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那蒙面人一柄缅刀,矫若游龙,重逾山岳,内力愈打愈盛,招法越演越怪,自己咬
紧牙关,由攻变守,逐渐的已封不住人家凌厉招式,知道再难撑持下去。
这样又勉强支持了五六个照面,不料一个失神,左腿上吃人家刀锋划了一道深沟,接着
左腿微感麻木,立时失去知觉,人也差点栽倒地上。
心知中了剧毒,索性一咬牙,拼着最后一点内力,雁翎刀冒险递招,刷刷刷三刀,劈向
对方三个要害,左手接着连扬,一阵机括迸发之声,二十四支攒天箭,像连珠般激射而出。
褚耀庭这一情急拼命,蒙面人架了金刀,就避不开暗器,急忙挽起缅刀,连磕带架,跃
开一边,终算堪堪避过。
这时褚耀庭早已剧毒攻心,神志一昏,跌倒地上。蒙面人见状,鼻孔中发出嘿嘿冷笑,
俯下身去,从褚耀庭身上,掏出锦盒,随手一抖,拾起一串精光四射的珠炼,从容跃入林
中。
趟子手赵腾彪,一见敌人远去,大镖头倒在地上,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那知大镖头
眼神散漫,气若游丝,看上去已经不中用啦!
赵腾彪仔细一检查,发现大镖头左腿上有一道刀伤,还在渗着黑血,分明是中见血封喉
的巨毒。
不由惊得手足无措,一时热泪横流,急怒攻心,随手放下大镖头身体,猛的操起一口单
刀,直向林中窜去,他要追上这个杀害大镖头的仇人,和他拼命。
他可不估量估量,连大镖头都不是人家对手,自己能有多大能耐?但一个人到了急怒攻
心的时候,那会顾虑得这塺多?
他抡刀追进松林,乱奔乱窜,四面一找,那有半点人影?
他这时两眼喷火,人像疯了似的,右手单刀乱舞,向松林中猛砍一阵,枝柯针叶,被他
砍得满天乱飞。
凑巧从树隙中吹进一阵凉风,使他心神微感清爽,目光所及,猛见前面一株合抱大松树
上,好像被人用刀削去了一块,隐约划着标记,他定了定神,走近一瞧,不由大吃一惊,原
来树皮削去的地方,有人用木炭画着一条盘踞的黑龙。
赵腾彪追随神箭金刀闯荡江湖,对黑白两道的各种暗记,那有不识之理?这条盘踞的黑
龙,不是在长江上下游极负盛誉的黑龙帮吗?
难道这件案子,就是黑龙帮干的好事?
不是他们,又有谁来!冤有头,债有主,大镖头你英灵不远,有了主儿,还怕报不成仇
吗?
他小心翼翼的用单刀截下这块画有黑龙标记的树身,揣入怀中,回身走出林去,含泪背
起褚大镖头尸体,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这几个蒙面人,到底是谁呢?读者也许急于想知道,且容作者抽空一叙。
原来双头鼠王三元,水蛇何成蛟,和在高淄县做案后已被当场格杀的山猫任大,白日鬼
杜五四人,早年都拜在太行山大雄禅寺赤发尊者门下,只因这几个宝贝,好高骛远,练武不
专,平日又粗心大意,容易惹事,不为赤发尊者所喜。
赤发尊者门下虽然良莠不齐,但御下极严,门下僧俗弟子,都畏之如虎。
尤其是一班俗家弟子,进门较迟,全由大师兄黄面头陀代师授艺。
这四人善于奉承,对大师兄极为殷勤巴结,平日深得黄面头陀迥护。
在山上待了几年,终因得罪不少同门,离开师门,所以与其说是技成下山,倒不如说被
逐出门来得恰当。
这四人离开师门,就在北方混了几年,犯案累累,站不住脚,才由黄面头陀介绍他们投
奔威震长江的黑龙帮。
可是四人贼性难改,起初虽懔于帮规,不敢胡来,慢慢的故态复萌,终于在莴淄县做了
奸杀案件,那山猫任大、白日鬼杜五,喝得烂醉如泥,被捕头们当场格杀,水蛇何成蛟也成
了擒。
双头鼠真不愧双头鼠,他一瞧情形不对,独个儿落荒而走,心中可明白黑龙帮中的兄
弟,不准在外犯奸杀掳掠的案子,这下如何还敢回去?
他躲躲藏藏的混了半年,暗中纠合歹徒,乘机劫狱,同时放出许多囚犯。
他和水蛇何成蛟,又夜入官署,杀了上官靖夫妇和岳敦儒三人。
何成蛟好色如命,一眼看到豆蔻年华的上官锦云,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那得不直了
眼?当下随手挟起,劫了出来。
他兄弟两人知道这件事情业已闹大,官家的海捕公文,虽不在他们眼里,可是犯了黑龙
帮的帮规,却非同小可!
于是带着上官锦云,连夜北逃,在山东住了几个月,一打听,果然黑龙帮因自己连犯帮
规,影响声誉,已派了几名高手,查探自己下落,要以帮规治罪。这一下直吓得两人六神无
主,茫茫江湖,竟有无处投奔之感。
还是王三元想起自己师门,在江湖上的威望,不如到太行山脚下,找个偏僻之处住下,
或可平安无事,这又带了上官锦云渡河北上,隐匿下来。
上官锦云被两人强持着东西奔波,自然是苦不堪言,两个贼子,心怀叵测,都想染指,
却变成互相监视,谁都没法下手,加上终日惶惶,担心黑龙帮追缉,才算她幸免于难。
这日两个贼子听得沸沸扬扬的传言,说什么安义镖局的褚大镖头,从开封接了一笔价值
连城的红货,前往京师。
双头鼠王三元心中一动,暗忖:“神箭金刀褚耀庭的老子,金刀褚瑞芳,在江湖上交游
广阔,友好中能手极多,如果自己兄弟,能把这笔红货劫了下来,移祸江东,按到黑龙帮头
上,让他们两下搅个天翻地覆,对自己两人的事,就再无暇顾及了,只是神箭金刀,也非好
惹,如何才能到手擒来呢?”
两人一商量,只有上一趟大雄禅寺,请大师兄蕡面头陀出场不可,两人也有自知之明,
如果说明原委,黄面头陀决不肯答应,倒不如激他一激,以他的火燥脾气,准受不住,计议
定当,第二天就上太行山去。
到了大雄禅寺,凑巧赤发尊者有事出去了,两人拜见大师兄,黄面头陀数年不见师弟,
就问他们这几年混得可好?
两人欲言又止,嗫嚅的说了半天,才勉强迸出一个好来。黄面头陀是个心急如火的人,
见两个师弟说声好有这么困难,早就不耐,说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师兄我可不
是外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水蛇何成蛟叫了声“大师兄”,忍不住满腹委屈,流下泪来。
黄面头陀昔日代师授艺,他们又吹拍得法,自然感情深厚,心想大概师弟们受了人家欺
侮,当下一张黄惨惨的脸上,露出十分关心的神气,问道:“师弟,到底受了谁的鸟气,只
管说出来,自有师兄我替你们作主。”
双头鼠王三元凄然的道:“大师兄,这事说起来话长,当日小弟等四人,承大师兄介
绍,投奔黑龙帮,谁知黑水龙王夏帮主见了大师兄的信,就问里边的人,说这黄面头陀是
谁?他里边的人说大师兄是赤发尊者的大弟子,谁知不说还好,这一说,他冷笑道:‘我道
是谁?老夫和赤发尊者,虽有数面之缘,那时,他还是个小沙弥呢,难道现在闯出这么一点
万儿,就向老夫大不剌的写起信来,连赤发尊者一起算上,有多少道行?还不是仗着枯木和
尚的一块招牌罢了,好罢!人家说然来了,就着他们留下,以观后效。’”
“师弟!这话可当真。”黄面头陀满脸愤怒,又有点怀疑的问两位师弟。
“我们怎敢在大师兄面前扯慌?”双头鼠王三元耸着肩一本正经的回答。接着又道:
“我们四人,因是大师兄所介,好坏总关连着大雄寺,这才任劳任怨,在所不辞,那知帮中
的人,因咱们初到时,夏帮主十分冷淡,所以连一般弟兄也就瞧不起了。前年咱们兄弟四人
奉了帮主之命,打劫高淄县一家富有人家,得手之后,就不准我们回到湖中,叫我们自己在
外边暂避风头,第二天就被大批捕头包围,任师弟、杜师弟当场重伤死亡,何师弟也被擒
住……”
黄面头陀问道:“他们两个死了?”
王三元点了点头道:“当时只有小弟一人得脱,就连夜赶回石臼湖,却见不到夏帮主,
兄弟们在背后,话可更难听:‘黄面头陀代师授艺,教出来的还会有什么高明脚色,他自己
懂得几手三脚毛?这次失风,真给咱们黑龙帮丢人。’小弟因何师弟还在狱中,只好忍气吞
声,装作没听见,想请帮中设法营救,可是一连几天,都见不到帮主,也没有一个人理会。
这才离开石臼湖,到处奔走约了几个好友,才把何师弟营救出来,只怪当时没有回到帮里
去,其实这事情闹大了,也恐怕连累到帮里,才远走高飞,避一避风头。那知黑龙帮给我们
两人,按上了背叛帮规的罪名,派出高手,要擒回去处死,而且扬言……”
双头鼠王三元说到这里,又故意吞吞吐吐的停了下来。
黄面头陀急问:“他们扬言,说些什么,你只管说出来。”
双头鼠苦着脸望了何成蛟一眼,才道:“他们扬言要大师兄把小弟两人交出去,否则就
会大兴问罪之师。小弟一得到这个信息,就赶紧到这里来报信。不瞒大师兄说,小弟在帮中
耽了多年,他们声势浩大,能手如云,万万惹他们不得,所以……所以想劝劝大师兄,最好
暂时避一避风头再说。”
他两人这么一说,可把黄面头陀气得更脸同黄蜡,猛的一拍茶几,哗啦啦!一张楠木几
儿,震成粉碎,怪叫道:“黑龙帮欺人太甚,师弟,你们尽管放心,谁敢到大雄寺来撒野,
管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黄面头陀这一怒气冲天,两人直从心眼里乐了出来,可是绝不敢形之于色,当下何成蛟
趁机献计道:“大师兄,最近听说黑龙帮已经派了一位高手,追踪前来,一两日内,怕就要
找上寺来,以小弟愚见,不如先下手为强,就在半路上把他们拦住,免得惊动师傅他老人
家。”
黄面头陀立时称好,说道:“何师弟此话有理,真要让人闯上大雄寺来,不管胜败如
何,这个人也丢不起。”当下决定在山下路口,把来人截住,给他一个下马威。
第二天早上,双头鼠王三元,水蛇何成蛟因怕上官锦云一个人趁空逃跑,就把她带到路
旁松林深处,叫她不准乱动,上官锦云被他们恶言恐吓,只有暗自流泪,那敢倔强。
两人转出松林,就引着黄面头陀同来,走了没有几步,水蛇何成蛟突然一声惊叫,回头
疾走。
黄面头陀看他脸色苍白,犹有余悸,不由问道:“何师弟,你瞧到什么?竟吓成这个样
子。”
只见何成蛟颤巍巍的用手指着一株松树道:“大师兄,你看,这树上不是画着一条黑龙
吗?”
黄面头陀笑道:“画上一条黑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双头鼠王三元也急道:“这是黑龙帮选定执行家法的地方,大师兄,这……这怎么
办?”他话未说完,只听林外鸾铃齐响,马蹄得得,自远而近。
水蛇何成蛟焦急的道:“来了!来了!这如何是好?”
黄面头陀低喝了声“随我来”!说着拉上面纱,大踏步奔出林去。
那知神箭金刀褚耀庭,连演“夺命金刀连环三式”,把黄面头陀的降魔杵磕飞,三个人
同时受伤。
黄面头陀几曾受过这等耻辱?怒匆匆的催促两人快走!
双头鼠王三元等三人,狡计未酬,还负了伤,虽然伤并不重,但一看大师兄黄发倒竖,
黄脸凝霜,催自己两人快走,那敢再放半个屁,连松林中的上官锦云,这时也无暇顾及,垂
头丧气的跟着黄面头陀,翻山越岭,奔回大雄禅寺。
三人才跑到山门口,只见一个小沙弥已在等候,一见黄面头陀,打了个问讯,道:“师
傅在里面,立等大师兄回话。”
黄面头陀愕了一愕,心想:“师傅回来得好快!”
小沙弥凑了过去,低低的道:“师傅刚才回来,好像很生气!”
黄面头陀点了点头,回头向王三元两人道:“你们可去禅房等候,师兄我去去就来。”
说着急匆匆的入内而去。
过了一会,只见三师兄铁面头陀从里面出来,望了两人一眼,冷冷的道:“师傅着你们
两人,立即下山,今后不准再上太行山一步。”
两人一听,直像兜头浇下一桶冷水,他们知道师傅的脾气,那敢久留,赶紧站起身来,
向铁面头陀道:“既然师傅吩咐,小弟就此告辞。”
铁面头陀从鼻孔中啍了一声,理也不理。两人讨了没趣,敢怒而不敢言,急急匆匆的奔
下山来,跑返松林一瞧。
但见林中松树,七倒八歪,断折了一大片,枝柯满地,十分零乱,好似有人在松林中动
手过招,不少树身上刀痕累累。
四处一找,那里还有上官锦云的踪迹。
心想这一定是被神箭金刀褚耀庭救去了,这一仗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便宜了那个
小子,但自己两人,武功远不如人,追上去也走白饶,两人对看了一眼,一跺脚,返身出
林。
他两人这一去,却替黑龙帮和大雄寺带来了血雨腥风,此是后话。
却说岳天敏出了石臼湖,别过严靖寰、孙英两人,策马疾驰。他从江苏、山东,折入河
南,渡过黄河,就进入了太行山脉,一路上晓行夜宿,马不停蹄!
原因是他有了二师兄涵真子和采薇叟的先入之言,深知这大雄禅寺,在江湖上自成一
派,寺中和尚个个武功高强,尤其是枯木和尚,称尊武林,已非一日。
采薇叟曾一再的要自己以礼往谒,先陈明原委,不可急躁相劝,足见这大雄寺确实难
缠。
他想到金刀褚老庄主,万一先入寺去,那是人家对手,于是想赶在褚老庄主前头,能会
合了他们,大家好谋定而动,这才急急的赶路。
这日到了太行山下一个小镇,找了家客店,休息一宵。第二天就向店伙打听入山路径,
可是他一问大雄禅寺,竟然说不知道,又问这几日可有像褚老庄主模样,一行老少六人经
过,店伙也回说没有。
心想自己一路急奔,可能赶过了头,这样敢情正好!自己在这里等他们就是。
那知呆了一天,还不见他们前来,要知等人最是心焦,一天过去,他有些耐不住了,暗
忖:“今天晚上,不如先上山去踩踩虚实,想来凭自己的身手,暗中行事,谅也不致惹出事
来。”
主意打定,晚餐之后,就闭户睡觉。偏僻小镇,人民都习惯早睡,一交初更,已是万籁
俱寂。
岳天敏略一收拾,携了龙形剑,推开窗户,耸身出去,随手掩上窗门,照着店伙所说上
山路径,展开轻功,直像一缕轻烟,袅袅而起。
足足奔了一二十里光景,入山渐深,夜色朦胧中,群峰层立,松涛如海,那有大雄寺的
影子?
这时正值隆冬,岳天敏服过“天府玄真”,玄关已通,自然不惧寒风凛烈,他提气疾
升,奔上了一座积满冰云的峰顶。
放眼四望,这千里绵延无际的辽阔山势,到那里去找大雄寺呢?
他正在行止难决,远瞩云壑,悠然出神的当儿,猛觉有一丝微风,从耳际擦过。
岳天敏内功精湛,今非昔比,这飒然风声,虽然极为轻微,但如何瞒得过他,回头一
望,只见有一缕黑影,像陨星般直向对面一个山谷中坠落。
去势之快!真是其疾如矢!凭自己的目力,竟连什么都没看清楚。
不由心中甚是惊奇,暗想:“这黑影如果是人?那有这般快法!难道是夜枭吗?也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