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猪手,蟹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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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猪手,蟹黄酒-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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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湘云问:“我欲往后院去走一遭,你可要同去?”

    湘云会意,知道宝钗要去茅房,忙摇了摇头,自去赏玩庵中景致了,宝钗装模作样的,问明了路径,又有一个姑子在旁边领着,带着莺儿和香菱直往茅房而去。却不真个进去,只是往里头略站一站,就出来了。那姑子忙引着她到早就准备好的一间净室里,奉茶歇息。莺儿四下一顾,皱眉道:“我们家姑娘是最爱洁净的,请法师帮着准备些热水来洗手,如何?”那姑子也不是笨人,心里明白这是莺儿等丫鬟们的份内事,不和自己相干,原不欲去的,一愣神的工夫,莺儿早将些碎银子悄悄塞到她手里,立即就眉开眼笑,连声道:“不敢当。”赶着去了。

    宝钗方命关了门。莺儿怀里本抱着一个大包袱,旁人都当是给宝钗换的新衣裳,故而不加理会,也不诧异,如今趁着这会子打开了看,却是一锭一锭银锞子,通体雪白,又有几件衣裳,并几件簪环首饰诸物。

    宝钗就指着那些东西给香菱看,说道:“这里头原本有五十两银子的,是莺儿她哥哥冬天里做炭火生意赚来的,我原说是赏了他的,莺儿推辞再三,只得允了。如今正好拿来做这件事。你且细细的听,现包袱里留了三十两银子,是留给你压箱子备急用的,另外的二十两银子,我已经给了那刘姥姥,托了她照顾你饮食起居。这人倒是不错的,我看很是靠得住,只是人上了年纪,难免疏忽的,你须自己照顾好自己。这些衣裳、簪环首饰诸物原是我的,我也总没大穿,你且留着,作个念想吧。凡事都不要委屈了自己,怎么舒坦怎么来。”

    香菱听到此处,难免不舍,忍不住流下泪来,叹道:“这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姑娘!”

    宝钗笑着安抚道:“这个却是不难。你也知道咱们家里的事,哥哥总要托我各处照看生意的,虽是不合体统,却也无可奈何,故而我出门走动的机会也多,总有机会见面的。你刚去这几日,只怕城里风声紧,你不可露面,好好在乡下呆着,等到事情平息了,我再寻个由头去乡下看你。”

    香菱心中也知道这些都是迫于无奈之事,但事到临头,仍免不了伤感,只默默地流泪,想起将来竟要独自一人过活,自个儿处处拿主意,只觉得眼前一抹黑,格外渺茫。

    宝钗这时又从身上翻出一张泛黄的纸来,香菱这些日子里一直跟着宝钗,于读书识字方面极其尽心,大概的字也都认得,见是自己的卖身契,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宝钗少不得柔声劝慰,亲自替她拭泪,又指着那卖身契向她道:“你原本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合受了人拐带,才被卖到这等地方。孩提时童稚无知,这却不是你的过错。如今我仍旧把卖身契发还给你,从此就是自由之身。日后暗自留神着寻一户好人家嫁了,从此好好过日子,也就不枉咱们这几年的情分了。如今还有一件事,你也须记得。我早打听得,你家里本是姑苏人氏,你姓甄……”

    香菱却不待宝钗说完,早在看见那卖身契的时候已经是泪落如雨了,呜咽着道:“姑娘竟是不要我了吗?早说过我只愿一生一世跟着姑娘的!我原说不过到外头去避一避大爷的,这又算什么!”

    宝钗忙住了声,止住原来的话头,又劝她道:“并没有说不要你了。只是遣你到外头历练历练,等果然能办事了,我也好倚为臂助。你看看咱们家这模样,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日后你若是出息了,我只怕还要事事仰仗你呢。现在是派你出去打前哨,好在外头站稳根基,这契书给了你,原本也是为了定你的心,你何必疑我?”

    好说歹说,香菱才止住了泪,只是到底不肯收那契书。宝钗只有仍旧收了,言说代为保管。莺儿在旁忙快手快脚地收拾了包袱,替香菱背在身上。

    一时那姑子捧了热水进来,香菱就着那热水洗了把脸,拭干了面,欲要涂粉时,听宝钗说素着一张脸出门,方不惹人主意,这才罢了,反倒把宝钗早就准备好的锅底灰涂在脸上,抹匀了,又换了件粗布衣裳,更不显眼。莺儿早用银钱打发那姑子出去了,是以并无人诧异。

    一时几个人趁人不备,行至后院,宝钗方初见了刘姥姥,看她衣着举止,心中已经在犯嘀咕,待知道她年纪,更是心凉了半截,只怕所托非人,且不动声色,抱着希望又多聊了几句,才知道刘姥姥年纪虽大,身子却硬朗,更难得的是头脑清楚,继而想到刘姥姥能混进庵堂来,是个会办事的,心里这才慢慢地放了下来。遂叫香菱见过了刘姥姥,叮嘱了几句话,因怕人看见,竟带着莺儿先离开了。

    刘姥姥就推出车子来,叫香菱躲在车子上干草堆里,和板儿祖孙二人大大方方从庵堂的后门出来。庵堂后门看门的姑子正是前夜收钱安置他们的那个,见到了不免抱怨他们起身太晚,刘姥姥却不怯场,陪着笑说了几句好话,那姑子摆摆手也就作罢了,眼看着刘姥姥推着小车儿走远了,再想不到这看起来颇为实诚质朴、老实巴交的老妪居然有胆量从豪门大家里偷个人出来的。

    这边宝钗带着莺儿,装作一副赏玩地藏庵景致,不慎走错了路的模样,款款从后院行至前面来。猛然间在夹道里看见林黛玉和史湘云,史湘云见了就好奇问道:“宝姐姐去了哪里?这么大半天不见人的。我们去茅房也没寻到你。”

    莺儿初次做这等事,心里难免发虚。宝钗却是个有见识的,虽心中忐忑,面上丝毫不显,安抚似的看了莺儿一眼,以慰她的心,接着整个人迎了上去,向着湘云笑道:“方才贪看这庵中景致,往后面走了走。”

    这本是宝钗的敷衍之词,想不到湘云却来了兴致,道:“后头好玩吗?我也要过去看看。”

    宝钗唯恐刘姥姥还未来得及走掉,忙拦着说:“后面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只不过是庵堂的厨房,堆了些柴火,竟是无味的很。”

    湘云听了,倒起了玩心,说:“说起来你们莫笑我,饭是天天吃的,毕竟不知道这饭菜是怎么烧出来的,柴火又是究竟长什么样的。如今少不得过去看看。”

    宝钗赶忙说道:“还是莫要去了,院子里竟脏乱得很,容不得人落脚的。我误入那里,已是后悔,怎能叫你再去步我后尘。你想看饭菜究竟怎么烧出来的,却也别急,等你再长大些,就算你不想学,你婶子也少不得命人教你的。”

    但凡贵族小姐,平日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但烹饪亦是妇人份内之事,在嫁人之前少不得下厨房学习,有那于此道有天赋的会学着做几样私房菜,以孝敬公婆、取悦夫君,于此道没有天赋的,也要至少要懂得锅铲之间的道理,方不至于被下人蒙骗欺负了去。故而宝钗有此一说。湘云见提及此事,倒不好再往深里说什么,笑了一声,就要把此事揭过。

第27章() 
谁知旁边林黛玉却是个最聪明不过的精细人,虽宝钗不动声色,却见莺儿神色有几分躲闪,不免动了疑心,笑着说道:“宝姐姐再三阻我们去后面,我们原本是可有可无的,如今见了姐姐的声气,反倒疑惑起来了呢。”

    宝钗闻言,看了莺儿一眼,亦微笑着向黛玉道:“既如此,带你去后头走走,原也无妨的。只是那本不是咱们这种人待的地方,若一时不慎,弄脏了衣服,不准哭鼻子。”

    黛玉听了,发出一声冷哼道:“谁又是三岁小孩子?你放心,我再喜欢流眼泪,也绝不会赖你的不是!”赌气就要进后院去。莺儿在旁看着,一颗心早提到了嗓子眼。谁知道黛玉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间一转身,笑道:“不过哄你们玩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谁真个要进去看了。”

    湘云便笑着说道:“这处地藏庵,竟是无趣的很。赶明个咱们去水仙庵玩,那地方我小时候是常去的,那里的雕塑和壁画才是一绝呢!”

    宝钗本是虚张声势,若林黛玉果真要进去看时,她也正在发愁何处寻一套说辞来糊弄,此时见事情如此了结,倒松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向莺儿看去,见她额头上都沁出冷汗了,不由得暗叹觉得她仍不够沉稳,只怕关键时候不堪大用。

    姐妹几个人遂说说笑笑,一径往前头走去。此时法会早散去了,庵里的姑子们安排了几桌素斋。众小姐哪里看得上这个,只不过地藏庵离城太远,并无别的地方可用午饭,胡乱用过一点填饱肚子罢了。贾琏自然是另外开了席面的,被姑子请到一间净室中享用。

    不多时已撤下饭菜,姑子又奉上茶来,众姐妹哪里看得上,不过用茶漱了口,就等着坐车回去。谁知等了许久,仍旧不见贾琏现身,史湘云头一个等不及,口中嚷道:“怎地不见琏哥哥?”地下伺候的众婆子慌忙遣人去寻,片刻回话时候,却是眼神躲闪,吞吞吐吐。

    史湘云犹不明白,迎春却已经低下头去,惜春涨红了脸,探春装作若无其事地和林黛玉说笑,林黛玉面上微笑,时不时答上几句,眼神里却露出几丝厌恶鄙夷。贾宝玉面上老大不自在,跟湘云嘟囔着什么要出去寻贾琏,却只是光说,身子丝毫不动。

    宝钗虽是第一次由贾琏护送着来尼姑庵,但她何等聪明,早想起一段传闻来。那传闻却说的是尼姑庵里头大多不干不净的,老尼姑们兼带拐卖人口、骗人钱财诸多勾当,有姿色的年轻女尼也难耐寂寞,竟成暗娼之所。

    宝钗想到这里,忙跟史湘云打眼色,以别话错开。众姊妹又坐着聊了一阵子天,才听见一众婆子来报说:“琏二爷过来了。”隔着窗户影影绰绰地看见贾琏慢慢地从竹林那边的小院里出来,到这堂前站定了。因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是亲戚家的女孩,又和迎春三姐妹同宗不好比,倒多了许多忌惮,因此贾琏倒也不好往堂中来,只是派了小丫鬟来请:“二爷说请姑娘们收拾收拾,这就启程罢。”

    众婆子丫鬟赶紧张罗着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折返。并无人留意香菱走失,只有探春素来精细,过来问了一句,宝钗笑着回答说先回去了。这话里自有许多破绽,只是探春一向知道宝钗是极妥当、挑不出错的,故信以为真,也不再问。

    回程时史湘云好说歹说硬要跟宝钗坐一辆车子,宝钗只得依了。路上湘云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些话,到了后来就沉默起来,微红了脸悄声问宝钗道:“宝姐姐,琏哥哥难不成是……”

    宝钗点了点头。

    湘云就愤慨起来:“菩萨面前,清净之地,怎能如此?再者,凤姐姐那么厉害的人,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他好看!”

    宝钗想起平日里风闻王熙凤的诸多行径,也禁不住有许多感慨。王熙凤自幼长在王子腾家里,因了王夫人的关系,也如史湘云这般隔三岔五来贾府玩的,和贾珍、贾琏他们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故而嫁了贾琏,也算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了。却不防贾琏仍不知足,悄悄地在外头偷腥,竟连尼姑都不放过!况且观底下的婆子小厮们的声气,这种事情,竟是常作的,只是背着凤姐。

    宝钗想着这些,突然间就想起薛蟠来,正发愁间,史湘云却已经自问自答道:“琏嫂子又怎会知道!必是瞒得死死的。男人们在外头花天酒地,只怕家中的慈母娇妻还以为他在做正经事呢!谁知道女孩家赖以安身立命的良人,都是做这种勾当的!”

    这一番话却格外牵动宝钗的愁绪,宝钗勉强胡乱应了,但史湘云的性格一向大大咧咧,也不留意,她是个直脾气,仍旧有说有笑,跟宝钗说些闲话。一行人回到了贾府,宝钗向贾母、王夫人请了安道了谢,就自回梨香院去了。林黛玉和史湘云、迎春三姐妹们玩了小半日,正盘算着差不多吃晚饭时,突然间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不得了了!好好的一个人竟逃走了!”诸姐妹都觉得诧异,待细问时,方知道是她们去地藏庵进香时出了差错,好端端地将梨香院里的一个丫鬟给走失了,现在薛家正闹得不可开交呢。诸姐妹忙往细里打听,那婆子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黛玉冷笑一声,向众人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常年这府里的人都是最伶俐,最会说人是非的。如今正到该用的时候,反倒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探春道:”若说是梨香院走失了丫鬟,只怕八成就是香菱。先前我问宝姐姐时,她还说是先回去了。倒看不出香菱竟然有这么大胆子,竟敢糊弄宝姐姐?”

    迎春在一旁听了,忙摇头道:“平日里我看她还好,怎么一时糊涂,做出这种事来?倒宁可细细的打听了,免得错怪了好人。”

    片刻又有小丫鬟特特赶过来献媚,向众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梨香院的场景:香菱如何被发现走失,薛姨妈如何又哭又骂,宝钗如何赔罪,虽是隔着一层墙,说得却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想来正是隔墙有耳了。

    小丫鬟说得正得意,冷不丁林黛玉冷哼一声道:“偏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到处乱说!原来你竟不是做活的,竟是专门在人家墙根子下听壁角的了!”

    其时贾府里人多嘴杂,多少风言风语都是这么传出来的。小丫鬟一愣,居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只是想起林姑娘素来是个爱挑剔人的,忙满脸赔笑道:“我不过是从别的姐姐们那里听来的,听说这香菱,原本是姨太太打算给薛大爷开了脸做妾呢。故而姨太太生气。”

    湘云赶紧说:“这事儿只怕是真的。说起来回来时候果真没见到香菱。我们众人也未留心。只是姨妈怪宝姐姐做什么,这事又和她什么干系?”

    正在这时,早见王夫人扶着一个丫鬟名唤金钏儿的,后面跟着好几个丫鬟婆子,面罩寒霜从旁经过,向众人说:“老太太发话了,说这事里透着蹊跷。任谁都不许传出去,先慢慢察访要紧,必要给姨太太一个交代。”又向众婆子道:“你们去把琏儿给我寻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一边说着一边直往老太太房里去了。

    诸姐妹惊讶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探春先说道:“还是太太的主意好。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外面那起子黑心肠子的以讹传讹,倒传到我们身上,就不好了。”

    湘云道:“哪里有这么利害!只怕香菱是被坏人拐走了,须早些寻回来才是。”

    贾宝玉心中却有一番心思,他素知薛蟠平素为人,自有传闻说薛家欲纳香菱为妾,就常为香菱叹息忧虑。如今听说香菱竟然逃走了,竟是半忧半喜。

    林黛玉却是半晌不说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开口道:“我打算去梨香院一趟,你们可要同我一道?”

第28章() 
黛玉这一番问,姐妹们回答不一。惜春原本就是个孤僻性子,说刚去庵里一整天,身上乏了,故不愿同往;迎春听闻薛家宝钗挨训,怕撞见了彼此脸上不好看,也说改天再去梨香院玩;湘云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探春一向对宝钗颇为推崇,是以三女结伴而行。另有宝玉见林黛玉非要去梨香院凑热闹,劝阻无效,就也想跟着去,伺机行事,却被林黛玉嗔道:“仔细舅舅问你的功课。”遂知林黛玉心中不欲他去,虽然满腹疑虑,也只得作罢。

    姐妹三人遂从贾母后院穿过一个东西向的穿堂,顺着一条南北宽夹道往东走,预备取道王夫人院中好去梨香院。原来这梨香院是荣国府东北角一所十来间的房子,本是当年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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