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一切听前辈吩咐。”
他干枯的手指一指,那个正莫名其妙看着我们的一桌人就这么被强加了悲惨的命运。
我回头道:“小二,给我赶人。”
那小二为难得手足无措,那一桌人显然有些来头,光是那些摆在桌边的剑就不是好看的。
没用,我撇了撇嘴,亲自上阵。
先一人手里塞一两银子,我讪笑道:“各位大哥午安,久闻江湖道义就讲究一个‘义’字。小的今个儿带了久病的老父来此尝鲜,这人生能进一次福满楼不容易,能拜见到各位大侠的风采更是不易,还请各位成全小人的孝道。”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确定了老大的位置。
我走了过去,又在他手里塞了一锭。
那虬髯大汉掂了掂手,终于嘴上又寒暄虚伪了几句,这才慢吞吞急死人地走了。
呼……真是累死人了……
刚坐下,那老头子一杆子打到我脑袋上:“小子!起来伺候爷爷我!”
我忍……
“小子!喂老头子我呀!咱这么愣头啊你!”
我再忍……
“嘿嘿嘿嘿!这个好!这个味道好!小子!再来个十份!!”
我再再忍……
“别喂了!老头子我腿酸,你用点劲啊!”
我再再再忍……
还好他没使唤小涟,要是他敢,我管你街舆公是不是丐帮的头头,早就夺过竹仗改敲你脑袋了!
街舆公剔着牙,道:“小子,你叫啥来着?”
“怀采薇。”这次总不能用假名。
老头子又大笑起来:“小子诶!这薇菜可一点都不好吃!要吃啊,还是挖竹笋的好!”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感到浑身无力。
“你是梅丫头那儿来的?”
哟,敢这么称呼那女人的,这个还是头一只呢!
“正是。家师有言,如若遇见前辈您,定要以礼相待。她还说,要我感谢您在白鹿青崖上的无偿提供的那栋房子。”
“呵呵呵……不过一间茅草屋而已,还不要多少有多少!”
他将嘴里的牙签一吐,那根木针竟生生地插在了桌子上。
老头子又笑得疯癫:“小子啊!告诉你件有趣事!这西北山峦间啊!有一个被瘟神摧毁的村子,近来哪里啊……嘿嘿嘿嘿……到处都飘着鬼哦……嘿嘿嘿嘿……”
这件事哪里有趣了??
他阴森古怪地笑着,仿佛喝醉酒一样摇晃着消失了。
我脱力地倒在椅子上,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了。
脑袋里忽然想起了死猪大叔,那家伙四处寻找的师尊大人,是否也和这老头子的难缠度不相上下呢?
小涟善解人意地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我嘴边,我高兴地正要去吞——
“喂!听说了吗!街头都传着呢!这米价上涨得那么厉害,都是一个来自汶州沈记米庄的,叫什么梅哲仁的搞的鬼!”
那声音大得几条街外都能听见。
我张着口愣住。
“还有呢!听说县令大人的黑帐目被谢县丞给公开了!那个衣冠禽兽!背地里竟都干了那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不是!他们狼狈为奸!都把我们给害苦了!”
“等等等等……掌柜的,那个什么‘梅哲仁’的……这名字可熟呢?”
似乎目光都集中到了一处:“对了对了……那日带头揍了县令那狗儿子的那吃霸王餐的小子不就是……”
“掌柜!那小子现在就在咱们楼上!”
拍案声此起彼伏:“岂有此理!这小子简直无耻!走!大家一起上去揍他!”
“走!走!我们上!”
…………
桌椅碰撞声有些刺耳。
我叹了一口,道:“小涟,他们要找的不会是我吧?”
那孩子点点头。
似乎千军万马上楼梯的嘈杂声近了。
我又道:“小涟,这顿饭我连一筷子都没沾着是吧?”
他又点点头。
我啊唔一口吞下眼前的红烧肉,在停箸茫然看着我这方向的食客注目下,平静地起身,走向大开的窗户。
咚咚咚咚咚——我真怀疑着地板受得了你们那些重量么?
“在哪里!就是他!啊!啊啊!!”
在一阵惊呼声中,我倏地一纵身,人已经掠出了二楼的窗户!
人在半空,正欲找着陆点的我眼里忽然映出一张此刻最厌恶的脸!!
“唔啊啊!!”
“哎呀!唔???!!!”
“啊啊啊啊啊啊!!少爷啊!!!”
一阵拆骨般的痛楚过后,我的视野里满是一张放大到极限的恶男脸。
我瞪大眼看着他,他也愣愣得看着我。
刚才……嘴唇上碰到的那是……
我猛地向后跳开,恶心的感觉几乎要让我五脏六肺都激烈地扭曲起来!!
刚、刚、刚、刚、刚才那、那个是、是、是——接吻!!!!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爆发出惨烈无比的尖叫,“嘴巴要烂掉了啊啊啊啊!!!”
“双氧水!!二氧化氯!!臭氧!!酒精!!福尔马林也无所谓了啊啊啊啊!!!”
我要消毒!我要消毒!我要消毒啊啊啊啊!!
不!不对!当务之急是找一吨98%的浓硫酸!!我要泼死他!让他一根汗毛都剩不下来!!
“少、少爷!少爷!您别吓我啊!少爷!您快说句话呀!”
狗腿一、二、三、四围绕在那明显痴呆的人身边,我冲过去一脚将他踹到街角!
“在门口!那小子在门口!”
我收住继续前行的脚——现在还是逃命要紧,要整那小子,随时随地!!
恶~~恶~~呸呸呸呸!!真是恶心死了!!他X的老子我现在还真暴想吐!!
我用力搓着嘴唇,背脊猛地窜上一股恶寒逼得我条件反射地向后连跃几步!
那在石板闪闪发光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竟是暗器!!
我猛地抬头,却见一黑影没入屋脊后的黑暗逃遁而去!
暗器??要杀我??为什么??那家伙打算大白天的就搞暗杀工作??
没时间给我思考这种高难度问题!因为追着我的人已经追来,而且越来越多,好似滚雪球一样!
荒湮神啊!!我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此刻的我就犹如一个过街的老鼠,境遇奇惨无比!
我自嘲着苦笑,身体忽然在拐角撞上一物!
“痛!”
“痛死人了!哪个不长眼的投胎去啊!”
咦?这声音是……
“哈罗,御水小妹妹又见面了,我们果然有缘啊,哈哈……”
那小鹿般的眼吃惊地瞪着我:“你怎么还没死?”
呃……虽然很高兴你终于记住了我这张脸,但也用不着一上来就这么“热情”地问候我好不好?
“在那里!!”
逼近身后的吼声一震,我暗道不妙!
光顾着聊天,讨伐军团都这么近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打算继续玩捉迷藏,忽然撇见一人捡了块石头,不由分说地掷了过来!
“危险!!”
我猛地将惊叫的御水往边上一推,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导至全身的锐痛!
身体向后倒去,我眼前一片漆黑。
完了,会被分尸的
再上旅途
我觉得自己沉沦在了梦中。
那是噩梦,充满着血腥与殷红,刀光与剑影。
脚下的道路是如此的黑暗与曲折,浓稠的液体缠绕、浸润着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挣扎着,叫喊着,却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的用处。
“……安心吧……马上就让你解脱了……”
冰冷的话语,至黑暗中传来冰冷的气息,似乎要让我冻结。
我猛地睁开眼睛,覆盖住视野的脸庞也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气息。
“……鸣……鸣渠……?”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我眼生疼,我眯着眼睛适应光芒,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按照这个姿势……现在他岂不是压在我身上?
身体的机能迅速恢复,果然身上压着重物,让我动都动不了。
鸣渠丝毫没有改变姿势的意图,细长的手臂撑于我的头侧,丝顺的黑发下垂,拂在脸上、颈间,有点痒。
还好自己早就对小涟啊怀琰哥那样的美人免疫了,否则的话保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是见到了鬼怪冤灵之类的。
“喂,下去,你很重。”
我睡相很不好的,不知道他看去多少……等等!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这种姿势?小涟呢?小涟在哪里?我又发生了什么事??
疑问像海啸一样冲击我的大脑,昏沉的头脑费劲地想要理出一丝头绪。
鸣渠的手动了动,我正沉浸在思索的世界中,只觉得一丝寒光刺入眼中!
砰————
震撼天地的撞击声立刻将我的视线吸引了过去!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身上已是一轻,再看之时,小涟已经挡在了我的身前。
那瘦小的身影背对着我,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然而我却能深刻地感受到此刻由小涟身上散发而来的浓烈杀气!
鸣渠淡然地立在门边,没有一丝表情的波动。锐利森寒的眸子和小涟对峙许久。
我叹了口气,勉强撑起身体:“你们两个小孩又在闹什么?上次不还好好的吗?”
鸣渠的目光扫了我一眼,便步出门外,还顺手将门带上。
头隐隐传来阵痛,我抬手一摸方知脑袋上正裹着纱布——看来我果然被石头打到了,不过为什么我没被分尸呢?我又是如何回到县衙的?
你看,人还是睡觉的时候舒服点,一醒过来,这问题就堆得跟山似的。
小涟焦急地回身看着我,目光愈加坚定。
——杀了他!否则他就要杀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伤口又被牵扯,我边痛边笑,实在是好痛苦~~~
小涟的眼中已有了怒火。
我急忙努力打住:“小、小涟啊……呼呼……咳!呼~~要死了……”抬起手乱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呐,小涟,鸣渠他没了记忆,又没有可以投靠的地方,他刚刚也只是担心我才靠近过来看看啊,你再怎么吃醋也不可以这样中伤他哦~~哎呀,生气了?嘿嘿~~我怎么会有责怪你的意思呢?我只是想说呀……”
我认真地看着他:“他只是个孩子,和你一样。”
小涟沉着脸半晌,终于受不了我的微笑攻势,不甘愿地点点头。
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唔~~这觉可睡得真舒服~~我睡了多久?”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抬头望着窗外:“三个时辰?那天为什么还是亮的?”
他摇头,凝重地看着我。
我也怔了:“三、三天!?”
小涟轻轻地点头。
我傻了,哪怕撞到脑子,我也不会一觉睡个三天吧!!
右手手腕忽然又痛了起来,想来大概又流血了。
我忽然愣住,残破的碎片忽然就这样简单地拼凑了起来!
手腕无法痊愈的伤……暗器……越来越多的睡眠……今日的暗杀……擅长毒与暗器的礼真国……
那是轩辕怀瑛派来的人!他和礼真国联手了!!我——我难道已经中毒了!?
礼真国擅奇毒,难怪连我都大意了!
我脸色惨白,中毒是其次,但我万万没想到凭轩辕怀瑛那样高傲的性子,居然也会和他心目中的“贱民”为伍!他疯了吗!为了那虚幻飘渺的东西,他居然连自尊都放下了!?
……我倒情不自禁地佩服起他来了。
小涟仰头看着我,我笑得虚弱:“没、没事,想想这几天实在太累了……你看,这伤还没好,头还有点痛……哈哈……”
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小涟为我操一分心!瞒着他!能瞒多久瞒多久!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阵,忽然跑到门外端来满满一大盘叉烧包,我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z
强迫自己冷静,我道:“小涟,麻烦你先端一~~大盆水来让我漱口。”
我努力压制自己快要呕吐的冲动——被那个白痴县令的白痴儿子吻到了,真比让我吞苍蝇还恶心!!
不由自主地摸上嘴唇。
吻……记得我失控的那一夜,和药一起流入我体内的安心,就是由一双唇所赋予的……温柔的,包容的,让人全身心托付的触感……
我哭泣着,悲鸣着,泪水纵横着,抗拒着一切碰触……
如果那时候不是尧渊,如果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他,那现在的我又会怎样?
我红着脸狠狠甩了甩头——我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啊!!
双手砸着脑袋,我忽然意识到,那一夜的吻是、是、是、是、是——我的初吻!!??y
我的脸顿时无可救药地烧了起来。
见到谢空吟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听了他的描述,才知道我做着春秋大梦的三天里,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
那一日出手救了我的人正是他,他听到了街上的传闻,料得我有麻烦于是当即赶来,谁知路上正巧遇上快要被群狼吞下肚子的我。
谢县丞的面子谁敢不卖,更何况现在已经可以称他为县令大人了。
那前白痴县令因贪污纳垢,已移交上层,等候发落。
末了,谢空吟道:“梅公子此举可谓大快人心、百姓皆拍手称快,不才在此谢过了。”
我忙道:“谢大人不必多礼,小的根本什么好事都没做,反而有一大堆让人不齿的言行!大人您言重了!”
谢空吟识相地不再谈此事,道:“看情形,公子伤好后就预备离镇了?”b
“不,我今天就走。”
他惊道:“即日起程?可您的伤……”
我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我还有很急的事要办,所以多谢大人您的美意了。”
街舆公所说的废村人影实在让我很在意,如果我没料错的话,那里一定……
他自知我决意已定,道:“既然如此,谢某便不再强留了。不知梅公子还有何事不才可以效劳?”
我顿时来了精神:“叉烧包叉烧包!我要福满楼的叉烧包~~~”
谢空吟开门欲走时,我才发现鸣渠正靠着门站着。
小涟受我之托到尘芥堂找燃叔道别(顺便坑钱)去了,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我笑了笑,觉得自己的紧张真是多余。
“怎么了,鸣渠?我和小涟马上就要走了,你不舍得吗?”
那个白痴县令自然不行,不过如果对象是谢空吟的话,鸣渠应该可以安心地托付给他吧?g
冰冷的琉璃眼斜睨着我:“谁说的?”
“当然是我啊。”
“不。”
“啊?”
“我不会留在这里。”
我愣住了,仿佛此刻鸣渠说的是外星语:“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一起??”我立即否决,“不行不行!你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有多危险!你一个小孩子给我乖乖地待在安全的地方!”
他——冷笑了下??
我正怀疑自己是否看花眼,那矫健的身影无声地步至我面前。
凌厉的气势充盈着整个房间,我差点忘了如何呼吸。
那美丽而透着残酷气息的孩子缓慢逼近,犹如震慑了万物。
“你……”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将白皙的手按压在床边,欺身靠近,忽然扬起嘴角,柔丽魅惑得万物失色。
我怔怔地看着他。
媚得让人骨头都酥软的声音轻声哈着气:“带我……一起走……”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抬起手轻轻用手背一拍他的脸,我有些痛苦地看着那双疑惑的眼:“不要用这种声音说话。”
那双冰铸的眸中闪过错愕。
我冲他笑了笑:“如果你答应我不再强迫自己笑的话,我就带你一起走。”
那个少年应当是傲立不群的,因为那双晶莹的眼中,从来都盛满着傲然与不屈。
我忽然想起了第二次见到鸣渠的时候,被压在人下的他,饱含着痛苦与屈辱的眼睛,那个时候的他,会否有轻生的念头?
幸好他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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