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他赞同这一处置,但说周凌霄将来即便量刑,也得按仙道的规矩来。”
&nb“之前邹元德死的时候也不见他出来说两句,现在倒尽放些马后炮,”谢晗光尖酸道,“罢了,天一派这回丢不丢乾元门,底下一帮喽啰也得掂量掂量往后还要不要效忠了,我们终究也没亏。”就是给沈淇修当棍子使了一回,平常他搅局的时候都有种尽在掌控的自信,想怎么搅就怎么搅,如今发觉一头给人握在手里,自然深感挫折。
&nb“对了,夏随春手底下那个挺能说会道的段云泉呢?怎么,他不在?”
&nb“不清楚,但确实没见到此人。”
&nb后边几个弟子听得迷蒙,蹑手蹑脚地散了。作为一根有着独立意识的棍子,谢晗光突然灵光一现,他虽然从沈淇修这个鸡蛋里挑不出什么骨头,但看出此人对那个叫赫兰千河的小少年挺看重的,谢真人心想既然不准我暗里跟清虚派的人来往,干脆明着来。于是谢晗光叫回刚刚拿着竹笛的弟子:“这笛子边上应该还有几本旧谱,你替我找出来。”
&nb而赫兰千河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千里之外的人盯上了,他正忙着把脚从一摊淤泥里往外拉。其实用移形术很快就能脱身,但从泥浆的黏度来看,此法脱身很可能意味着同时脱鞋。单只的鞋是继掉了一半的筷子与丢了连接线的充电器过后第三样令人痛苦的事物,赫兰千河左腿踩在树根上,两手拽着右膝盖附近的布料使劲向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粗了好几圈的小|腿拉出来,万幸的是鞋没丢。
&nb果然沈老师来过这了,赫兰千河刚越过界碑就遇上了金丝浮刃阵,刚迈进时额前的头发让削掉几缕,除此之外连片衣料都没损失,因为他无耻地用了缩地术,但落点没选好,正好把一条腿卡在泥团中间,这才有了刚才一系列的努力。
&nb赫兰千河望着好似筑了个蜂窝的腿,勉强从记忆里搜刮出一点玄溟堂的功法,把泥巴带水冻起来敲掉,然后继续往深处走。为防止迷路,他沿途都有做记号,再走一段,一仰头就看见一截横斜的粗|壮树枝。赫兰千河觉得此地十分眼熟,纵身上树,果然在枝干交接处发现了一盏被虫蛀了一半的绿光灯。这还是他刚来时老苏给他送的,后来他身上的东西全装到百宝袋里,唯独漏了这盏灯。
&nb他将提灯放在树根处,又做了一处记号。又往山谷里走了约莫两刻钟,突然前方光线变得刺眼许多,他冲了过去,终于看清了谷里的景象。
第79章 纤草的荣枯()
&nb山高云低,碧草盈谷,放眼过去能远远望见南边山脉合拢处的豁口浓重的墨绿色,往那边走便是百越。山谷南北呈纺锤形,中心处矗立着一座平房,赫兰千河走近了些,见房顶的青瓦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稀稀拉拉地挂在椽梁上,墙壁用石头砌就,缝隙里填满霉苔。
&nb屋子长不过三丈,宽不足两丈,四面无窗,厚重的木门半开半掩,门闩一头没入草中,一头搭在门槛上。赫兰千河往里头觑了两眼,犹豫了一会儿,右手心里窜出一团火球,拉开门进去了,顺着墙角搜罗一圈,除了灰没发现别的,他干脆把两扇厚木门推到头,让日光进来。
&nb他一回头,看见屋子正中的地上,有一个黑色圆形,如同强光照射下深黢的阴影。它黑得如此完美,赫兰千河凑近了甚至找不到焦点,他试探着拿手指尖戳了戳毫无起伏的黑色平面,如同戳进了一团虚空。
&nb这时候沈老师逼着他博览群书的效果就出来了,赫兰千河总算还记得碰到不熟悉的法术,放出一缕灵力探路为上选。然而指尖凝结灵力刚一放出,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里。他后退一步,单手结印,轻轻按上去,黑暗里浮现出金色的符文。赫兰千河舒了口气,看来施法者还算正派,依仙道正论,道者不论布下何种阵术,都要留个用显形咒能显出来的记号,免得无辜路人一脚踩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nb符文龙飞凤舞,勉强能看出“雷令退散”四字,赫兰千河估计这是燕子寒亲笔,心说这位仁兄也算实诚,干脆把符咒直接显现出来了,此界八十年固若金汤,笔画里流动的灵力没有半点枯竭的意思,想必看到这个符咒,有点常识的人都会知难而退。
&nb但赫兰千河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顶多知耻后勇。此人碰到问题永远手比较快,反正先把能用的法子都试一遍再说。
&nb于是他站起身来摸出枪管,拼接填弹往阴影里一连打了好几枪,满屋子硝烟的气味,然而并没有撼动阵法分毫。
&nb“切。”赫兰千河把武器拆了放回随身锦囊,换出纸笔跟一小瓶墨水,临摹下整个符咒,打算回去跟沈老师坦白,顺带邀邀功。临走前他想着难得来一次,干脆带点东西回去作纪念,便从满谷及膝的野草里随手拽了一片草叶,夹在纸里。
&nb回去的时候因为有了先前做的记号,赫兰千河心里有了底子,于是脚下又不老实了,打起了开辟几条岔路的念头,很快报应就来了,往西走不到两百米,他就被绊了一跤,回头看见一截臂骨,绊他的是烂得只剩一把头发的骷髅头。
&nb所以当他倒吸一口雾气顺便吸进去一只大蚊子的同时,终于想起了流传于清虚派多年的传闻。
&nb赫兰千河吐了半天,记下位置跟骷髅的体貌衣着,打算去小官村问问丁三是不是哪家丢了的人。结局是丁三媳妇抱着孩子憨然一笑:“您说的人我们村里少说四五个。”
&nb“都是哪几家?”
&nb“别找啦!老陈家早搬去别地了,李老头他们家就剩一老一小,自己都凑不够棺材本,剩下几家里还有孤儿寡母靠夫家过活的,要真晓得男人死了,这不是逼着人家寡妇改嫁嘛!”
&nb赫兰千河无言以对,问:“那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nb“那人可真有福气,这青黄不接的年月,哪家还顾得上这点事,”丁三媳妇脸上的羡慕不是装的,“要能让您这等仙人送上路,也不枉活一世了。”
&nb回去之后沈淇修对他的行为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只是当那片叶子掉出来的时候眉梢微动:“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nb“随手摘的,怎么?这草有问题?”
&nb“这就是剪铃草。”
&nb赫兰千河摔掉叶片就往后缩:“我去!”然后两只手拼命往身上擦。
&nb“也没什么,这东西万松阁有几盆,不要吃下去就行。”
&nb赫兰千河捡起掉落在地的叶子,翻来覆去将纹路看了一遍,重新收好,再将临摹的符文拿出来:“还有就是这个符,太复杂了,我实在不会解,但我猜你应该会。”
&nb沈淇修:“我也不会。”
&nb“你下次撒谎之前最好先装出沉思的样子,给自己找个好点的借口,我拆穿起来也有点成就感。”赫兰千河早就摸清了沈淇修的路数,只要盯着他的眼睛,什么谎话都不攻自破。
&nb“唉”沈淇修扶额,“书架左起第二架,最下层。”
&nb“谢谢,那座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nb“旧年间灵渠子飞升在即,怕引来天雷伤及始阳山无辜,就让弟子在九英山深谷砌了石室,”沈淇修说,“你看见的只是地上一层,底下还有三层。”
&nb“多谢,”赫兰千河问完就要去后殿,到门口又忽然扭头说,“我刚刚突然想,要是燕子寒其实没死,哪天回来了,会碰上什么事?”
&nb沈淇修按在脸上的手并未放下,道:“茅山上代高手,当年围攻寒山,只回去了一个严霄宴,还有别的门派,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么?”
&nb赫兰千河不屑:“我们现在还用怕他们?”
&nb“只要活着,就是有自保的本事,”沈淇修放下手望着赫兰千河,欲言又止。
&nb赫兰千河耸耸肩,不以为意地关上门。他多少有点明白沈老师当初为何费劲功夫保下自己了,看了大半辈子燕子寒的研究文献,突然一个**从书里跑出来在眼前蹦跶,沈老师是万万不可能放弃近距离观察的机会的。
&nb沈淇修所说的那本册子比赫兰花的那本要厚上许多,赫兰千河细细阅览,得知该符名为沉鳞,燕子寒说自己是“大寒至,过沭阴西,越一丘,至于雷泽,裂冰而渔,下有泽水幽玄杳冥,未可知其深,忽有金鳞踊跃,便得此意”,且不论冬天跑去湖边钓鱼的行为是否具备环保意识,赫兰千河觉得燕子寒这人必定很闲。
&nb沉鳞符的解法很简单,每个字都有横折弯钩,着墨稀薄、一笔带过处便是关口,用最快的速度截断流过当中的灵力,符咒就破了。只是若是手不够快,断了后边的,前边的又重新接上了。赫兰千河想了想“雷令退散”里边的转折,觉得自己有必要练练左手书法再去挑战。
&nb看完了沉鳞符的所有笔记,后边竟然还有十来页,他打算一目十行地翻翻,第一眼就看见“赫兰”两个字。他将书放到书架旁的桌子上,对着光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nb燕子寒的习惯应该是一本本子没写完就接着写别的东西,这后边的内容恰好前承另一本关于赫兰花的记录,讲的是未有开花时,剪铃草的栽培事项。赫兰千河看过之后,总算明白剪铃草剧烈的毒性是从哪来的了。
&nb“剪铃草?怎么,你想跟我学医?”公输染宁剪掉铁线蕨斜伸出的乱条,问一旁不老实地坐在桌子上、两条腿垂着晃荡的苏溪亭。
&nb“您不嫌弃我就学,这东西怎么这么毒啊?”
&nb二人所在的堂屋高大宽敞,乃是凉州首府凉玉城最豪华客栈的顶级配置,公输染宁一到凉玉城,先把白鹤堂跟君山派的人打发走,而后立刻朝着最热闹的街市去,打听到这家“西关第一楼”,公输染宁一进去就被眼前一亮的伙计请到东厢,将苏溪亭抛在身后。
&nb苏溪亭明白在师祖周身绮罗的衬托下,自己看起来就是个丫鬟;后来公输染宁到屋里检查,一会儿嫌弃桌子没擦干净一会儿嫌弃地板不平,伙计就悄悄把苏溪亭拉到门边,说看她家公子一看就是上档次的人,要是不嫌位置稍偏,干脆到东院去歇息,也省得外头吵闹。
&nb苏溪亭觉得这伙计推销功夫了得,“东院”一听就知道肯定比单个房间要贵,亏他还能找出位置偏的理由,就是不提一个“钱”字。她觉得这事得跟师祖商量,公输染宁得知还有比上房还上等的院子,直接把钱袋丢到苏溪亭手里。
&nb安定下来之后,公输真人在房里安定了几日,又开始嫌弃角落桌台上盆栽修剪得不好,让苏溪亭要来麻线,先修乱枝,再重新给定个型,修长白|皙的手仿佛为莳草弄花而生。苏溪亭在一旁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
&nb公输染宁将麻线缠在枝条上,说:“剪铃草其实并无毒性,只不过燕子寒起初是想找一种能吸收灵力作为养料的植物,而后人吃了便能增进修为,但这草是个草里边的貔貅,只进不出,哪怕煮成汁,也会吸干人本身的灵力,因而对我们道者格外致命。燕子寒估计也没想到,他想让所有人都能修道的东西,竟然成了对付道者的利器。”
&nb苏溪亭:“那怀雅她还能等多久?”
&nb“别急,君山派说会给我们留一株,我这里还有几味丹药,等七月芷萧抽了条,就去同他们换就行,”公输染宁庆幸地说,“好在白掌门不是个难讲话的,不然这事少不了周折。”
&nb他们落脚之后,马上拿着沈淇修给的地图到戈壁滩里找那一小块绿洲,不料沈淇修多年不来凉州,信息滞后,君山派已经将周围一块地方圈为己用,每年给宫里进贡,将芷萧由野生植物抬升为高级贡物,公输染宁本打算下血本去要,但白祁山前天过来拜会时,立刻表示清虚派为江南道首,甘愿以此相赠。
&nb既然解决了乐怀雅小姐的困难,两人便可专心对付柳杨枫。苏溪亭先到位于北漠之南的白鹤堂,让他们给柳杨枫传个消息,识相就赶紧到凉玉城请罪,公输真人打断他腿的时候会酌情下手轻些。
&nb结局是昨夜一只隼鹰飞到他们院子里,带来的条子上写着:弟子就在重华派,等着师父来打,凉州夏天刮风,师父记得多带两件衣裳。一句话结合了挑衅与关怀,印证了赫兰千河对柳杨枫“精神有些分裂”的评语,苏溪亭一阵头大,觉得这个师叔一定是个难缠的角色。
&nb虽然此行为的是私事,但宫里依然下了诏,让凉州府协同讨贼。苏溪亭绕过一溜云炎马,从马厩挑了两匹快马,让车夫把车赶得稳一些,跟公输染宁扮作小贵人家的公子跟丫头,先到重华派周围探探路。
&nb路上公输染宁跟苏溪亭说,凉州有三个门派,东北靠近雍州的是白鹤堂,跟西南靠近荆州的君山派不大往来,好像是白鹤堂觉得君山派掌门白祁山的姓犯了名讳,可两边都不愿意改所致;而重华派离凉玉城只有二百来里路,掌门马之京是个狠人,明目张胆地夺了周围百姓的田地,说是祭天用,但没有解释为何老天稀罕那巴掌大的泥土地,就被人告到京里去了。
&nb车夫是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将赶得马蹄声清脆有节奏。他们先走南路,途径好几个村市,公输染宁看苏溪亭跟寻常少女不同,仿佛对街边卖的小玩意没兴趣,便主动给她买了一只纸风车,说:“我晓得你刻苦,可也别成天憋着,我同你一般大的时候,天天就知道跑出去,没给家里少训。”
&nb苏溪亭僵硬地举着风车,努力堆出个天真的笑来:“谢谢师祖。”
&nb这时候车夫忽然把缰绳一扯,回头隔着帘子说:“坏了,给人拦下了。”
&nb“官府?”苏溪亭问。
&nb“不是,”车夫小声说,似乎有些害怕,“是神仙老爷。”
&nb“神仙老爷”四字弄令公输染宁眼角一抖,挑开门帘,只见两个服色各异,但能看出的确是道袍的青年男子走近,喝到:“前边修渠,此路不通!”
&nb“修渠?”公输染宁牵着衣摆,下车道,“既是修渠,怎么路边也不个告示?害得我们走了这么一段冤枉路。”
&nb“凡人?”当中年纪大些的开口道,“前边是我派私地,公子还是快些回去。”
&nb公输染宁:“从未听闻圣上曾将凉州片土赐封于人,你们这私地又是怎么个说法?”
&nb两人神色起了变化,打量着公输染宁半晌,猜朝廷怎么也不会派个如此年轻的钦差大人来,就只当他是个多管闲事的公子哥:“我派镇守一方,多些地产有何出奇,你若是不肯离去,也别怪我们同凡人计较。”
&nb苏溪亭维持着右手举着风车的姿势下车,看周围都是荒滩,说:“少爷,我们还是走吧”
&nb“别啊,”公输染宁笑起来格外亲人,“我还没见过道者呢,小亭,不来看看么?”
80 独立的税法()
那两人脸色更难看了,公输染宁笑意不减,话却陡然一转:“上回天一派在京城禳灾,我跟着本家去看了,可惜没看到仙师真身,如今突然碰上,可见老天可怜我。敢问两位仙师师承何派?回头我也好亲自捐个长明灯给我爹娘。”过去清虚派未在始阳山设下禁制时,隔三差五总有些闲得发慌的有钱人跑来,不顾清虚派根本没这业务,硬是要捐香火钱,都是公输染宁去打发的,因此扮起来活灵活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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