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雪涵当然不知道,孙继童的话刺痛了他的心,除了白祁山,贾雪涵更看不起凡人,尤其是宫里那群凡人。尽管贾雪涵认定只要他愿意,皇城的那些守卫根本不是阻碍,却也清楚天一派是如何靠着宫里源源不断的金银,压制茅山派几十年的。
马之京在柳杨枫交代过后,特别跟孙继童说明,贾雪涵自视甚高,哪怕宫里主动招安,他也是不肯应的,要孙继童抓|住这点,务必让白鹤堂不插手今夜之事。
“将军还说了,不求贾掌门相助,只希望您不插手,”孙继童照着马之京的指示循循善诱,“若是起了冲突,伤了弟子,又是何必?今夜过后,马掌门会将重华派西迁,将凉玉城以西百里之地让出,包括凉玉城。”
“包括凉玉城?”这只诱饵过于肥|美,贾雪涵哪怕眼前看不见,也能闻见香气。
孙继童担保:“将军说了,不要凉玉城。”
蜡泪顺着烛身滑下,贾雪涵迟迟不见人影,席间的白祁山不免有些焦躁。案台安置在四角,白祁山坐左手里边靠窗的位置,靠门坐的公输染宁倒不怎么上火,拿着瓷杯扭头给苏溪亭讲画的都是些什么纹样,有什么寓意。
苏溪亭瞥了只有四张桌子的房间,俯身至公输染宁耳旁,低声问:“师祖,不给那谁留个位子么?”
“他要是敢进这门,”公输染宁转动瓷杯,“让他躺着已算客气,还想坐?”
“是,诶,这鸟画得真好。”
公输染宁又说:“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估计他不会来”
此时有人从外边敲了敲窗户。
白祁山悚然起立——声响来自身侧,而他没有半点察觉。不等他摸|到窗棱,窗户就给人拉开,随后跳进来一个高大的青年,绕开一脸惊愕的白掌门,轻快地上前同公输染宁打个招呼面:“师父好。”
苏溪亭为难地扭过头,不忍看师祖难看的脸色。而柳杨枫下一句便是:“师父怎么不带椅琴师妹,带这么个干瘪瘪的小丫头?”
我哪里得罪他了吗?苏溪亭重新把脸扭回来,上下打量柳杨枫。
白祁山提剑绕着柳杨枫,上前质问:“马之京呢?还有,你怎么上来的?”
“马掌门还有些事要办,至于贵派围守在周围的弟子,过一会儿就会醒,”柳杨枫有条不紊地答着白祁山,目光逗留在公输染宁脸上,“至于留在太守府的弟子,我也派人去接了,白掌门不必挂心。”
“你无耻!!”白祁山拍桌而起。
柳杨枫笑道:“我是个武夫,道艺不精,就只会排兵布将,白掌门骂错地方了,”而后,他转身去撕下贴在门上的三张禁制符,对公输染宁说,“师父,你怎么还只会在门上设禁制啊,这年头拆房子的人多了去了,堵个门真没用的!”
“够了。”公输染宁举起右手,两条金色绳索飞出,将柳杨枫结结实实地捆起来;而后他手一扬,柳杨枫便脚下不稳,后背砸在门框上,险些跪倒。
“马之京在哪里?你们带了多少人?”公输染宁走到柳杨枫身前,将白祁山挡在后边。
柳杨枫的膝盖磕在地上,呲牙咧嘴答道:“嘶我不能说啊!”
“为何?”
“因为有阴谋啊,怎么能对别人说呢?”
公输染宁一脚揣在他肩上,把他放倒在地。
“等等、等等!徒弟还没说完呢!”柳杨枫虽然全身上下缠着捆仙索,好似一只即将下锅的大螃蟹,却依然要多吐点唾沫,“不过师父您怎么算外人呢?我这就说。”然而他说完这句话便闭嘴了,只是看着公输染宁微笑。
“师祖我觉得他就是来拖时间的。”苏溪亭凑过去说。
“没错。”柳杨枫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白祁山推门出去寻找门人;公输染宁盯着柳杨枫:“无论你们如何进攻,只要有我在,别想动君山派与白鹤堂半个人。”
“师父为何如此说!弟子好歹也是清修过几年的,为何要对道者下手?”
“师祖他在跟您绕圈呢。”苏溪亭从旁道。
“嘿——你这丫头在我师父边上伺候就罢了,怎么这般聒噪?”柳杨枫总算意识到边上还有个人,“宋堂主没教过你吗?”
“我是玄溟堂的,”苏溪亭蹲下来戳了戳捆仙索,感觉材质挺好,“不对!你把我也绕进去了,快点,我师祖问你话呢!”
公输染宁立着不动,内心格外纠结,他搜肠刮肚也没想起什么逼供的闻讯手法,倒是回忆起不少专治辣椒水的药方来。刚才那一脚已经触到了公输真人的极限,但显然没有蹭破柳杨枫脸上的油皮。
这时楼下传来喊杀声,柳杨枫说:“大概是孙副将来,跟白掌门撞上了,师父您再坐会儿,下头乱。”
公输染宁一听便要去帮白祁山,突然孙继童带着几个甲兵跑上楼,见到公输染宁便下跪道:“禀告仙师,白掌门已经离开,可否放卑职进去同将军说话?”说完他径直闯进房里,将柳杨枫扶起来,道:“属下已带人控制太守府,君山派弟子死六人,伤十五人,只是朝廷钦差听到消息,从后门走了。”
“走了也罢。”柳杨枫说。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公输染宁的心沉了下去,再任由事情发展,朝廷可能会直接同清虚派要柳杨枫的人头,届时即便南宫煜文出面也无法回绝。他迅速对苏溪亭下令:“去找贾雪涵掌门,要快。”
“不必了,”柳杨枫说,“贾掌门经孙副官劝告,已经回去了。今夜凉玉城必有死伤,他何必搭上自己?”
轰——
爆炸声从远处传来,苏溪亭冲到窗口,向西边看去,只见如同萤火一般惨绿荧光散落在漆黑一片的瓦房里,似乎有惨叫声随风而来。
柳杨枫说:“师父,您也是知道的,徒弟从来是先斩后奏。”
“城西,”公输染宁一字一顿,“是民居。”
“那也是大许的民,同我们有何干系?”柳杨枫笑着挨了公输染宁一耳光,然后对着师父愤然离去的背影喊道,“师父您不用去了,我们已提前在城中各处井水里下毒,再加上万松阁的镇命符,今晚凉玉城内将遍布行尸,您救不过来。”
公输染宁浑身冰冷,望着柳杨枫的眼里只剩悲哀:“你就这么想造反吗?”
柳杨枫道:“道者有通天之力,自当代天行|事,凉玉城乃西北第一关,夺下此城,入京便再无屏障。”
公输染宁:“你要夺城,去太守府,去兵械库,为何要对凡人下手?!”
“四处放火罢了,”柳杨枫说,“先父曾驻守凉玉城,对各处兵力作了周密安排,若非全城动|乱,这城是绝对拿不下的。”
公输染宁转身就走。柳杨枫高声道:“师父,你去了,无非是多救几个他大许的黎民百姓,赵剡可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在楼梯口,公输染宁停了一下,却始终没有回头。
苏溪亭依然处在慌乱当中,对着柳杨枫与孙继童手脚不知往哪放。柳杨枫看着她慌慌张张的神色,口气软了些许:“快去找我师父吧,将来万分小心,”言罢,他又叹了一句,“开战了。”
同时,随着绿光蔓延开的鬼气落入了御剑抵达东城门的段云泉眼中,他皱着眉向冕山送了一张飞鸿书。
白光向东遁去。
83 高明的绝招()
“城内有水井十八处,眼下只有城西三条巷子里有行尸,但就怕他们还在别处投了毒,我们只有两个人,要不先去把白掌门找回来?”苏溪亭紧跟在公输染宁身后,脚底生风,穿过大街小巷。两旁楼屋里的人被远处的嘈杂吵醒,纷纷推开窗户,同邻居打听。
公输染宁:“算了,你跟紧我,待会儿见着变成走尸的,一定要将头颅砍下,否则等它们咬了人,又会生出更多走尸来。”
“是。”
苏溪亭应得轻松干脆,可真拐到一条绿光通亮的巷道里时,她不由自主地犹豫了。几个穿着内衫、披头散发的人游荡在外,双眼泛碧,两旁的石墙角贴着几张几乎不可见的灰色符纸,用暗绿色绘着镇命符咒,在掩人耳目上做足了功夫。公输染宁指着几个人说那就是行尸,三魂残缺,只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晃荡。
苏溪亭深知这时候绝对不能心软,冰镰划开空气,第一颗脑袋掉下来时,没有喷出多少血来,因为尸身早已冰冷。腥臭味散开,让苏溪亭恶心了一小会儿,旋即她意识到自己杀了人,看着无头尸横在脚下,她突然从心底生出害怕来。
镰刀上沾着黑血,她呆了片刻,完全没有意识到第二、第三条行尸的逼近。折柳剑剑风擦着脸颊过去,她这才回过神,公输染宁甩掉剑上的血,说:“他们已经死了,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否则会有更多人遭殃。”
“嗯。”
公输染宁带着苏溪亭一面朝着水井的方位去,一面一张张撕下墙上的符纸,说这些人应该先是喝下了慢性毒|药,柳杨枫算准了时候,借着镇命符将这一带的生气死死压住,硬生生把新死之人变成走尸。“眼下只有一部分人毒发身死,只要破了阵,兴许能多救一些。”
苏溪亭听完觉得很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柳杨枫忍心拿着师祖倾心相授的东西去做恶心自己师父的事。公输染宁找到水井,投了一张符纸下去,一株藤蔓即刻攀拔直上,将井水里的毒吸入茎脉。
正在此时,一道人影凌空跃下,望着四下散落的尸身,万分震惊:
“这究竟怎么回事?”
公输染宁看清来人是前不久见过的段云泉,赶紧让他给京城里的公输策传信,段云泉说夏随春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京城很快会派人前来镇压,闻言清虚派二人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越来越多的行尸从暗处走出,官兵举着火把赶来,但行尸的力气远大于常人,公输染宁让段云泉留下,自己则带着苏溪亭绕着周边一带的民居走了一圈,折柳剑在石墙上刻下符文,东西南北各一处,以水井为中心,连成一个巨大的阵图。
公输染宁叫苏溪亭退后些,于正东方的阵眼上将折柳剑悬在身前一尺处的半空中,双手结印,剑身散发光辉。“我的灵力足够压制这一片的鬼气,你进去,找到段云泉,帮他把所有符纸撕掉,但切记不要乱扔,不要给他人得到。”他嘱咐苏溪亭过后,将全部精力放在法阵上。
尽管看姓段的不顺眼,苏溪亭依然不带一句废话地跟着去了。她一心只盼着天一派或者那个溜掉的钦差能快些搬来援兵,不然凉玉城早晚要落到重华派手里。
但所有人都没料到,蒋林翀离开太守府后并未逃离,一方面是因为凉玉城夜间有门禁,另一方面是蒋大人细细盘算了一把,觉得自己就这么跑了,过几日凉玉城陷落,朝廷拿不住道者,肯定要抓自己泄愤。故而他换了一身常服,混在闻声走避的百姓里,正好碰上杀出宴席、前来救人的白祁山。
此处只有些重华派普通弟子,三招之内就被白掌门打散开来,等到君山派重新接管了太守府,人群里立刻钻出来一个钦差大人,拽着白掌门不松手,生怕他甩手御剑跑了。
其实白祁山的确有此打算,然而他将被蒋林翀拖住的郁闷转化为对重华派的愤怒,道:“那马之京丧尽天良,竟做出这等残害生灵之事来!蒋大人请放心,有我君山派在此,定然不让他掀起什么大浪!”
不过等白掌门发觉连位于城中心的太守府附近都逐渐出现走尸时,才后悔自己的话放得有点早。如若不是马之京杀了他的门生,却劝走了贾雪涵,他一定当即弄死跟在后边的蒋林翀,好好跟重华派商量商量凉玉城怎么分。
白祁山命人在太守府及兵械库附近防守,马之京如果想靠着区区一个门派而打下整座城,必定会对这两处进行反攻。他的猜测很快得到验证,一道火符劈空打下,白掌门一抬头就看见踩在剑上的黑皮大汉,一双牛眼冷冷地俯视自己。白祁山掏出一张黄符,化为青光般的长鞭卷上马之京的剑,直接把对方拉了下来。
马之京纵身跃出,落在一旁的屋檐上,重华派深红的道袍出现在街口,长剑出鞘铮铮作响,更远处传来的尽是鬼哭狼嚎。白祁山冷笑,传令各弟子死守原地,他要让马之京知道,君山派压着重华派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全是他白祁山的手段。
第一批重华派弟子冲上前来,他们多半还未学会御剑,将驻守外围的君山派弟子死死拖住;暗巷深处三十来把银光闪闪的长剑腾空而起,带着人直扑太守府中央;君山派在府内人手不足,眼睁睁看着半空中飞舞的符纸化为火鸟,将正厅与当中的太守大人一起烧成了炭。而在外头,白祁山与马之京的剑风随手就能掀掉一片瓦房顶,有些来不及撤走蜷缩在家中的人,运气好的给飞来的碎砖砸成全尸,倒霉的往往还没来得及看清落在眼前的刀刃,就断成几节。
蒋林翀呆在君山派的保护圈中,命是暂时保住了,可他没想到,造反的重华派不过是在城里放了些活死人,前来围剿的却快把太守府周围拆了;蒋大人已经能想见自己比前任上司乐扬成惨淡千万倍的前程,不,搞不好直接流放三千里,一把骨头散在异乡无人捡拾,而他对此毫无办法,只好盼着清虚派的人来早些解决了马之京。
公输染宁也确实没让他失望,把城西一小片的鬼气涤荡一清过后,他立刻拉着苏溪亭飞了过来;不等折柳剑逼近,马之京立刻带人往东边撤退;白祁山刚要追上去就被公输染宁拦住了:“追不是办法,眼下要紧的是不能有更多死人,我要在全城布阵,还得麻烦白掌门去城墙上走一圈,阵眼就在太守府,届时我所有法力都要用在阵上,必须有人在旁守护。”
“必须有人在旁?”蒋林翀从白祁山身后走出来,“敌人尚在暗处,我们人太少了。”
公输染宁:“必须要,此阵一旦开启,将耗尽坐阵之人灵力,万一有人捣乱,我非但不能将其降服,恐怕自身难保。”然而有一个理由他着实说不出口——他是真怕柳杨枫趁自己毫无防备之时再捅出什么篓子来,此人的胆量随着年岁上去而暴增,隐隐有了要戳破苍天的势头,估计这会儿应该已经跑了,他不得不挖壕沟来防。
苏溪亭闻言便道:“那我”
“你呆在我身边,”公输染宁扭头对段云泉与白祁山说,“还要一名高手在旁。”
“君山派愿听从调遣。”白祁山慷慨道,门下弟子伤亡数十,他不打算再去跟马之京硬碰硬了,随即,不待段云泉开口,白掌门立刻拨了四十来个勉强能御剑的弟子过去。公输染宁临时画下三十六张化生符,教段云泉带人围着凉玉城城墙角贴一圈,然后派人守好,完成后以焰火相示。
段云泉领了符走得干脆,公输染宁把之前撕下的镇命符,厚厚一沓交到白祁山手里:“这便是死者化作行尸的原因,白掌门可将其分发下去令诸弟子识别,城里所有此类符纸必须销毁。”
“谨遵教诲。”白祁山取过符纸,先私底下看了好一会儿,交给几个弟子时心想:这符咒看似几笔就能勾出,实则连贯不辍,且比划位置一模一样,不是轻易能模仿的。
苏溪亭跟公输染宁到太守府当中去了。蒋林翀见所有人都在忙,便踱步到府衙门口的台阶上,对站在下边的白祁山说:“多亏有清虚派仙师在此,否则这场面真不知该由谁牵个头。”
白祁山知道钦差大人不废话,可惜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