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
那桑落便冷笑道:“是真个命薄早夭还是借故避世,谁又知道呢?连尊亲府上都有人过世了的,你不觉得今年莫名其妙没的人太多了吗?”
此话锋芒毕露,宝钗闻言吃了一惊,不敢接话。桑落等了一等,似乎有些失望。长公主却不觉得场上气氛怪异,早兴致勃勃接过口去,说起蜀绣和苏绣的异同,倒也头头是道。
“如何?”回公主府的途中,长公主如此问桑落。
桑落冷笑:“是个胆子小不堪大用的。”
长公主却奇怪道:“先前你不是说才学高就好了。皇太后娘娘前个还说我莽撞呢,身边是得有些谨小慎微的人。我看你是吓到她了。”
桑落愈发不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说道:“殿下是觉得她生得好,老毛病又犯了吧。”
长公主受桑落照拂颇多,此时不好说什么,桑落却说道:“她长成这般相貌,又这般热心宫选,只怕想走的仍是国公府贾家大小姐的老路吧。殿下若是想往万岁身边插人,倒可以用上一用。”
长公主茫然道:“我所图惟富贵安乐而已,何必往风口浪尖上头撞?”心中已是有几分相信桑落的判断,颇有些闷闷不乐。
薛蟠惊魂未定,同宝钗回到家里头,把这事大略向薛姨妈说了,又埋怨道:“虽是如此,也不该命底下人那般待我。若是被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
宝钗道:“事急从权。听闻这位长公主殿下性子颇急,我是怕哥哥无意间得罪了她。那伙计也吃了哥哥几巴掌,也就够了。”心中颇为歉然,已是想着事后要好好抚慰。
薛姨妈听了,也在一旁说宝钗该用更好的法子,又拍着胸口说好险,末了又道:“这可算是因祸得福,竟见到了长公主殿下一面?”
宝钗眉间忧色隐隐:“还不知道是祸是福呢,我见她身边有个小侍女怪异的很,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薛姨妈却是溢不住的兴奋:“你也太过小心了。只是不该直接道破她行藏的。她既是变装出来,只怕不喜人叫破。”
宝钗无奈道:“我先前也这么想着来的。只是担心哥哥冲撞了公主殿下,一时慌张,竟什么法子也想不起了。后来想想看,这些贵人的性子都古怪的很,若是装作什么都不知,当做寻常客人一般,事后被她挑理,又该如何?宁可古板无趣些。”
薛姨妈这才罢了,宝钗想了一想,又问道:“对了,这几日二姨母可有去过宫里,娘娘那边怎么说?”
第60章()
薛姨妈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都是自家姐妹,她不帮衬你,又该帮衬哪个呢?”
宝钗道:“虽是如此,但毕竟是求她办事……”
薛姨妈笑着打断她的话道:“我不过随口说说,你就急成这样子。你放心,早和你二姨母说过了。若要依我说,入宫虽然看起来体面,我却有些舍不得。何况你二姨母的意思,还是想把你跟宝玉凑一对呢。你宝兄弟模样俊,脾气又好,多少人抢着要呢。”
宝钗只低了头不说话,薛姨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偏你主意大,一心想着进宫进宫。若是混到像你师父孙嬷嬷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辈子嫁都嫁不出去,可就难了喽。你常日里说林姑娘好,你可知道老太太想把她说给宝玉?只怕她心中也是肯的,不然,父亲刚过世就紧着回京城做什么?”
宝钗知道王夫人暗地里相当忌惮林黛玉,因此连带着薛姨妈也开始忌惮起来。宝钗此时顾不上纠正薛姨妈言语里的讽刺之意,先赶着问了一声道:“林妹妹就要回京城了吗?几时的事情?”声音里的期盼之意就流露出来。
薛姨妈冷哼了一声,却卖关子,不肯说这里头的事情,一转口却又扯起别的闲话。正说话间,突然见外头一个人影探头探脑,被薛姨妈一眼瞧见,见是服侍薛蟠的书童,遂叫进来问话,问他道:“做什么呢?这般鬼鬼祟祟的。”
那书童头也不敢抬,只是说道:“外头有要紧事,说是秦小相公的父亲没了。因大爷先前交待过的,特来请大爷的示下。”
宝钗闻言也愣了一愣,见薛姨妈默默无语,这才说道:“刚才哥哥还在这屋里呢,一说话转眼的工夫,他就出去了。你先去书房那边找找看,若还是不见人,就问问他屋里的丫鬟们。”
那书童答了一声去了。这厢薛姨妈奇道:“这才多久的事情?先是东府里秦大奶奶没了,紧接着她父亲也没了。难道竟真个如你二姨母所说?”
宝钗忙问:“二姨母说什么了?”
薛姨妈道:“只说让我们远着秦家的人。这真是老天有眼,先前秦钟那般嚣张,连你哥哥都敢欺负,老太太还护在头里。等到他姐姐死后,我冷眼瞧着,待他们家也是淡淡的了。如今他老子也死了,倒正好出了一口闷气。你哥哥又有什么好交待的,难道还要给秦家吊丧不成?”
宝钗心里头乱糟糟的,冷不丁想起先前去宁国府为薛蟠求情时,秦可卿跟她说过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又想起在王子腾府上山石后头听来的一言半语,最后,又想起长公主殿下身旁那个奇奇怪怪的小婢女,背后不禁窜起一丝丝寒意。
秦可卿没了,缮国公诰命也没了,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家的三老爷没了,连林黛玉那当着巡盐御史的父亲也没了。单单宝钗知道的人,这两三个月里就这么多过世的。本来还可以算做巧合的,可小婢女的话却也不似是空穴来风。难道真个是今上独揽大权后,清算旧账?又或者是各派势力互相倾轧,你死我活?如今连秦可卿名义上的父亲都没了。不过这并不要紧,时局虽乱,她尚可以明哲保身。——薛家真个没有牵扯其中吗?她又是否能真个明哲保身?
宝钗想着心事,心中正纷乱间,一抬眼见薛姨妈面上露出疲态,知道她乏了,忙起身告辞,回房中拿了一件针线活,开始慢慢的绣花。
秦宅之中,秦钟披麻戴孝,眼神里一片茫然。几个月以前,他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姐姐秦可卿嫁入高门事事提携娘家不费吹灰之力,挚友贾宝玉贵为王孙公子推心置腹无话不说,老父虽古板严厉实则对他万分疼惜。他学习的地方是京城里许多人都眼热的贾家学塾,每日里往来荣宁二府如同自家后院,贾母也疼爱他如同自家孙儿一般,若是天色晚了,就住在荣国府里,吃穿用度几与宝玉等同……然而,这才多少日子,这一切都成泡影了。秦可卿死了,贾母疼惜不再,贾府下人狗眼看人低,连一向最可靠的贾宝玉也不见了踪影……
“我要去了,你要痛改前非,好生用心读书,凡事都要上进,切不可仗着小聪明……”他父亲秦业弥留之时,眼神反倒清亮。然而他唠唠叨叨讲的一大堆话,秦钟一句也没听到心里去,直到秦业说起素日省吃俭用攒下的三四千两银子,他才来了精神。
一阵冷风吹过,满目皆白,灵棚之下哀哭声不断。秦宅的几个老家人眼巴巴地望着秦钟,为丧仪的各种琐事来请他的示下。秦钟从未想过自己稚嫩的双肩竟要承担如此重的担子,一时间头昏脑胀。
马贩子王短腿的家中。
“丫头啊,把这碗红糖水喝了吧。你才小产过,身子要紧。”王短腿的老婆手里头捧着一个碗,向着炕上的人说。
炕上的人翻了一个身,转过脸来,露出一张蜡黄蜡黄的小脸来,只那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清秀,却正是水月庵私逃了的小尼姑智能儿。她自偷跑到秦家看秦钟,却被打出去之后,走投无路,又不慎滑了胎,幸得马贩子王短腿收留,就留在他家中养病。
“秦家那边有什么消息吗?”智能儿接过红糖水,有几分不甘心地问道。
王短腿的老婆心中鄙夷,面上却做出一副和智能儿同仇敌忾的神情:“能有什么消息?你怀着他们家的种,都被打了出来。如今孩子也没了,难道秦家反倒会娶你过门不成?何况我男人去打听过,他们家里自从死了姑娘,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好好想想看,水月庵的主持师父岂是吃素的,秦家岂敢收容你?亏得我男人平日里是走江湖的,艺高人胆大,又讲义气,才敢冒着风险留你在家……”
智能儿面色凄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马贩子王短腿自然不止做贩卖马匹这一种营生,偶尔倒卖一下人口那也是做熟了的。智能儿虽然年纪小,心里却是明白,她知道王短腿究竟是为的什么,才冒着风险把她留在家里养着。
“等再过几天,待我身子养好些了,你们就把我卖了吧,只要不往窑子里去,别的人家都成。”智能儿主动说道,“一来我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二来卖几两银子,也好报答你们的恩情。”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眼泪汩汩而下。
王短腿的老婆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心中早乐开了花,见智能儿流泪,又不好表露出来,低头想了一想说道:“说这些做什么。你先养好身子再说。我去给你煮个鸡蛋去。”
智能儿望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心如明镜。敬酒总是比罚酒好吃的,明知脱身不得,索性做得干脆些。到底还赚个鸡蛋吃,不是吗?说起来,王短腿夫妇已经算是人贩子里难得的好人了,至少肯用鸡蛋红糖养她。若是遇到别人,乱打一气,再不由分说卖进窑子里,她焉能有命在?
同一个时间,柳依依却站在邻居家的后院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正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少年。那少年不过七八岁大,被小女孩这么眼巴巴地望着,竟然红了脸。一转头看见院子里的腊梅花开的甚好,竟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来,递给柳依依。
柳依依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花。”她咬着嘴唇说道,“我想摸摸你的书。”
七八岁大的少年不由得一阵犹豫。“你要摸书做什么?你又不用上学。”
“你背的是《诗经》,我也是学过的。”柳依依仰头说道,“我娘当年说,我的名字就取自诗经,是她亲自取的。”
“吓!这么大的女孩子跟男人说自己的闺名,你也不害臊!”旁边突然有个六七岁大的女童飞也似的跑了出来,冲着柳依依做鬼脸,又在脸上划圆圈。
“不是闺名,是学名。”柳依依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懂不懂?我娘还说让我上学堂呢!”
“胡说八道!”那六七岁大的女童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你娘新生了弟弟,哪里有工夫管你?还让你上学堂?”
柳依依眼睛里一阵黯然:“我说的是从前……”话音未落,院子里头已经有人在叫,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进去了。
柳依依的话只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
从前,从前是怎么样的呢?从前她的生母胡氏也曾爱她如珍宝,在窗下拉着她的手叫她背诗……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她已经彻底无人在意,无人疼惜。
第61章()
柳依依一个人在大街小巷里走着,觉得心里头有些难受,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低着头,一路走,一路踢着沿路的石子和煤核。
其时西山盛产煤矿,京城里人家烧煤已是惯例,垃圾堆里常有些烧过的煤核,被狗儿叼得满地都是。
柳依依这么一路走走停停,自娱自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一丈青布铺前头。因柳依依长相实在惹人爱,宝钗在时,偶尔也会命人给她一颗果子,或者一串糖葫芦什么的。柳依依大多时候摇头不吃,却也因此认定宝钗是个难得的大好人,时不时会过来看看她在不在,有时说上几句稀奇古怪的话,宝钗并不像其他大人那么训斥她,只是含笑听着。
然而这日宝钗却并不在店中。布铺里的伙计们倒是秉承笑脸迎人的理念,况且柳依依模样长得着实可爱,任谁也不想为难她,便有人随手从后头拿了面果子要喂她吃,怎奈柳依依却不肯,她见宝钗不在,讪讪地自己走开了。
转过两个弯,就来到了天桥地带。街道变得更加宽阔,声音更加喧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有大人,也有住在附近的小孩子。只见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地毯上各色古玩、瓷器、字画等物琳琅满目,街面上百艺杂耍俱全,时不时有跑江湖的敲着锣,说着场面话,也有乞丐、小偷、人贩子等混迹其中,当真是鱼龙混杂、热闹非凡。
柳依依家离这天桥不远,看得日子久了,这闹市里的勾当她自是清楚得很,虽然孤身一人在街上玩耍,倒也不至于被人哄骗了去。她只是一路走,一路听着看着街面上各色拙劣的骗术,心情不知不觉间倒好了起来。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惊叫声、怒骂声、拳脚声响成一片,人群如潮水般涌来涌去,柳依依赶紧躲到街边的角落,回头看时,却见江湖耍杂技的那场中,几个大汉已经横七竖八倒成一片,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尼姑正站在一对兄妹面前,大声教训道:“武功岂是用来杂耍的?果真是败类,武道之耻!”
柳依依常年在天桥地带玩耍,却是早听人说过,知道那伙耍杂技的都是有几分真功夫的,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是那对兄妹,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眼见不过呼吸之间,那伙人已经被打倒了一大片,那对兄妹更是跪在那灰衣尼姑面前噤若寒蝉,惊奇之余,就知道这位定然是个了不得的角色,忙缩回头去,一动也不敢动,以免冒犯了这位狠人。
岂料她不惹事,麻烦却会主动寻上她。柳依依在街头角落里一直躲到那耍杂技的哀求祷告赔着小心自认晦气离开,街面上渐渐恢复往日秩序,重新热闹起来,她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感到眼前一花,灰影闪动,却见一个人凭空挡到自己跟前。却不是那身材高大的灰衣尼姑又是谁?
柳依依吃了一大惊,经此一吓,差点哭出声来,却想起这尼姑的蛮不讲理,硬生生忍住了。她怯生生抬起头来,看着那尼姑,只见那尼姑四十多岁年纪,目光阴鸷,鼻翼旁两道深深的皱纹,缁衣之下一边衣袖却是空荡荡的,竟是失了一条手臂。
柳依依看这尼姑长相凶恶,心中害怕,待到见她是残疾之身,却又有几分可怜她,正迷迷糊糊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那尼姑已经开口说道:“你根骨不凡,目有灵光,显是个学武的好苗子。还不快拜我为师,潜心钻研武道!”她的声音又尖又细,犹如锐物在铜器上刮过一样。
柳依依还在迷糊间,只觉得身子一轻,她已经被那尼姑抱起,用单臂箍得紧紧的不能动弹。柳依依心中害怕极了,急中生智,竟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虽然年纪小,却已从过往的经验中隐隐知道自己生得可爱,一般人少有对她的甜笑和泪水无动于衷的。
“呜呜……”柳依依惊恐之下,居然真个挤出了几滴泪水,一面哭一面大声喊道:“有拐子要拐小孩子啦!”
街面上顿时有不少目光转了过来,然而见到是灰衣尼姑这般的狠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反而往后退了几步,又复转了目光回去。柳依依见到那些人的神色,正在无措间,结果反倒是灰衣尼姑主动放弃了。
“些许小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灰衣尼姑皱着眉头说道,把她重新放在地上,“这般心性,虽非凡骨,难成大器!”话音刚落,人已是无影无踪了。
柳依依受此惊吓,再也不敢在街面上闲逛,一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