着情绪蹲□子捡起那张字条,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宛如一把将字条夺了过来,一字字地念道:“张恶霸施暴,郝家女投水,文花子结亲,大雨日断魂。通州府遗子,铜锣湾举人,顺天府亲爹,南小巷仇人。”
宛如越念声音越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是吧?难道当年郝念慈生下的那个男娃,竟然是,竟然是长青哥?!”
说完忍不住赶紧去瞧秋萤神色,只见秋萤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她边摇头边不断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跟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长青哥!”秋萤大喊了一声,撩起裙摆就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要纠结几章了,不过也是全文的精彩之处,解密之处。大家稍安勿躁,跟着北北再探当年。
长青身世(中)
秋萤追着柳长青跑了出去,屋子里张瑞年与徐氏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不已。
徐氏伸手要招呼宛如,可能是太着急了,叫气给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宛如连忙捧了盏茶跑过来,徐氏不接茶盏,只伸了手去拿宛如手中的字条。
张瑞年也凑过头来,两个人再次慢慢地将字条的内容念了一遍:“张恶霸施暴,郝家女投水,文花子结亲,大雨日断魂。通州府遗子,铜锣湾举人,顺天府亲爹,南小巷仇人。”
徐氏道:“看这字条的前两句,似乎是说咱们与郝家结怨的事情。刚才宛如你说什么来着?这字条还说了长青的身世?郝念慈已经投水自尽了多少年了,怎么又成了长青的生母?那‘顺天府亲爹’说的是什么意思?中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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