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闻星讳莫如深:“这也不好说。”
沈淇修心里头跟明镜一般,知道对方不愿多说,多半是跟清虚派一个原因;九州大陆上茅山、天一都从皇廷捞了大笔好处,望海堂的后生眼馋已久,可又自矜为五大名门之一,不好整个门派一齐扑上去,便作出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逼得宫里开价再高些。他之所以如此肯定,另一个原因是,要望海堂真不想结盟,计闻星估计现在已经收拾起麈尾走了。
于是沈淇修忽然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只分叫的和不叫的。摸清了望海堂的态度,沈淇修觉得也该回去接着想想如何联合宣明派、让宫里跟其它门派出让更多利益了。
计闻星送他们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的弟子正同雪人斗成一团。赫兰千河在右侧回廊上,瞥了当中两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被计闻星见着了。计真人便问:“赫兰道友可是有话要说?”
“雪人每步均无定数,他们却死守着步法,这么打不行。”
沈淇修心道不行也轮不到你说,计闻星那么喜欢挑事,这就是把解闷的机会送上去了。果然计真人饶有兴趣,问道:“那依赫兰道友,该如何应对?”
“他平常自己不练,净晓得指点江山,真人不必理会。”沈淇修说。
计闻星抄着手道:“沈真人何必替自己徒弟藏拙呢?他一个妖族,若非真有些本领,怎么能进得了你千星宫?”话音未落,他藏在袖里的手腕又是一转,那雪人便舍下一干弟子,径取赫兰千河腰侧。
拂尘打来的前一刻,白色的人影突然散开,而后在雪人身后重新凝聚成形,袖里剑滑入手中,对着雪人后脑刺去,挑起一道白色碎雪撒在空中。可惜雪人不是活物,它的脑袋给开了口,右肩的麈尾速度却丝毫不减,一棍朝着赫兰千河右臂敲去,被袖里剑挡下后,又甩动万千白绦,扫向赫兰千河的脸。
赫兰千河只能不断地移形、遁地并趁机偷袭一二,才能削掉雪人身上一两块。右边走廊下计闻星交叉着胳膊,对沈淇修说:“沈真人这徒弟收得不亏,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妖气如此清正的妖修了。”
“多谢,不过今日小徒还有些要事,请计真人不要再戏弄他了。”
计闻星摆出了一副凛然的神色,说:“诶,沈真人这话说得见外,你我两派断交好些年,如今得了机会,以武会友一番,重叙两派旧情,岂不同是件要事?”
这时候院子里响起一声爆炸声,两人惊觉后连忙看过去,就见雪人从胸口碎成两截、摊在地上,麈尾被赫兰千河抢到手里,拍了拍上头的雪送回给计真人。计闻星看着赫兰千河手里陌生的火器,隐隐感觉到上边有自己熟悉的灵力流动,没有去接自己的宝贝拂尘,而是问:“这是什么兵器?”
“火铳。”赫兰千河说。
计闻星越看越觉得它熟悉得令人心慌意乱,伸手要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心底的念头愈发明晰:“难道这是”
赫兰千河:“隙月剑碎片重炼而成,金玉宫费了好大力气呢,不愧是燕子寒用过的东西,质量就是好。”
计闻星的右手放在唇边,神情里混合了好几样东西,有震惊,有惋惜,还有一点幸灾乐祸。
“的确是把好兵器,”计闻星接过拂尘往胳膊肘里一杵,“你可得拿好了。”
此时,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跑来,对计闻星说:“师祖,门派来人了。”
计闻星早就知道曾斯年一定会派人来,将清虚派二人送回后,便同曾掌门派来的弟子进行了一番长谈。
隔了一日,二十四个门派再聚圣天宫。这一次,赵剡拿出了朝廷的正式文书,罗列了各派结盟后应尽的义务与能得到的利益。
111 身份的票据()
这份盟约显然只是一份草稿。赫兰千河这回也被赐了座,不用再站在沈淇修后边眯着眼睛瞅纸上的字,而将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接着逐条检查起来。
第一条,立茅山派、天一派、清虚派、宣明派与望海堂五派为盟首,号“钧天五座”,统领仙道;天琅派、临溪楼、紫|阳派、灵玉阁净空堂号“玉衡十九使”,从钧天五座节度号令。仙道大事由钧天五座并玉衡十九使一同裁决。
第二条,钧天五座道者以门派令牌为凭,玉衡十九使道者以“玉衡令”为凭,经除京城以外任何州府关隘,除非另有诏令,否则不受拦阻。
第三条,道者携令牌并“赤灵丹”可往皇家钱庄兑银,一颗赤灵丹兑一百两官银。大许国每年向钧天五座进贡赤灵丹一百五十颗,向玉衡十九使进贡赤灵丹一百颗。
第四条,若仙道叛出逆犯,钧天五座并玉衡十九使行裁决之权,而后由玉衡十九使对其进行抓捕。
第五条,道者不可以仙术伤害凡人,平定叛乱时除外。
看完之后赫兰千河首先觉得大家都把自己门派卖了个好价钱,应该都比较高兴,而后细看便不难发觉除了第二条基本是废话,其它的多半大有文章。虽然一时间琢磨不透,但他已经能闻到纸上透出的算计味道。
赫兰千河凑到沈淇修耳边,说:“他们还真弄了个新钱出来,不会是宫里没银子了吧?”
沈淇修好笑地瞥他一眼,低声道:“第四、五条不能答应,你帮我跟姬掌门传个话。”赫兰千河坐在姬无疚与沈淇修当间,位置极方便传递消息。
“怎么了?”
“我们不能掺和到战事里去,此外五派同样应该有捉拿逆犯的职权。”
赫兰千河认为有理,跟姬无疚耳语一番,于是宣明派推了郑寻庸出来质疑第四与第五条:“祖师有令,不得参与凡间战事,且若是五座出了叛徒,光靠十九使,未必能降服得了。”
在沈淇修的授意下,第五铏之起身,道:“我同意郑道友的意见,再说那第四条,并非我等不愿大许国祚万世不竭,只是奸贼易防,旁的却不好说了。”
第五堂主的家族在大许开国时立下从龙之功,多年来将“站队”列为家学代代相传,所以知道不少宫廷秘辛,包括赵剡的祖宗、那位康王篡位的内容。当年康王联合南华派攻入京城,涂改了先帝遗诏,硬生生将原来的正牌太子打成叛党,这事史官不好直笔,便隐了几分藏在书里,该知道的人全都知道,因此第五铏之估摸赵剡也不希望他的后辈再来一次那样的事,毕竟皇亲国戚造反最要命,真打起来最后都不知道谁才是造反的那个。
但赵剡假装没听懂,说:“朕亦知借仙道之威,令宵小之辈不敢伸颈,实乃小题大做,然而近年来国运不昌,边关屡生兵乱,朕德行浅薄,不堪定乱,只得求助于诸位仙师,还望仙道施以援手。”
第五铏之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好像这几次“兵乱”的祸头子貌似还是从清虚派跑出去的。
沈淇修一看第五堂主顶不住,就让赫兰千河上去,说道:“第五条先行放下,只说第四条,五座既是盟首,实力最盛,那么应当由五座领头捉拿逆犯,否则碰到了厉害的反贼,平白让十九使派弟子去送死,岂不是荒谬至极?”
“赫兰道友多虑了,”谢晗光起身道,“十九使虽不及五座,各派掌门却也个个是高手,哪怕是五座之中,连他们都制服不了的,多半都在这里了吧?还是说赫兰道友觉得我们这些人有朝一日会成叛贼?”
对,特别是你,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看着就是潜在动荡因素。当然这些话赫兰千河也只敢放心底想想,嘴里还是称“不敢”,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让五座加入追捕,至少更安全些,大家都是道友,何必要让人冒这种险?”
“五座事务繁多,无暇处置这些事。”严霄宴说。
计闻星手里拂尘微动:“怎么就叫‘事务繁多’?”
“众所周知,五座各居一方,过去百年里虽无巡守之名,却行了镇抚之职,”赵剡说,“正是因五座岳镇各方,朕才敢与诸位共同打理这江山。”
沈淇修的手指敲着桌面上的起草书,问:“仙道事务由二十四派共同商议,但决策时究竟该如何听取各方意见?”
严霄宴答道:“本座提议用票拟制,五座各携六票,其余门派均为一票,决议时采纳票数最多的意见。”
一直老老实实坐在姬无疚后边的郑寻庸皱了眉头,低声对他师父说了几句话,而后姬无疚便问:“投票时除了支持与反对,能否弃权?”
谢晗光心说这话问得真有宣明派的风格,点头道:“自然可以。”
“虽说钧天五座不同于玉衡十九使,但六票有些太多了吧?”夏随春一算就全明白了,哪怕天一派把十九使全部收作同伙,也就二十五票,何况还有如灵玉阁这种不合流的门派,只要茅山能将其余四座的票全拉到手,努力一把总是能盖掉天一派的声音的。
谢晗光道:“这可是照过去五座跟十九使巡守范围算的,就好比天一派,整个京城跟大半个兖州、江州北面跟雍州、青州南面,如今还带上凉州,都能见到贵派弟子的身影,再看十九使,平日里能维持一个县的安宁便算强的。若夏掌门要较这个真,六票怕还是不够的。”
他说这话本想狠狠地噎夏随春一口,不料对方只是淡笑,回敬道:“本派弟子从未有过所谓固定巡逻范围,以往也只是听说哪里出了妖邪才过去查看,谢真人以这个作票数的缘由怕是不妥当。”
赵剡仿佛很担心两派当堂吵起来似的,出言调解道:“那不如以岁贡多寡来算,五座各三票,十九使各两票。”
谢晗光往御座上看了一眼。那十九派听说自己票数有增,多半都有些感激皇上的公道。
另一侧郑寻庸还在跟姬无疚耳语,姬掌门又说道:“票数尚可再论。本座倒认为决议时如何算票得先说清,严掌门所说的方法里有个问题,譬如一件事提出来,同意仅比不同意的少了一票,就这么把事压下,便不能令将近一半的人信服,”他边听郑寻庸的话边转述,“倒不如改一改,所投的票里至少七分之六同意,一件事才能去办,如何?”
谢晗光这才发现姬无疚身边那个年轻人,从口型来看就是他一直在旁提点。谢晗光以前都没发现宣明派还有这种精明货色,七分之六?按茅山的意思总共才四十九票,要真到七分之六才能通过,相当于五座只要收买一两个小派,就能轻易否决掉一件事。谢真人明白对方是要给宣明派争取这份权利,不过他是绝对不会给天一派留一条生路的。
可不等谢真人想个理由反驳,计闻星先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本座也觉得姬掌门所言十分公允,至于票数那都是些细枝末节,依本座之见,倒不如趁着如今二十四派全齐,先把如今仙道搁置的一两件事给办了,正好试试看这票拟制是否真能处置公平。”
谢晗光还想说话,被严霄宴在桌子底下按住了手;掌门师兄微微摇头,谢真人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给门派争取更多票数,而在这事上,五座利益一致,决不能轻易得罪了任意一派。
严霄宴趁此机会把话题带到下一处:“计真人说得有理,也好,既然乾元门的案子毫无头绪,不如先将凉州叛乱一事商讨解决了。如今凉玉城尚在马之京手中,城中断粮将近半年,之前朝廷粮队遭到袭击,证实为柳杨枫带兵所为,不知各位有何提议,可解了凉玉城的围?”
沈淇修一听“凉玉城”就知道自己跑不了,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搭在桌面上,说:“凉州与兖州有官道沟通,可由附近熟悉凉州地理的门派前往破贼。”事到如今他没法不将柳杨枫定为叛贼,便让那逆徒自生自灭去了。
“两日前弟子回报,凉玉城城头守卫少了许多,想必是粮食不够,城里开始乱了起来,”夏随春一反常态,没有拖任何人下水,“若后备充足,天一派一个月内可拿下凉玉城。”
赵剡说:“天一派独自与叛军周旋半年有余,多有折损,朕心甚为愧疚,后勤之事请夏掌门无需担忧,然论军事之中,以攻城为最难,此次还是由茅山与天一共同出面,方为万全。”
沈淇修没说话,就听赫兰千河在他耳边抱怨:“天一跟茅山一块去,到时候在凉玉城都不知道谁跟谁打,这皇帝想的什么。”
皇帝想的当然是他的江山万世永固,沈淇修想。
“凉玉城四周宽广,本座建议不如兵分两路,”夏随春说,“茅山围南门,天一围东、北门,留西门放叛军逃去,再于西门外树林设伏,将其尽数擒拿。”
“夏掌门之计甚妙,”沈淇修说,“不过凉州尚有白鹤堂余党,那贾雪涵修为丝毫不低,为备不虞,清虚派随时可派人支援。”
“多谢沈真人好意。”夏随春婉言道。
112 纷争的预估()
赵剡是个说做就做的皇帝,一纸令下就给所有门派送去了对应树木的赤灵丹,赫兰千河与苏溪亭作为清点人员有幸近距离观察它们。所谓赤灵丹其实就是红玛瑙磨成的多面体,苏溪亭数了半天没数清楚到底有几个面,说:“这东西太小了,还没个大枣大,揣身上容易丢不说,还会硌着肉。”
“我们现在用的是锦囊又不是钱包,像这种一倒就能出来的东西再好不过。不过一次发一百五十颗也确实有点多。”赫兰千河把各盛满五十颗赤灵丹的三只小箱子阖上盖,随手写了三张封条贴在封口上。
苏溪亭拽了其中一张,感觉符纸纹丝不动,便问:“你这是什么法术?我怎么没见过?”
赫兰千河背着她在桌子上记账:“噢,沈老师教的小符法,我一般都贴在杂物房防老鼠的。”
“那要怎么解?”苏溪亭问。
赫兰千河把账簿收进袖口,转身掀下一张符纸:“这样。”
苏溪亭的脸稍稍有些扭曲:“怎么我撕不下来?”
“不知道,”赫兰千河拢手,摆出一张可恶的微笑脸,“难道你属老鼠?”
苏溪亭用白眼反驳了他,然后听见有人匆匆忙忙跑来。卫溱筝推开门,兴奋地对苏溪亭说:“师姐,大好事来了!沈师祖说他问了掌门,掌门说先前宫里发的五百两就不记账了,让我们跟京里其余门派做人情往来用呢!”
“如今各派都得了大把银子,谁还在乎这点钱?”赫兰千河脑子转得极快,“还不如让我师父写两张符纸送他们,钱我们自己分了,一块喝酒去!”
“师叔说得对!”
于是在赫兰千河的怂恿之下,沈淇修终于拿毛笔舔|了墨,给十九使每派写了一张召雪符,一张冰刃符,一张搬墙符,叫赫兰千河郑重其事地装在漂亮匣子里送去。第五铏之得知后,提醒说青州灵玉阁似乎有意依附清虚派,沈淇修抱着“多个朋友多份力”的想法,在给万象森的匣子里又加了布置浑天春秋阵的四张符纸,让赫兰千河去传授用法,并告知对方不得外传。
那十九个门派已经收到了天一与茅山的礼贽,对清虚的锦上添花也只是行礼答谢一番。唯有万象森听闻沈真人亲自动笔作符,长跪受礼,还叫身边的小丫头去取鹿茸来给清虚侍者奉茶。
赫兰千河自从跟着沈淇修修身养性,如今也是能在别人地盘上坐下来谈笑风生的人了,然而他自己还感觉不到这一变化,以为是万阁主格外客气的缘故,便把对方当成了厚道的好人,好意提点道:“浑天春秋阵在布阵时得把四张符纸照方位埋在地底,我师父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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