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们趁机把冕山夺去?”公输策冷笑,“我看你不是从南边回来,是从东边下来的吧。”
游弘瑛连忙下跪:“弟子纵然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私通茅山,况且左护法得皇上信赖,若能一举廓清门庭,天一派依旧是九州第一派,如今众派会盟,共尊皇室,茅山若是敢轻举妄动,定然引来诸派讨|伐,左护法大可放心,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千万不能错过了。”
公输策当然明白对于修仙之人而言,一次雷劫就是一道坎,过去了还好,过不去只有死,夏随春若是给天雷一道劈死算是她的报应,但他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老天身上。公输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王邵筠与段云歌应声而入。公输策令游弘瑛回山上探查夏随春动向,再让段云歌半日后往冕山求见夏随春,确认游弘瑛是否属实。
段云歌只得去了,幸运地没见着夏随春,反而碰上了段云泉。
“哥,夏掌门呢?师父想再同掌门谈谈,都是同门,何必弄成这个局面呢?”
段云泉说:“师父事务繁忙,有几日没有出房门了,我不好去打搅,你还是回去吧。”说完就要走。
“等等,”段云歌扯过兄长的袖口,小声哀求道,“哥你跟我去京城吧,现在宫里都说夏掌门要反,我怕将来连你都被算在叛党里头,你替家里想想,别留在这里,左护法并不想要掌门的位子,你什么都不用忧心”
“你留在宫里,家里就不会出事,”段云泉不去看妹妹的脸,快步离开,“快走吧,不用再来找我了。”
段云泉回到夏随春书房,说:“云歌已经下山。”
夏随春偏着脑袋打量徒弟的神色,说:“后悔了?”
段云泉下巴紧绷,一会儿才说:“不曾。”
“你必定十分困惑,为何本座要做到这一步,”夏随春将两手手指交叉搭着,“你就不想知道老掌门是怎么死的么?”
这句话就像一把剪子,咔擦一刀剪断了段云泉内心深处吊着的最后一点希望。
“我前后接你和你妹妹上山,你妹妹哭了一路,你当年离家却从未回头,那时我便打算把门派交给你,”夏随春说,“不过有些事你得听。”
“八十年前,茅山独大,朝廷为了制衡,加之燕子寒实在太过嚣张,便借讨|伐之名削弱茅山,不料燕子寒做得过了头,茅山剩下的弟子修为太低,压不住其余门派,我师父便入宫自荐,朝廷以冕山为筹码,换取了我派八十年的襄助。而后朝廷为控制我派,命齐孝之上山,后来还有宋汝冰、赵子曜和崔珏,可惜这四人之中,只有齐孝之至始至终忠于朝廷。本派传位传长,齐孝之是首徒,但我师父发觉了他企图将门派收归朝廷,有意另传他人——然后齐孝之找到了我,当年师父闭关,几个师兄外出,公输师弟太小,只有我在旁随护,自然手里有打开闭关之所禁制的法子。”
段云泉的额头挂着冷汗。
“师父不是我杀的,我当年没那本事,从这时候,齐孝之便把我当成了心腹,他除掉了宋汝冰,我便暗中传信给赵子曜,两人同归于尽,朝廷为了笼聚天一人心只得重用我。我接手门派后才知道齐孝之安插了多少人,把这些人清除出去花了我将近三十年,朝廷大概前些年终于决定对我下手了,我也没必要再等,因此除掉了最后一批宫里的人。
“但你记住,即便门派里已经干净了,齐孝之的人绝不只有这几十个,他们如今独听命于赵剡,你用得上的不多,宣明派的探子早年探知降龙旗能操控雷霆,若有此物渡劫,凶险也少了几分,只是眼下姬无疚是决不会将其借予我的,你趁机将这条机密散播开去,往后各大门派都会盯着宣明派,你在西北便得了喘息的空档,记住一切以立足为要,不要生事,我派才有一线生机。”
段云泉问:“那您呢?”
夏随春冷笑:“游弘瑛没回来,公输师弟倒派人先到,茅山的人也快了。”
“师父你绝对不能一人留下!”
“——你住口!我天一派几代仙师筚路蓝缕才打下这番天地,怎可断送在一个个短视之人手中!你给我听好,天雷再险恶也比不上凡间帝王的贪婪,本座能否过了这道但听天命,天一派宁可灭门也不能沦为凡人征伐的凶器,这点你给我刻进骨头里记住了,你不只是我的弟子,更是天一派下任掌门,懂了吗?”
段云泉的眼眶强撑出一圈红色,下巴颤抖,缓了半刻,狠道:“弟子明白!”
127 缠绕的游丝()
日出过后,夏随春跃上书房的屋顶,望着四下空寂的院落,脚底踩过片片辉煌,吱扭声在料峭的春风里分外凛冽。最后一批内门弟子已随段云泉拂晓前飞往雍州,而后转道凉州,剩下的尽是依附的别派门生,都在最外重阵眼附近巡护。
阳光从东方照射而来,一名修为不错的弟子御剑闯入夏随春的视野,惊惶万分地半跪在屋脊的另一侧,道:“不好了!左护法带了茅山跟紫|阳的人堵在西山,让掌门您过去,否则就要破阵!”
“呵,”夏随春笑了,“来得真快。”
她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屋顶上,而后出现在西山脚下。公输策与严宵晏站在山门之下,后边乌压压跟着一片道者,两人面色往凝重,夏随春见状,往人群里头瞄了几眼,果然见游弘瑛混在王邵筠与紫|阳派弟子之间。某种层面上讲,夏随春觉得此人并不比段云泉差,于是她将目光定在游弘瑛脸上片刻又迅速转开。这点动作被谢晗光仔细地看在眼里,自然留了个心眼。
“左护法今日怎么有闲心出宫了?”夏随春停在人群三丈之外,问道。
公输策懒得多费口舌:“夏随春,你勾结叛党屠戮同道,如今众叛亲离还有何可说?速速交出佩剑,免得落得邹元德一个下场。”
“公输师弟,本座看你是懈怠久了、都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吧,”夏随春召出终风剑,“严掌门,您说呢?”
严宵晏用同样的手势召出静夜剑,沉声道:“茅山天一同出一脉,本不至于如此,今日正该做个了断,”他独自上前,“本座愿请教夏真人几招,也算了却我派八十年的心愿。”他双手提在剑柄上:“请。”
夏随春笑容淡去,微微垂下眼,忽然说:“严掌门的好意本座心领了,只可惜今日无缘。”她的声音逐渐低沉,眼里闪动着墨绿的光,脖颈的皮肤逐渐爬满了阵图,狂风灌满了她的长袍。
“退后!那是枯木符!”公输策在认出那是万松阁的符法之后立刻出声警示,他没料到夏随春的修为已经到了需要在身上刻下大|片枯木符才能压制的境界,那么即便他自己晖阳境中乘加上茅山两个上乘,也没有把握能够击杀对方。严宵晏却只是将长剑横在胸前,切开风流迎面而上;谢晗光心知师兄不喜围攻,叫褚珉泽取来长弓,跃上佩剑在半空周旋。
解开了禁制,夏随春能感觉到充沛的灵力冲刷着经络,许久不曾体会这般舒爽痛快,她心情大好,扬起右臂便打开了严宵晏的剑锋,后者暗暗心惊,撤回脚步,反手在对方脚下结成阵法引出冲天龙卷。顿时飞沙走石满眼茫茫,待尘霾散开却不见了夏随春的踪迹,严宵晏面色一凛,将长剑往身后扫去,果然与终风剑铮鏦相碰。他旋身后退,心知对方留了招数,不禁悲愤顿生——八十年过去,茅山竟还是让天一压了一头。
夏随春挥剑斩断谢晗光射来的冷箭,又躲开公输策召出的风龙,看着严宵晏道:“严掌门是真君子,何必为了些小事搭上修为呢。”
“弑师,灭门,夏真人眼里,这是小事?”
“您不明白。”夏随春拾起笑容的同时挥出数道风刃,严宵晏自然认为这是幌子,便分了五分精神提剑去挡,然而他四下留神夏随春的真正杀招时,手上却突然遭到重击,静夜险些脱手,令他不得不双手持剑,接着风刃带起的尘土落地,严宵晏看见夏随春站在原处丝毫未动,反而继续挥出同样的剑招。交错而来的风刃像一张网,将严宵晏兜在里面,既不能脱身更不能出招,只能被动抵抗。
半空中的谢晗光焦躁不已,抽|出三张火符插在箭镞上,对着夏随春的眉间射|出一箭;抬眼望见后夏随春只是微微侧过脸,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任由羽箭挟带的风割破脸颊。等严宵晏的气力在抵挡中消耗得差不多了,夏随春才乘风跃起,反手割开了躲闪中谢晗光的衣领。亟亟落下后,谢晗光的喉管处破了一道凶险的口,鲜血不断从伤口渗出,这一刻他真正起了杀意,因为那一招八十年前夏随春的师父也用过,病正好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差不多了,夏随春想,但此时四面涌来大风,尽管不能伤到她分毫,却仿佛无形的蛛丝将她的手脚困在原处难以伸展;公输策半跪在方才挤满讨|伐人群、现在已不剩几人的空地之上,右手以剑锋点地,左手伸出,手腕处暗色的血洒在地上,融入匍匐在浅草脚底的阵图中。
“门派秘法缠丝阵,师弟竟会用在同门身上。”夏随春淡淡地评价道。
公输策修为远不如师姐,支撑阵法已是勉强,无力再说一个字;谢晗光见敌方受困,叫了声“师兄”便提剑冲上去;严宵晏慢了半步,但还是与谢晗光一右一左逼近夏随春。就在他们以为无论对方如何也躲不过去之时,夏随春用尽全部灵力,硬生生冲开了她几年前刻在身上的符咒,同时却也冲毁了她的经脉,墨绿的碎片伴着血液飞溅,染得夏随春的绀色道袍深黑纵横。紧接着她左手召出风墙抵挡严宵晏,而右手的剑自然落在了谢晗光的胸口。
天边一道惊雷,开春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苏溪亭急急忙忙把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收进来,没了赫兰师叔,许多事她都忙不过来。上台阶的时候脚底一滑,幸亏旁边一人将她扶稳。苏溪亭惊魂未定,看清来人之后便换了笑脸:“余师叔怎么回来了?”
“公输护法带茅山等门派,去了冕山。”
鱼尘欢推门而出:“怎么样?”
余圣殷说:“公输护法无碍,严掌门轻伤,谢真人重伤。”
“夏随春呢?”
“负伤,不见踪迹。”
“去凉州了吧?”苏溪亭抱着半干的衣物,“好在左护法没事,得赶紧告诉门派,”末了她还感慨,“夏真人竟然已有这般修为,怪不得目中无人。”
鱼尘欢掉头进屋,说:“你们马上收拾东西,我们随时准备动身回江州。”
消息传回清虚派时,赫兰千河正在同宋柳君商议种树的生意,忽然正清宫急急忙忙派了弟子四处召集各位堂主。赫兰千河赶到的当口,沈淇修刚好通过墨菱花得到了兖州的详细线报。众人得知事情结果时,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向椅琴率先发话:“若如鱼师叔所言,枯木符遍布颈部,必是连心口都画了,这般禁制之下,弟子恐怕连三成功力都使不出来。”
季堣阳道:“恐怕不止于此,那枯木符本是靠着自身灵力去压他人灵力,竟能用以隐蔽修为,真是闻所未闻。”
“应该是几年间陆续刻成,”沈淇修说,“逐次压制灵脉,恐怕她是早有预谋。”
“难道最可怕的不是她竟然一举冲破了阵法么?”第五铏之问。
向椅琴说:“但是是自伤之举,照这样算,雷劫来临时,她身负内伤,又无人护阵,必然凶多吉少。”
“那不挺好。”第五铏之坦然地说。
一时间屋里十分安静,南宫煜文咳嗽两声,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先散了吧,沈师弟连师弟留一下。”
房门被周煊容从外面合上,太阳慢慢升高,山头的积雪融化成溪流。
“嗯所以门派的意思是帮着公输护法做天一派新掌门,然后就不管了?”赫兰千河抱着他的小花盆,里面是一株纤弱的幼苗。
沈淇修说:“夏真人多半在凉州同旧部回合,门派鞭长莫及,何况如今降龙旗之事恐怕已经传开,姬掌门那里也要我们想法子。”
“要我说干脆就叫姬掌门明着跟大伙说,降龙旗是宣明派不可分割的财产,他想借谁借谁,外人管得着吗?”
“以往或许可以,”沈淇修摇头,“如今,晚了。”
赫兰千河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还让沈老师看他的树苗:“借就借咯,大家排着队拿好号按个来,不会乱的。诶你看看我这树长得真好,万松阁换了好几种土,眼下第一批果子已经有了,回头给你尝尝。”
沈淇修叹气,把花盆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最后才说:“然后呢?门派人手吃紧,各堂都在抓紧修炼,没人得空干这活。”
“为什么有人天生该受穷,”赫兰千河嗤笑道,“去年江州大水,果农遭了灾的少说好几千人,宋堂主介绍的药材商认识几个卖果子的大户,我打算把山上那块空地租给他们。”
“租金多少?”
赫兰千河夸奖道:“有进步,不过宋堂主跟我商量了一下,就不要租金了,我们要分成。”
“大水过后十室九空,你种了果子卖给谁?”
“空的都是百姓,有钱人高筑墙才没事,”赫兰千河说,“第一年产量肯定少,这样更好,反正是仙山出产,少一点卖得更贵,等过两年产量稳定了就酿酒卖得更贵,就得赚有钱人的钱。”
“随便吧,反正我不懂。”沈淇修听得头疼,转身就要溜进书房,没走两步就被拽住了。
“别走那么快,”赫兰千河塞给师父一支笔,“来,写两个字,‘清虚’,写大点,李老板要拿去照着写的。”
“这究竟有什么用”
“没这俩字果子就是果子,加了俩字,嗬,那就成了延年益寿提高智力的宝贝,何况是真的道者写的,我觉得可以翻四倍卖!”
沈淇修不知道这究竟是出卖门派还是出卖自己,被赫兰千河嘴里的名词吵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落了笔。
而同时,凉州白鹤堂内,夏随春停下笔,将纸折叠放进抽屉,咳出一口血溅满案台,而后轻声唤门外段云泉进来。
128 否定的句式()
“师父,”段云泉的目光被桌上的那摊血锁定,片刻后他沉默地看着夏随春取出手帕揩净嘴角,道,“游弘瑛已经醒了。”
“他可有说什么?”
“不曾。”
“他可真识时务,”夏随春笑道,“解药一旬服一次,往后他便由你驱使。”
段云泉低头:“是。”
此时此刻的游弘瑛正在白鹤堂的地宫之中,他缩着脖子坐在靠墙的板凳上,门口是带剑把守的钱君安,若论修为他只怵段云泉和夏掌门,但从睁眼的那一刻起他便认清了形势,决定彻底放弃抵抗。他本以为把夏随春连着她即将渡劫的消息打包卖给左护法足够作为投名状,没想到夏掌门还是他夏掌门,撕开身上的封印把茅山打了回去。正当他踮着脚尖拎着道袍打算偷偷溜走时,夏随春提着剑一晃来到他跟前,当着公输策的面把他拎回了凉州。
于是在各方势力之间游了好些年的游道友在夏掌门危急存亡之秋,摇身一变成为不辱使命引诱敌手上钩的忠徒。尽管非是出自本意,游弘瑛也算是被动当了一回从一而终之人,他摸着尚在的头颈,刚选好扑地的姿势准备投诚,就被段云泉捏着下巴塞了一粒丹药,对方面无表情地威胁道:“若是再生异心,贾雪涵便是你的结果。”游弘瑛何许人,非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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