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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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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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把薛姨妈气的无话可说。

    这边宝钗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顿觉心灰意冷,趁着要搬家大观园的当口,将张嬷嬷、莺儿娘、莺儿、茜雪等人全带了进去,便是莺儿的几个兄长,也只叫他们设法慢慢从薛蟠那边抽身出来,只到宝钗的铺子里做事,却是已经存了自己的产业和薛家割离出来的心思。

    这倒不是宝钗深恨薛家,想要卷款私逃,她却是一番好意:无论是前世的结局抑或这辈子薛蟠显露出来的能力,都证明让薛蟠掌管薛家钱财,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只可恨薛蟠是男丁,宝钗是女子,不好直接越疱代俎,只能用心打点自己名下产业,只盼一旦薛蟠那边出了事,也有余力施以援手。

    这日正是二月二十二花朝节,又是林黛玉的生日,因贾政说这个日子好,故诸姐妹加一个贾宝玉趁着这天都搬进大观园中,一时之间莺莺燕燕,姹紫嫣红,正是极盛之景。

    宝玉一生之中,最喜女儿二字,爱的便是这妩媚明艳,香艳风流,此番恰如小老鼠掉进了蜜罐里,整日和姊妹丫鬟们腻在一处,快活非常,正是骨头轻得都快要飞起来了。又忙着写些艳丽之至的即事诗,极尽夸耀之能事。因元春娘娘正是在宫中炙手可热之时,便有一等势利人,也不问其文法措辞,只是一味捧臭脚,将贾宝玉的诗才吹嘘到了天上去。

    这日诸姐妹正聚在一处嬉闹,因宝玉在外头应酬未归,探春便开言问道:“这些日子二哥哥竟似忙得很,我依稀听说,外头的人多有托了门路,来求他的墨宝的。”

    宝钗这日也在,闻言却只在心里头冷笑。

    前世之时众人在大观园起了诗社,起了兴致的时候,或作诗、或填词、或即景联句,这么品评过无数回,黛玉、宝钗、湘云甚至探春诸女都有警句迭出,惟独宝玉,回回落第,回回垫底。

    若说这样的人都有行家追捧他的诗才,四处苦求他的墨宝,那大观园诸姐妹的文采,岂不是更高了一筹?

    再者真金不怕火炼。其后贾府被抄家,一败涂地,若贾宝玉果真如前朝唐寅一般才高八斗,远胜同侪,卖字写文,何业不能谋生,又何至于迫于生计,一筹莫展,弄到厚着脸皮被蒋玉菡、袭人夫妇接济的份上?

    莫说贾宝玉的诗才当不得饭吃,便是宝钗本人,大观园诗社中几次技压群芳,单论文采华章比起家学渊源的林黛玉来也不遑多让,照样没本事卖文卖字换饭吃。倒是靠做针线活勉力支持了一段时日。

    宝钗正在想心事间,诸姐妹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林黛玉就趁机就着这个话头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等姐妹又怎会知道端地?想我们日日居于深宅之中,便如同那坐井观天的青蛙一般,又岂知外边是怎样的天地?倒是宝姐姐有福气,可借着打理家中产业,里里外外都见识这么一回。如今便请宝姐姐说说看,这其中的缘故。”

    宝钗一愣。她虽颇看不惯贾宝玉好吃懒做、不事生产、文不成武不就的,可因是黛玉特地发问,不知道怎的,她越发觉得不好把自己的心思吐露出来,只怕被人误会挟私报复。只是她也不肯昧着良心偏夸宝玉,沉吟片刻,方笑道:“据我冷眼观之,虽说是有那么一等势利人,慕着府上的显赫,把五成的东西夸作十成的,却也有些年轻的少爷们,是真正爱那诗句,特特命人题在扇子上,时不时吟哦赞赏的。”

    黛玉会意,冷笑道:“不过是外头年轻不尊重的公子哥儿们,因见合了他们的脾气,胡乱吹捧罢了,这又算什么本事?”

    此话一出,迎春只装作没听见,探春因是一向努力巴结王夫人的,虽然心里清楚,却不好赞同,只有惜春原本坐在旁边慢慢的打谱,此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宝钗听黛玉这般说宝玉,私心颇是赞同,面上却竭力做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劝道:“颦儿你怎可这般说宝兄弟?他虽有几分不稳重,但难得对女儿家是真心尊重的。若说诗才什么的,难道宝兄弟还要拿这个吃饭不成?”

    黛玉正倚在门槛子上,见宝钗这般维护宝玉,心中越发起疑,面上笑着说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宝姐姐就赶着维护,难道是宝姐姐心疼了不成?”

    探春不等宝钗回答,忙在一边道:“宝姐姐所言甚是。前些时,太太吩咐宝哥哥要锐意上进,老太太还怕宝哥哥累着了,说平安就好,这府里难道会缺了吃穿不成,难道养他是为了逼他出人头地不成。”

    宝钗听探春这般说,心中其实也明白探春之语未必出自真心,不过身为庶女,终身仰仗嫡母王夫人做主,不得已依附罢了。

    只可惜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步步为营,到头来也没搏来一个好前程。纵然获得嫡母王夫人的一时赏识,得到同宝钗、李纨两人协理大观园的资格,却不够挽救贾家大厦将倾的命运,更是被南安郡王妃授意送上和亲的官船,一帆风雨路三千,直往穷山恶水、满地瘴气的南方去了。

    宝钗用眼睛的余光望着探春,不知不觉思绪又飘了很远。自忆起前世之事以来,她常有游离之时,这种症状自搬入大观园以来,尤为明显。只因大观园之中处处皆是前情旧梦,那样的明媚鲜妍,那样的生气勃勃,瞬间便是满目苍痍。越是甜美娇艳,越是心酸。

    黛玉见宝钗对自己先前之语并不反驳,只呆呆站着,一副魂游天外的神情,不觉又自悔失言,忙拉着她的手,笑道:“好姐姐,颦儿方才是说笑话呢,你千万别当真,莫要生气。姐姐每日进进出出,打理家中产业,这事情传出去,哪家不夸说姐姐能干?颦儿年纪小,好奇心又重,姐姐倒是把外面究竟是什么光景,仔细讲来我们听听。”

    这番话说得既娇又软,宝钗原本不是为了她的话生气的,如今回过神来,就被她这么拉着手,况且神态里自有一股令人为之心折的风流之意,宝钗一望之下,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忙不着痕迹抽开了手,笑着说道:“你这般说,倒是折煞我了。不过小孩子家家酒似的,小打小闹而已。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我家祖上世代为商,都是为内务府办差事的。因先父在时,常教导我们说皇商之家不可忘了根本,故我们家的孩子自四岁起就开始学着打算盘。如今我这般,也只是为了不忘本的意思。我还只怕别人嫌我不谨守女儿家的本分,只算计着金银这些俗物,满身铜臭味呢。”

    宝钗这倒说的是真心话。

    自对薛姨妈冷了心以来,宝钗就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从前她为薛家打理生意时,尚要恪守闺训,顾忌闺誉,并不敢放开了手脚去干,只能隐居幕后指点一二。

    此番她忆起前世之事,心境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忆起当年饥寒交迫之时,为了衣食,做了针线活沿街叫卖的事情她都干过,抛头露面又算得了什么?再贤良淑德、恪守妇道的女子,一旦她所处的环境支撑不起她谨守了十几年的规矩,圆融变通就成为无奈之下自然而然的事情。

    与其坐等大厦忽倾之时被迫变通,倒不如趁着局势未明、尚有生机的时候放手一搏。

    是以宝钗此番放开手脚做事,虽住在蘅芜苑里,却不辞辛苦,日日带着人出去打理生意。她那绸缎生意也就越来越红火起来,竟然生生占去了京城的半壁江山。

    宝钗原以为她这般肆意妄为,定然会诽谤如潮而至。想不到她的风评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好,甚至有越来越好的趋势。这令宝钗大为不解。

    其实她却是忘了,世人多是趋炎附势逐利之徒。因她做生意确实是一把好手,既有着善商之人的精明强干,又有皇商家族和显赫亲戚做后台,自然是财源滚滚,不过短短半年光景,产业却已经遍地开花。京城之中薛大姑娘的名号也越传越响。

    看在她这么会赚钱的份儿上,又是贾家和王家的亲戚,那些头脑清楚的人,又有谁敢说半个不是?

    便是有些深宅妇人心中泛酸,拿宝钗常往外面跑这件事说事,却早被自家男人一句话呛了回去:“此女生就不凡。非凡之人怎可用繁文缛节拘束之?”

    这话传到同样心中泛酸的村妇那边,腔调却越发粗鲁起来。村妇们忙里忙外忙碌了一天,饿的前心贴后背,用粗糙的双手烧了饭捧到自家男人面前,又哄好娃用身子暖了扛伺候着自家男人睡下,听自家男人用仰慕的语气提起某个能干女人的时候,不免心中不爽,有些微词,但往往刚刚吐露半句,早被男人一个巴掌扇了回去:“若你有她一成的本事,就算每天浪在外面,夜夜都去偷野男人睡,老子都不介意!”

    自然。这样的话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大部分男人其实是一种无能愚蠢至极、却喜欢用那点不值得一提、可笑之至的暴力手段,来掩饰自己无能和愚蠢的生物。

    不过,他们虽然愚蠢和无能,却也很诚实的遵循社会弱肉强食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其实比某些明明受到不公平待遇,却用尽全力、拼命把这种不公平待遇世代相传下去、以期获得内心平衡和安宁的女人要可爱的多,坦诚的多。

    规矩是什么?

    是社会中某些处于优势地位的人,为了延续和扩大自己的优势,所拟定的行为准则。

    而这样的行为准则,是为弱者拟定的,只有弱者才会不问原因、全盘接受,并且不分青红皂白的竭力维护它。

    可是规矩天生又是用来打破的。规矩其实是一个抖m,从它被创立的那天开始,就期待着一个具有碾压级别实力的人,毫不留情、简单粗暴的践踏它。

    姚静心气很高,想法很好,但是自身实力不足。她曾桀骜不驯的全面对抗规矩,却被规矩教育;

    宝钗自身的实力也不足,但是她却在阴差阳错之下韬光养晦,等她积累了一定实力后,规矩就自然而然出现了些许松动,向她展现了相对友善的一面。

    这些道理都是宝钗所没想到的。她诸事繁杂,根本没有工夫去细想。

    此时她望着黛玉,一时颇有感触,正想说再说几句话,莺儿却早从月洞门那边笑盈盈走了过来。

    “姑娘,孙嬷嬷和姚先生来了。”莺儿在宝钗身后耳语道。

第92章() 
“这半年之中,我在京辅一带行医,已医治疑难之症一百余例,救助伤患三百多人。”

    姚静已经有半年未来见宝钗,这次匆匆而来,来不及寒暄,就开门见山向宝钗言道。

    宝钗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姚静。

    和先前相比,姚静整个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可见这半年来,她在外行医,奔波操劳,餐风饮露,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但姚静最大的变化还不在她样貌的改变。她变化最大的,是气质,那种提起医术来,自信满满的气质。

    医道者,生死之术。若是一个医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医术,病人又怎么敢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她?

    “我浸淫医道十余载,家传医术颇有独到之秘。先前你曾说那皇太妃娘娘为痰症所苦,我自当一试。若药到病除,你也功劳不小。”姚静向着宝钗侃侃而谈。

    这是姚静第一次跟宝钗讲道理,以利诱人。宝钗闻言大感诧异,不由得望了旁边的孙嬷嬷一眼,却见孙嬷嬷只管含笑饮茶,目光定定落在姚静身上,那里头的意思,既有信任,也有怜惜。

    “怎么不应声?你该不会是变卦了吧?”姚静仍旧对宝钗观感不佳,凡事尽往坏处想,见她沉吟不答,心中就又焦躁起来,“你们商人最讲究一诺千金,难道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薛大姑娘竟然想食言而肥不成?”

    虽然仍然有些焦躁,沉不住气,却比过去好多了。宝钗在心中默默评判着。

    有本事的医者若有些脾气,想来天家也是能容得下的。宝钗默默想着,心中却对姚静入宫侍疾的事情,多了点信心。

    不过,姚静能在短短半年中有如此变化,想来孙嬷嬷居功甚伟。宝钗想到这里,就又向孙嬷嬷的方向望去,见她唇边带笑,仿佛在端详杯子里的茶叶,一脸悠然自得。

    “姚先生稍安勿躁。”宝钗拿定了主意,笑着开口说道,“姚先生既然这般坚持,想来也知道为天家医病,成者大富大贵,一旦失手却是祸及九族。”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消你多说。”姚静答道,“姚家早把我驱逐出族了,我也不屑认他们当亲人。惟有一个孙姐姐,她与我金兰之情,相交莫逆,自是极相信我的医术,她早说了,哪怕我不慎失手,我们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说到这里,嘴角也不由得翘起,显是内心甜蜜之极。

    宝钗自然懂得这里头的意思。一时之间她的心情复杂之极,也不知道是羡慕嫉妒多一些,还是自怜自伤多一些。

    姚静的话却没有说完。

    “以你的老谋深算,想来若是我失手,你自会早早将自家摘的干净。”姚静继续说道,“好在我也没指望你祸福与共。你先前曾应承过代为打点入宫之事,现在到了你该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你放心,我不会食言而肥。”宝钗定了定心,淡淡说道,“只是皇太妃娘娘这病是顽疾,倒也不急在一时。在此之前还是先练练手才好。我颇识得几个为痰症所苦的人,便就请了来,让你练练手,果真治愈的话,也是功德一件。你放心,酬劳自少不了你的。”

    姚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来:“早听说薛大姑娘很是有几个臭钱,倒也正好发一笔小财。只不过我尚有一问,听闻你亦有顽疾在身,可有意医治?”

    宝钗见她这般问,奇道:“是我师父告诉你的?莫非你果真医术通神,连我的病症也能治愈?”

    姚静很是自得:“这个自然。不过费些周折而已。”

    宝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有所意动。正在这时,姚静突然变了脸色,道:“虽然我能医治,但是我是不会为你医治的。”

    宝钗闻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孙嬷嬷却在此时插言问道:“静儿你又何必如此,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宝钗只是病发时候咳嗽些,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但你若是果真医好了,岂不是好事?”

    姚静很认真的摇头道:“医者虽说是以救死扶伤为天职,却也是要分人的。救了好人,自是功德一件,若是救了坏人,却是在造孽了。这个人心术不正,我不愿救她。”

    宝钗听她这般说,心中就也有几分不痛快。她自问对姚静宽宏大度,容忍之极。姚静不待见她就算了,这是个人喜好,哪怕她竭尽全力,恐怕也难以扭转。但是如今姚静竟然直指她心术不正,这类污蔑却教宝钗委实不能忍,强敛了怒气问道:“这话我就不懂了。还请姚先生说个清楚明白。”

    孙嬷嬷见姚静又出言不逊,心中也对宝钗很是愧疚,轻叹一声,就欲为姚静善后,遂笑着劝宝钗道:“她这个人一向糊涂,长这么大仍旧是小孩子心性,做不得真。宝钗你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你是我打小看到大的,你什么脾气秉性难道我还不清楚?若有半点不妥,我也就不敢应承着教你规矩了。”

    宝钗含泪道:“师父这却是想差了。事关弟子清誉,怎能不问个清楚明白?”孙嬷嬷见她说的恳切,心中更是愧疚,长叹一声,便转头只把眼睛望着姚静,希望她有所收敛,适可而止。

    不想姚静这时却是来了劲,仿佛要把这些天在乡下行医时候受的那些窝囊气全发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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