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居大不易,乐府不在宫城附近,而在离得稍远些的一条僻静小巷中。然而行至乐府必然要路过宫城,苏溪亭撑着伞,上边落着一层薄雪,与赫兰千河并肩走过无数或古朴或奢丽的牌匾。她四下张望,忽然嘻笑出声,道:“这边上全是高级政府官员,几张火龙符过去,你说宫里大概几天不能上朝?”
“这不好说,封建国家很大程度上是靠人撑起来的,不过宫里的事我也不清楚,”赫兰千河同样望了一圈,“但我觉得你的思想很危险。”
“说说而已,何况现在是下雪天,要我说放火还要秋天,天干物燥加上有风吹,”苏溪亭指着一座高门大宅,“我跟你说,我就从这里点火,只要有东北风,估计一会儿就能烧到皇宫脚下;这片路是修得宽,可惜出口就几条,只要把路口封住,里边一个人都逃不掉。”
赫兰千河点头:“有道理,不过我听沈老师说宫城里住的都是官员,许朝开国皇帝攻破这里时也是得了里头人的帮助,才打开了宫城到皇城的门,所以平常这里跟皇城,除了上下朝别的时候都不开的。所以说你想烧到皇城里去不大可能。”
两个人就随口聊着相关话题,肆无忌惮地走在官道上,直到两旁的房屋低矮了些,苏溪亭带着赫兰千河拐进一条狭窄的巷道,后者问道:“你确定是这里?怎么看都不会有人把大门开在这吧?”
苏溪亭:“谁告诉你是大门了?这是后门之一,我先翻进去,你替我在外头看着。”
“原来你真是要潜进去?!”赫兰千河抓|住她的胳膊,“不大好吧?我看还是去大门敲门,说清楚了,人家就不会拦着你的。”
苏溪亭:“你怎么知道我没敲过?前几天我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因为没拜帖或者没人认得给打发了,我不管,反正我今天一定要进去。”
“私闯民宅是违法的!万一给人发现传出去,说清虚派如何如何,那该怎么办?”
“不会给人发现的,我就进去一会儿”
“何人在外边喧哗?”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门里响了起来。
门外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齐声高呼起来。
赫兰千河:“收垃圾!”
苏溪亭:“送快递!”
门里顿时安静了下来,突然那人小心地问:“婷儿?”
苏溪亭也愣了。
半旧的木门被人拉开,乐怀雅站在门槛内,先惊后喜地拉着苏溪亭不住地说:“早就听说你们进京了,还想着你会不会来呢!这么些天怎么也不来找我,真是急死我了!”
“我也来过,可给大门的家丁拦下了好几次,这才跑来试试能不能翻进去。”苏溪亭略有惭愧。
“哼,那帮狗腿子,”乐小姐哼完飞速变了笑脸,“赫兰师叔也来了?快进来吧!”
等两人跨进院门,才发现这是一处极为偏僻的花园,里头只有灌木苍柏,以及几盆只留枯枝的花;园子只有角落里摆了一张石桌,却显得极为宽敞。
赫兰千河注意到乐怀雅手里提着一柄长剑,问:“乐师侄这一大早上的是在练剑?”
“嗯,在山上都养成习惯了。”乐怀雅说。
苏溪亭这才发觉她的额头有一层汗,便提醒道:“擦擦汗吧,风一吹会着凉的。”
乐怀雅不以为意:“我只不过没了修为,怎么,在你看来就变得弱不禁风啦?可不是我自吹自擂,师父教的那套剑法我可是天天有练习的,单轮剑术我可未必会输给你。”
“乐师侄,”赫兰千河问,“为何此处只有你一个人?”
“师叔是说家里丫鬟么?她们胆子太小、还老跟我爹娘说三道四,我就给赶到院子外头去了。”
“哦。”本以为能见到红楼梦里漂亮姑娘扎堆的情景,此时赫兰千河不免微微失望。
乐怀雅将院门打开,把所有丫头婆子都叫过来,吩咐说今日家里来了客人,让所有人不必惊慌。随后她将二人引荐给乐扬成及其夫人,她双亲对苏溪亭的突然到访并无意见,只是不放心让赫兰千河随意踏足女儿闺房。
赫兰千河只消两三眼就猜到二老的心事,自觉地留下陪乐扬成聊聊仙道,反正老爷身边几个贴身丫鬟均是清秀可人,坐下来喝几杯茶也是一种享受。
苏溪亭就跟乐怀雅到她房里去了,一进门就看见缀着璎珞的花罩将里外间隔开,外头地上铺着牡丹地毯,一切陈设如寻常闺房,只是装饰用的花瓶等杂器少了些,而里间除了一张挂着粉色纱帐的床,其余的看起来更像书房布置,床边的桌上放着笔架,旁边是两只堆起叠放的桐木箱。
苏溪亭指着两只箱子问:“我记得这是你带到山上的吧?”
“是啊,那时候家里人怕山上冷,就给带了好多床棉絮,”乐怀雅笑道,“谁知多半用不上,还得我整箱子地运回来对了,之前我收拾箱子的时候,你猜我找到了何物?”
“何物?”
乐怀雅走近书桌,拉开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只浑身透着晦气的布偶。
苏溪亭认出这是自己第一次夜猎,托赫兰兄的福收服了一只恶鬼过后,送给乐小姐的纪念品,说:“你还收着啊,这上头辟阴符都快掉了,虽说恶鬼已经被驱散,但鬼气没那么容易消去的,你还是快烧了它吧。”
“若是以往,我定会亲自重画一张符贴上去,”乐怀雅倚床而坐,拍了拍床沿示意苏溪亭坐在她身边,“可如今你也看见了,我就算画,也是废纸一张。”
苏溪亭张口结舌,她是个惯不会安慰人的,说:“那我再帮你画一张。”
“不必了,”乐怀雅抓着布偶的肚子,轻轻将头靠在苏溪亭肩上,“你今日替我画了,过几年又得换,难道我还能一辈子找你?你说得对,等会儿我就把它烧了。”
苏溪亭突然说:“如果你要回去”
“——不可能,张家聘礼已经下了,明年二月初五成婚,这事是板上钉钉,我要是跑了,我爹娘的脸该往哪搁?”乐怀雅立刻打断道。
苏溪亭低头不语,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张式遥,是个怎么样的人?”
“家里早已打听过的,听说他为人谦和、知晓进退,还做得一手好文章。”
苏溪亭听她不出声了,问:“没了?”
“还不够么?”乐怀雅歪头。
“肯定不够啊!你要知道他房里有几个丫鬟,从小到大伺候他的都是哪些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早上几点起晚上几点睡,他最讨厌别人说什么,豆腐脑他是喝甜的还是咸的,他妈跟你同时掉到水里他先救谁,”苏溪亭像放炮一样炸出一串问题,“这些还只是一部分,以后只要一处合不来你们就要吵架,还是再问问吧。”
“这都是小节,我娘说男子只要文章做得好,识时务,在官场上仕途就不会断的”
苏溪亭作色道:“你是嫁给自己丈夫,又不是嫁一个当官的!我就跟你举个例子,赫兰师叔你知道不?他还会作诗呢,但这货谁嫁都要被他气死,所以说你可擦亮些眼睛吧!”
“你也不用这么讲赫兰师叔吧?他人挺好的呀,脾气也好灵力也高,若不是身份有些门派里喜欢他的还是挺多的。”
苏溪亭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心说赫兰兄还是可以的,至少某些时候演技远超普通人,明明是个见火就爆的二踢脚,硬是把自己包装成了豪华紫金大烟花:“好了我们不说这个,太子婚典你去不去?”
“家里不大愿意,说怕张家知道了不高兴呢。”
“呸!不高兴就退婚啊!正好我们回江州去!”苏溪亭对她说,“反正如今家里你最大,你就跟你爹娘闹,就说要学太子妃的仪态,看他们拦不拦。”
“对啊,我就是这么说的!”乐怀雅笑得直起身,“听说婚礼上有好多好吃的,徐州今年进了鲸肉,婷儿你没尝过吧?”
苏溪亭穿越前后都是穷鬼,自然没吃过这等高级食品,不由得流下了口水。两个少女叽叽喳喳一会儿,又聊了好些吃的玩的,突然间乐怀雅安静了下来,扶着着床框说:“你说,成亲之后,我还能不能如同今日一般自由自在?”
“你嫁过去,就是主母,想使唤谁就能使唤谁。”苏溪亭说不出太残忍的话,避重就轻道。
乐怀雅笑了笑:“也是。”
说罢她起身,从最上边的桐木箱里取出一套大红衣衫,对苏溪亭说:“趁着你来,便给你看看,凤冠还没打好,你先看看吧。”
这是苏溪亭头回亲手摸|到嫁衣,红绸镶着金绲边,五色彩丝绣成凤凰模样,成双入对地腾飞在袖口处,她的手指划过凤凰的眼睛,抬头对乐怀雅说:“你穿过没?”
“还没呢,你帮我穿上,房里有镜子,让我自己也看看吧。”
换下上衣,罩上大红褶裙,再披上霞帔。苏溪亭替乐怀雅将头发仔细拢到身后,说:“很好看。”
乐怀雅举着袖子转了一圈,逗笑道:“你想不想穿?”
“啊不了,我皮肤黑不适合穿红色。”苏溪亭一口回绝。
等脱了婚服巳时都已过了,两人依依不舍地从房里出来,同乐扬成请辞时,赫兰千河面前堆了五张橘皮、二十颗枣核、以及一把瓜子壳,端着一只茶杯,同乐大人相谈甚欢。
苏溪亭觉得有些丢人,便主动提出让赫兰千河挥笔画符,镇护乐宅,顺带重画了一张辟阴符。赫兰千河吃人嘴软,爽快地答应了。
105 翻滚的咸鱼()
他们折腾到中午才回去,路过隔壁院子听见里头有了动静,赫兰千河说:“估计是老郑他们到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骡,跑得这样快。”
“积点口德吧你,走,去看看。”
一进门,苏溪亭就看见几个搬箱子运行李的弟子当中,唯有郑寻庸一人怀里揣着兔子站在姬无疚身侧,连指挥任务都丢给了张苗淼,清闲得如同出门遛鸟的退休干部。
“姬掌门总算到了,我们可等了许久。”赫兰千河上前行礼道。
姬无疚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路上出了点意外。沈真人可等急了?”
赫兰千河:“没有的事。”
“那便好。此次你们南宫掌门没能亲至,可是因内伤过重?本座走得匆忙,来不及等始阳山的消息。”
“掌门的伤确实不轻,但万松阁已经寻到良药”赫兰千河说到这猛然想起苏溪亭就在背后,转口道,“而且我们掌门身体从来好,很快便能恢复。姬掌门先前闭关渡劫,如今亦可赴京,想来这雷劫也不如传说中骇人。”
姬无疚说:“不不,雷劫无论大小,都是道者的生死劫难,你千万不要因本座运气好就生了侥幸的念头。”
“是,姬掌门教训得有理。”
郑寻庸摸着真白背上的毛,旁观着赫兰千河的应对,赞叹对方真的越来越有修仙之人该有的从容风度了,然后他说:“沈真人眼下是否得闲?我们也好去坐坐。”
赫兰千河记得今日并无人上门拜访,便说:“自然有的,”
“对,”姬无疚扭头对郑寻庸说,“包好的东西在你身上吧?收拾跟布置的活交下去,我们走。”然后他就要带着郑寻庸出门。
郑寻庸回头对张苗淼喊道:“苗淼你去不去?”
张苗淼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拒绝,而后继续指挥其余弟子干活。
这几日棠花院里格外清静,赫兰千河猜测是因此次来到的多数门派均亲附于天一派,除了无所顾忌的计真人、求助心切的梁非刘湘竹夫妇、跟看着就不正常的灵玉阁阁主,根本没几个人会来抱清虚派的大|腿。
靳钲鸣的罚挨完了,但被勒令必须跟秦浩天一块日日读书,院子里只有余圣殷独自练剑。沈淇修听见动静,推门出来迎接姬无疚,寒暄过后,姬掌门问了问南宫煜文的近况,得知他已恢复大半才放了心。
“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来蹭杯茶喝,”姬无疚对郑寻庸点点头,后者会意,从锦囊里取出两个捆得严严整整的油纸包。
姬无疚说:“这是我们那今年从当地渔民处收购的鲫鱼,模样不中看,但肉嫩,加上下半年竟然风调雨顺,得了个丰收,卖了过后还有不少,我就给带来了。”
苏溪亭往前凑了凑,催促郑寻庸道:“快打开吧。”
“不急,先把其余人都喊过来。”沈淇修说。
众人闻讯而来。卫溱筝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两只火炉,还贡献出了随身携带的盐与豆豉酱,看得秦浩天眼都直了:“卫师弟,你平日里都带着这些东西?”
苏溪亭把一只火炉安置在廊下,说:“随时预备才能随时抢先嘛,小厨房里有筷子,师兄你要没事就去拿一下咯。”
许沄睿过来拍了拍秦浩天的肩:“算了,我去吧。”
周煊容摆好了坐垫,所有人围着两只火炉坐下,将巴掌大的盐腌鲫鱼用木筷穿了,抹上卫溱筝的酱,放在火上炙烤。第五堂主本不大习惯这种简陋的聚会,碍于姬掌门盛情,回房拿了从家里捎来的黄酒,挨着靳钲鸣坐下。
“姬掌门,你们这鱼今年卖了多少?”赫兰千河关切道。
“进账有上百两,不过七月份刚下苗时洪水未退,因而本金会偏高些。”
赫兰千河:“所以上半年的亏损算堵住了?”
“是啊,真是万幸。”
“不过渔场就那样大,鲫鱼跟龙鱼混在一块没问题么?”
姬无疚说:“没有的,鲫鱼潜得深,不跟龙鱼抢顶上的位子,两种鱼碰不到一块。”
赫兰千河叹道:“原来如此!姬掌门算得真精啊。”
“听你的口气,不会是要学经营之道吧?”姬无疚的手停了一下。
“没法子,这两年门派越来越穷,再不开源就过不下去了。”
“那回头我去你们山上看看,卖鱼之前我也开过茶园的。”姬无疚心头微热,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在不食烟火的仙道里找到了同道中人,恨不得即刻将满脑子生意经倾囊而授。
“说定了,”赫兰千河举起代替酒杯的茶杯,杯沿在姬无疚杯子的腹部碰了一下,“谢姬掌门赏脸。”
靳钲鸣咬着鱼,耳朵进了的话直接到心里去了。
姬无疚又问:“你们山上还有多少人?能抽调得出的又有多少?”
“眼下是两百边上,”赫兰千河问周煊容,“周师兄,平常随叫随来的人大概有多少?”
周煊容:“看月份,冬天阴气重,出去镇压恶鬼的人多,夏天走尸又多些,故春秋是最闲的。”
“这样正好,春秋两季是最忙的,到时把不用巡守的弟子都叫上。”赫兰千河说。
第五铏之:“不妥吧?大部分弟子还是要修炼的。”
姬无疚:“也不必叫许多人,只要园子建得好,进去的人反而不用太多。”
“果真是经验老道,”赫兰千河举杯,“我再敬您一杯。”
“没有,都是折腾出来的教训。”
直到鱼骨成山、炉火烧尽,沈淇修都坐在赫兰千河边上,任由自己徒弟跟隔壁掌门从山地气候聊到植物育种,始终不发一语。结果就是姬掌门带着酒意回到自己房里,才想起来似乎没跟沈真人说上几句。他懊恼地拍着前额,用茶水漱了口,然后决心下次再说。
留下来帮忙收拾的郑寻庸则跟赫兰千河多聊了些话。赫兰千河把坐垫叠起来,说:“可惜我们山上没有个你师父那样的人,要不是他帮忙,明年真的要扒房子凑经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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