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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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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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乡绅之女,那小尼姑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论模样,世间又有几人胜得过香菱的?论和你交情,香菱和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都忘了吗?”

    宝钗只不理他,被逼得急了方说:“如今只得你我二人,我也不妨和你说说真心话。我若真个是看人身份,也就不会想着要拉香菱一把了。先前那姚先生胡言乱语,多有蛊惑人心之举,但是有句话仔细想来却颇有趣。她曾说,其实女儿家生来是平等的。我虽不解这话,却也隐约觉得有些意思。何况,尼姑庵里的尼姑,也有不少都是好人家儿女,你又何必拿身份压人呢。”

    那声音猛然间愣住。它这才想起,薛家是金陵四大家族,紫薇舍人薛公之后,世代领着官商之位,与之来往的也是达官显贵,士绅名流。在宝钗心中,甄士隐只不过是个无权亦无钱的小乡绅,和薛家人避之不及的冯渊并无甚么分别。这正如一个人站在半山腰向下眺望,因站得太高,离的太远,区分不出山脚下的灌木和杂草是一个道理。

    “是。我和香菱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感情自然深厚。可是你也莫要忘了,当年我初次见到她,就私下里设法偷偷照顾她,那时和她的交情也算不上深厚吧?虽则有你一直在耳边唠叨,所谓的耳提面命,但若不是我本意亦是如此,阳奉阴违并非什么难事。”宝钗慢慢说道,“何况,收留智能儿和助着香菱离开薛家大不相同,为了后者,我可是受尽了母亲的埋怨和唠叨。至于前者嘛,我虽平素不愿惹事,但区区水月庵,倒也不算难打发的。那里的主持贪财,差个人假借了名义去许老尼姑几两银子,自然也就摆平了。你放心,必然不会连累了香菱。”

    那声音极少见宝钗如此锋芒外露,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道:“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宝才好奇问道:“难道你从前认识我?我从前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声音想了一想,慢慢说道:“人家说你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从不关心底下人的死活,是真正的冰美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漠。”

    宝钗笑道:“我若真个冷漠无情,早将金锁丢丢出门去,岂不耳根清净?”

    那声音吓了一跳,这才不说话了。

    宝钗却意犹未尽,感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师父孙嬷嬷教我谨言慎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连她都为女儿谷之事积极奔走。我虽不看好此事,亦帮不上什么忙。但既有女孩家如此求上门来,岂能袖手旁观?”

第72章() 
宝钗说到做到,果然次日就遣了陈义去办此事。水月庵虽然和显贵之家有往来,是刘姥姥眼中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连马贩子王短腿收留智能儿都自觉担了不小的干系,处处小心翼翼,但在宝钗眼中,却也没甚么了不起。

    陈义甚至连自报家门都不必,那惯会看人下菜碟儿的老尼姑早从来人穿戴、气度上猜出必是豪族出身的健仆,忙小心翼翼陪着说话。待套问来历时,陈义只含糊着说是外省人,因从旁路过,自家小姐见这小尼姑生得颇为伶俐,遂要她相伴身边,故而特遣了人跑这么一趟,理清瓜葛。

    老尼姑起初还想拿乔,陈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怎会被她糊弄了得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抛下五十两银子,老尼姑立即笑逐颜开,拍胸脯说到官府销案以及智能儿还俗之事包在她身上,保证不会有任何妨碍。

    “就这么简单?”姚先生偶尔和孙穆一起来香菱家中走动,为开铺子之事筹划,从旁听到此事后,难免大为惊讶,“既然如此,前番何必瞻前顾后?”

    孙穆笑而不语。她这个金兰姐妹为人直爽,却有些眼高手低的毛病,尤其对柴米油盐之事一无所知。须知时下买一个丫鬟不过几两银子,纵使智能儿有些姿色,人又长的伶俐,但逃走了那么久,老尼姑早对她熄了念想,如今竟平白有五十两银子入账,便如同平白捡的一般,如何不喜?宝钗能轻易做成此事,一则来是舍得花钱,没把区区五十两银子放在眼里,二来是派出的人精明能干,该扯虎皮拉大旗的时候扯虎皮,该谈生意经的时候头头是道,故而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刘姥姥、香菱等人看起来甚难的一件事情给办好。

    智能而从此就和香菱为伴,日日深居简出,倒也没惹什么是非。她人长得聪明,干活又麻利,又不挑三拣四,很快便得到了刘姥姥和香菱等人的喜爱,倒比从前她当尼姑时,更加如鱼得水。

    偶尔闲来无事时,智能儿也会跟刘姥姥和香菱闲聊,说些她从前在尼姑庵里的事情,说老尼姑常常把他们当成奴婢使唤,不知不觉间就潸然泪下。智能儿又说尼姑庵里的龌鹾事,刘姥姥连连叹息,王刘氏啧啧称奇。香菱毕竟是没出阁的姑娘,虽是点到即止,却早已红了脸,想躲到屋里去,偏姚先生拉着她的手不放,大声道:“这有什么?你是该多听听这样的事,好长长见识,知道男人们都是一群什么货色。这个时候觉得害臊,避而不听,到了将来真吃亏的时候,就是悔之晚矣了。”

    孙穆见香菱确实害臊得厉害,笑着解围道:“总要循序渐进的好,倒不可急在一时。”

    姚静点头道:“说得是。幸亏香菱离开了贾家,须知那地方的人都毒的很,一个两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刘姥姥忙反驳道:“不能吧。薛大姑娘的好处,就不必多说了,咱们现如今都领着薛大姑娘的恩惠哩。单说如今贾府的管家夫人王夫人,还有那凤姑娘,都是最怜贫惜弱不过的人。”

    姚静起初听到王夫人的名字时候,就有些不屑的神色,待到听到凤姑娘的名字,更是气得笑起来:“王熙凤哪里算是什么怜贫惜弱?天底下没有比她毒的妇人了!调包计,呵呵。好,我且不说这个,说了恐怕你们也不信。单说她在水月庵做下的好事,如今现有认证的,智能儿,你且说说,那琏二奶奶是如何逼死了张金哥并长安守备家的公子!”

    智能儿是何等乖觉之人,见姚静面色不善,却只推说不知。待到姚静和孙穆告辞之后,才偷偷扯了扯刘姥姥的袖子,两人走到无人之处,将其间情由和盘托出。不过是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一户张姓富户人家的小姐,小名唤作金哥的,就要强娶了去。谁知金哥早已许了人家,就是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收了聘定。其后这事闹将开来,守备家要和张家打官司,进京来寻门路,张家便借助水月庵的老尼姑静虚走了王熙凤的门路,给长安节度使云光传了话。为了此事,王熙凤索要了三千两银子。

    刘姥姥多少是得了王熙凤恩惠的人,自然不肯随意说她的坏话,事到此处,尚维护她道:“阿弥陀佛。这事倒也怪不得她。既是那老尼姑求上门来,求得狠了,她也不好不应承。至于那三千两银子,想来为了打赢官司,要打点的地方甚多。何况张家也肯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没什么了。”

    智能儿忍不住冷笑一声道:“若是事情就此了结也就罢了。谁知那守备家是忍气吞声,应允退了亲。结果张金哥和守备之子却都是极多情重义的人,一个自缢而亡,一个投河而死。姥姥你说说看,这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故而那甚么姚先生说琏二奶奶逼死了人,倒也有几分道理。你道我如何晓得?那给张家牵线搭桥的老尼姑正是我师父。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姥姥,你听我一句话,我虽然一错再错,落到今日这步田地,但当年好歹也是常在贾府里走动的,知道不少他们家的底细。咱们的薛大姑娘是个好人,贾府中人,无有不赞她的。可那琏二奶奶就不一样了,底下人皆说她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明着是一团火,暗地里是一把刀。咱们还是莫要惹她才好。”

    刘姥姥听了,沉吟半晌,方道:“虽是如此,然她总算对我有恩,我也不好说她的不是。俺们庄稼人,哪里有什么讲究,只知道有恩报恩罢了。”

    智能儿连忙笑道:“谁说不是呢。姥姥能这般想,最好不过了。我也只不过是把我听到的见到的跟姥姥说道说道。”

    刘姥姥和智能儿相处日久,见她其实心思纯良,和香菱倒也不差什么,又善于察言观色,倒比香菱更多了分灵巧,于是越发放下心来。宝钗也觉得遂意,先前还怕香菱过于纯良老实了,如今来了一个智能儿,心思灵巧许多,又曾到处走动,见多识广,正好弥补香菱的不足。

    香菱和刘姥姥的小铺子,在筹备了几个月之后终于开张了,店名叫做知味斋,按照姚静预先的打算,主要是卖黄金丝之类的外食。店铺离她们住的宅子不过两条街,妙在距离宝钗的绸缎庄和棉布铺亦不过两条街,四下走动颇为方便。

    宝钗去知味斋看过一次,见铺面的陈设方位和寻常铺子颇有不同,店面虽小却大方整洁,浑然不似一家外食铺。待问香菱时,方知道都是姚静的手笔,也只是默默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姚静对宝钗的反应不以为然,反说她是故作淡定,卯足了力气,想拿出点经营业绩来,让宝钗膜拜叹服一番,以雪前事之耻。但事情却未像她料想的这般发展。知味斋开张一月以来,生意并不能算红火,只是勉强收支平衡而已。这令姚先生大感挫败,常常喃喃自语些旁人听不甚明白的话:“这明明是现代社会最受欢迎的食品,为何竟遭如此冷遇?”

    孙穆见自家金兰姐妹如此,大为心疼,宝钗遂从师命前来开解,向她道:“我知你必有奇异之处。我并不打听你从何处来,也不想知道你所谓的现代社会是究竟是何处。但若你打算单凭黄金丝一物发家赚钱,却是大谬。我劝你休要再痴心妄想了。”

    姚静很不服气,忙追问缘故,宝钗娓娓道来,说了好大一段话,姚静这才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其实,所谓黄金丝就是现代社会颇受人们欢迎的薯条,虽有垃圾食品之名,却仍然风靡东西。但这个东西注定不能在这个年代里独占风骚,其原因很简单,一为成本,二为定位。

    黄金丝这个东西,其实做起来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无论是用红薯做,还是用土豆做,都差不了太多。只要舍得用油和盐,多做几锅总能掌握好火候和咸淡,成为老少咸宜的点心。但最最要命的是,在这个年代里,盐和油都是稀罕物,成本价比现代社会要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油还好办一点,倒贵不了太多,可盐在这个年代却是个暴利行业,是国家专卖的,和现代社会的烟草行业差不多,养活了一大群盐商不说,还要经过国家重重关卡的盘剥。羊毛出在羊身上,官盐售价不菲,甚至有斗米斤盐的说法。似黄金丝这等高油高盐的食物,成本不菲,注定无法走薄利多销的路线。现代社会中薯条是寻常百姓消磨时间时候爱吃的零食,可是在这个百姓温饱尚有疑问的年代,零食是什么意思?点心什么的只是走亲访友时候才会买的礼物,只有在过年过节待客时候才能有品尝的口福。

    那么,既然走不了接地气的薄利多销路线,走精品路线行吗?泱泱中华从来不缺美食佳肴。王公贵族们更是食不厌精,一个个面果、一寸大小的小饺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必要色香味俱全,那些贵妇人们还会微微蹙着眉头说上一句“螃蟹馅的油腻腻的,这会子谁吃呢”,一道充作下酒菜的茄鲞,倒要寻十几只鸡来配它,哪里是寻常的外食铺能做的出来的?何况,显贵之家都自家眷养着许多厨子,外面的厨子做的菜,除非是京城知名酒楼的或者御用厨师,否则根本不入他们法眼。

第73章() 
拥有并不亲民的价格,却没有能够很好的占领高端市场,黄金丝受冷遇,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还亏得除黄金丝外,知味斋外食铺还卖许多茶叶蛋、卤肉之类的食物,再加上姚静于营销方面确实有些令当时人耳目一新的怪招,堪堪保住了成本。不过,这个所谓保本也只是算了食材本身的耗费以及雇佣伙计的工钱。若是这间铺子是租的话,加上不菲的租金,她们恐怕就要赔本了。

    姚静只不过是对当时物价和风俗了解不够透彻,太过想当然而已,并非是真的愚笨,因此宝钗不过这么一说,她立即领悟出其中的原因,不觉颓然,喃喃道:“我自负见多识广,想不到全无用武之地……”

    宝钗原本很看不惯姚静,觉得她仗着胸中有些许皮毛之技夸夸其谈,蛊惑人心,自信张扬有余,谨慎沉稳不足。但如今看到她这副颓废的样子,不觉又有些愧疚起来。

    说到底,宝钗和姚静都是女儿家,女儿家自然知道女儿家的苦处,因此她当然不会反对一切为女儿家着想的计划。可是似姚静这般虽然充满壮志豪情、却有太多疏漏和不确定性的计划,恐怕给女儿家带来的不是温馨和幸福,而是灾难和痛苦。

    譬如说姚静说若是夫君不好就该毫不犹豫和离,甚至义绝,可是若有妇人当真听了她所说,和离或义绝之后,又何以谋生?靠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型的女儿谷计划吗?若是被朝廷斥为如白莲教、天理教一般的邪教又该如何?就算朝廷不加干预,哪怕大肆褒奖,可生活在女儿谷中的女孩子们真个能安之若素、愿意一辈子不嫁人、不出谷吗?若是嫁人,是否会因为女儿谷的背景遭人歧视?女孩子们在女儿谷这般纯白无争的环境中长大,是否能适应嫁人之后复杂的家庭环境,妥善处理好夫妻关系、婆媳关系和姑嫂关系?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宝钗才毫不犹豫地将姚静的言语斥责为歪理邪说,生怕香菱等人信以为真,不顾一切学了去,却没有足够的手段保护自己,被现实伤得遍体鳞伤……

    然而如今看到姚静一副受到沉重打击的样子,宝钗又忍不住有些难过。毕竟她从小见惯了谨小慎微、善于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女子,姚静一向属异类,虽然有志大才疏之嫌却常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其实她恐怕在内心深处也是希望这般自信张扬的女子再多一点,希望姚静能在自信张扬的同时虑事周全,想出进可攻、退可守的好主意来,只是这种隐隐约约的想法,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而已。

    “你又何必过谦?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古人也曾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休要恼怒,听我据实说来,你固然于经营之道有所欠缺,但见识之广,所学之杂,竟是我平生罕见的。况且你常有捷才,令人时有耳目一新之感,千万莫要妄自菲薄了。单拿这个外食铺来说,若非你这些天来忙着张罗布置,想下种种引人注目的法子,只怕生意还要更糟呢。”

    姚静惊讶急了。她万万料不到在她寄以厚望的黄金丝折戟沉沙之际,宝钗竟能这样安慰她。但是她很快便恢复过来。她生长的环境、受到的教育和孙穆、茜雪、香菱这等人不可同日而语,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什么的,只不过是她在受到意料之外的挫折时,偶尔浮现的那么一点意识,其实淡得很,就算没人劝解,她也会渐渐复原,绝对不会因为几次小小的挫折就否定自己的价值,迷失奋斗的方向的。

    姚静狐疑地看着宝钗,静默片刻,突然间大声说道:“你果然是内心奸猾,只怕等闲人早被你这么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给收服了,我却没那么傻!我自然不会妄自菲薄,别的不说,单凭我一手医术,便是当世无人可及的,想来你故意夸我,也是因了这个,指望我给你治那无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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