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别的不说,单凭我一手医术,便是当世无人可及的,想来你故意夸我,也是因了这个,指望我给你治那无名的怪病吧?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了!”一面说着,一面噔噔走开了。
宝钗满心莫名奇妙,暗想这人果真是狂妄自大,难道她竟有华佗、扁鹊的本事不成?可是即便是华佗、扁鹊,身为神医更晓得修身养性,也不见得如她这般嚣张吧。只怕正是应了那句俗语,满瓶不响,半瓶咣当而已。以这人志大才疏的性格,宝钗又怎敢全然相信她的医术?
孙穆见姚静耍小姐脾气自顾自走开,也是一脸尴尬。她原本是心疼姚静,怕她一个人闷在屋里想不开,才仗着旧情相请宝钗前来劝解,原先还担心宝钗趁机对姚静冷嘲热讽几句,想不到宝钗言语诚恳,倒是姚静,白长了这么二十多年,竟如个孩子一般随意置气了。
孙穆心中老大过意不去,忙代姚静道歉。宝钗只是微微笑笑,表示不和她一般见识,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自此役后,姚静痛定思痛,倒是沉稳不少,心中固然从未损了那股子傲气,但也开始晓得因地制宜,多看多想。她没有再一厢情愿地大肆推销她在现代社会耳濡目染到的那些所谓的营销手段、而是在思考了许久之后,改变了经营思路,将知味斋外食店的主打外食由黄金丝改为各种卤制品。
和只能充当零食点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的黄金丝不同,卤制品相当耐放,而且各种卤鸡、卤鸭、卤猪手、卤蛋完全有资格作为菜肴进入小康人家乃至中等之家的一日三餐之中。不比富豪之家花银子如流水好不心痛的做派,小康人家的管家娘子们往往是会计较日常开销的。这些卤鸡、卤鸭等物寻常人家自然也做得出来,但一来没有知味斋的味道好,二来花销未必比在知味斋现买要低,三来若自家做这些东西,也要花费时间不是,何必这么麻烦呢?正是因为这些本质性的原因,再结合了姚静确实出奇制胜、却点到为止的营销策略,知味斋的生意一扫前几个月的颓势,竟然日益兴旺起来。
“你就不想问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吗?”在小有成绩之后,姚静忍不住向她的金兰好姐姐邀功。
孙穆微微一笑:“别人虽不信你,我心中却明白,你那一手好医术确实是没得说的,药食同源,炮制出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好卤料来,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姚静心中止不住的得意,眉飞色舞道:“谁问你这个了。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们做出的卤味成本要比寻常人家低呢?这其实是一个社会分工的问题。说白了,社会分工越细化,越能提高生产效率。是以卤味店烧制的卤味成本自然要比寻常门户的人家为低。而经过我的集约化管理,又再次细化了分工,进一步提高了生产效率。效率高了,耗费自然也就低了。”
孙穆含笑望着姚静,阳光透过房舍的窗子,照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折射出一片细腻温润的光泽。孙穆自幼便入深宫,见惯了后宫女子们谨言慎行、唯唯诺诺的样子,见惯了女人之间各种不见血的厮杀、令人毛骨悚然的明争暗斗,她习惯了,却也疲惫了。而姚静的出现,正如一抹初生的阳光一般,重新照亮了她的心,让她知道,女儿家也可以有自信张扬、蔑视理法的一面。其实姚静言语里说的那些话,什么“社会分工”啊,“生产效率”啊,“集约化管理”啊,孙穆根本听得似懂非懂,事实上她也不可能懂,但她只要这样望着姚静,安静地听她说话,心中就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幸福和愉悦来。
“虽则如此,但若论赚钱的手段,我所见之人,无人能及我们家姑娘的。”窗外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孙穆微微欠身,向窗外望去,见是香菱站在外头,正在和智能儿说话。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香菱道,“若说咱们这是剑走偏锋,是奇道诡道,我们家姑娘那就是光明正大,是正道,是阳谋。真正的谋定而后动,滴水不露。”
孙穆见姚静皱皱眉站起来,担心她要冲出去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正想着劝阻间,姚静却撇了撇嘴,重新转过身来坐下,一脸轻松:“随她去了。我只管做好自己就行。说起来,这几个月里要多亏了香菱。咱们都是眼拙,竟看不出来香菱有易牙的天分。不管是烧卤味还是炸黄金丝,就数香菱做出来的火候最好,味道最正。若不是她,咱们赚钱怕是还没有那么快。”
两人正说话间,前面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冲到院子里来,连声叫道:“三当家,三当家,那个叫什么依依的女娃子又来了!小的不敢忘了你的吩咐,一看见她就来禀报!”
铺子里的生意,刘姥姥和香菱占了大头,而这三当家自然就是姚静了。
姚静自在知味斋驻店以来,常见一个叫柳依依的小女孩在街头巷尾玩耍,有的时候落寞地踢着地上的废煤核,有的时候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因那小女孩着实玉雪可爱,姚静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却发现她常常手上脸上带着伤,待到向旁人打听时,方知道这是后头巷子里柳家出了名的逆女,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胆敢嫌弃弟弟,居然敢不像其他女娃子那样把弟弟当成宝贝一样捧到自己头顶上去,简直是被打死也活该。
手足血缘,人伦至亲,诸事有果必有因。饶是姚静也不好轻易评论其间谁的过错更多一点,但是她却着实怜惜这个女孩子的遭遇,因而常拿黄金丝等物给她吃,盼望能让她开心一些。只是柳依依却甚有骨气,虽然似寻常小孩一样对黄金丝这等食物眼馋不已,但总是以没钱买、自己并非要饭的拒绝姚静的好意。因此姚静对她的兴趣反而更浓厚起来。
第74章()
这次柳依依却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怀里抱着她家的小兄弟,那小孩子不满半岁,模样还看不大分明,裹在襁褓里不过小小一团。
哄孩子正是时下有弟弟的女儿时常做的工作,并不算稀奇。但柳依依有些不同,她是早已向所有人明确了自己对弟弟的态度的,因此姚静反倒对柳依依父母如此心大的举动诧异起来。
她其实是个调皮好事的人,一时兴起逗柳依依道:“你既然不喜欢他,索性趁机弄死他,不就没事了?”
柳依依警惕的望了她一眼,抱着弟弟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姚静心中竟隐隐有些不爽。其实,她也是吃定不会害自家弟弟,才这么开玩笑的,可是见柳依依当真如此护着弟弟,她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起来。
“你呀,其实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活该做一辈子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女人!”姚静有些生气地讲道。
柳依依默不作声,就仿佛没听到似的,转了个身,蹲到前面墙角下数蚂蚁去了。
姚静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追过去,笑着向柳依依说道:“你心中既然不喜欢弟弟,这般抱着他哄他,难免想起你父母对你弟弟的好,对你的不好起来,岂不是很难过?刚才我是说笑的,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能弄死他,你莫往心里去。只是既然你不喜欢弟弟,我就教你一个招,平时哄他的时候别那么尽心,不小心让他冻病几次,或者大夏天捂出痱子来,你父母就不敢让你哄她了。你也别怕他病出事来,你父母责怪你。我本人就是个大夫,只管叫你父母来寻我,我就告诉他们,你们家的男孩儿身体弱,不比别家孩子,须的专门寻个奶妈看着才好,倒不好让半大孩子带的,否则不利于男孩的身体。”
柳依依摇头,慢慢讲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连这都不懂,难道你不识字?不识字当什么大夫?”
姚静惊讶万分,万万料不到她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来,瞪着眼睛,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子,才发现她手臂下居然夹着一本书,抢过来看时,却见是《论语》,讶然道:“你竟然识得字?”
柳依依有些鄙视的望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难道女儿家不能考科举,就连字也不能识了不成?读书多了才能明白事理,才不会凡事都闷在心里难过。”
两人正说话间,香菱早笑吟吟出了大门,说道:“我知道依依一定是来找我的,我们家姑娘前几日给了她一本《论语》。她宝贝得什么似的,有不认识的字,便来寻我问。”又亲亲热热拉起柳依依的手问:“读到哪一篇了啊?”
姚静眼睁睁看着香菱从柳依依手中接过婴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拉着柳依依进内院去了。她心中突然有些不甘心,追过去向柳依依道:“既然你都开始念书写字了,我也不把你当小孩子一般哄骗,如今就告诉你句实在话:除非女儿家自己有本事,能赚钱,否则一辈子受男人欺负。嗯,有些命好的,投胎到好人家,嫁了个好脾气的郎君,自己又会生儿子,夫妻又和睦,公婆小姑子也都不难缠,这样的人,纵使没本事不会赚钱,也能舒心过一辈子。但这样命好的,天底下又能有几人?你好好摸着心口想,靠老天爷给好运气,跟靠自己吃饭,哪个更容易些?”
孙穆闻言,忙出来笑着说道:“你又来了。你这样危言耸听,又有几人肯信呢。莫要吓着小孩子。”一面说,一面拉着姚静进屋去了。
所以所有人都没料到,柳依依居然真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
当日她离开知味斋后,也没回家,直接抱着弟弟七拐八拐,来到一座废弃已久的宅子里。
那宅子里到处悬挂着蜘蛛网,柳依依却不怕,沿着长廊绕到后院,一眼就看见院子里一个灰衣尼姑,正趴在地下生柴火,一只袖管空荡荡的。
柳依依抱着弟弟看了她半日,见她满面尘灰,折腾了半日,仍旧没将火升起来,倒让烟把眼睛熏出眼泪来了。
她想了一想,转身把弟弟放到廊下的一条石凳上,接过火石道:“我来。”
片刻之后,火堆升了起来。灰衣尼姑忙把两个地瓜放到火堆里,又忙着添柴,忙乎完了,才瞪着眼睛看了柳依依,声音生硬的问道:“怎么突然来找我?难道你想通了不成?”
柳依依明显有些紧张,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我问你一句,你得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跟着你真能学到本事?”
灰衣尼姑愣了一下子,立即兴奋起来:“当然!我可是天下第一高手!你骨骼清奇,跟着我学武功,保准你过几年就能在江湖里横着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柳依依听懂了她的话,却也立即明白她最想要的东西是永远不可能得到了。因为事先做过许多次预想,有过许多铺垫,她并没有痛苦得喘不过气来。她只是觉得闷闷的,就仿佛有一把小刀子在一点一点割着她的心一般。这种钝钝的疼痛本来也是极难受的,不过她已经这样了很久,习惯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其实,我最想要的,是爹娘最爱我。”她呜咽着说道,“我可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只要他们最爱我……”她是那么的努力,拼命在爹娘面前扮演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把大她两岁的姐姐衬托得跟傻子似的。她以为只要她努力,就可以让爹娘最爱她,可惜这种幼稚的想法,在她娘想生弟弟的时候就被完全摧毁了。无论她有多么聪明,多么乖巧,多么伶俐,多么认真,多么拼命,都比不过她弟弟胯。下的那二两肉。她甚至觉得,就算她突然死了,她的父母也不会难过一分。
两行清泪顺着柳依依的脸颊淌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她怀里抱着的襁褓上。
糟了,若是爹娘发现襁褓被打湿,估计她有得挨一顿毒打了吧。柳依依这般想着,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而那灰衣尼姑早看呆了。“你说的是什么奇怪话?你莫不是生了病,脑子糊涂了吧?我看你聪明才打算收你当徒弟的,先说好,我可不收白痴!”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去摸柳依依的额头。
柳依依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抽着鼻子说:“我可以拜你为师,学你的武功。但是你那什么天理教的事,我可不打算参与。”
灰衣尼姑心中不豫,但是转念又一想:一个女娃子,能有多少本事,难道自己竟制不住她不成?便笑着说道:“这是自然。一切都看你的意思。怕只怕到时候你争着抢着要入教哩。”
柳依依道:“有始有终。我要回去,跟我爹娘说一声。”
灰衣尼姑诱拐女孩是常做的事情,知道若是她归了家,只怕这事没准就黄了,着急道:“你那爹娘整日打你,跟他们说作甚?”
柳依依心中酸涩,却说道:“虽则如此,我是抱着弟弟出来的,必要将弟弟还回家去才好。”
灰衣尼姑就盯着襁褓里的婴儿看,不晓得又在打什么主意,柳依依见她这副神情,连忙说道:“这孩子可是我爹娘的命根子,你若动了他,老柳家必然跟你拼命。你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家如今虽然败落了,可这孩子仍旧是国公柳家的宗孙,不是你轻易动得的。还有,我娘知道我来这园子里了。”
“你!”灰衣尼姑面带愠色,正欲发作时,柳依依又道:“你整日里说你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易如反掌。如今我就跟你约定,今夜三更时分,我在我家后院墙根底下等你,如何?”
灰衣尼姑见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伶俐,把事情安排得头头是道,心中不由得转怒为喜,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不可,当下便道:“一言为定。”
这灰衣独臂尼姑果然有些本事,当天夜里就掳走了柳依依,连夜搬了下脚的地方走了。
柳家人犹自酣睡。次日清晨早饭时候柳依依未曾露面,全家人也不甚在意,反而暗喜省下一顿粮食。直至那日午后,柳胡氏犯困想睡午觉时候,欲柳依依哄一哄弟弟,才去她屋里寻她。只见屋门大开,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柳依依的影子?
“死丫头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待她回来,定叫她老子好好抽她!”柳胡氏还在心里盘算着,可是一直等到第二天,柳依依仍不见踪影。
阖家人这才慌张起来,往各处寻找,连宝钗经营的绸缎庄和刘姥姥她们的知味斋都找遍,哪里有柳依依的影子?
又过了几日,方听见街坊邻居说常见一个灰衣尼姑跟柳依依说话,向她说:“你爹娘既然不要你,不如跟我走吧。”柳家人这才猜测着兴许是被灰衣尼姑拐走了。急急忙忙去报案,到了衙门里方知,这灰衣尼姑竟是个惯犯,这一两年里拐了好几个女娃子呢。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柳胡氏逢人就哭得肝肠寸断:“这个狠心的小东西!冤孽啊!我哪里对不起她了?天底下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吗?”
直到旁人过意不去,劝她以身子为重,她才慢慢收住泪,抱着襁褓里的儿子说道:“我如今也只能撑着,安慰自己说儿子还在,若是儿子也丢了,我索性也就一头撞死了,好过整日里伤心!”这般哭了几天,也就不哭了,每日里抱着儿子说说笑笑,吃得饱,睡得香,一日日竟圆润了起来。
这件事情经柳家这么一闹,也难免传到姚先生和宝钗的耳朵里。
姚先生恨得直跺脚:“她那般伶俐的一个人竟会被拐子拐走。早知如此还不如想办法哄她留下来,让我们女儿谷多个人呢!”
宝钗却和莺儿、茜雪讨论了一番,觉得兴许柳依依会因祸得福。她这日正好在跟香菱说唐传奇,夜里就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