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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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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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得穷,平日里游手好闲,只守着点薄产度日,不爱读书,哪里更称得上是什么书生。”

    宝钗本是有心敷衍柳依依,并不欲跟她讲太多,一来不愿交浅言深,二来料想她小小年纪一个女娃娃,说这些家长里短、婚姻之事反而不美,只是淡淡把话说开而已。

    不想柳依依聪慧异常,早从宝钗这寥寥数语中听出端倪,皱眉道:“看样子你竟不甚喜欢他。既是如此,何必闹到这份儿上。不成,我定要寻个明白。”

    宝钗见柳依依苦苦缠着不肯罢休,怕她被人察觉了,也是不小的事端,遂三言两语把话解释清楚了,无非是家里逼着她去忠顺王府当妾,无奈之下只得胡乱寻个人家嫁了之类。

    宝钗虽说的简略,但柳依依居然皆能听懂,当下瞪着眼睛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事?若那人不是你的母亲,我定要夜探薛宅,好生惩治她一番才好。”

    宝钗闻言不觉鼻酸,强忍着道:“天底下的父母,多半如此。为了儿子就不顾脸面卖女儿的事情,又何止我这一桩。见怪不怪罢了。我尚有幸解脱,不知那千千万万的女儿又如何挣扎着熬日子呢。”

    柳依依道:“她们既没我这个心气,能舍身离家,也没你这样的本事,能寻到人下嫁。这样的家人,早该划清界限的好,也省得被他们拖累。只有一样,我见你言语之间,对这个姓冯的不甚满意,难道其间另有别情不成?”

    宝钗不欲同她说得太细,摇头道:“你小小年纪,何必问太多。天底下的事情,哪里就件件有别情了?”

    柳依依闻言不快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问。你当我那么闲,专程过来寻你?我自是有别的事。”

    宝钗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只是莫要去当刺客。今日宴中长公主殿下带了许多侍卫,你孤身一人,又怎会是对手。”

    柳依依只当宝钗是担心自身受到连累,有些不高兴,道:“放心,我才没那么傻,就算想动手,也不会在你的地盘上连累你。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听言语竟是自负得很。

    宝钗一笑,也不解释,见柳依依行走如风,三步两步消失不见,复转身去张罗。

    柳依依艺高人胆大,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来到戏楼后头。一个小生正在对镜慢慢地描眉,听见动静,淡淡道:“来了。”回头看时,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不是别人,却正是柳湘莲。他是柳家直系子孙,正是理国公柳彪之后,虽然家里穷了些,却也是正经的世家子弟,论身份地位,比贾府里的贾芸、贾芹等人还要高些。

    次日韩奇等人巴结着长公主殿下,威逼他出了客串,柳湘莲和韩奇不是一路,两人早已分道扬镳,原本是打算托故不来的,却因同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桑落有约,故而应承下来。

    “常听人说无依姑娘如何如何,我还当多了不起,原来竟是个身量未齐的孩子。”柳湘莲轻描淡写地说道,姿态颇高。他堂堂世家子弟,天性嫉恶如仇,既不和韩奇一路,却也未和冯紫英、薛蟠等人为伍,而是受了那天理教的教义,同这群草寇混迹一处,自以为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然而柳依依和她师父老道姑等人,凭了些半真半假的身份,在天理教中颇得众人尊敬,竟比他柳湘莲还要受人看重一些,柳湘莲哪里能忍得了这个气?故而见柳依依年幼,难免出言嘲讽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但柳依依虽是个半大的女孩子,却也是骄傲不服输的人,哪里受得了柳湘莲这种口气,当下怒道:“你倒是长得人高马大的,却只是嘴上锋利些,若不服时,咱们寻个场子比过便是。”

    柳湘莲不由得哑然失笑。柳依依这口气,倒像是在跟他讨教切磋武艺的了。他世家出身,自幼弓马娴熟,又酷爱武艺,京城之中知名的武学大家不知道拜访了多少,才有这般能耐,正是自负得很,哪里把柳依依放在眼睛里?但是他自恃身份,自然不肯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奚落过一回,也就心满意足了,当下笑道:“我可不敢以大欺小,若是传了出去,未免失了身份。再说,你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倘若仔细论起来,你还是我远房的族亲,正经要叫我一声叔叔的,我怎好和你比划?”

    柳湘莲说的却是柳依依之前为了一个弟弟,不愿忍受父母虐待盘剥,愤然离家的事情。她当年离开柳家的时候,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的,还给自己取名唤作“无依”,怎肯再跟柳湘莲攀亲带故,当下大喝一声,双拳并上,就朝着柳湘莲打了过去。

    此处房屋狭小,四处堆满了箱子,皆是请来唱戏的戏班们的随身行头。两人拳脚如风,在此间斗了一回,却因地形限制,都觉得有些施展不开,正意犹未尽间,突然听见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两人随即警觉,交换了一个眼色,在一个大箱子后头躲了起来,却见一个眉眼俏丽、身材婀娜的红衣女子四顾张望了一番,才匆匆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荷包,杏眼里满是忐忑和羞涩。

    若是宝钗在场,大抵可以认出此女是宁国府尤氏继母尤老娘带来的拖油瓶妹妹尤三姐。宝钗知道前世里尤三姐痴心待柳湘莲五年,最后死在柳湘莲面前,以死明志。但是柳依依和柳湘莲却不知道。柳依依再聪慧,也猜不出尤三姐跑到这里来,是按捺不住情思,想跟柳湘莲吐露心声的一片心意。柳湘莲却只管盯住尤三姐的脸看,暗道此女杏脸桃腮,行动间婉转风流,实在是难得的绝色,不由得看呆了。然而继而想到她竟大着胆子跑到戏子们的后台来,想来和那些暗中同戏子有染的太太夫人们皆是一丘之貉,难免心中又有不喜。

    尤三姐四顾张望了一番,心中好生奇怪,她原本是窥见柳湘莲孤身一人在此,才大着胆子过来寻他的,想不到好容易鼓起勇气,人又不在,不觉甚是寥落,又怕人知觉,慢慢走了出去。

    被尤三姐这么一打岔,柳依依和柳湘莲再也打不起来。她这日潜入此地,原本是为乐天理教的教中之事。——桑落趁着陪同长公主进宫的机会,游说了不少宫女太监做内应,编了好大一本名册,只是苦于无机会传与柳湘莲。柳依依此来,正好做两人之中的中人。打斗既被败了兴致,她便默不作声将那名册递于柳湘莲,转身离开。

    “无依。”柳湘莲却叫住她,“柳家到底是你的家,难道你竟不想回去看看?”

    “不想!”柳依依硬邦邦地回应了一句,一转身上了房顶,如轻盈的狸猫一般。

    其实柳依依说了谎。她学艺已有小成,常被老道姑派下山去做事,偶尔也曾到自家门前看过。她看见她奶奶满脸骄傲地抱着她那弟弟把尿,动作极其夸张,生怕别人看不见那孩子的小*,她看见她娘亲用甜甜的声音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给他吃点心,那脸上关切和温柔的神色,柳依依竟是生平从未看见过的。她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她的家人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从来都没有。他们只是曾经哄骗过她,让她以为她受尽疼爱,后来弟弟要出生了,他们就撕下这一层伪装,再也不屑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我叫无依,天生就没有什么依靠。我只靠自己,不靠别人。”无依低声对自己说着,在连绵的屋顶之上几个起落,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远方。

    随着她的动作,几滴晶莹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滑落,狠狠砸在屋顶上,却由于到底太过势单力薄,没有什么人会留意。这些水滴或许是汗水,或许是泪水,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52章() 
当柳依依和她同宗的叔叔,为了姓柳的家事争吵的时候,宝钗却在后院的蔷薇花架下接受韩奇的诘问。宝钗对此很是坦然,她自从知道韩奇等人有意随长公主殿下前来赴宴,就猜到必有此问。

    “可曾后悔?”韩奇头戴玉冠,穿着天青色云纹的袍子,在蔷薇花架下负手而立,单看其形容神态,也确实是一位难得的世家公子。他眼神温淡,有些戏谑地将宝钗看着,或许心中还有些不甘心,大抵是觉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意味。

    宝钗敛衽为礼,却不答话。她心中清清楚楚,其实她从脱离薛家开始,同韩奇这帮人便不是一个阶层了,或许因为合谋做生意的事情,之后尚有交集,但韩奇他们再也无需对她客气。又譬如同三春姐妹、黛玉那帮人,也是一样的,如今大家团团坐在一起,看似不分高低,然而他日黛玉成了贾家夫人,就算贾家再落魄,身份地位总是在的,自己却只是金陵地界一名普通乡宦人家的娘子。身份高下,云泥有别,从此天各一方,各自欢喜罢了。

    但是其实宝钗一点也不后悔。她从离家的那一瞬间已经将薛姨妈看了个透彻。哪怕她当年应承了韩奇的提亲,薛姨妈也有本事闹上一场,要她在韩家整日抬不起头来。所谓的拉扯哥哥更是个无底洞:薛蟠那样的人,吃了多少苦头也未必见得学好的,又有薛姨妈在一旁纵着护着,半点听不进人言,焉能拉扯起来?

    韩奇见宝钗默然不语,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姓冯的不过是个乡宦人家的少爷,平日里不学无术,守着些薄产,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长相人品皆无可取之处。薛大姑娘若是看上了别人,韩某或许还会认命,想不到挑来挑去,居然挑了他!”

    宝钗便知他是面上过不去。若是寻常的姑娘家,被一个年轻男子如此评头论足,大谈特谈婚姻之事,早就羞愧惊慌,难以自处了,但宝钗素来稳重,又二世为人,看淡世事,那些毫无必要的矫情做作便薄了许多,于是反而赶着安慰韩奇道:“韩爷岂不知我家的事?正所谓齐大非偶,我原是要被卖了去当人家小妾的人,又被家人所嫉,闹成这一副光景,姓冯的肯收留我,已是我修来的福分了。”

    韩奇微微一愣,不防宝钗竟这样说。其实他一开始郑重其事请了媒人向薛家提亲的时候,确实是看重宝钗的才干人品,有意结为秦晋之好。然而其后薛姨妈几次三番折腾,但凡有意和薛家结亲的人家稍一打听,也就泄了气。故而后来韩奇再提出要提亲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江湖救急的意思多于真心实意了。

    若是薛姨妈张罗着要将女儿送入忠顺王爷府当小妾的时候,宝钗苦苦哀求韩奇收留,韩奇看在往日情分以及宝钗的才干人品上,兴许也会捏着鼻子前来提亲,但以韩家那样的世家豪门,一个两个的消息灵通着呢,似薛家这等做派,宝钗纵使嫁进韩家,焉能有好日子过?

    只是宝钗连求都不肯求,直接择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金陵乡宦姓冯的,甚至不惜和薛姨妈大闹一场,也要嫁了去。韩奇在诧异宝钗之决然之时,又开始隐隐懊悔:早知她有同薛家一刀两断的决心,自家收留了岂不更好?故而又开始不甘起来。

    宝钗一句齐大非偶,到底点醒了韩奇。然而宝钗将这话说的这般透彻,韩奇听在耳中,却也忍不住为她感到悲凉,不由得叹道:“可怜天妒英才。若是你是男儿之身,你我或许可为挚友。可惜了。”

    “韩爷言重了。”宝钗微微笑道,“倘若我是男儿之身,或许是我哥哥那般的人物,也未可知。”

    韩奇起初愕然,随即恍然,长长一叹,正欲说话时,突然听见有女子步履欢快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还笑着说道:“大姐姐,林姐姐满园子的找你,想不到你却躲在此处!”

    韩奇抬眼看时,却见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论容色之端丽脱俗,竟不下于宝钗,然眼如秋水,眉头轻蹙,却又比宝钗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不由得看呆了。

    宝钗听见女子说话声,急转身看时,却见是宝琴,正欲说话,宝琴已经瞧见韩奇站在旁边,见是一位陌生的公子,当下脸一红,一言不发,竟急急从原路退回了。

    宝钗看着宝琴匆匆离去的身影,不觉莞尔,暗想宝琴在心中还不定怎么怪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招待不周,竟叫她看见了陌生人家的年轻男子。然而在宝钗这等两世为人的人看来,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到大见过的世面还是太少了些,故而似宝琴这等从小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的,也会拘泥于男女大防,耽误了自己终身,以至于被柳湘莲玷污后,明明心中惦念梅翰林的儿子,却不得不从了草寇;又似王熙凤这样杀伐决断的巾帼英雄,为了才干远不如她的贾琏争风吃醋,甚至闹出人命官司了,颜面扫地,牵连众人。可惜她薛宝钗也不过只是一介闺阁女子,自救尚且不能,虽有心提点她们,却也只恐有心无力了……

    宝钗正在这般胡思乱想间,那边韩奇却已经迟疑着开口问道:“却不知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方才唤你一声大姐姐,可是你家的?”

    宝钗度韩奇形容,竟是对宝琴上了心。若是换了旁的女子,见韩奇起先追求自己,纵使看不上他,却也只顾得沾沾自喜,如今再见韩奇见异思迁,有转向别人之意,难免会怅然若失。但宝钗是个尊重沉稳的性子,平时只拿韩奇当做生意伙伴一般看待,并无别的心思,比别人更是多了一分坦然,得以从旁观的角度看待此事。

    故而宝钗颇有些喜出望外之意。锦乡侯韩家的家世、韩奇本人的上进心和才干,配宝琴都是绰绰有余的。更兼以宝钗前世的记忆,韩家并未像四大家族那般遭到清算,宝琴若嫁进去,就是尊贵的正室夫人,一辈子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岂不比上辈子思嫁梅翰林的儿子不得、最后被柳湘莲强占了去要好许多?

    只是无论宝钗心中怎么千肯万肯,乐见其成,作为女方亲眷,此时却不好十分赶着上,是以淡淡道:“她是我二叔家的女孩。我二叔过世前,已是将她许配给梅翰林的儿子了。”

    韩奇起初听闻宝琴已是许配了人家,面上凝重,然思忖片刻,复又说道:“这桩亲事断乎做不得。梅翰林家的底细,我也是略知一二的。并非我说他家不好,薛大姑娘在这京城中稍一打听便知,梅翰林一向不问家事,他家的公子皆由内宅夫人照顾,于纨绔之处,京城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令妹那般的人物,怎好让她嫁到那种人家去受磋磨?”

    宝钗听了心中暗暗微笑,面上却一派波澜不兴,指点道:“韩爷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二叔既已过世,他家的大小事务,皆由嫡子薛蝌打理。这薛蝌却是琴妹妹的亲兄长,年纪尚幼,为人最是板正,一心想恪守二叔遗命,将琴妹妹嫁与梅家的。偏梅家合家都在任上,此事急切间成不得。该如何做,还请韩爷自己斟酌,我如今已不是薛家女孩,再也说不上话了。韩爷一向行事有度,料想必有妥帖万全的法子。”

    韩奇不知道宝钗这一番千回百转的心事,对她肯这般指点自己,大为诧异,忙抱拳作礼,好声感谢了一番,这才步履轻快地过去了。

    宝钗只觉长期困扰着自己的一桩事情有了眉目,心中也颇为惬意,正欲举步离开间,突然见一个人影从蔷薇花架后头走出来,含笑说道:“真是好姐姐,这般就把妹妹给卖了!”

    宝钗先是一惊,再定睛看时,不免笑了起来,只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黛玉。宝钗只见她满面含笑,一双妙目盯着自己看,也不知道在蔷薇花架下站了多久,忙笑着打招呼道:“我正要去寻妹妹呢,想不到妹妹却藏在这里,倒让我好找!”

    黛玉微笑着说道:“你果真是要去寻我的?我可在此处接连看了好一阵子的戏了!”

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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