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淋漓地写着我爱桃花!再后来他就开始玩蛇,刚开始是一条圆头滑脑的小蛇,
毫不引人注意,他失望之下,把它活活吞了下去。再然后是一条头角峥嵘的大蛇,
仍然不引我注意,所以那天他跟它亲嘴过后,一口咬上它的七寸,把它给咬死了。
现在是条蟒,我仍不注意,所以也不知道他会把这条蟒怎么样。
这分明是一个无可救药死不改悔的家伙,在他的所作所为之中一点也看不出
有和大部队友好相处的可能性。所以别说是跟蛇亲嘴被蛇缠身了,就算他捉一条
鲨鱼来让我眼睁睁看着这条鲨活生生地一口一口地把他撕烂了吞下去,我也没法
损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对他表示半点同情。这难道能怪我吗?
九
我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崆峒弟子。为了郑重表达对我们这些新入门弟子的欢迎,
崆峒派用一次特别的检阅接待我们。检阅中掌门人将从一座高台上出现,向我们
有所训示。
我们在高台下面的广场上列队集中,身后站着师兄师姐,两侧是师伯叔。高
台高入云霄,四壁光滑没有台阶,呈梯形,因为掌门人将从台顶出现,我们都仰
头看那台顶,将脖子向后折成九十度。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烈的人,但我对掌门人将怎样来到高台上这
个问题还是深表疑惑。最光明堂皇的方式当然是运起轻功跳上去,但是这好象不
大可能,如果这是武当派或者我还真的不敢打什么包票,他们的梯云纵真有这等
厉害也很难说,可这是崆峒呀!一向只听说崆峒派七伤拳厉害,轻功似乎没什么
名气。那么他搭梯子上去?我想恐怕不会这么土,如果这样的话当初在建台的时
候还不如就造台阶算了。抛起长索套住台顶荡上去?或许会很好看,可是有一点
状类猿猴。那么用壁虎游墙功游上去?也不好看。
出于我的种种意料之外,掌门人最后还是运起轻功跳上高台的。随着一声请
掌门人登台训示的高叫,一个人影跃起在高台上的半天空中。这不由得不令我们
鼓掌如疯。但是掌门人技不止此,在一片啪啪如雷的掌声中,他一直跃过高台,
象个大鹏鸟似的往台下飘来。那景象真是绝美!只见他高高的戴着个道士冠,点
着梯形的台壁往下滑行,双臂呈一字形展开,宽大的掌门法衣随风飘扬,手中的
拂尘与脸上的三绺长须都在风中四散飞舞,整个就是一神仙人物。
这个神仙人物从高空中向我们急速滑来,表情神秘莫测。后来他落了地,落
地以后又表演了一连串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前空翻六周半落地——可惜不稳!啪
地一声以狗吃屎动作摔倒在地,一股鲜血从头部汩汩地流了出来。
这样的欢迎方式显然是很奇特,奇特到大家在掌声中全体错愕。神仙般的人
似乎是在欢迎过程中从半空中跌下来摔死了,这当然说明他轻功不好,可是如果
说他轻功不好呢,他偏偏又能跳那么高!
后来新掌门人对这次的奇特事件作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根据这种解释,前
掌门人是为了准备这次精心设计的欢迎仪式而操劳过度,所以在高空之中心脏病
猝发导致无法很好地运用自己的轻功,从而造成了这次的不幸事件,以身殉职壮
烈牺牲。
这是正式的解释,但是听到我耳里来的也还有些非正式解释。这种解释当然
和正式解释有所不同,比较常见的有武功低微论、技术失常论以及政变论。
武功低微论主要强调的是高台不高。据他们说,从外面看梯形台固然没有阶
梯可攀可登,但其内部却远远不是这样。内部有一条通道直上高顶,历任掌门人
都是从此拾阶而上,距离台顶一米处(也有的说一米半,也有的说半米,具体数
目视持论人对崆峒轻功的信心而定)一跃而起,落在台上。这种把戏自崆峒建派
以来各任掌门都玩得甚为纯熟,真实自然,殊料这个前掌门一蟹不如一蟹,一年
不如一年,竟然连一米的分寸都没有把握好,一下跳过了头,变成高空自由落体,
就这样可悲可叹地结束了他可怜可笑的一生。
技术失常论指的是有一条透明的看不见的绳索拴在前掌门的腰带上,在他需
要起跳的时候一下子将他升高,吊到台上。但是这条看不见的透明带子由于年久
失修,早已出现裂痕(这个时候看不见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刚刚好只够把这
个掌门人吊上去,还没等到把他放下来就不幸地断开了,掌门人于是优雅美丽地
跌落下来。
政变论则综合了上述两种论点的优点,另外也作了一些别开生面的补充说明。
前掌门为什么会好端端地从台上摔下来?并不是他武功低微到一年不如一年把握
不好分寸以至连一米都跳过了头,而是在他起跳之前体内潜藏的毒性在刹那间发
作了,使得他过于亢奋这才出现失误。绳索为什么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会儿断开
了?那也是因为有人作过了手脚。关于到底是谁在绳索上作过了手脚是谁使前掌
门身体内出现潜藏之毒性,那当然要从究竟是谁在这场政变中获益最大这一点来
推算了。
对于这种种说法,我都没有意见,也就是说,全部相信。我在新掌门面前相
信前掌门操劳过度心脏病猝发,在武功低微论者面前相信前掌门没有把握好一米
的精确度,在技术失常论者面前相信绳索年久失修,而对着政变论者我又承认发
生过下毒与割裂绳索的非法事件。这种态度当然说明我其实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
种说法深信不疑,很简单的道理也是因为我的前世已经深信不疑过了。
正因为深信不疑——对我的前前世被食人鹰活吃深信不疑,对红花会群雄在
舵主邪不胜正豪气干云的指挥下近于全军覆没的那场战役深信不疑,我才会一直
心痛,一直流血,并导致脸色苍白,弱不禁风。
这种日渐恶化的健康状况终于不得不使我想到剩下来的生命可能已经不多,
必须抓紧时间灭了天鹰教。就在这个时候,天鹰教教主偏偏又在我头上摸了两把,
从而把我变成光头,而对于光溜溜失去保护的头皮将无法进一步阻挡天鹰教教主
亲密接触的忧虑又加快了我作出最后决定的速度。
我开始到自那场血腥战役之后已经迁移到西街的天鹰教的营寨附近踏勘。最
初的时候我在外围走动,等到周遭形势已经看遍了以后就尝试进入营寨里面。营
寨门口有两个天鹰教教众守卫,但在付出了失去保护的头皮被两只黑手实实在在
的摸过这种惨痛的代价之后我还是进去了。
我在营寨里面晃了好几天,记住了天鹰教的军力布署、防守塔的分布以及每
一个可能成为战场的地方的地理状况。后来,我经过一个叫做藏经阁的地方,由
于想到这种地方一般来说藏有很多武林秘笈,我决定进去看看。
我从管理员的柜台底下走过去,由于柜台比我高,他没看见我。但是等我走
到书架前面时,这种优势就迅速转化了,我发现我够不着摆在上层的武林秘笈。
这个时候叫管理员帮忙显然不太明智,我就自己采取了行动。
我将底下一层够得着的书拿下来码在地上砌成一个高高的书阶。但是在书阶
砌好以后我准备站上去之前,一本码在书阶最上面装帧精美的书吸引了我的注意。
十
从表情上看,我在清晨的出现是颇出杨康意外的。所以在敲了半天门之后他
满面怒容的探出头来时,怒气也消失得分外迅速。
褪去怒气的杨康的眼睛里分布着显示他缺乏睡眠的红丝,这令我多少感到一
丝歉疚,觉得不该在这么早尤其是在他刚刚值夜之后这么早就来打扰他的安眠。
但是杨康安慰我说大家向来只知道秀色可餐,哪里明白其实秀色亦可以代眠呢?
这句话说明杨康还有着至少截止到昨夜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过的幽默细胞,这就不
由得不让人为人类的丰富多彩感到振奋。
更让人感到振奋的是杨康毫无保留地赞我漂亮,他出神地看着我叹道,一个
人怎么可以美到这种程度!对于这种赞美,我高兴之余谦逊地认为其实这并没有
什么稀奇,真正稀奇的是天鹰教藏经阁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杨康把这种说法当
作一种玩笑,就换了个话题。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因为就是若干年前也就是说我在进藏经阁之前
分明还是个苍白瘦弱的家伙,但是从藏经阁出来之后世界就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
化。
最明显变化的是人类的眼睛在我这一进一出之间竟然全体增大了,并且据我
的初步估计,还增大了有一倍之多。按说,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我自己的眼
睛显然还原封不动,这就不得不让我暗暗地担着忧。在我担着忧回到红花会的时
候,一个眼睛增大到茶杯口那样大小的人直瞅着我看,最后竟然直着脖子叫嚷起
来了。我猜想他要嚷我的眼睛之小,但是后来我听见他嚷的其实和我的眼睛没什
么关系,他嚷的是——人面桃花!
杨康后来换的话题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光着个头呢?关于这一点,本来我并不
是特别注意,可是问的人多了,在长期的回答中,我也就总结出了三个相辅相成
的正确答案。
第一个答案是我已经妙到毫巅完美无缺,因此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不仅仅是
不需要头发这种蛇足,而且也不需要衣服鞋袜之类所有的蛇足,所以说现在还不
是我最美的时候,我最美的时候总是在我去除了所有的蛇足之后。
对于这个答案,杨康并不是特别相信,所以他希望能够两相参照,验证一下。
由于对说过的话我向来敢于给出百分百保证,就毫无刁难地满足了他的要求。可
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满足了杨康的要求之后,他就忘记了除去第一个答案
之外,后面还有两个答案。
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还比较喜欢替人解开疑团的
人来说。不过这种遗憾老实说我也习惯了,问我问题的人是很多,以至于我还不
得不因此准备了详尽的答案,但是我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将第二个和第三个答
案一并回答出来的机会。或者男人们是这么认为,对于为什么是光头这么一个简
单的问题,一个答案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吧。
但是简单的问题并不注定与多重答案相悖,所以这个问题确实还是存在着另
外两个答案的,男人们不听,我只得在心里把余下的说给自己以保证一个完整的
回答。这样无数次操练的结果,第二个答案如果有机会回答出来就会具有这样一
种诙谐生动并且简洁练达的风格,头发需要营养的嘛!剃掉了不就多点脑力?长
点记性?
这个答案说明我剃去头发是为了保持记性。这当然表明我的记忆力已经很差
劲了,而这一点在当我被叫作人面桃花之后对着镜子看见一张水灵灵地泛着红晕
的脸的时候尤其显得突出。
我对着镜子看见一张水灵灵地泛着红晕的脸,这种情况显然说明我已经不再
失血了。这是一件可怪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再流血了呢?除了油尽灯枯之外?我
的血既然是为前世里的那桩错误而流,既然错误已经发生,既然时光不能倒流,
那么它就注定将一直流下去,一直流到我生命的尽头,它怎么可能突然就不流了
呢?
这样想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前世里曾经发生过错误这么个大前提,可是
如果竟有一天为这个前提而流的我的血不再流,我的生命也并没有走到尽头,而
且时光没有倒转,那么显然也就只剩下这个前提是值得怀疑的了——到底有没有
发生过错误?甚或我是不是真的有过前世?
这种怀疑说明我的记忆力真的是出了不小的问题,因为起码是在我进入天鹰
教的藏经阁之前,我的前前世被食人鹰吃掉,红花会舵主叫着邪不胜正冲进去,
而且天鹰教教主还在我的骸骨前面表演三笑,这都还是无可否认的确定事实。
但是由于我的记忆力确实已经出现了问题,这些曾经确定的事实如今就不再
确定,这样就又引出了第三个答案。第三个答案又是一种风格:我喜欢人摸呀!
光溜溜的头皮大家会觉得好可爱的,都来摸一摸,我不就达到目的了吗?这个答
案乍一看意义不大,但是如果结合曾经有过的对于天鹰教教主摸我头皮的忧虑这
一点来看,就可以明白我其实是在作着一种补救工作。如果我并不能肯定我的前
世,尤其是不能肯定前世里是否发生过错误,那么我凭什么对天鹰教教主怀抱如
此恶意呢?
杨康在验证我第一个答案的时候关上了房门。老实说,我不喜欢他的这个动
作,这个动作说明截到当时为止他的思维还很健全很正常,而我认为在我这种惊
人的美丽面前,是任何人都不应该有健全而正常的思维的。
但是后来杨康的思维就不对劲了,他说他要娶我。这句话充分说明他的记忆
力也已经开始衰退,竟然忘记了在一个月之后他就要成为天鹰教教主的乘龙快婿
因此他要娶的人并不是我而应该是天鹰教的公主这个基本事实。但是杨康跟着的
说法又证明他并不是忘性超常,而是发生了更为严重的思维障碍。
杨康跟着的说法是公主他不娶了。这当然是想也不能想象的糊涂话,杨康身
为天鹰教天鹰左使,年纪轻轻已经位尊权重,离教主高位只有一步之遥,这固然
是出于他自己的努力,但也不能不想到其间当有天鹰教公主这一份砝码在内。如
果不娶公主得罪了天鹰教教主,试问杨康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耶?
所以虽然对我的美丽对于思维能力的杀伤力感到高兴,我并不怂恿这种傻话。
这既是为杨康着想,也是出于我自己的考虑。首先显然是嫁给杨康这个前景对我
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诱人的事;其次对于男人们的傻话,我向来也不怎么当真,
如果要当真的话我就得同时嫁给数也数不清的人,这多少总是一件令人恍惚的事
情。
十一
崆峒派说起来是个很适合我的帮派,这种适合和她的镇山绝技七伤拳有关。
七伤拳威力很大,但众所周知是一种一练七伤未伤人先伤已的武功,这种武功据
我看来就和前世的我要嫁给数不清的男人一样是件令人恍惚的事。恍惚对于我的
前世来说虽然不是好事,但在今生就有所不同,因为今生里我很感悲凉。
我并不喜欢这种悲凉的感觉,因此恍惚很适合我。恍惚是一种和悲凉怎么说
都不大相容的状态,我在恍惚中忘记悲凉,这是一件令人宽慰的事。不过如果只
有我一个人如此恍惚,那恐怕也未必是件好事,幸而事实又证明七伤拳这种武功
并不仅仅是令我恍惚,也同样令崆峒派全派上下一起恍惚,并且还正因为这种恍
惚,当初在前掌门人高空降落的时候,有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是其中最最没有市
场的就是他练拳受累重伤心脉。
如此大家就都很自由,可以在练七伤拳的恍恍惚惚中神游天外。不过天外在
哪里,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一般来说,我神游的总是我的前世。
我的前世是很奇怪的,尤其是以天鹰教的藏经阁为界前后对比更是如此。在
入藏经阁之前,我是一个因记性良好而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健康受损并无比憎恨天
鹰教希望能在生命结束前将天鹰教一鼓而灭的人。而在出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