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一声轻咳。
身为武将的周瑜幷没有惊到,他早已发觉有人到来,惊到的是诸葛亮,但很快地,他就认出了那个声音。
「子龙。」他冲着帐外问,「什么时候了?」
「回军师,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孔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周瑜,冲着帐外又问:「子龙,你可有信心带着吾杀出吴营逃出生天重演长阪坡一役?」
帐外传来赵子龙将军无奈之极的声音:「军师,请你不要提这种明知不可能的问题。」
孔明笑了。
慢吞吞地起身,他捡过扔在一边的儒衫换上——他先前留在吴营的那套。
四下搜寻了一番,还是得问:「都督,亮的扇子呢?」
「抱歉,似乎掉江里了。」
孔明脸上掠过一丝遗憾,走了两步,突又回身:「都督。」他笑道,「记得等下换件领子高点的衣服。」
周瑜飞速计算了一下枕头砸过去能够造成的杀伤力。
那个枕头最终还是安安分分地留在了周都督的榻上,最具杀伤力的武器毕竟还是刀枪,即使原本的对象早已走远,但事实证明,幸运的人之所以幸运是因为总有倒霉鬼适时地跳出来替他挡灾,同理,不幸的一方之所以不幸,则是因为他总是会不长眼地跳出去替别人挡灾……
幸运的人是孔明,不幸的一方是曹兵。
鲁肃在远远看着被气势汹汹的吴军杀得狼狈败退的曹兵之时不由得有些兴灾乐祸:曹仁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穷追猛打得这般厉害呢?
但很快的,鲁肃就尝到了兴灾乐祸的报应。
领军追击的周瑜遇伏中箭!
'诸葛亮X周瑜'灭焰'六'
再入南徐之日,已是暮春。桃李将残、暖风醉人,战事稍缓的当口,江东一片宁静。
周瑜慢慢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虽已无大碍,但右肋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曹仁前脚刚走,鲁肃就像撵老鼠般一日三撵硬将他撵离前线,原本想先回柴桑养伤,但自南徐传回的某个消息却让他不得不打消了暂不与孙权见面的念头。
而据后来的发展看来,或许他不回来才是正确的选择……
「吾反对。」
书房之内,对于孙权提出的联姻刘备一事,周瑜的态度意料之中的坚决。
孙权不动声色地道:「吾记得是公瑾你向吾上书言刘备世之枭雄,宜以怀柔置之,吾今以妹许之,应合公瑾之意才是。」
孙权的语气里有某种让人不快的微妙存在,周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道:「然吾认为幷不需要以联姻来达此目的。」
「刘备身为皇叔,吾以亲妹许之,足显吾方诚意。」
周瑜沉声道:「说到底就是,主公幷未放弃联刘之心。」
「曹操势大,联刘抗曹乃属必要。」
「曹操虽然势大,然赤壁初败,更兼西北未平后方未定,数年之内亦难再度南下,与我江东暂无急迫之危。然刘备世之枭雄,又有关张之助,若任其发展,日后必将阻吾江东大业!」
「说到底就是。」孙权模仿周瑜的语气道,「公瑾亦从未放弃入川之心。」
周瑜微蹙了一下眉,孙权的语气让他想起二人为这个问题不止一次的争执,稍稍沉默之后他道:「攻占西川兼幷张鲁,联军西凉抗衡北方,以成二分天下之势,一直以来都是瑜的主张。」
「二分天下吗?」孙权哂笑了一下,紫髯无风飘动,「平定山越固我江东,费了公瑾十年。」
「十年幷不长。」周瑜直视着孙权,道,「江东历经三世方有今日基业,若能取得西川长吾助力,再花十年亦是值得。」
孙权冷笑:「十年后呢?十年后便能挥军北上一统天下了吗?」
「但若固步自封,无需十年,或许天下便再无我江东立足之地!」
「公瑾你这是在小觑吾吗?」
周瑜终于皱起了眉头。
「主公。」他看着孙权,比他小七岁却看起来自有威严的青年面孔在逆光中有些微的模糊,「你希望瑜说什么?」
孙权沉默了下来——应是觉了自己失言。
过得好一会儿,孙权突然道:「二分天下……公瑾你不要忘了,吾不是兄长!」
周瑜楞了好一下。
这是第一次,孙权公然在他面前提到孙策!
孙权没有看他,却缓缓地道:「兄长临终之时的遗言,公瑾应该没有忘记。」
周瑜当然没有忘记,但孙权的语气却让他不得不暂时选择了沉默。
孙权的意思他明白,但他的意思,他相信孙权幷不明白,至少幷不完全明白。
对上位者解释这种事打从有记忆开始似乎便没有做过,或许孙权幷不相信,但确实只在这种时候,周瑜才分外地怀念孙策。
言听计从,绝对的信任与倚重,打从心底里相信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幷且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孙权的心思太过复杂,周瑜幷不是不懂其中的缘由,但一旦深入便会触及的某种禁忌最终还是让他放弃了努力。
自己在处理感情这方面显然还是不够班……
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再反省这个早已反省过的缺点,周瑜心知已无再争执下去的必要,稍稍退了一步,平静地道:「瑜幷无左右主公之意,是否联合刘备由主公自行裁断即可,然联姻一事,瑜认为至少不必尚香。」
冷冷地回视他,今日的孙权异乎寻常地咄咄逼人:「尚香自幼便想嫁个英雄,吾认为她与刘备乃是良配。」
周瑜被他的口气稍稍激起了怒意,声线有些微的不稳:「但刘备已快五十了!」
尚香方值妙龄!
「那又如何?」孙权声色微厉,「尚香是吾的妹妹,她要嫁给何人由吾做主,周公瑾,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或是反对?」
周瑜扬起了眉。
虽然不知孙权今日为何这般异样,但周瑜觉得自己已经退让得够了。那双被后世形容为流光剪水的双眸微微收窄,泛起极微弱的寒意:「既如此,主公何必召瑜入宫?」
孙权似是被他的眼神刺到,脸膛一阵紫胀,突然趋前几步,猛地抓起周瑜的手:「公瑾!」
腕上传来一阵刺痛,不论孙策还是孙权,从来都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力道。
周瑜一动也没动,孙权瞪着他的眼神渐渐软化,最后缓缓垂落。
「主公,请放手。」
仍然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其中究竟蕴含着几分怒意。
孙权垂着目光不吭声,周瑜感受得到腕上的压力逐渐减轻,正欲抽回来的时候,孙权突然将他猛推了一把。
周瑜有些狼狈地被孙权压到地上,矮几移动了一下位置,险些被带翻。
孙权自上俯视着他。
突来的变故确实惊到了周瑜,但最重要的是,孙权的力道牵扯到了肋下未愈的伤口,是以那双漂亮的长眉皱起来的时候,更多的只是因为痛。
孙权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公瑾……」
周瑜的声音稍嫌不稳地打断了他的话:「主公,瑜不想重复刚才的话。」
没有如往常一般退缩,孙权仅是面孔扭曲了一下,咬着牙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吾已经不想……」
「瑜有伤在身,主公不会是想瑜这般模样在伯符灵前长跪不起吧?」
孙权悚然变色!
时过境迁,往事闪电般掠过脑海,竭力维系的坚持瞬间崩溃,近乎惶然地,孙权松开了手。
周瑜面无表情地推开他坐起身来。
施礼起身,步出房门的那一刻,清楚听到了几案翻在地上的声响。
映入眼帘的是素来沉稳如山的男子,周瑜挑了挑眉,不无情绪地挖苦:「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宠着他的结果,幼平。」
周泰没有回答,却在二人擦身而过之即低声开口:「主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哼!」脚步稍稍一顿,周瑜打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头也不回地道:「主公……仲谋他啊,还太嫩了……」
「还太嫩了啊你,尚香。」
「可恶~~~~公瑾大哥你又使诈!」
庭院之内桃花树下,周瑜笑吟吟地看着对面一蹦三尺高的少女,「哗啦啦」打翻一地棋子。
「耶,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所谓兵不厌诈,说到底也是尚香你思虑欠周啊。」
双手撑在石桌上,少女气呼呼地道:「所以我才讨厌和公瑾大哥下棋!你又不肯陪我练武!」
周瑜气定神闲地示意她倒杯水递给自己,浅啜一口,这才慢吞吞地道:「尚香,女孩子不要总是武啊武的,日后成家岂不为夫君笑话。」
哼了一声,少女又坐了下来,俏丽的小脸上满是骄傲:「我要嫁的是当世英雄,又不是凡夫俗子。」
周瑜淡淡地道:「英雄有什么好?倒不如平凡夫妻能够恩爱到老。」
少女扁起了嘴:「公瑾大哥又在说谎了。你自己成了英雄,便说得英雄一钱不值。」
「我这个英雄是别人送上门的,想不要也不成啊。」
「那大哥呢?大哥那个英雄也是别人送上门的?」
「伯符啊……」周瑜拖长声调唤了一声,却突然望着尚香背后笑起来,「那个英雄嘛,虽然不是别人送上门的,却是有人配合出来的……」
尚香又跳了起来。
江东的第一猛将行将走近。
「子义哥哥……」
周瑜打断了她的话:「尚香,你一连输了三局,愿赌服输,赶紧去东园折桃花吧,记得不能是谢的哦。」
不满地又扁了扁嘴,少女小声嘀咕了一句:「就是要说不想让人家听到的话嘛……」话未说完,做个鬼脸飞身而去。
望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太史慈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周瑜替他也倒了杯水。
「抱歉啊子义,最近子敬管得我太紧,没法喝酒。」
太史慈坐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也无法说服主公?」
周瑜反问:「幼平向你抱怨了?」
「怎么可能。」太史慈回答,「吾只是听说主公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到这,投向周瑜的目光带上几分责难,「你也别太过分了,公瑾。」
周瑜淡淡地道:「那是幼平太宠他了。」
「主公一直很努力。」
「吾知道。」
「你有你的想法,主公亦有他自己的想法。」
周瑜别过脸瞅着太史慈微笑:「子义,你收了幼平多少好处?」
太史慈咧着嘴笑了一下,却道:「主公欲取合淝,吾将同往。」
周瑜「啊」了一声。
远远传来琴声叮咚。
太史慈望着天边渐薄的春阳,忽道:「伯符已经去世快十年了啊……」
周瑜无声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不觉斜过目光看向身旁的男子:那张沉毅果敢的脸上满是风霜。心头突然一痛,脱口道:「子义,你勇如当年。」
太史慈大笑,突又一脸严肃:「公瑾。」他道,「你可别阴沟里翻船啊。」
周瑜楞了足足一个呼吸。
「吾听说主公近日时常提到卧龙孔明。」
周瑜终于明白了孙权先前的强硬态度所为何来,但与之同时升起的则是大翻白眼的冲动。
「你刚才那话不会是认真的吧,子义?」
对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当然。」
周瑜终于再次深切体会到了谣言的威力。
建安十四年,孙权与张辽大战于合淝,太史慈战死,时年四十一岁。同年冬,刘备赴南徐迎娶孙尚香,随行护将,仅止赵云。
本文真的是诸葛亮X周瑜,真的,真的……
亮兄(冷笑):是吗?那我的戏份在哪里?
下章……下章……真的是下章…………》《
(不负责任地预告,下章亮兄仍然会被抢戏……= =)
'诸葛亮X周瑜'灭焰(七)
碧云天,黄叶地,冬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正是一派离别凄凉景,呜咽难舍犹胜易水。
「大哥……」
「三弟……」
「子龙……」
「军师……」
「呜大哥,我好舍不得你……」
「呜三弟,吾也舍不得你……」
「子龙,此去江东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万分小心啊……」
「军师……」
「军师,想不到你如此关心备,吾好感动……」
一扇子将刘备凑到近前的哭脸推回给张飞,孔明紧紧拉住赵云的手死活不放:「子龙,吾好担心你……」
赵云感动之余开始觉得军师有点婆妈:「军师你放心,你给的三封锦囊吾都贴身藏好了,吾一定会保护好主公,绝不让主公出任何意外……」
「谁担心主公了?」看也没看一眼兀自与张飞哭得肝肠寸断的刘备,孔明一脸忧心忡忡地凑近,「我是担心你啊,子龙……」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子龙,你可千万别被狼给吃了啊。」
「狼?」赵云惊奇地问,「东吴有狼?」
「当然!」
孔明的回答斩钉截铁,看着一脸担忧的军师,赵云不觉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深感惭愧,同时益发感动于军师对自己的厚爱:「军师放心,云一定小心谨慎,定不负军师所托!」
一定小心谨慎,定不负…军师所托……可问题是,军师,你所谓的狼……该不会是……
「耶,子龙将军,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在冒汗?不舒服吗?」
就是因为有你在才会冒汗!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口,所以赵云只有一叠声地说不同时挂上僵硬的微笑大力扭头以避开那只探往他额头充满「好」意的「狼」爪,惶恐之间用力过大,「咔」的一声扭了下脖子。
赵将军痛得呲了呲牙。
对面那人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赵云看着那笑颜呆了一呆。
平心而论,他在心里想,虽然个性似乎有点问题,不过周都督真美。
就连这荒郊山地孤村野店似也因他而明亮起来。
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今日吴侯设宴款待刘备与江东士众,结果他身为客使中途离席不说,还被东吴水军大都督闻名于世的江东之花抓来这荒山野岭吹风,若是被军师知道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哦不,在被军师知道之前,他大概就要先被发觉周都督赫然不在宴上而乱成热锅上蚂蚁的东吴上下给怨念死了。
赵云开始幻想回府之后鲁肃苦口婆心的碎碎念、甘宁气势汹汹的团团乱转、黄盖前言不搭后语的分析举证,还有……军师那高深莫测的阴险…哦不,英俊笑容……
与孔明一般英俊的笑容在眼前突地放大。
身体比意识反应得更快,赵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但站在墙边背贴墙壁,脚边还翻了张几案……
周瑜很好心地告诉他:「子龙将军,你跳得太高了。」
赵云开始深切地后悔跟随主公来到东吴。
是的是的,打从到江东时起,刘备被孙权拉去两日一宴三日一会,整日里风流快活乐不可支,而他则是被周瑜抓住两日一差三日一劳,活像是被打包送上的礼物不用白不用,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和主公说上句话,刘备却挥挥衣袖心不在焉地给他来句「你就当是陪军师好了」转身就走,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但是……主公,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啊……
店外有人不紧不慢地拉着胡琴,赵云发呆的时候周瑜便转过头去,招呼酒保又要了一壶酒。
虽然穷乡僻壤酒味甚薄,但赵云还是忍不住开口:「周都督,子敬先生说你箭伤未愈,不能多饮。」
周瑜微微侧过脸斜眼瞅着他,似嗔似笑:「子龙将军,你不是素来言必称军师的吗?何时学会把子敬的名字挂在嘴边了?」
从来被他这么一看定然兵败如山倒,今日亦不例外,赵云只觉脸上发烧,呐呐道:「我才不是……」不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恰好酒保送上酒来,慌慌张张一把抢过便使劲往自己杯子里斟。
周瑜以手支颐,笑吟吟地看着他。
「哎,子龙将军,你真可爱。」
赵云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可爱可爱又闻可爱,除却军师万年老妖诸葛孔明,他堂堂常山猛虎赵云赵子龙竟然又被人说可爱!这真是孰可忍孰……还是忍了吧……
周瑜大笑,也不多言径自起身出店,赵云赶紧放下酒钱谢了店主忙慌慌地追出来。
已是初春,山风虽冽,枝头却已绽新绿,赵云注意到周瑜突然站定,循着他目光看去,却见山路崖边,一枝红艶春色来早,迎风微颤。
不假思索,行到崖边探身去采,周瑜只叫得一声「小心」,赵云已摘了那花折身而回。
递到眼前的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