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会儿雪停了,我跟你一块去扫,”沈淇修说,“我不大喜欢吹这个,头晕。”
雪停后不久,一队内侍引第五铏之来到棠花院门口。屋里打牌的人听见响动,苏溪亭好不容易抓了一副不错的牌,不想破坏这局的风水,就推说:“谁出去看看?我这出牌呢。”
“肯定是来客人了,该年纪大的去。”卫溱筝盯着手里说。
许沄睿无可奈何地把牌倒扣在桌上,说:“行了,我去。”
“等等!”靳钲鸣突然惊恐地拉住他,“一定是我师父回来了,他说他今天下午回来。你们赶紧把牌藏好,要他看见我不务正业肯定要罚的!”
苏溪亭:“师兄莫慌,你从窗子翻出去,绕到对面屋后头再翻进来,秦师兄在里头读书,让他替你打掩护就成。”
“还是师妹有主意!”靳钲鸣夸完就翻窗逃了,放许沄睿推门出去。
卫溱筝趁机给对面苏溪亭献策:“师姐,要不看看他的牌?”
苏溪亭瞄了左手边余圣殷一眼,对方凝视自己的牌,如同一尊眼睑低垂的神像,便皱起脸,艰难地说:“只看不动手,也算不得我们出千。”
“师姐说的对。”
苏溪亭便抬腕使了个悬空的法术,趴在桌上往许沄睿浮空的牌面瞅了一眼,突然两手拍在桌上,骨牌齐齐落回。她盯着墙角的方向,一脸愤愤道:“不玩了。”
余圣殷想早该如此,许沄睿自从上山跟人赌钱就没输过,名气大得连他这种不闻外事的人都知道;倒是卫溱筝不信邪,拿手去翻了几张牌,翻着白眼原样摆回,说:“我要叫赫兰师叔来。”
赫兰千河刚好在门口捡起台阶边的扫帚,听见有人叫他:“啥?”
无人回应,他想应该是听错了,跟沈淇修从对边的两个角落开始扫雪。第五铏之进门之后,没见到自己徒弟,却见沈师叔亲自在干杂活,额角生出汗水,赶忙对沈淇修说:“真人您怎么能干这种事?弟子们都去哪了?”
“他们都有事,”沈淇修说,“平日里千星宫也是我与他二人打扫,无碍。”
赫兰千河心说屁咧,明明是我扫了大半。第五铏之却不肯松口,扭头呼道:“靳钲鸣!”
“弟子在!”靳钲鸣从秦浩天待的房里破门而出,手里拿着一本随手抓来的地方志,挤出惊喜的神色,“师父您回来啦!”
“你就知道躲在房里偷懒,居然让沈真人做弟子做的杂事,是看我不在就要翻天了吗?!”
靳钲鸣有苦难言,没在牌局上被抓到现行,却遭了这等无妄之灾,一桌人都被许师兄的护体福光照得睁不开眼,谁知道沈师祖在外边扫地啊?然后他被他师父拎到院子里,罚扫地三天,外加抄清虚派门规十遍,抄完给他师父跟师祖检查。
沈淇修杵在一旁,根本劝不住。等第五铏之走了,他把扫帚交给靳钲鸣,悄悄对他说:“不用抄那么多,回头我会跟你师父说检查过了。”
“谢谢师祖!”靳钲鸣感激道。
有皓玥堂堂主亲令,赫兰千河也不敢去帮靳钲鸣了,把沈淇修推回房里,说:“以后还是我来干活吧,这里不是千星宫,你对着一堆晚辈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何必那么麻烦。”沈淇修随意坐下。
“我觉得第五堂主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你一个真人就不要干这些事了,高高在上还能立威呢,你看之前门派都没几个人听你的。”
“我不喜欢使唤别人。”
赫兰千河大怒:“你使唤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有这偏好啊?!”
“两码事,”沈淇修说,“我只是辈分大些,又不是腿脚不方便,小事不好麻烦别人。”
“但你总归是尊仙,架子还是要有,底下人是要听你发号施令的,你这么友好,我看了都尴尬。”赫兰千河说。
沈淇修望向窗外:“好的。”
赫兰千河眼角跳动,明明自己说的是发自真心的劝诫,这人怎么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活该他十来年收不到徒弟。
103 青州的善意()
由于靳钲鸣包下所有清洁工作,赫兰千河便得了空闲帮着周煊容办事。周煊容说就他们出去的一个白天,就有紫|阳派、净空堂、天琅派跟灵玉阁递上了拜帖,说是去年没来得及拜访颇为遗憾,今年既然大婚前后时日良多,还请清虚派给个面子云云。
赫兰千河靠在茶几边上说:“无非就是想讨要些门派的秘法符咒,让第五堂主去应付吧,我师父他不喜欢这些。”
“我也觉得该如此,等其余四大派来了人再请沈真人吧,”周煊容将拜帖摞起来自己收了,又转而问道,“你们今早去哪了?”
“去了北郊,有片山坡上景色不错。”
“我猜你们去的多半是那处,以前我还在兖州时,随家人前往观过几回,如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
赫兰千河问:“师兄你是兖州人?”
“是啊,周氏发源自兖州,若真细细推算,我同乾元门故掌门,兴许还是同族。”
赫兰千河想想觉得有理,又记起兖州位于九州之中,世家多,门派也多,就问道:“那四个门派,都是哪个地方的?”
“净空堂在荆州,灵玉阁在东北边的青州,天琅派掌门夫妇与紫|阳派掌门均是天一派外徒,不过紫|阳派建址在兖州与江州交界的一座山上。”
“等一下,你说‘夫妇’?”
周煊容道:“是啊,天琅派掌门有两人,他们据说是在天一派修行时便私定了终身。”
“不是说修道不能成亲吗?”赫兰千河吃惊道。
“仙道从没有这等死规矩,”周煊容无奈,“只是从前有些人虽结为夫妻,但一个身在腾云境可长生不死,一个却连琴心境都迈不进去,生离死别占了全,所以门派里一有这些事,若真情投意合,往往都劝下山了。”
“那天琅派的两位怎么就”
“这是说来也是一段奇缘。天琅派掌门梁非与他夫人刘湘竹同年拜入天一派,十多年里进益不分伯仲,而且他们年岁相同,兴趣相投,当年下山过后,还请了天一派宋真人去证婚。此外,天琅派总坛就建在距冕山不远的地方,两个门派时常往来。”
“挺好的呀,有这种命看来是上辈子积德了。”
周煊容摇头:“只有一点可惜,两位掌门多年只来育有一子,却是个没有仙缘的,都快十岁了,还没能练气,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
道者坚持不婚主义的最大原因就在于“仙根”这种东西的虚无缥缈性,既不能后天培养又不能先天遗传,基本上靠老天看心情随机发放。赫兰千河这么想着,说:“这跟他们来找我们没关系吧?”
“听他们的口气,倒没有要将公子送来的意思,不过求两味疏通灵脉的药大约是避不过的。”
周煊容的预测十分之准确,隔天第五铏之接待梁非与刘湘竹时,就被问了一通关于打通灵脉的事。第五堂主看他们也是爱子心切,不忍心三言两语直接打击对方,便问:“贵派与天一派多有往来,为何不向天一派求助?”
刘湘竹回道:“早已去求问过了,但翻遍天一派的典籍,也没有寻到办法。”
“正是如此,”梁非说,“早闻‘南清虚,北天一’,今次好不容易见到堂主,就想问问清虚派可曾治过类似的病症?”
第五铏之心说你儿子就是普通了一点不是有病啊,万般之下只得将之前靳钲鸣受伤时吃过的药房交给他们权当安慰。送客前,第五堂主劝道:“仙缘一事全赖天意,若真别无他法你们夫妻还是放宽心些。”
天琅派夫妇满面愁云地谢过。
苏溪亭与余圣殷恰好在院里对战,征墟的淡金光辉与巨镰的冷银锋刃碰撞交辉,煞是好看。刘湘竹看着院里俩人似乎都还是半大孩子,便问出来送客的第五铏之:“这两位道友年纪不大,可看样子,似乎都已入第二重琴心境了吧?”
第五铏之说:“那男弟子是我师弟,已至琴心境上乘;女弟子算是师侄,还在凤初上乘。两人年纪倒差不多,都是十五六岁。”
“不到二十岁,竟能修到琴心上乘?”梁非惊呼。
“他是本派近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第五铏之漏掉了苏溪亭,刻意回避靳钲鸣修炼多年比不上苏溪亭跟在宋柳君跟韩潍舟身边打酱油的事实。
苏溪亭手腕一转,带动巨镰镰刃挥出一道亮银色的弧光,气势之凶猛,逼得余圣殷也不得不后跃三尺。
刘湘竹却指着苏溪亭说:“堂主的师弟确实天纵奇才,但依我之见,只论灵力,这小姑娘倒也不输,”她凝视着苏溪亭一会儿,“就是身子骨太瘦弱,控制不好力道。”
“兴许吧。”第五铏之将二人请出院外。
又过了一阵,靳钲鸣刚把一簸箕的雪铲到门外,就被师父叫去莫名其妙地骂了一顿。
下午第五铏之见了灵玉阁的阁主万象森。万象森既高且瘦,四肢比一般人长许多,远远看着就像几根筷子拼成的人形,他带了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在边上端茶递水,乖觉伶俐得连靳钲鸣都自惭形秽。
“阁主请用茶。”第五铏之腹诽说这么多门派都设掌门,就他一人自称“阁主”,又想起一些关于此人的传闻,听说他特别爱收不足五岁的女孩为徒,碰上没资质的女弟子,还会自费帮着她们嫁人。
真是个怪人。第五铏之在心里评价完,问道:“万阁主此来所为何事?”
“本来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从没拜见过贵派,逮着机会来露露脸。”万象森放下茶杯,无比实诚道。
“”第五铏之心说这话没法接了。
“不过看到贵派眼下的样子,在下就不得不提醒两句了。”万象森说完又端起了杯盏。
“”头回碰面,第五铏之不好像呵斥靳钲鸣那般呵斥对方有屁快放。
等喝完了杯底的茶,万象森才说:“贵派当真不知外头的那些传言?”
第五铏之不动:“万阁主若是说关于乾元门一案的事,本派是早就知道的。”
“哪些事?”
第五铏之微恼:“不过是造谣天一、茅山乃至我清虚的事罢了。”
万象森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说:“看来您真是不知道。”
第五铏之见对方一脸郑重,就让靳钲鸣带着那小丫头到屋外去玩。靳钲鸣巴不得早些离师父远些,掏出昨天在大街上买的芝麻糖,把小姑娘逗走了。
万象森说,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门派进京后,都无一例外收到了一点风声,说今年朝廷把他们召集一堂,似乎是要搞个类似结盟的事。
第五铏之疑惑道:“仙道本为一体,何必要再结盟?”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听临溪楼的尹掌门说这事跟乾元门被灭有关,”万象森低声道,“贵派人多势众自是不怕的,可不知晓我们这些小门小派这些天有多担惊受怕,既然有人能一夜之间灭掉乾元门,下一个指不定是谁呢,”说到这他长叹一声,“唉,我资质在青州也算上等,可如今也不过是个腾云中乘,跟周凌霄掌门一样,难保不给那凶手盯上。”
第五铏之觉得他有些杞人忧天:“如今连凶手的目的都没查清楚,万阁主不必如此担忧。”
“正因如此,朝廷才有主持仙道结盟的打算,也给我们这些小门派壮壮胆。”
“如此便是好事,万阁主的意思是?”
“关键在于,宫里的意思是推贵派与其余四大派为盟主,如今茅山与天一都在招揽附庸,唯独贵派此处门可罗雀,在下也就忍不住提醒提醒了,这往后五大派势力只增不减,清虚派若是此时没有动作,怕以后会给别的门派压下一头去。”
第五铏之有些惊讶,他们确实没听到半点风声,看来是负责招待的天一派有意为之,而身为堂主,他还是比较谨慎的,问道:“万阁主为何要提点本派?直接投往天一或茅山不是更方便些?”
“我不喜欢兖州人,”万象森直截了当地说,“况且方才也说了,我就是来露个脸的。”
尽管万阁主说话做事有些没头没尾,第五铏之依旧选择相信了他,将此事转述沈淇修,请他定夺。
赫兰千河腿上铺着谢晗光送来的乐谱,手里拿着笛子,说:“它一个青州的门派支援我们,怎么看都没用吧?要我说先拉周边的,紫|阳派不就挺近的么?不然还有荆州、扬州那么多门派,总不能他们的掌门全是天一派外徒吧?”
沈淇修:“暂时不要轻动,我觉得这里边有问题。”
“别卖关子。”赫兰千河的不客气,令第五铏之先是微惊,而后蹙起眉头。
沈淇修:“此前凉州三派叛乱,以足够令朝廷对仙道抱有警觉,如今却要推五派为盟主,任由其余门派依附其下,这怎么可能?”
“也许朝廷看出仙道之人要靠仙道制约,才出此决策。”第五铏之说。
“但愿如此,”沈淇修说,“你先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议,清虚派只需守好江州便可。”
第五铏之离开后,赫兰千河说:“我觉得第五堂主说得没错,我们要主动出击,不然先头都给占了,万一哪天一堆门派呼啦一下全到江州建址,背后又有人撑腰,我们行|事起来也很麻烦。”
“说实话,我不相信朝廷。”沈淇修将手放到支起的窗户边上,看着院子里干净反光的石板,然后把支木移走,将窗子放下。
屋里顿时暗了下去。
“皇帝无非就是搞个联盟,让仙道内部互相监管,不要再弄出凉州那种事就好,”赫兰千河不屑道,“一群凡人还能怎么的?”
“但我依然不相信朝廷会将权利放给五个门派,他们可以给钱,但绝不可能给权。”
“也是哦”赫兰千河说。
沈淇修忽然转身正对他:“不提了,宣明派何时能到?”
“这”赫兰千河犹豫着要不要说,最后还是拿出了昨晚收到的飞鸽信。
信文出自张苗淼:途径荆州,云炎马陷沼泽而亡,为免失期,太守欲赁车马于市,然车主坐地起价,止雇得良骡数匹,约七日后至。
沈淇修看完也陷入了沉默。
104 少女的嫁衣()
又过了数日,赫兰千河天还没亮就被烧得过份的炭盆热醒了,洗完脸把房门拉开一条缝挤出来,就看见苏溪亭偷偷摸|摸地溜出房门。
“干嘛呢?”
苏溪亭这才惊觉,随即招呼道:“小点声!”
“大清早不睡觉,你也是木炭放多了?宫里的柴火热能就是高”
“嘘——你想把别人吵醒吗!”苏溪亭把他拽到走廊一角。
赫兰千河:“干嘛去?”
“睡不着,找怀雅去。”
“十六号大婚,你那闺蜜家里肯定要带她去的,现在你连她住哪都不知道,上哪找去。”
“不好说,我听说这边跟江州不一样,女子成婚前半年都不给出门的,”苏溪亭说,“况且我早打听到乐府的位置了,说不定要潜进去,要不你一起来?”
“偷鸡摸狗的事你总能想起我,怎么不叫你卫师弟啊?”
“他我看算了。”便是苏溪亭再迟钝,这么长的日子也足够她回味过来了。
赫兰千河回头看了看沈淇修的卧房,里边是一片漆黑,说:“行,走吧。”
京城居大不易,乐府不在宫城附近,而在离得稍远些的一条僻静小巷中。然而行至乐府必然要路过宫城,苏溪亭撑着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