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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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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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干瞪眼。况且我现如今身上更是有着朝廷的诰命,又岂是想休就能休得的。”

    “至于说要妹妹进府里当妾,除了为尤家贾家的面子考虑,我还想劝母亲一句。”尤氏又开口说道,“这显贵之家的妾室哪里是那么好当的?里头的学问大着呢,你当都像那小户人家,一个个把妾宠到天上去?别的不说,就说西府里头的赵姨娘,前些时你还夸说长相标致的,趁着那边太太养儿子身子沉的时候收了房,苦哈哈的熬了这么多年,一双儿女都快长成人了,还不是个姨娘身份,被那府里的人处处看不起。亏得那赵姨娘是个性子烈的,隔三岔五总要闹上一场呢,若是像二妹妹这样的软性子,少不得忍气吞声,暗暗吃亏的份儿。那府里的太太也是个好性的,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难道会暗地里给她下绊子?还不是那起子底下人作怪?纵是咱们家拼着脸面不要,把二妹妹送到这府里来,我护不住时,又该如何是好?”

    尤氏冷笑着跟尤老娘算账:“贾家虽然富贵,只是凡事都有定例的。姨娘们每月只得二两银子的月钱,比起我的大丫鬟银蝶来,也不过多了一倍,这够什么用?随便在外头寻一户中等人家嫁了去,当正头娘子,吃穿皆得自主,岂不比这个强多了?”

    尤老娘张口结舌,直接傻了眼。她因姿色不俗,故才能带着拖油瓶嫁进尤家当续弦,其实出身比尤家还不如,这些个大家庭里头的弯弯道道她岂能尽知?故而才被富贵迷了眼,怂恿着尤二姐做出这等事来,只说再不济也能进了贾府当妾室,岂料想竟有这么多不妥之处,当下就全没了主意,只哭丧着脸问尤氏道:“姑奶奶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你父亲也常赞你说给他长脸的。如今依你看,这事情要怎么收场,总不能让你妹妹被人白玩了一场罢。”

    尤氏打心里头看不起尤老娘,暗道到了这个地步,可不就是白玩吗。这亏得是自家妹妹,好歹面上挂着一个尤字的,若是换了别人,早被她骂出去了。一转眼看到尤二姐一副手足无措的凄惨模样,想起她平素的温柔和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叹道:“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你们且回去,等我慢慢设法吧。”一面说,一面把自己的私房中取了几十两银子,交付尤老娘。又唤了银蝶进来,开了箱柜,取了几件不大穿的衣服和几只簪环,一起包给二姐。

    尤老娘见有了银子,又有了首饰衣裳,此时明白再闹下去也没什么益处,也就不闹了,次日果然带着尤二姐、尤三姐去了。

    那贾珍正忙着同佩凤鸣鸾二女温存,哪里顾得上小姨子,听说她去了,不过惋惜几句,也就抛在脑后了。

    原本贾珍见秦氏出丧时,尤氏装病推脱,心中不快,意欲待丧事了后整治她一番。只是丧中先和尤二姐鬼混了那么一段日子,难免对尤氏有些愧疚之心,再加上佩凤鸣鸾已是被尤氏不动声色间收服了的,在耳边百般夸说尤氏的好处,贾珍渐渐的也就把不待见尤氏的心思给熄了。况且是贾敬在家时候做主给娶的人,纵她不好,难道还能撵了去?于是早把先前给秦氏报仇的想头歇了,自去和宠妾娈童胡闹。尤氏只管一点一点收伏底下人,别事皆不大理会,日子倒比秦氏在时好过了许多。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秦氏既死,当日一意主张把秦氏接进宁国府的贾敬日夜悬心,知道东窗事已发,生怕上头喜怒无常,怪罪下来,迁怒全家,只是这从龙之事,荣华富贵和灭族之祸不过在一念之间,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只有一味念着《阴骘文》,盼望能够抵却前罪,为家人祈福,再者就是混在观中同道士们清谈,说些炼丹之事,指望着白日飞升,不再受人间苦楚煎熬。

    贾府里对此事有些知觉的人,从贾母贾敬贾赦贾政,再到贾蓉等众,都心中忐忑不已。贾母知道那秦家恐怕是第一个推脱不掉的,更是暗暗使人叫宝玉远着秦钟,以免和秦家牵扯过深。

    宝玉虽不明其理,仍恋着秦钟,叫底下人约了秦相公一道读夜书。怎奈身边的小厮们都是贾母交待过的,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敢轻易遂了宝玉的意。都只是回话说,已打发人去了秦家了,那秦小相公秉赋却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回来后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状,遂不敢出门,只在家中养息。

    宝玉低头想了一想,只道秦钟与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于调养,或者自己夜间索欢太甚,倒不好意思追问太过,只得无可奈何,自谓等大愈时再约。

    贾府中人提心吊胆等了数日,见总心略放一放。谁知刚又过了几日,正逢荣国府贾政生辰,虽不是大生日,宁荣二府却也欢聚一堂庆贺,正热闹间,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前来降旨。

    唬的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魂不附体,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才跪接了皇上宣贾政入朝的口谕。

    贾政就赶紧更衣入朝,贾母等合家人难免心中皆惶惶不定,生怕是秦家那事发了,转念又一想,若是秦家的事情,皇帝必然先怪罪贾敬,再者是宁国府贾珍,断然不会先怪到贾政头上。

    其时宝钗和薛姨妈等人也在荣国府中,只见贾母正心神不定,也不叫人扶,拄着拐杖一个人在大堂廊下伫立,冷风过处,越发显得满头白发萧然;待转头慢慢走回大堂屋里来,又见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等人在大堂中坐着,一个个屛神静气,神色凝重,就连平日里最爱说笑的王熙凤也哑了声。

    宝钗只觉得气闷异常,面上虽仍四平八稳,沉静如昔,私底下却也存了些想头。因向金锁里那声音问道:“此番是福是祸?”

    那声音沉默片刻道:“这却是不好说。若说是祸吧,其实是一桩喜事。若说是福,却又埋下了祸根。”

    宝钗更加忐忑。须知她一心入宫,偏偏薛家皇商出身,论身份在一干官宦之家中毫不起眼,便拟借助贾王二府之力。若是贾府有了祸事,想来连王家都少不得被牵连一二,自家宫选之事自然更是泡汤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外头打探消息的人才回转,只见四五个管家气喘吁吁跑过来报喜。贾母便唤进赖大细问时,方知道前些年进宫的贾元春得受圣眷,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唤家人前去谢恩。

    于是一个个心神安定,继而又都洋洋喜气盈腮。贾母跟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几个诰命夫人按品大妆,贾赦贾珍等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着贾母大轿入朝而去。于是宁荣两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各色人等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得意洋洋,大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状。

第57章()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在贾府中人欢天喜地的同时,工部营缮郎秦业家却是凄风苦雨,惨淡一片。

    秦业病卧在床,二十年前的场景一幕幕闪过:

    当年诸龙夺嫡,义忠亲王老千岁稍有失势,虽是龙颜大怒,然满京城的权贵之家仍多以储君相待,赌的正是雪中送炭时候这份从龙的情谊。

    秦业当时不过一个年衰的小官吏,一向微寒,原没资格掺和进来,岂料他上司神武将军冯唐冯大人看他谨小慎微,有意提拔,将一件机要密事托付与他。他亦心中雀跃,自谓若那女子诞下麟儿,自家凭了抚养之功,自有一番际遇。心中却似明镜似的。

    于是冯家贾家诸位大人做主,令他自去养生堂抱养婴孩,以备偷龙转凤、掩人耳目之用。因生男生女未定,故抱养了一男一女两个婴孩。自秦可卿呱呱落地之后,就连夜偷抱来充当养生堂的女婴,养在家里。原先的两个无辜弃婴,自是被清理掉了,对外只宣称抱养的儿子早夭。

    其后诸位大人嫌弃秦家清苦,提携着秦业调任工部营缮郎,犹嫌不足,就借了宁国府先老太君过生日的由头,带了秦可卿去祝寿。对外托言可卿乖巧,投了老太君的缘法,从此养在宁国府里,等到略长大几岁就聘为未来家主贾蓉之妻。

    正是因了这么一份瓜葛,秦家才勉强算是跟贾家攀上了亲家,秦钟才得以在贾家书塾读书。宁荣二府里无人不因了秦可卿的面子,高看秦钟一眼的。可惜秦钟不学好,在学里跟着些纨绔子弟胡混,着实令人扼腕叹息。秦业想到此处,胸中就如同堵住一团火,伏在病床之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底下伺候的下人们赶紧过来服侍,秦业只皱着眉头要水喝,待到斟了一盏温水过来,突然又想起一事,将老管家叫过来问道:“贾家出了天大的喜事,我前几日也命你打点一份礼过去的。不知你可曾去了,又打探得甚么消息。”

    老管家支支吾吾,欲要不说时,却受不得秦业怒火,只得吞吞吐吐开口道:“老爷息怒。两日前小的带着少爷上门拜见,那荣国府只说诸事忙乱,连和少爷素来交好的宝二爷也托故未见呢。”

    秦业面上愈发黯然,勉强道:“这我倒是预料到了。如今可儿没了,也怨不得他们这般做派,只要肯收咱们家的贺礼,总留了几分香火情面。”

    老管家面上更是愁苦:“老爷有所不知。他们家不曾收咱们家的礼物呢,那门房说得甚是客气,却是狗眼看人低,无非是嫌弃咱们礼物太轻。少爷和他们理论不过,气得连晚饭都不曾吃呢。”

    秦业一怔,半晌才苦笑道:“这哪里是嫌弃咱们家礼物太轻,不过想撇清罢了。”他心中愁苦,却是心如明镜。当年以义忠亲王之势,不由得他不应承。如今义忠亲王一系式微,朝廷已显出几分清算的端倪,秦可卿离奇暴卒,秦家作为明面上收养她的人家自然难辞其咎,贾府竭力撇清也在情理之中。这前后种种皆是秦业无力掌控之事,既然无从选择,自然说不上后悔。只恨自身才能不足、时运不济,才如水中浮萍一般沉浮不定,任人践踏。想到这里,秦业勉强抬起头来,问道:“钟儿如今在何处?可有用功读书?”

    正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禀告说,外头来了个年轻小尼姑,赖着不肯走。

    秦业苦笑道:“想是来化缘的。随便给她几文钱,也是功德一场。”

    那家丁面上犹豫道:“那小尼姑要见少爷。说是什么水月庵的姑子,叫什么智能的,和少爷有约,这次是来投奔少爷的。”

    秦业听闻是水月庵的姑子,诸事正应景,不由得信了三分,且不唤秦钟来,先叫老管家去外头打听。半晌老管家回来,面色古怪小声在秦业耳边说了几句话,秦业已经是勃然大怒,不顾病体支离,颤巍巍爬起来,连声叫道:“竟有如此之事?叫秦钟来!叫秦钟来!”

    那老管家见状,心领神会,早一顿棍棒,将小尼姑智能儿打出门去了。这边秦业早动了真怒,浑身乱颤,把秦钟拖了出来,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顿,一边打一边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叫你在外头不学好!叫你跟小尼姑勾搭!你如何跟宝玉相比?人家是王孙公子,你算什么!你如何敢……”正大声说着,突然眼前发黑,软软倒了下去。

    智能儿在大街小巷里发足狂奔,眼中犹带着泪花。

    水月庵的老尼姑面上慈眉善目,吃斋念佛的,私下里却做着许多偷鸡摸狗的勾当,把庵中的女孩子都当作下人一般使唤,等到略大几岁有了姿色了就去服侍客人,干着比暗门子还龌蹉的事情。

    智能儿自幼是个聪慧的,在老尼姑眼前甚是乖巧听话,因此老尼姑肯带着她出入权贵之家。一来因秦钟模样长得好,人物又风流,二来智能儿冷眼旁观,见贾府上下自史老太君起,待秦钟就如自家孙儿一般疼爱,三来秦钟是小官宦之家,容易上手,因了这些缘由,智能儿暗暗取中了秦钟,两个眉来眼去许多时日,终于趁着秦可卿出殡的时候勾搭成奸。

    当日秦钟急着成就好事,拍着胸脯说帮智能儿逃出庵堂这个火坑,不过是小事一桩,等到秦钟回城之后,智能儿就朝思夜想,盼着秦钟禀明父母,花几两银子,赎她来家,哪怕为奴为婢,也好过在尼姑庵中受罪。岂料秦钟只是空口说大话,提上裤子就忘了人?

    “别傻了。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比她略大几岁的师姐智信儿如是劝她道,“男人正在兴头上时,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他们也敢应承。一转眼好事已遂,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先前那几年,多少人发誓说要带我回家?我如今又身在何处?你何必当真?早早认命是正经。”

    智能儿却不甘心认命。人总是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盼望着她们偏偏得上天眷顾,遇到的男人与众不同。更何况,智能儿有不甘心认命的理由。她的月信已经迟了有一个月了。想那秦家人丁单薄,若果真是孕的话……

    所以智能儿才瞅准老尼姑去达官显贵家做客的机会,偷偷溜了出来。她心中清清楚楚,若是被老尼姑发现,或是被官府捉住,必然会有许多苦楚。她是孤注一掷,并没有考虑太多后路。

    然而,智能儿毕竟年纪太小,她再也没想到,最大的障碍,不是老尼姑发现她私逃,而是秦家根本就没有迎她回家的意思!她以为她若有孕,就可以成为必胜的法宝,却不知道,秦家这个时候,有更要紧的事情要烦恼。

    棍棒打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向外逃窜,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点同宁国府家主嫡妹贾惜春说笑时候的自在惬意?走在街上,料峭寒风扑面而来,许多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接迭而来:若是老尼姑知道她私逃该如何惩罚?若要不回水月庵的话,又该何处容身?何以谋生?从前她盼着她有孕,可以仗着肚子进秦家,如今美梦成空,她又开始祈祷,老天保佑她没这么倒霉,她自己尚漂泊流离,又怎敢百上加斤,再添累赘?

    冷风吹在她刚刚哭过的脸上,越发冰冷入骨。她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在智能儿为未来苦恼迷茫的时候,早已败落的柳家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哇”的一声婴儿啼哭声,宣告着柳家后继有人,也宣告了柳依依往后更加悲苦的人生。

    “生了!生了!”

    “是个带把的,恭喜柳老爷!”

    连在灶房烧火的婆子都跑到前面去抢赏钱去了,柳依依一个人在厨下坐着,一直坐到天黑,也没人来寻她。

    她近年来少人看管,越发显得跟个疯丫头似的,常被父母打骂。但哪怕她学乖了也没用,父亲柳栓在族中很不得志,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见到野丫头,难免找个由头发泄出来。稍有不顺眼就是一顿棍棒,柳依依甚至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被打骂惯了,渐渐把从小软糯的性子收了起来,处处做些怪样子,于是也就越发显得倔强糊涂不讨喜。

    直到厨娘想起烧晚饭的时候,才重新开了灶房的门。待到打了火石点亮了油灯,猛然间柴火堆里蹲着一个黑影,吓得一哆嗦,手中油灯差点掉到地上。

    “鬼呀!”她喊了一嗓子。

    “是我。”柳依依抬起头,面上涂着用黑灰画成的脸谱。

    “嬷嬷,我乖吗?”柳依依咧嘴一笑。飘摇的如豆灯火里,厨娘仿佛看到了一只幼兽露出森森的白牙,似乎要择人而噬,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第58章() 
金丝楠木八仙桌的桌子上碗盘森列,皆是精心准备的各样吃食。薛姨妈望着大快朵颐的儿子薛蟠,笑得合不拢嘴,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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