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淇修同意了,变出金丝把赫兰千河缠成粽子,让他们在正清宫的偏室内等着。
师祖前脚刚踏出房门,苏溪亭赶紧趁着没人把赫兰千河摇醒:“别说话,你现在相当于在敌方司令部,等会儿估计要审你,咱们先对对词,免得漏了馅。”
赫兰千河有气无力地点头,问:“我被抓之前,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我猜了半天……”
“我那是让你跑!卧槽你个傻逼我站在那里说了那么久你居然动都不动,原来是在做阅读理解吗?真浪费我口水!”苏溪亭掐他胳膊。
两人互通台词,一会儿一个白衫弟子进来,让苏溪亭把人带往掌门的书房。
拐过走廊转角,苏溪亭愤恨而矜持地把赫兰千河推进房门,沈淇修坐在右边,南宫煜文隔着书桌看着赫兰千河。少年看着干净明亮,眼神里看不出半点奸邪之态,不禁感慨现在世道变化太快,妖怪长得都像神仙,问:“你叫什么?”
“赫兰千河。”他自觉地跪在掌门的书案前。
“可是在赫兰谷聚气而生?”
“……差不多。”赫兰千河边回答眼睛边四处偷瞄,看似在瞧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实则寻找着突破点,滴溜溜的小眼神尽收入南宫煜文眼底。
掌门发话了:“在看何物?”
赫兰千河收回目光:“字画。”
“画中有何物?”
这个问题不一般。赫兰千河敏锐地觉察到掌门人口风突变,想必这就是那种所谓的“关键提问”,其中逻辑与哲学齐飞,出题者云淡风轻实则暗藏玄机,个中关窍玲珑精巧重叠交错,那么我到底是如实回答以显示我的老实诚恳还是机智地装个咬文嚼字的大牛逼好让他觉得我不能轻易处决呢?
赫兰千河额角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左边的墙上挂着雨后空山图,右边是一套四季郊景,他是要问我对玄学的理解?不,那种问题太宽泛,不符合眼前下一秒就要一刀封喉的氛围;还是对凡尘的领悟?也不太可能,我现在的身份是妖怪而他们是修仙者,哪一方都不太可能对凡人有研究。
脑中灵光一现,赫兰千河明白了:我是妖怪,对,他们一定是想知道我这个罪迹斑斑的妖怪会不会继续犯事,所以抛出了这个问题。好险我没有中招,简直是太机智。那么我该怎么回答才能让他们相信我是良民呢?直接说是不可能的,他们也不大可能立刻放我走,那么干脆先把问题推回去,探探口风再做回答。
所以赫兰千河答道:“一双妖眼,不敢搬弄是非。敢问仙家眼中,所见可有不同?”
身后沈淇修看了他一眼。
“修为有高有低,所见有近有远。”
“在下愚钝,敢问可是修为愈精深,所见愈渺远?”
“不然,志在高山,便可见纵壑深岭;志在流水,便满眼縠纹清波。”
“在下不见山岭,亦不见江河,”赫兰千河吐出了酝酿许久的话,“只见因果罢了。”
“为何?”掌门沉声。
“崇山峻岭之下,必有累土万方,而*海河,凝散自有天时。而天时有四季之分,春日万物生发,方有夏日植被繁茂,继而三秋硕果累累,寒冬养精蓄锐,来年周而复始,”赫兰千河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若无收藏,则无生发;无生法,则无繁盛;无繁盛,则难汲精求成,循环往复,此所谓因果。”
沈淇修默默地听着,眼中似有光彩。
“天道包罗万象,何故独见因果?”
赫兰千河吞了一口水:“在下先前不知因果,方有今日。”
掌门看了沈淇修一眼,心说这个师弟眼光真不错,口气略缓:“既然你已知因果,往后有何打算?”
来了!赫兰千河在心中摩拳擦掌:“在下已知因果,本以为大道既通,不想恭闻尊仙一番话语,方知天道无穷,”他起抬头,眼中闪着真挚的光芒,“蒙尊仙不弃,愿拜尊仙坐下,即便洒扫厅堂,在所不辞!”
总结全对话,赫兰千河的发言主旨是“我以前都是自作自受”,中心论点“我再也不敢作死了”,表达意愿“掌门好牛逼我想跟你学修仙”,隐藏论点“跟掌门混后面的沈淇修就不敢打我”。
南宫煜文满意地点头:“沈师弟所言非虚,那么你便去千星宫,跟沈尊仙修道罢。”
苏溪亭把垂头丧气的赫兰千河搀出去的时候在他耳边敬佩道:“你这逼我给九十九分,还有一分是怕你骄傲。”
“多谢……”
第7章 迷失的宅男()
苏溪亭把赫兰千河送到千星宫门口:“你也不用摆出一张死人脸,我们沈大仙人虽然很少出现但风评是很好的,那天万一破格收你当个徒弟,你辈分就比我高了。”
赫兰千河依旧垂头丧气。
“或者你就当换个地方蹲大牢,”苏溪亭说,“我敢说这里的条件地球上只有瑞典的监狱比得上,狱卒……虽然能随时弄死你,但好歹长得帅啊!”
赫兰千河冲她摆手:“再见。”
苏溪亭叹息不已,五天下来,虽说没有天翻地覆,发生的许多事也确实影响了她的三观。
五天前一道落雷声动万里,后被证明落在通州宣明派地盘上。为佛塔改建,由于当地气候温和,所以并没有防雷措施内,掌门大弟子郑震带领若干师弟在打扫书架。雷霆打碎了塔尖,顶楼的郑震为保护诸位师弟凝起周身灵力,却依然反应不及,电光经中央支柱笔直往下,不少金属都融化了。师弟们看见倒在地上的大师兄乱成一团,幸好不久后郑震便醒来。
大概是觉得名字里的“震”不吉利,郑震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名字改成郑寻庸。
掌门看大徒弟并无大碍,醒来之后虽然话少了但吃得更香了,干脆让他带着师弟江如蓝去清虚派公干。郑寻庸内心是不大愿意的,但听说清虚派女弟子收得比宣明派多,带上捆仙索便上路了。
御剑需两日,他们到达后由山门执勤弟子接引,在山脚下碰到了一个穿水蓝长裙的高个年轻女子引着个农夫模样的人进来,说是遭了妖怪,被夺了三魄。
郑寻庸心说真扯淡,夺了三魄他还有力气在这絮絮叨叨。不料那高个女子还说,是清虚派内部有人和妖物勾结,事就闹大了。
郑寻庸干脆连山都不上了,带着师弟在一旁看戏。执勤的弟子中,最长者是雁离堂第五至善,他本来是打算先让外人上山,再差人去把女子所说的那名有嫌疑的弟子叫来。
而郑寻庸表示自己带了宣明派宝物,可以协同降妖。
时至今日,苏溪亭仍未知道同在玄溟堂修行的师姐齐晚思跟踪自己的原因。只好归咎于婷儿与齐晚思的旧怨。不过,她似乎有点理解赫兰千河无辜背锅的心情了。
可惜在众位侪辈面前演得太过,以后在公开场合,恐怕不能和赫兰兄好好交谈了。
从千星宫弯弯曲曲的山道下来,半道上正好碰到沈淇修。沈淇修跟她说了几句,大意为将来要善待赫兰千河一类,最后说:“此事已过,虽说你也是一心除恶,还得去同你师父请罪才好。”
苏溪亭差点都忘了,赶紧跑到韩潍舟院子里,象征性地跪了一个时辰。
临走时宋柳君和韩潍舟一块出来,宋柳君把苏溪亭送到院门口,忽然说:“你|娘|亲是病逝,当时还我去看的。”
苏溪亭刚转过去,闻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失算了,全清虚派或许都能被她那番鬼话糊弄住,唯独这个跟婷儿家有些渊源的百春堂堂主,某种程度上是看着婷儿长大的。苏溪亭不像赫兰千河能随时面不改色,只能咬紧牙关等待对方手起刀落。
“我不知道你跟那花妖是什么关系,但是既然他已经拜入我清虚派,以往的事也不必太过计较,”宋柳君凝重道,“无论如何,你万万不可陷得太深。”
苏溪亭听出了言外之意,内心颇为不悦,不想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他人眼中受小白脸迷惑的白|痴少女,真是侮辱人格。
唯唯称是一番,苏溪亭回到自己的院子,其余弟子自然是绕着她走,连乐怀雅也不知所踪。
“真是不好意思,客房尚在修葺,只能委屈二位了。”叶雨信带着郑寻庸和江如蓝跨进院门,“这里是玄溟堂的侧院,有几间空房待用。弟子们规矩严,不会吵到二位的。”
苏溪亭靠在过道里的柱子上看着三人走向对面角落里的房间。
入夜,乐怀雅依旧没回来,苏溪亭躺在自己的铺盖上长吁短叹,一更过,她终于忍不住了,起来上厕所。出门瞬间,对面房顶上似有微光闪动,她正好一肚子气,想着如果是小妖一类直接暴揍一顿。
当她屏息凝神御气升上房顶时,看见一个猥琐的身影蹲在屋脊另一侧的层层瓦片上,两手捧着一个闪着光的方形物体,耳朵里还塞着两根线。
苏溪亭看清了他背上的日月描金图,蹑手蹑脚过去拍拍对方的后背。
郑寻庸吓得跳了起来,一把扯掉耳机,慌乱地想解释,却编不出什么像样的鬼话来。
苏溪亭扯住他,两人一齐蹲下:“小声点!被人抓到看不把你手机摔了。”
“你——你也是穿越来的?”郑寻庸找到了组织,“真是吓死爹了!我好不容易白天攒点电量,这要是被人抓到了我新番是白下了。”
“看动画啊?你真是悠闲,”苏溪亭撇嘴,“你穿过来多久了,手机电量真足!”
“这叫番剧,不是什么动画,”郑寻庸正色道,从怀里摸出一个充电器:“太阳能的。千辛万苦,终于穿越了。”
“你是自己穿过来的?”
“那是!我本来以为应该是会穿越到什么魔法世界,上个魔法高校什么的,”郑寻庸说,“网上有教程,我什么方法都用过了,凯尔特十字、所罗门之星这些我都试过,”他一手抓手机一手抓充电器,“幸亏下单快,不然赶上双十一肯定要晚,现在总算是能把新番追完。”
苏溪亭震惊于他的计划性与淡定程度,伸出一只手:“……苏溪亭,二十三岁,空难。”
郑寻庸:“郑寻庸,二十八岁,家庭电路事故。”
“家庭电路事故?”
“家庭电路事故,是由于人体组织不慎与接通电源的插头接触而造成的意外死亡。”
苏溪亭心说这个人也是个不好好说话的:“……你家插座漏电了吧?”
“你不要这样……句子长一些显得比较高级。”
“死法分高低级,但是死都是一样的,”苏溪亭说,“那你那些魔法没用嘛!”
“这不叫死,这叫重生!还有科技与魔法是共通的!电力就是十九世纪的魔法!”郑寻庸再次纠正她,“而且我运气挺好的,现在是宣明派首席大弟子,琴心境上乘的修为,你看我连近视都治好了。”
苏溪亭说:“那你运气是比我好,一穿就是大弟子,法术用得还适应不?”
“适应!现在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再也不用拿手举着手机,悬浮咒简直不能更爽!诶对了,你哪里人啊?我是在北京穿越的,说不定还有别的通道。”
“江西。不过我觉得我是在俄罗斯边上穿的。”
“诶我妈也是!我当年也是在江西考的大学,江苏太难考了……”
“你哪个大学的?”
“国防大学本硕博连读。”
苏溪亭:“这样啊,我是西京大学,出国读的生科硕士。”
“那是国际型人才啊!可惜了,不能报效国家。”
“你也挺可惜的。”
“我是想报效祖国,但是没机会,”郑寻庸说,“我觉得既然你我都能穿越过来,说不定还会有别人。”
“的确还有一个,”苏溪亭拉下脸,“就是今天被你用网兜住的那位,人家穿越成了妖怪,现在在千星宫蹲着,身陷敌营,水深火热。”
“那我岂不是把他害死了?!”郑寻庸一脸惊恐。
“小声点小声点!”苏溪亭四下查看,“那倒不至于,我说你今天干嘛凑这个热闹?”
“这也不能全怪我!原来这个郑震平常看上去应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那种,我哪有他风骚!只能少说话,跟我同屋那个江如蓝又是个精明小子,我这几天一直在摸索怎么用法术,今天好不容易给我逮到个机会,我能不证明一下我是他们那个能打的大师兄么?还有你,我就说你怎么怪怪的,不过你那个叫齐什么晚思的师姐真是厉害,揪着那个丁三好像恨不得把你拖出来吊打……”
苏溪亭叹气:“别提她了,你手机怎么弄来的?”
郑寻庸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当时手里整好拿着手机和充电器,哦,还有,穿越之前出了件大新闻,我就是从那之后开始研究怎么穿越的。”
“啥?”
“有人看到天上有海市蜃楼,全是宫殿的样子,故宫的人说不是他们,也不是什么影视城,”郑寻庸说,“我当时正看一帖子分析,说是两界交汇,要穿越趁现在,还有人说景象越清晰说明通道越宽,说不定还能指望真身穿越什么……”
“还有呢?”
“没了,我电脑就没电了,我就去拿插头,然后就过来了。”郑寻庸说,“我觉得那个帖子还是有道理的,你看你们都是魂穿,我虽然也是但好歹还带了个手机……”他突然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怎么了?”苏溪亭伸头过来。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有流量了!有网了!”郑寻庸激动不已,“电信我爱你!”
苏溪亭抬头,空中风云交汇。
“……我还有话费,让我再多下一集……”
“等一下,”苏溪亭按住郑寻庸的手,“机不可失,你赶紧查点东西。”
“干嘛?”郑寻庸有些不满。苏溪亭恨不得抽死这个迟钝的死宅:“老大你现在恐怕是唯一能连通现代社会的人,赶紧弄些有用的资料来,以后就没这机会了!”
郑寻庸幡然醒悟,问:“查什么?”
“嗯……常见病菌,火药,草药图册,微积分公式……”苏溪亭想了十几个词,“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防身的那种。”
“枪啊,这里的人肯定没见过,”郑寻庸理所当然,“不过那个结构太复杂……”
“也搞一份吧,手|枪,来|复|枪,机|关|枪,不然再加一个火箭筒……”
千星宫,观星台,沈淇修与鱼尘欢、连钰秋、公输染宁和南宫煜文并立,云层之上的幻象较先前淡了些,但依然能看到些许高楼大厦。
“两界交汇,千载难逢,这次之后也不知多少年才能看到了。”连钰秋感叹。
其余的人都觉得他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沈淇修盯着天空出神,眼前忽然浮现出赫兰千河一袭红衣的身影。
第8章 昔年的神棍()
赫兰千河与苏溪亭告辞后踏进了千星宫的仪门,一个白衣弟子冷着脸站在门边,带着他从右边游廊绕过前厅,主殿前的院子里的梨树下落满了梨花,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有些枯索无味。
再往里就是后殿,几扇窗户开着,看得见里边的书柜。
那名弟子往右拐进一个小院子,左手边有一排房子,他对赫兰千河说:“记好了,以后你就在这里呆着,老老实实给师祖打杂,别耍你们妖怪的那套花样!”
太冤枉了,自己那套绝对是纯种的人类花样。赫兰千河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呢?”
“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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