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又受了孙穆的真传,做起针线活来是一把好手,这两年因了宝钗时常出门的缘故,莺儿也风风火火进进出出,其实已是勉力为之;小红则不然,若论针线活,只怕她拍马也赶不上莺儿,但她胜在头脑灵活,口齿清楚,大局观强,天生就是个该在外面跑着传话办事的人。
宝钗房中之事,生意账目最为重要。宝钗舍弃小红不用,仍旧打算将重任委托莺儿,也是存着怕伤了对方体面,寒了对方的心的意思。如今莺儿主动表示不愿意管账目,宝钗虽是惋惜,却也深知她的性情能力,不以为意。
“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容后再议不迟。”宝钗笑了笑说道,“眼下最要紧的,却是试探小红的心意。若是她仍旧愿意待在怡红院之中,或者已经想好了别的去处,这件事情自是休要再提。若是她有意来我这边,我自有办法同贾家要人。只是,这种事情,自然要私下里试探一番才好,若不成时,双方面上也都好看,彼此不伤了和气。”
莺儿低头一想,突然笑了:“原来姑娘是怕这个。这有何难?怡红院的丫鬟都闲得很,我明日去大观园逛上一逛,若见到她,就拉她到无人之处,试探一番,如何?”
次日莺儿果然借口去大观园中闲逛。众人都知道宝钗如今风光,又知道她是宝钗身边第一得用之人,纷纷都围上来恭维。这日偏也凑巧,小红也在人群当中。莺儿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言语间一直打量小红动静,对小红的话回答得格外热切些。
小红原本就是个伶俐的,见得这副情景,虽不明就里,却也猜到几分,就寻了个借口一直站在那里。等到其他人说了几句话,终于各自忙碌去了,莺儿方跟小红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到蜂腰桥前。
莺儿原本还打算先聊些闲话,寻个由头再慢慢牵起话头,谁知小红却是个冰雪聪明的,三言两句竟引到这上头来了。莺儿方说明来意,小红低头想了一回,道:“薛大姑娘的才干,我们做下人的哪个不佩服?若果真此事成了,我能跟着薛大姑娘学些实打实的本事,却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有一样,如今我和爹娘的卖身契还在贾家……”
莺儿笑着说道:“这个却无妨。自有我们家姑娘料理。”
既得了小红本人的意思,宝钗便要寻贾宝玉这个做主人的说上一声。
贾宝玉自幼在女孩堆里如鱼得水,宝钗却处处远着他,这令贾宝玉一直以来颇为疑惑。贾宝玉的脾气,凡是年轻貌美的未婚女孩子,一向是小心呵护捧在手掌心的,为了个丫鬟晴雯,尚可以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更何况宝钗呢?
故而宝钗突然造访怡红院,贾宝玉喜之不尽。他虽然和林黛玉的婚事将定,但宝钗在他眼中也是个极美丽极聪明的女孩儿,他甚至因为她的才干而颇为畏惧敬重。故而一听说宝钗要个叫做小红的丫鬟,满口称是,又不待宝钗说话,就打下包票,说必要回明贾母、王夫人,将此事办成。甚至还说要把小红父母的卖身契一并送给宝钗。
那贾宝玉最是个听风就是雨,无事忙的人。当下看了看时辰,就约着宝钗去见贾母。宝钗推阻不得,只得去了。贾母见惯大世面,又何曾将一个丫鬟、一户下人放在眼里,细想了一回,觉得宝钗此举对自家无碍,便做主允了。又唤了王夫人、凤姐来说话。
凤姐低头想了一回,向贾母道:“那林之孝现领着外头的管事,急切间却是撂不开手。”贾母已是允了,哪里肯管这些,只说,“外面的事情,可是琏儿料理的?你且跟他说了,让他把一切办妥当了,早些把卖身契给宝丫头送去。”
凤姐无奈,只得应了。
等到凤姐命人将小红带到宝钗面前,众人细细打量了一回,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头黑鸦鸦的头发,容长脸面,细巧身材,一眼望过去,十分俏丽干净。似小红这等丫鬟,自然是不够资格跟贾母等人说话的,因而在众人面前给宝玉磕了三个头,算是辞别了旧主,又给宝钗磕头,认下新主。宝钗连忙扶住了,又跟贾母说了些道谢的话,方带了小红去了。
宝玉只觉得为宝钗办成了一件大事,心满意足,跟贾母说了一阵子的话,便也借口读书习字,回去了。
这边王夫人见左右无人,方犹豫着跟贾母说了一句:“这林之孝家的,原先却不姓林,姓秦。”
贾母听了,大惊道:“难道他们就是从江南秦家来的那一家人?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想了一想,却又笑道:“这也不妨。姓秦的早死了,如今咱们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更好?”
第121章()
宝钗却对小红一家的来历一无所知。
此时林之孝他们手中事务尚待交接,小红却已是去怡红院收拾了衣物,当下就跟着莺儿回到了宝钗处。
怡红院中的几大丫鬟,如麝月、晴雯、秋纹等人,原先因小红人生得伶俐,又有几分姿色,对她颇有防备,不过是眼中只有一个宝玉,防着她往上爬,抢了她们的饭碗而已,如今见小红欣然应宝钗之邀,竟然搬离了众丫鬟羡慕不已的怡红院,个个神色微妙,心中纳闷,对小红反倒和气了许多。
晴雯趁着莺儿在外间喝茶的当口,忍不住就向屋子里收拾衣物的小红道:“你可想好了?宝二爷咱们都是知道的,最是和善软绵不过的一个主子。平日里咱们这屋里差事最少,吃穿用度皆是比别的屋子好上许多的。何况宝二爷一早就发过话,他屋子里的人,到了年纪,皆是要禀明了太太,放出去的。服侍过爷儿们的丫鬟们,身份更尊贵些,原是不同的。到那时候就和外头的人做正室娘子,岂不体面?”
小红倒有几分受宠若惊,口中忙敷衍着应了,不过说些只不过是个小丫鬟,宝玉既把她赏了人,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诸如此类,心中却纳罕不已。须知论美貌,晴雯是怡红院中首屈一指的丫鬟,便是袭人也盖不过去,她人伶俐,于女红上头灵巧,又有宝玉宠着,脾气难免就大了些,平日里打骂小丫鬟都是常有的事,便是小红,也曾被她打骂过。再料不到此时晴雯竟会对她说出这般推心置腹的话。
但小红却不能把心里的想法据实告诉她。正是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荣国府里当下人也是如此,若不谨言慎行,说的话只恐被旁人听了去,当作他日清算之时的把柄。其实小红冷眼看晴雯,觉得她锋芒太盛,反不如袭人绵里藏针,暗地里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只是和她素无交情,不好交浅言深,又担心她自视甚高,一心认定将来是当贾宝玉的姨娘的,将好心认作驴肝肺去。
小红来到宝钗处,见过了薛姨妈等人,便算是正式在这里当差了。宝钗就要莺儿带小红去下处看。等到小红退下,薛姨妈就跟宝钗抱怨说:“咱们家寄住在你二姨母处,已是恐遭人嫌。你倒好,前些时老太太、太太送了茜雪来,咱们盛情难却,也就罢了。后来茜雪要嫁给咱们家的人,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拿过来,这是老太太的好意思。咱们不能不感恩。可如今你缺了丫鬟,很应该去外面唤个人牙子,多少丫鬟买不得,你横竖又有银子,是京城里鼎鼎大名的薛大小姐,怎么连这个钱都舍不得,反倒问你宝兄弟讨起丫鬟来了?这般小家子气,若是传出去,岂不被人笑话?若是贾府里的人有什么微词,你丢人现眼事小,连带着咱们家面上也不好看,你二姨母若是因此受了什么连累,我要你好看!”
宝钗听薛姨妈说了这么一票没来由的话,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薛家一大家子寄住在亲戚家里,原是为了薛姨妈跟王夫人姐妹相见,再者就是怕外人欺负孤儿寡母,后来又添了薛蟠自己乐不思蜀的意思。那时候为了怕遭人白眼,连累王夫人,瞻前顾后反复思量连个下人都怕得罪的人却是宝钗,薛姨妈和薛蟠等人是混不在意的。如今宝钗经了这许多事情,有些将万事都看淡的架势,想不到薛姨妈反倒留了意起来。
不过这也是好事。谨言慎行总比恃宠而骄来得好。宝钗琐事太多,无暇他顾时候,若薛姨妈这般操心,总也不至于吃了亏去。
宝钗这般想着,心中却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这能有什么,不过是个丫鬟。又有宝兄弟一意促成,待要犹豫推脱时,更不好看。若是为了一户下人瞻前顾后的,反倒失了咱们家的体面。母亲放心,宝兄弟将来成亲时,除了咱们家的份子,我必定另送一份大礼,保准老太太见了欢喜,宝兄弟也遂意,又有什么情还不得的呢。”
薛姨妈见她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更是暗恼,对这个女儿更是冷了心肠。因听宝钗说起贾宝玉的亲事,更是她痛中之痛,不觉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你宝兄弟比你年纪小,又是个爷儿们,人家已是在议亲了。可你呢?每日里进进出出,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本分?”却丝毫不提先前韩家来提亲,被她不分青红皂白打出去之事。
宝钗笑了笑,不欲同她计较。母女两个正在房中说闲话间,突然听外间有人来报说,三爷一大家子来了,如今正在外头。宝钗就知道,是薛蝌带着患了痰症的母亲及妹妹薛宝琴一道上京来了。薛姨妈听了倒也惊喜,忙让人进来,又打发人去四处寻薛蟠回来待客。
宝钗也起身去迎接薛蝌和宝琴。兄弟姊妹各自见礼,问起来,薛蝌却说是母亲病重,在金陵家中不过挨日子,因宝钗信中说有位医术颇为高明的女先生,抱着万一的心态,携了母亲进京治病。
薛姨妈忙问他母亲如今身在何处。薛蝌答说,因母亲不耐劳碌,由几个贴心的老家人陪在通州地界,他先带了妹妹来,将诸事安顿妥当。
这些事情薛姨妈全然不知,不免回头将宝钗望了几眼。宝钗却笑道:“你放心,一切都已经妥当了。”却原来宝钗早命人将薛家在京城中的一处宅子收拾了,预备请薛蝌一大家子居住,以免薛家的亲戚都挤在贾府,让外人看了不像。
薛姨妈心中既惊又怒。她断然想不到,她这个当家主母竟然处处被宝钗架空,如今竟连收拾宅子的事情都不晓得了。当下对宝钗更是心冷。其实她却是多虑了。薛家前些年购置的宅子,地契好端端地在她手中收着,平日里人员调度也皆听了她的意思。宝钗为薛蝌、薛宝琴准备下的宅子,却是她前不久买来自用的,跟香菱的住处颇近,因宝钗担心薛姨妈贪图方便,仍如前世般令宝琴、薛蝌一家也挤在荣国府,这才没有惊动薛姨妈,悄悄地命人将宅子打扫过了。
薛蝌忙起身谢过堂姐。一时间众人又开始说起薛蝌母亲的病情,说些延医用药之事。等到宝钗带着宝琴去里屋了,薛蝌这才悄悄向薛姨妈道:“侄子此番来,还有一番心事。大伯母也当知道,前些年我父亲在时,将琴儿许配给梅翰林的儿子了。其后两家互有来往。可不知为何,打今年开始,逢年过节的节礼渐渐没了,侄儿心中焦心,总怕这婚事出了什么变故。只怕还要大伯母从中出力才好。”
薛姨妈听了便叹道:“琴儿这孩子,倒也是个命苦的。偏偏父亲去得早,你又年纪小,无人与她做主。你哥哥的情形想来你也知道,整日里没个正形,莫说给琴儿出头了,便是能一天不出去惹事,便是我前世里修来的福气了。我一个暮年的寡妇,说到底,也就是比你母亲身子朗利些罢了,又能做点啥?”
想了一想又说:“偏宝钗不知事,非要你们二人住在外头。你也就罢了,爷儿们进进出出到底不方面。不过若是琴儿住在我这里,赶明带她见了贾府里的老太太,老太太必然喜欢。那时候史老太君出面,还有什么事情说不下来的。”
薛蝌听了不免意动。他对宝钗又依赖又崇拜,待无人时便私下问了宝钗。宝钗想了一想,到底还是决定与他说实话:“这个只怕不妥。如今贾家虽是皇亲国戚,但到底也不好胡乱压人,为了个亲戚的婚事强出头。更何况,琴儿是嫁到梅家去,总要对方心甘情愿才好。不然就算因了贾家的权势,嫁了过去,那梅家若心中不愿时,必然压了许多火气,到时候琴儿岂不吃亏?贾家到底只是亲戚,不是娘家,到了那时候,断然没有为了亲戚家的女孩儿过的不好,就强出头的。婚姻者,本是结两姓之好,若是结亲不成反成仇,又有谁能痛快遂意了去?”
薛蝌听了连连点头。宝钗想了想又说:“琴儿年纪尚轻,倒也不急在一时。如今之计,倒还是再探探那梅家的口风才好。”
薛蝌一听,也只得如此,忙点头应了。
第122章()
其实宝钗告诫薛蝌静观其变,倒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梅家听起来是翰林,书香门第,但实际上却绝非良配。
前世里宝琴的父亲死后,梅家就开始有意拖延婚事。后来薛蝌忙不迭带了妹妹宝琴来京,还不惜拉下脸面,请了贾府的人从中说合,都没能动摇梅家那颗退婚的心。宝琴的相貌才情,自是万里挑一,但无奈梅家嫌贫爱富,看人下菜碟。
原来宝琴家早在父亲辈就同薛蟠家分开单过了,原先宝琴父亲在世时候,相貌堂堂又机敏能干,梅翰林觉得绝非池中之物,这才定下了这门亲事,谁知宝琴的父亲英年早逝,薛蝌年纪又小,一时撑不起门面,再也无法给梅家任何助益。梅家自然冷了下来。起初还碍着贾府这门亲戚,不敢公开悔婚,只是一味寻借口拖延,后来等到贾家败落了,自是图穷匕见。
当时因退婚所起的种种风波,不一而足,便是宝钗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生气。只可惜她乃深闺妇人,荣耀屈辱皆来自夫家,贾家既已式微,她便有千般能耐,也无力回天。不过最后风水轮流转,没过几年梅家便也犯了事,真是天道好轮回。
如今宝钗眼界心胸却又与过去不同。宝琴是她最疼爱的妹妹,既然女子荣辱际遇身家性命皆系于夫家,那什么从一而终的所谓妇德岂不是害人匪浅?她自当要与宝琴好好商榷,为她择一门良配。
宝钗带着薛蝌看过房子,薛蝌忍不住感激涕零,忙带着下人赶去接他母亲了。这边薛姨妈已是打发了人来告诉宝钗,说贾家已经知道宝琴进京的事情了,要宝钗领了宝琴去看她。
宝钗无奈,只得带她去了。前世里宝琴就颇投贾母的缘法,贾母又是说要自己把宝琴养在身边,又是说要逼着王夫人认作干女儿。以至于贾府之中一时疯传贾母有意为宝玉聘宝琴。一来是想敲山震虎,明着告诉薛姨妈对宝钗无意,二来却是真心疼爱宝琴了。这是个人缘法,强求不得的。
果然这辈子贾母见了宝琴,也颇为欢喜。只是此时宝玉和黛玉的婚事已经渐渐浮出水面,贾母为了避免别人误会,不好对宝琴太热络,但是还是一再要宝琴留在大观园中住下。
“你姐姐是做大事的人,整日里进进出出,京城的人多佩服她。她一心想搬出去,我老婆子却也不敢相阻。前儿个我还在跟她母亲抱怨呢,说几日不见你姐姐,心里怪想她的。如今你来了,正好补了这个缺,好好陪陪我。”贾母如是说道。
探春见贾母着实欢喜,她却也是个有心计的,当下低头想了一回,便笑言道:“宝姐姐的蘅芜苑固然空着,只是琴妹妹初来乍到,难免诸事不熟,横竖我的秋爽斋房子也大,琴妹妹就住在我那里,老祖宗看如何?”
贾母笑道:“如此就更和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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