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草能行么?”芷萧的根茎只有几根,向椅琴不敢轻易将水换掉。
“应该没问题,我师父之前用这个配方,芷萧大概长了一片指甲盖那么长,可惜我们不知道这玩意不能整天晒,就给弄死了,”赫兰千河惋惜不已,“哦,还有,这草不光不禁晒,水太多还会烂掉,风大了叶片容易折,师姐你们千万小心点。”
门口,苏溪亭想起自己前些天对他的态度,不禁生出了些悔意,人家赫兰兄就算给人按在地上打完,也没有冲着朋友撒火的臭脾气,自己当时简直是无理取闹。她往走廊另一边躲起来,等赫兰千河离去才现身。
“向师叔。”她同向椅琴致意,对方端着一只陶盆,腰间的玉坠换成了佩剑。从凉州回来,向椅琴便带头将一概配饰锁进桐箱,阁内除却专攻药理的弟子,其余皆如其余四峰门人一般,与佩剑同起同卧,随时待命外出支援。
七月半过后,恶鬼、怨魂与行尸作祟的事增多,且因上半年的洪水,水鬼更是如同苔藓一般在各个角落里肆虐,送回来的伤员太多,宋柳君忙不过来,只好跟万松阁商量,让白衣弟子随出巡小队行动,小伤就地治疗,不必送回山上。
人员调配倒是向椅琴的长项,但她上回外出巡逻,还是好多年前的事。那时候宋柳君还不是堂主,万松阁只是百春堂的藏经楼,师父会把最热和最冷的日子丢给掌门师叔跟鱼师叔,占着春光最为明媚的日子,以出巡为名带他们一帮小徒弟下山,近的去随阳镇,远的就去天明湖。印象里韩堂主当时因沈师叔常年不在,也喜欢混到他们里头,最喜欢说的就是:“哎呀还是你们师父好啊,又不用挨打又不用扫地,下山就是吃吃喝喝,像我这种废物就该过这般日子。”
转眼间,师父不在了,师兄们虽然偶有不支,却也扛起了半个门派。过去向椅琴不知道师兄们成天在外,面对的究竟是何等情形,只能从他们的伤口瞥见一二;但在凉州,鱼师叔的一剑,将血光映在她的眼里,她终于真切地捏到了一点现实,可还不曾找到可以倾诉的人,举目四顾便只剩下她自己。
向椅琴对苏溪亭点点头:“来了?千星宫的人才走,沈真人调制了药水,可以试试看。”
“”苏溪亭定在门槛内,微微垂着头,说,“师叔,我拿到折柳剑了。”
“我们都听说了,”向椅琴语气平淡,眼底悲欢交织,“既然折柳选了你,就别多想,好好修行,师父他想必也很高兴。”
苏溪亭的头略略偏了一点:“贾雪涵还没找到。”
向椅琴皱眉,带点训诫的口吻道:“我明白你想替师父报仇,可我们翻遍了凉州也没找到的人,你一人如何找得到?师父教我们几个入道的时候,都讲过要心思纯正,如今你满心满口都是报复,将来修炼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苏溪亭的头更低,无人能见她的神色,只听她说:“是弟子错了。”
“你的资质百年难得一见,同师父当年一样,门派将来总要有几根顶梁柱,千万不要在修行以外的事情上头耗日子。”向椅琴不放心,再叮嘱一番,才让她帮着扶稳草根茎,自己将配好的药水倒进陶盆里。
一沾到深棕色的药汁,那一小段芷萧便仿佛灌满了生机,挺立在盆中。
向椅琴微笑着说:“沈师叔果真深藏不露,一出手便成了,”而后她想起赫兰千河方才的话,又说,“其实也不容易的,听说他们翻遍了千星宫的典册,才找到一条相应的记录,运气太好了”
正午时,太阳光把人的影子按到脚底,苏溪亭本应回房休息,然而她在万松阁外的青石道上停了下来,转向正清宫去。彼时沈淇修不在,赫兰千河顶替他在书房里核对七月各项支出,正在为安溪村灾民返乡费的事发愁,突然看见一截熟悉的蓝色腰带出现在眼前,惊道:“你怎么来了?芷萧出事了?!”
“不是,那个药水你们怎么弄出来的?”
赫兰千河:“芷萧没出事?”
苏溪亭无奈:“没事,活得好好的,你那药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药方?”
“哦,那个啊,那是沈老师说燕子寒留下来的手稿里头有不少关于剪铃草的内容,反正两种草出芽方式差不多,就去千星宫找了一下,改了几味药就好了,”赫兰千河满不在意地说,“别看燕子寒搞出一堆破事,学术水平绝对杠杠的!回头我还得去”
“谢谢。”
“啊?”
苏溪亭面无表情:“谢谢,之前是我说话太冲了,抱歉。”
90 逼婚的阵仗()
赫兰千河顿时失措,道:“额,那个,其实是我有错在先,不过你也别怪周师兄,他一个人办好多事挺累的,也是为了自己师父”
“我知道,”苏溪亭打断他语无伦次的应答,“总之事情能解决还得谢你。”
赫兰千河:“得谢谢燕子寒,他简直跟搜索引擎似的。”
“‘搜索引擎’是什么?”沈淇修从外头进来,怀里抱着填满了土的瓷盆,当中心一小截碧绿的嫩芽分外惹眼。
赫兰千河蹦过去:“一种问什么能知道什么的法宝,诶?发芽了?”他惊喜的目光从沈淇修转向苏溪亭,“还真成了!”
苏溪亭面对沈淇修,心情有些复杂,行礼道谢后匆匆往玄溟堂赶,要将好消息告诉乐怀雅。
而正当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乐小姐即将留在山上的时刻,一辆挂着青布帘的马车行至始阳山,除了两个健壮的家仆,里头还有一个老头跟一个仆妇模样的人。来者自称京城乐家下人,是来接小姐返家的。
按理说这些小事该由赫兰千河或周煊容,但前者一听到“乐”这个姓就站不住了,丢掉手里的事,跟着前来禀告的蓝衫弟子下到山门,一问知晓老者是乐家的管家,而那中年妇女,则是乐怀雅大小姐的奶娘。
面对着阵容豪华的劝婚队伍,赫兰千河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正色道:“乐师侄资质上佳,韩堂主器重非常,且前些日子已取得佩剑,记入我派名册,此时更需静心修道,探亲之事暂不宜提。”他装作不知道联姻的事,冠冕堂皇说了一堆理由,想着将这俩凡人吓回去。
可惜对方尽管不清楚仙派,却对自家小姐知根知底,那仆妇越过管家上前,作个万福道:“我家小姐此去并非探亲,而是早已与人订下婚约,如今日子近了,不得不早些备着,这些小姐她都是晓得的,只是之前发了大水,书信不通,才没早些成行,还望仙师行个方便,知会我家小姐一声。”
赫兰千河当然知道乐怀雅晓得,不然她也没必要躲这么久,暂且将乐家四人安置在小|平房里,逮着一个眼熟的值班女弟子便拉到边上低声说:“师侄快帮我去找韩堂主,另外去云中楼找苏溪亭,就说乐家催婚的来了,我一个人顶不住。”
那女弟子点点头,往里间叫了一声“姐姐”,就见个一模一样的女弟子出来,两人一块御剑上山。这二人自然是程堪颐与程堪懿,程堪颐去玄溟堂,程堪颐往云中楼,很快忧心忡忡的韩潍舟跟怒气冲冲的苏溪亭前后脚赶往山门。韩堂主先是拦住了欲要赶人的苏溪亭,对那仆妇道:“小徒蒙二位照料,本应来见,只是此前受了些伤,还需调养一段时日,婚约一事可先推后。”他自认为说得有理,但却给奶娘找了个借口,对方应声道:
“老爷夫人都知道小姐受伤,京中早已请好大夫,况且我家夫人说了,不忍心小姐独自呆在这深山中,女儿家还是得好生养着,犯不着过这苦日子。”
奶娘长久地锻炼于街坊巷邻之中,自然身经百战,一番话弄得韩堂主格外羞愧,可不是他没留神,让自己徒弟中了埋伏,如此一想,他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但苏溪亭冷冷地出声替师父接了下去:“婚娶不过是凡俗之事,入了仙门,必然得离得远些。”
“那是那是,”管家低声下气地说,“可终究得问问小姐的意思。”
苏溪亭:“她的意思很清楚,二位请回吧。”
奶娘说:“就算小姐不愿回去,也请仙师放奴身跟小姐说两句话,写封信回去,老爷夫人怪想的。”
本已铁下心肠的苏溪亭听完忽然心软了,她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爹妈,喉咙哽了哽便不再反对;韩潍舟本就愧疚,更不好意思挡着人家团聚,就叫程堪颐去百春堂传个信,叫乐怀雅下来。
赫兰千河看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回正清宫,跟沈淇修说了说,顺便感慨:“真是别管多亲,逼起婚来都一样狠,京城到这得有上千里吧?亏他们能绕开泛滥区跑过来。对了,刚才忘了说,昨天荀堂主说他们几个堂主已经拟好了各堂前十弟子的名单,今天上午递过来。”
“好,”沈淇修放下笔:“怎么,你也被逼过婚?”
赫兰千河没想到他对这个感兴趣,声音突然高了些:“有啊!我爸有个老同学是军区里的什么人,他家有个比我小一点的女儿,我妈非要我多跟人家接触,估计是要栽培什么青梅竹马的感情”
“哦?那可有栽培出什么?”
“不知道,青苔吧,我每次去她家都要帮忙铲墙角的青苔。那姑娘跟她爹一个样子,说话跟喊号子似的,我去她家里坐了一会儿,她就说我坐姿不正,站没站相,还说我应该到部队里去训练几个月。”
沈淇修憋着笑问:“有多不正?”
“取决于座位条件,基本跟靠背平行。”
“那是你没规矩,人家说得没错,坐得歪骨头也容易歪,”沈淇修逗他,“我看她同你挺般配。”
赫兰千河说:“我看你平常也是能靠就靠,怎么不找个人来管管你?”
“穷,娶不起。”
“找个相熟的就好,我相信她不会嫌弃你。”
“相熟的?”沈淇修眉梢微挑,“像你跟苏溪亭那样?”
赫兰千河想了想,不知他为何这么说:“老苏?她的确很靠谱,不过总让我想起以前一块逃学的兄弟”
沈淇修心想原来你还逃学,怪不得练功老偷懒,就又听赫兰千河说:
“总之一定得是认识的,像乐师侄这种,之前都没碰过面,咣当一下嫁过去,万一洞房花烛时才发现新郎丑得吓人,就真的太憋屈了。要我说,就在同门里找一个也很好啊,双修什么听起来就很激动人心。”
沈淇修笑笑说:“门派早有先例,可惜所有结成伴侣的弟子,无一例外地停留在晖阳境下,许多干脆下山了。”
“为什么?难道修炼还真讲究什么元阳吗?”赫兰千河惊问。
“大道无情。”沈淇修回答得干脆简练。
这四字听进了赫兰千河的耳里,却未能深达其心,故他没有留意到沈淇修在开口时眼中转瞬即逝的异动,如同密林中疏忽的阴影。赫兰千河以为所谓“无情”,讲的是心绪平稳,讲的是神情不动,讲的是致一务道,便随口说道:“这样啊,反正我也不打算真的修炼成什么大仙,无所谓。”
沈淇修不再说什么。
接着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板,两人回头看见了颇有些狼狈的韩潍舟。沈淇修以为韩堂主应在山下劝人,便问:“乐家的事处置得如何?”
韩潍舟说:“弟子看那二人从京城来,路途艰辛,就让小徒下去见一面。”
“你都挡不住?”赫兰千河颇为吃惊。
韩潍舟苦着脸摇头:“终究是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赫兰千河:“就是家事才麻烦啊!我就是怕她家里人来,哭两句就把她诓回去了,才让师兄你过去挡着,你怎么倒把人放下去了!”
“算了,”沈淇修劝道,“但凡本派弟子下山,都要经正清宫批准,我这里不放,谁都不能动。韩堂主来得正是时候,一会其余四位堂主就到了,不知先前让你们整理的名单带了没有。”
韩潍舟这才想起名单的事,从袖口取出一张叠好的白纸:“带了,”他将白纸递过去,“玄溟堂这几年找不出几根好苗子,所幸去年最后收的弟子里有几个。”想着沈淇修是上任玄溟堂堂主,他便多说了几句。
“苏溪亭,秦浩天,卫溱筝”沈淇修念了念这些个名字,发现都是听过的,直到最后一个,“乐淮雅?”
韩潍舟恳切道:“不是弟子偏心,她的天资纵然不能同苏溪亭相较,也是百里挑一,请您千万不要轻易就让她下山了。”
这才是走后门的标准范例。赫兰千河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貌似很好拿捏的师兄。
沈淇修没说什么,将名单放在手边,让韩潍舟挑个位子坐。等荀熠风、第五铏之与季堣阳到了,赫兰千河小声问第五铏之说:“宋堂主怎么晚了?”
荀熠风听见了,说:“昨日新江府郊外有几个羽族现了形,派去的弟子受了伤,所以百春堂一直忙到这个时候。”
“羽族?”赫兰千河确认道。
第五铏之:“蒲涧羽族,虽说不是王族,却也凶得厉害,大概是从通州那边跑过来的,回头得跟姬无疚说说,让他们那边盯紧点。”
沈淇修过来打断他们:“有什么一会再谈吧,名单可拟好了?”
三人恭敬地将条子递上去,荀熠风问:“请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鱼真人同我商量了一回,如今门派二百余人,多是蓝衣弟子,里头诸如苏溪亭这般的,以后交由云中楼与正清宫。”沈淇修说。
第五铏之问:“掌门可有嘱咐?”
沈淇修想,南宫煜文就是个摆在掌门位上的木牌,得亏这些晚辈还把他当回事,说:“掌门尚在修养当中,不必去打扰了。”
荀熠风微微发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疑,但对着师叔他不好反驳。沈淇修接着道:“今日找你们来,主要是将这五十名弟子粗略分一分,擅咒术者留正清宫,擅剑术者去云中楼,但这只是大体计划,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季堣阳拊掌道:“这样极好,我那里弟子太多,根本照顾不来,叫他们跟着几位真人比留着耗日子好。”
“但有些人两者皆精,又该如何安置?”荀熠风略为思忖。
赫兰千河:“可以十日为期,五日往云中楼,五日往正清宫,也可四六、三七分。”
与此同时的山门外平房里,乐怀雅面对着熟悉又比记忆里苍老了些许的两张面孔,一肚子的不乐意堵在喉咙眼,目光时不时往外头苏溪亭的方向探。她坐在一张矮凳上,由着奶娘拉着自己的手,听着对方的啰啰嗦嗦。
“姐儿还是回去吧,上次你好久不回信,家里急得要死,打听到姐儿伤着了,夫人更是要吓死”
管家老头仗着年纪大,道:“这天底下,叫爹娘担惊受怕的,那都是不肖子孙。”
奶娘扭头斥道:“少胡说!”又对乐怀雅说,“你还是早些回去,成了亲才叫家里放心。”
乐怀雅:“我没事了,伤早就好了。”
“怎么没事!”奶娘拍了拍她的手背,“能伤一次,肯定会伤第二次,姑娘家怎么能过这般打打杀杀的日子,”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偷偷瞥了眼门口,“我看哪,也只有穷人家生的才来这深山老林里折腾。”
穷人家生的苏溪亭没听见这话,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打了个呵欠,打完才记得捂嘴。
乐怀雅不快道:“什么穷人家生富人家生,不都是人生的么!我在这山上修炼得好好的,莫名多出个婚约来,我自己都不知道!不回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