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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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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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意夺魁,连夜推敲一番,多出几句警句,也不至于十二首菊花诗只做了两首,是菊花社作诗众人中数量最少的。

    宝钗选择这首诗充数,原本也没想着要标新立异,靠诗文艳压群芳,只不过是为了应对黛玉的要求罢了。之所以选择菊花社里排名第八的《忆菊》,而非选择同样是宝钗所作、排名第七的《画菊》,是因为《忆菊》隐隐有应答《问菊》之意。问而不答,直至此情可达成追忆,宝钗其实已经委婉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和无可奈何。

    然而黛玉看到这诗的反应之大,仍然是宝钗始料未及的。黛玉看着那诗,像见鬼了似的,立即变了颜色,踉踉跄跄几步,口中喃喃道:“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好一个慰语重阳会有期!”几句话言罢,双目紧闭,仰面就向后倒去。

    宝钗赶紧去扶她,用力拉扯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实了,然而宴席之上,已经是一片大乱了。

    孙穆盯着宝钗写的那首诗,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半晌方压低声音问宝钗道:“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宝钗,你怎会想起写这两句?我知道你心里苦,但她心里又何尝不苦?先前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赐婚的日子就是重阳那日。你这般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宝钗被孙穆提醒,一下子变了脸色:“我……我实是忘记这回事了。”她眼睛里俱是苦涩。

第166章() 
有的时候,选择遗忘,只不过因为不愿意想起而已。

    然而那一时间,所有人都已经慌乱成一团。

    无论是身为东道主的侯家夫人小姐,还是前来赏花的各家贵女,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特别是她们听说林黛玉体弱多病以后,心中越发担忧。时下无论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好意头。若是林黛玉果真在宴席上出什么事情,她们也会觉得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是急怒攻心,一下子气晕过去了。”宴席之上,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姚静自然而然地成为黛玉的主治医师。

    众人七手八脚,将黛玉抬进花园一旁的小阁楼。姚静凝神静气,闭着眼睛开始为黛玉诊脉。她起初是颇为慌乱,对宝钗颇为气愤的,然而,她为黛玉诊脉之后,心中却开始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觉得怪异无比,神色古怪地向着宝钗看了一眼。

    “你真是厉害,我只听说过有人能将林妹妹气哭,把她直接气晕过去的,你是第一个。”姚静啧啧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前那么疼爱怜惜黛玉,如今却对黛玉是否能安然醒来漠不关心。

    但是这也是宝钗的幸运。以从前姚静对宝钗的观感以及对黛玉的怜惜,出了这种事情,宝钗毫无疑问会被黑到死。哪怕她想为黛玉做什么,或者想安安静静守在黛玉身边等她醒来,只怕都会被打上不怀好意、伺机谋财害命的嫌疑烙印,被姚静赶得要多远有多远吧。

    “病人需要静养。”姚静大声宣布道,将所有人赶出阁楼,却把宝钗留在了那里。

    “你就待在这里,好生照顾她,将功赎罪吧。”姚静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地说道,“明知道她会在重阳被赐婚,你还在诗里盼望重阳节。你是有多怕她赖上你,不肯嫁人?别说是林妹妹那样的水晶人,便是我,恐怕也要被你气得七窍生烟了。”

    宝钗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那是她上辈子写就的菊花诗,胡乱拿来凑数而已,谁料到会偏偏同黛玉被赐婚之事暗合?但是她对姚静没有解释一句话,她根本没心情解释。她的心里充满了自责。

    孙穆轻轻拉了姚静一下,两人一起出去了。房间里寂静一片,宝钗守在床前,望着黛玉的模样。黛玉双目紧闭,鼻息平缓,眉头之间却轻轻蹙着,仿佛有什么愁绪化解不开的时候。

    宝钗突然间就想起了前世里第一次见到黛玉。事先王夫人就同薛姨妈微微透过意思,说贾府里住着宝玉姑母家的女儿,整个人纤弱又娇气,说不得碰不得,让人看了就烦躁。王夫人又说极喜欢宝钗这样的孩子,看着稳重,让人放心。

    然后宝钗就见到了黛玉。不过初冬的天气,宝钗只穿着夹袄,黛玉却已经将自己整个裹在了鹤氅里,手里还捧着手炉。

    仙鹤给人的形象是清冷孤高的,黛玉也是如此,静静地转头过来看宝钗,目光冰冷地一瞥,疲倦中带着防备,疏离中又带着探究。

    然而宝钗注意到,黛玉小小年纪,眉头却是微微蹙起的,让人不禁怜惜,想替她把眉头抚平,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烦心的事情,竟然会如此忧郁。

    后来宝钗渐渐知道了黛玉忧郁的原因。因为宝玉和黛玉吵架时候,总威胁说要摔了那块玉;因为花儿谢了鸟儿飞走了;因为贾府里的奴仆私下里说了什么不那么尊重她的话了;因为贾母在她面前夸奖别人了……

    然而黛玉却又是活泼的。她会在王夫人筹谋金玉良缘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用言语回击;她会跟小丫头们开无伤大雅的俏皮玩笑;她会对一切新生事物充满了好奇,拥有探究的欲。望……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宝钗明明知道,王夫人和自家母亲薛姨妈正在筹谋金玉良缘,甚至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排斥嫁给宝玉。这样的话,宝钗和黛玉是毫无疑问的情敌。然而她总是情不自禁地留意和关注黛玉,她想知道黛玉在忙些什么,想些什么,她甚至改变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例如说,对才华和诗文的看法。

    曾经,宝钗是一个坚定的务实主义者,因此尽管她内心颇为热爱诗文,那些书卷里的锦绣华章,却固执地将这种喜爱藏起来。就连元春省亲之时,诸姐妹都要做一首应制诗,宝钗的第一反应不是趁机大展才华,而是守拙,不出错。所以宝钗不会替宝玉捉刀,做什么《杏帘在望》,却会好心地提醒他,元春娘娘不喜欢红香绿玉,教他改成绿蜡。

    但是因为黛玉,宝钗终于慢慢改变了。香菱一直对诗文有一种谜之喜爱,但是宝钗觉得香菱学那东西对香菱自身没有好处,所以没有教过她。但在她会指点香菱去求黛玉。接连三首吟月诗,香菱的诗歌造诣飞速提高着,同时她也成为宝钗和黛玉思维碰撞的桥梁。

    宝钗渐渐地开始看重诗社里的排名,她近似幼稚地用这种方式吸引着黛玉的关注。她开始苦心孤诣,从立意下手,翻做海棠诗和柳絮词,将同样苦心孤诣、以魁首为目标的黛玉盖过。

    作为所有人认定的黛玉的情敌,宝钗发现她和黛玉越来越默契。两个人说典故射覆,互相都能接得住招,知道对方在讲什么,说玩笑话取乐时,一个人负责逗乐,一个人负责在后头解释,合作无间。

    感情向着不可捉摸的地方发展。宝钗终于借着黛玉说错酒令,当众说了几句《牡丹亭》的机会,向她解释了自己的志趣,又教她每日喝燕窝养身,两人终成金兰姐妹。

    可是,那时候的天真期盼,那些因为不够沉稳而导致的美好幻想,最后结局是怎样的呢?宛如怡红院里随随便便就碎掉了的水晶盘玛瑙碗,掉了一地的渣子,令人心灰意懒,挫败得简直不想去提起。

    “你……你实在是太过多疑了。”宝钗坐在黛玉旁边,看着昏迷不醒、眉头轻蹙的黛玉,喃喃说道。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这两句难道不是在说我对你的思念?”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我的思念了无痕迹,然为伊消得人憔悴,一片相思全在梦中。”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难道不是说,我因对你的心思困守孤城,进退两难?”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这两句也不过是在说,重阳你大喜的日子,贾府中人都会感到欣慰,又有谁会顾惜我的遭遇呢?”

    宝钗向着黛玉的耳边说道。若是黛玉醒着的时候,她断然说不出这般话来,她会觉得尴尬而无地自容。但是黛玉现在昏迷不醒,一切却显得自然而然了。

    这样昏迷不醒的黛玉,惹人怜惜。宝钗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想嫁给冯渊,一点也不想坐视黛玉和宝玉永结连理。她四顾无人,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起初只是细微的小火苗,渐渐地越来越大,终成燎原之势。

    “你还不醒吗?……若你再不醒来,就别怪我唐突了。”宝钗喃喃说道。然后,她看着黛玉苍白如玉的脸颊,小巧稚嫩的唇,目光流连,犹豫半晌,最后在黛玉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然而那一刹那,宝钗万万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黛玉长睫微颤,就在宝钗吻向黛玉的那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一时间,宝钗看着黛玉,只觉得尴尬无比,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方才你在我耳边,絮絮叨叨都在聒噪些什么?”黛玉微笑着问道。她微笑的时候,眉目含情,宛如清澈的湖水上那一抹潋滟的波光,又如同拂晓时岸边随风摇摆的那一株杨柳。

    此时此刻。小楼外。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林妹妹这次是没救了。”姚静语气欢快地向着孙穆解释道。

    “什么?你说我为什么不告诉宝钗实话?我就是故意让她着急着急。你难道没看到她有多可恶?态度实在太差了。她着急了,愧疚了,说不定林妹妹就心软了,就此醒来也未可知。”姚静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开脱。

    “不不不,林妹妹没有装病。她方才是真的晕过去了。然而气急攻心这种事情,你也知道的,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也奇怪,她这么一晕,我替她诊脉的时候,倒觉得她的脉息比从前洪大了不少。她那不足之症,倒似有了几分治愈的希望。”姚静想起曾经困扰了她许多时日的不足之症,竟然莫名其妙有治愈的希望,一时之间,神情颇为微妙。

    “我当然知道她醒了。我是什么人?如果我真的着急的话,就会使出金针刺穴的独门绝技了。那个时候才真正是折腾人呢。现在多好,把宝钗留在她身边忏悔,什么时候忏悔够了,什么时候也就皆大欢喜了。”姚静最后一摊双手,满脸无辜。

    孙穆最后叹了口气。对这样的姚静,她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是,朝廷的赐婚要怎么办?”孙穆神情忧郁地说道,一脸忧心忡忡。

第167章() 
宝钗忧虑的,却要比孙穆多很多。

    “朝廷的赐婚要如何应付?你是林家嫡女,抗婚岂不叫林家蒙羞?你我皆是女流之辈,要如何安身立命?我如今托庇于长公主,姚先生诸人,但圣眷不能长久,四五年后,尚不知何以为继,又怎能有余力照顾你?”宝钗道。

    黛玉原以为好容易盼得宝钗吐露心声,从此守得云开见月明,就是一片坦途了。岂料宝钗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不觉愣住了,好半晌方道:“难道我竟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全赖你照顾不成?你把我当成什么?”

    宝钗不答,但心中却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黛玉和宝钗不同,从小就养在锦衣玉食的贾家,贾母以她的品味教养黛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长年居于锦楼绣户之中,通身的气派都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又秀外慧中,天生一股子灵秀之气,因家学渊源,得进士贾雨村等饱学之士开蒙,气度才华又非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比。

    宝钗觉得似黛玉这等女子理应娇养在朱门之中,未嫁前是探花家的小姐,出身高贵,嫁人后是富贵人家的正妻,生活优渥,而非跟着她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除此之外,宝钗也因薛家之事,在黛玉面前颇有自卑之意。黛玉固然父母早亡,但无论林如海还是贾敏,对黛玉都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的,至林如海撒手人寰之时,尚给黛玉留了数万两银子当嫁妆。而薛家呢?薛姨妈为了些嫁妆,恨不得把宝钗卖到忠顺王爷府上当妾,薛蟠就更不用说了。

    宝钗心中清楚,以薛蟠的脾气秉性,日后早晚会闹出事来。若黛玉果真抛却身份地位,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或许凭了她那几万两嫁妆以及宝钗做生意上头的本事,衣食暂时无忧,但若果真薛蟠闹出事来,薛姨妈借着母女情分,凭着官宦人家的权势,欺负两个身份全无的女子,易如反掌。宝钗自谓受薛家恩惠养大,被薛家纠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黛玉却不该受到牵连。

    “宝兄弟那个人,待人是极细心的,又和你从小一道长大,脾气性情都是彼此知道的。想来将来必会待你好……”宝钗说到这里,想起宝玉身长的袭人和晴雯两个准姨娘,又想起宝玉待北静王的情态,不觉叹了口气。

    “其实宝兄弟那人,是个极聪明的,未必不堪教化,不懂上进,”宝钗想了想说道,“婚姻之道,在乎经营,你好生调。教着他,未必将来没有当一品夫人的命。我知你不喜宝兄弟和北静王爷相交,只是我冷眼看着,北静王爷倒是个可依附的,也不似当年忠孝老王爷和忠顺王爷那般,动辄大起大落,倒安稳许多……”

    “若是……若是果真贾家走错了路……”宝钗想了想又说,“真到那一步,你只推说你是深闺妇人,想来以你为人和悟性,也不至于像凤丫头那般贪得无厌,不知收敛……说句犯忌讳的话,纵使贾家蒙难,你也大可关起门来,似李大嫂子那般只管自己过日子,安稳日子总是有的。若是有难处时,但凡我有一口气在,总会想法子助你……”

    宝钗诸多忧虑,皆因前世遭遇及今生见闻推测而来,但听在黛玉耳中,全然不是滋味。

    黛玉从小和贾宝玉朝夕相处,宝钗初来之时,金玉之说风靡一时,贾府上下有那么一起子喜欢乱嚼舌头的,难免将二人评头论足,说什么黛玉不及宝钗。黛玉那时候年纪小,难免有些敌意,对宝钗颇有怨怼之心。

    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个姑娘常在一处玩耍,宝钗处处对黛玉有照拂之意,心细如发比起贾宝玉的殷勤小意略有不同,但却更胜一筹,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黛玉是何等聪明灵慧的女子,天长日久,岂有不知?

    黛玉心中感激宝钗,暗暗留意,很快察觉宝钗固然对贾府众人不分亲疏,一概照应,甚至待贾环与宝玉一般亲切,然而却独独待她不同,饮食起居,乃至延医问药,分外尽心。

    黛玉起初懵懂,感激之余,将宝钗当作手足姐妹一般看待。渐渐更觉得宝钗学问见识、气度胸襟,绝非其他姐妹所能比拟。待到影影绰绰听闻珠大嫂子李纨从前的事,不知怎么的竟隐隐生出朦胧的念头,觉得世间竟无一个男子能胜过宝钗的,若能同宝钗一辈子在一起,方是人生乐事。

    这种情绪暗中滋长,挥之不去。黛玉起初自知这种想法大逆不道,但每每贾母为她延医治病之时,总会安抚她说莫要太多多愁善感,凡事随缘便是,方是养生之道。故而也就渐渐听之任之了。

    因黛玉存了这个心思,每每留意宝钗反应,屡次试探,宝钗皆婉言谢绝,或者避而不答。黛玉失望之余,宝钗却待她一如往昔,更加困惑纠结。

    如今黛玉昏迷后佯装未醒,好容易逼迫宝钗吐露真言,自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可以排除万难,长相厮守,却不料宝钗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觉惊怒交加,问宝钗:“你明明知道宝玉年纪轻轻就和他房中袭人秋纹等人厮混,□□金钏儿不成,反累她被二舅母逐出,你知道宝玉不学无术,于经济仕途无望,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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