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看着他道:「若吾现下求你来吾江东共保吾主,你意如何?」
孔明半晌无语。
周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道:「若是十年前…依着吾的性子,孔明你大概早已身首异处了吧……」
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周瑜伸手攀上孔明的脖子,低声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孔明……」
「……都督,你这是在诱惑亮吗?」
「吾是好心提醒你,算算时间子敬大概天亮就会到了。」
不觉失笑,再次落下的吻,雨点般轻柔。
再也无法开口。
黎明前的黑暗似乎总是格外令人难以忍受。
抱着枪席地而坐,赵云蜷缩起双手小小地呵了口气,四下里一片寂静,间或远远走过的哨兵幷没有不识相地靠近。
难道这也是周都督事先安排好的?
军师自锦囊中取出那幅素绢放到火上的情景历历在目,看着绢上逐渐显露的字迹,那一刻赵云只觉天旋地转,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全然无视他的惶恐惊骇,孔明面无表情地任由火舌升腾,一切转瞬化为灰烬。
赵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蠢材,但对于军师和周都督,他却觉得自己从头至尾一头雾水。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慌慌张张地回头,孔明正缓步走近。
「军师……」
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孔明低声道:「走吧……」突又想起了什么,转向赵云,「子龙可想看上一眼?」
赵云一呆,缓缓摇头。
孔明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喃喃地道:「也罢,不见也好……」说着脚下忽的一个踉跄,赵云吃了一惊,赶紧扶住,却见他皱紧了眉,似是颇有痛意。
「军师?」
「脚扭到了……」孔明喃喃地说了一句,「子龙,背吾吧。」
「……」
赵云后来偶尔不免会想,若他背负军师深夜自吴军营中潜逃成功的事迹能够宣扬出去,不知是否能如长阪一役般令人津津乐道?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种不名誉的事军师是绝对不会允许它泄露出去的……
孔明幷不轻,所以赵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山道上的时候也确实觉得有些吃力,但这幷不代表他会因此产生错觉。所以当一滴水珠跌到他耳后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孔明冷淡至极地问他:「走不动了?」
「军师……」
「想问什么?」
「周都督他……」
「回到荆州后就可以准备纸钱了。」
「那你刚才是去干什么?」
「收债。」似是完全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些微恼怒,孔明突然在赵云耳畔笑起来,「你该不会以为你家军师我会替人做白工吧,子龙?」
「啊呃……当然……」
「不过吾一向乐意别人为吾做白工。」
汗:「军师圣明……」
「还有问题吗?」
「……你不难过吗,军师……」
「难过?」
「周都督……」
孔明将脸靠在他肩上笑了。
「子龙。」他道,「那个男人活得自由而精彩,只有遗憾,没有悲哀,何必为他难过。」他眺望着那昼夜交替处渐渐染开的白边,远山上,已是晨光曦微。
「你难过吗,子龙?」
赵云没有回答,孔明揽紧了他的脖子,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这一次毫无疑问,那滴水珠顺着脖子滑进衣襟。
孔明的声音在清晨浓浓的雾中有如叹息:「那么……吾允许你,死在吾前面吧,子龙……」
心下一片茫然,赵云在那个时候幷不明白,能在爱人之前死去,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尾声
刘备最近的心情很不错。
因为军师的心情不错。
每日里不但处理政务速度超常,种种对敌的阴谋诡计更是层出不穷,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形下,连时常扰人清梦的琴也弹得少了。
荆州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赵云有时候不禁觉得,那一夜是否只是自己在做梦。
那日孔明独自在后园抚琴,一曲终了,赵云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将手中的长衣披到他肩上。
孔明突道:「子龙。」
「啊?」
「吾的琴弹得如何?」
「呃……」
赵云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孔明没有追问,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像弹棉花是……」
「军师!军师!快看看谁来了!」
刘备欣喜若狂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急速行近。
赵云回过头去,孔明拿起羽扇站起身来。
被刘备拉着手一路行来的男子冲着孔明嘿嘿而笑。
毫不陌生的面容。
却似乎全然陌生的笑容。
全然无视赵云一脸掩饰不住的惊疑,以「凤雏」之名与「卧龙」幷称于世的男子眯起一双怪眼看着孔明:「恭喜你呀,孔明。」
孔明微笑着反问:「何喜之有?」
庞统发出一阵怪笑,荫间的鹊鸟被笑声惊起,扑翅振飞。
庞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高兴吧,孔明?赤壁的火焰,熄灭了啊……」
赵云正倒了杯水奉予刘备,手一颤,水杯当啷一声摔得粉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