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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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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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件简单的事。
  哦,说到我怎么会知道这种冷门的事,该说是没有别的吗?因为它与妖怪有关。
  事八日的夜晚,会有妖怪出没。
  这天是出没的日子。说是出没,也不是有幽灵现身,或祖先之灵归来,那是盂兰盆节的事。在事八日的夜晚出现的,是厄神与魔物。
  人类以外的异形之物——也就是妖怪——挨家挨户拜访的日子,就是事八日。
  至于是什么样的妖怪会来?每个地区传说的都不一样,不过多是小孩或是老太婆,也有两者搭挡一起出现的例子。例如也有就叫做八日僧或八日童的厄神,会与叫做身变婆※的老太婆妖怪一同出现。小孩的名字和容貌形形色色,不过老太婆似乎有许多地区都称呼为身变婆或蓑借婆※。
  〔※原文为片假名表记,ミカワリ婆(mikawari…baba)。〕
  〔※原文为片假名表记,ミカリ婆(mikari…baba)。〕
  这个身变婆是个神秘的妖怪。它虽然是在事八日晚上拜访家家户户的恐怖妖怪,但又说它会保护儿童免于火难,似乎也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
  神奈川一带认为它是在事八日晚上前来借蓑衣(mino)的妖怪,所以套用蓑借婆(mikari…baba)这样的汉字称呼,但原本是否如此,无法确定。千叶一带,说到mikawari,有斋戒闭关之意,所以我认为它的名字应该是由此而来。因为是在斋戒闭关之夜现身的老太婆,所以叫做mikawari——这样比较说得通。
  没错。
  不管怎么样,事八日的夜晚也是有妖异之物徘徊的夜晚、是妖怪的夜晚。
  所以家家户户必须关紧门窗,斋戒闭关才行。
  「那……这座村子现在正在进行事八日的……」
  这片寂静是……
  「斋、斋戒闭关吗?」
  「是啊,这还用说吗?」老师说。
  「什么这还用说……难道会有身变婆出现吗?不,那真的是今天吗?日期对吗?」
  「所以说啦,日期本来就有点乱,有时候是一月八日,或是二月十日,有三月也有十一月,不尽相同。斋戒闭关的日子有时候也是八日晚上或前一天——七日晚上,再加上历法修订,变得更加混乱啦。就算今天是这个日子也不奇怪啊。再说……」
  老师像发言的学生般举起右手。
  「那个笼子,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那是避邪物。不,是用来驱逐事八日的一目小僧的。」
  「哦……」
  我想起来了。
  事八日会出现的妖怪,不只有身变婆而已,还有小僧。而且这小僧也并非全是些特殊的妖怪。
  最有名的、最亲近人类的妖怪也会来访。
  例如……大眼或是八目小僧、三目鬼。横滨那里,跟着身变婆一起出现的妖怪有时候就是八目小僧。虽然称呼和性质都不尽相同,但身变婆以外的妖怪,大多数都是眼睛特别多或特别少。
  换句话说。
  在事八日拜访各村庄的妖怪,似乎有着眼睛数目异常这个共通点。说到眼睛数目异常的怪物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
  没错。
  就是一目小僧。
  我完全忘了这个应该第一个想到的妖怪。事八日也是一目小僧拜访的日子。不不不,有些地区除此之外,事八日还是单足怪物或神明拜访的日子啊。
  说到单目单足……这不就是老师的专门领域吗?
  「这……是驱逐一目小僧的避邪物?」
  老师撇下两边嘴角后,莫名起劲地说:
  「是啊。这个笼子是因为靠近家里的妖怪跟厄神一看到笼子,发现它的孔目非常多,就会吓得逃走,所以才挂在屋檐下的。沼上你应该也知道啊。因为事八日会来的妖怪,大半都是独眼嘛。看到竹笼,心想自己实在打不过孔目这么多的家伙,就会落荒而逃吧。三目、大眼或眼睛很多的鬼,这类妖怪也是一样的。不管眼珠子再怎么多,都多不过竹笼的孔目嘛。这就跟笼目纹可以用来避邪是一样的。这个粗目笼就是事八日的避邪物!」
  没错。
  我似乎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格枝、沙丁鱼头在节分等时候也会当成驱邪物插起来。但追根究柢,节分和事八日是非常相近的习俗。
  「那,这座村子现在正在戒斋闭关期间?」
  「是啊,就是这样。」老师起劲地说,「这、这座村庄全村一起进行戒斋闭关。我们在这种时期来访,不折不扣就是来访神呢。」
  老师毫无意义——真正是毫无意义地「叽叽叽」地笑了。
  ——什么来访神。
  就算要比喻,也没人自比来访神的吧。
  如果真要比喻,也不是来访神,顶多是瘟神吧。我们两个还比较适合受人忌讳厌恶,一看到竹笼就吓得落荒而逃的角色。
  「村子在斋戒闭关的话,只敲个两三下门,人家是不会开门的吧。」
  「那……」
  人家不会让我们进去吧——我呢喃。应该吧——老师异样干脆地回答。
  「斋戎闭关期间,不能工作也不能外出呢,这是规定。因为斋戒必须一心洁斋沐浴,乖乖待在家里嘛。不能随随便便接待外人进去。」
  「可是,现在是昭和时代耶。」
  「你真笨。」
  「你说什么?」
  「我说你笨啦,沼上。你看了还不懂吗?全村的门户都关着,都做得这么彻底了,对这个村子来说,事八日——嗳,我是不晓得这村子怎么称呼啦——是非常重要的活动吧。若非如此,才不可能在这昭和时代,从这种时间就关起门户乖乖待在家里啊。在这个村子里,上古的禁忌还是现在进行式。那他们不可能让我们进屋去的。」
  的确……这状况感觉如此。
  这类年节活动就算还保留着,大部分也都已经沦为形式,但是在这里,似乎仍然发挥着机能,这一点就像老师说的吧。
  可是。
  「等一下。」
  「什么?等什么?」
  我将斗笠从头顶取下。
  脑袋一下子冷了起来。
  「我说啊,老师。」
  「什么?」
  「假设今天是这座村子的斋戎日好了。」
  「就跟你说是斋戎日啦。这怎么看都是斋戒闭关中嘛。」
  「如果真是这样,村人绝对不会外出吧?」
  「不会啦,你很罗嗦耶。怎么可能外出?你自个儿看看,就没人外出啊。别说外出了,连工作都没人做,家事也不做呢。香也不烧,连屁都不放,只是静心等待时间过去。这就是规矩。就像你看到的,安静极了。」
  「那剐才那个人……」
  ——是什么人?
  我望向男子离去的方向。
  宛如绵花染上淡墨般的黄昏景色逐渐暗去。就连男子消失的尽头处究竟有些什么,我都已经看不出来了。是祠堂吗?竹林吗?或者只是寻常的黑夜?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
  那家伙都和我们一样,不是这块土地的人……会是这样吗?可是,刚才他那种一身漆黑的模样,我实在不觉得是旅行打扮。虽然我没有清楚看到,因此也不是明确地记得,但不管他穿着什么,那都是轻装。那身打扮,不可能翻越大雪的山路过来吧。他不是村里的人,但也不是来访者。
  ——不,
  若是于斋戒之日在村中闲晃……
  ——那就是魔物。
  一瞬间,我毛骨悚然。
  因为那个漆黑男子僵硬不灵活的动作在脑中复苏了。
  那不是人类的动作。
  那不是这个世上的……
  我摇摇头。
  脸颊好冰。
  「老师,刚才的那个……那个、那个黑色的人究竟是……」
  老师一脸愤然地将丰满的脸转向我,简短地说:
  「是醉鬼吧。」
  「啥?」
  多差劲的回答啊。
  「醉鬼?」我扬声反问。
  老师朝我投以侮蔑的视线,满不在乎地走了出去。
  「等、等一下啊。」
  我朝那座小山般的背影伸手。
  「你那是什么眼神?那怎么可能是醉鬼?不要说了就跑啊。把气氛炒得那么热,哪有那样随便回答的?」
  「什么炒热气氛,哪来的什么气氛?沼上,你很奇怪喔?」
  老师勉强转过上半身,说:
  「你果然还是哪里有毛病是吧?」
  他盛气凌人地说:
  「我又不是寄席※的开场艺人,炒什么气氛。宴会上的小丑吗?我为什么非逗你开心不可?」
  〔※一种江户时代盛行的大众演艺场所。〕
  「我不是在说这个啦。老师,你从刚才就满口上古的禁忌啊、来访神什么的,说了堆煞有其事的话,不是吗?人家听着听着,当然就会觉得是那样啊。」
  「觉得是怎样?又不是三流小说。」老师冷冷地说,边走边摘下眼镜,用背心的衣角擦拭。
  是被鼻息弄雾了吧。
  「你总不会以为刚才那个人是妖怪吧?」
  老师嘲弄似地说,重新戴好眼镜。
  我穷于回答。
  当然,我并不以为那是妖怪。可是……就算是这样……
  老师皱起眉头:
  「喂喂喂,沼上,你怎么不吭声了?啊,沼上,难不成你想说那个醉鬼是一目小僧吗?不会吧?」
  「不……不是这样啦,可是……今天是事八日吧?是全村子连香也不烧,屁也不放,什么事都不做的日子。可是那个人却在原本不应该有任何人行走的村子里徘徊呢。他在事八日的黄昏挨家挨户拜访呢。那么……」
  「那么怎样?他是大眼?身变婆?我说沼上啊,你的感性真是教人想对你脱帽致敬呐。」
  老师说着「脱帽」,做出摘下帽子的动阼。
  他在嘲弄我。
  「为什么嘛?那我问你,这个村子的禁忌不是严格到对几乎要路倒的旅人视而不见的地步吗?那怎么会有个醉汉在路上游荡?」
  「当然会有啊。」老师断定,「这理所当然啊。不论是怎么样的村子都一定有一两个不守规矩的蠢人啦。因为规矩太严格了,蠢人也就显得格外刺眼。说起来,你看那人东倒西歪的步伐,那怎么可能是清醒的人呢?是醉汉啦,醉汉。其他还能怎么解释嘛……」
  这老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十分现实。他到底相不相信妖怪、是神秘爱好者还是唯物主义者,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可是唔,确实就像老师说的吧。我也不可能以为一目小僧真的存在。我只是总觉得无法释怀,所以提出疑问罢了。
  我停止顶嘴,包上了头巾。
  空气非常冰冷。
  「醉鬼要走在路上还是跌在路边都不关我们的事吧。我们该做的事只有一件。首先,该如何突破目前的困境?重要的只有思考这一点。对吧,沼上!快想啊!」
  我们可是饿着肚皮、疲劳困顿,而且身无分文呐!——老师自信满满地说着窝囊无比的话,快步走出去,在最角落的屋子前面站定,用力敲起门来。
  「请收留我们—我们遇难了!」
  一样。
  「结果你根本没有对策嘛!这哪里是经过思考的行动?」
  「可是又没有其他方法了。再这样下去,天黑以后,我们还没有饿死,就会先冻死了。不好意思,请收留我们!」
  「没用的,没用的。」我阻止老师。
  再说,他这种拜托方法毫不客气、全无思虑、又目中无人。就算不是斋戒期间,也一定会惹来别人厌恶。
  「要不然还能怎么做嘛?」
  「什么怎么做,就算你这么做也没用啊。唔……」
  我……勉强也算是思考了一下。
  「……对了,去找刚才经过这里的那个人怎么样?」
  「找他干嘛?」
  「所以说,」我学老师加重了语气说:「如果真像老师说的,那只是个醉汉的话,当然就是这村子的人,那么他应该住在村中某处吧。如果他是个会喝酒犯戒的家伙,就算我们是在斋戒当天大声敲门的笨蛋,他或许也会收留我们过夜也说不定啊。」
  「原来如此,说的不错!」就在老师大声说的时候……
  门喀啦啦地打开了。

  3

  那个时候,我真是惶恐万分。
  至于老师,还是老样子,他厚脸皮地说:「我很冷,请给我热茶。」
  开门的是一个年约三十五、外表整洁的男子。他在大绵袍底下穿着开襟衬衫,而且还戴着玳瑁框的眼镜。与他相较起来,我看起来还更像个乡巴佬。男子并没有特别热情,但也没有嫌麻烦的样子,请我们进屋里。
  如果真是在斋戒期间,光是他愿意开门,我们就必须感激不尽了。而且他什么也没问就请我们进屋,这阶段我们就该先道谢才对。
  然而老师还是一贯作风,还没开口道谢,就先要求借宿一晚和一餐。
  害我错过道谢的时机了。
  ——我被当成同类了吗?
  应该吧。
  不,对方绝对会这么想。
  但遗憾的是,我并非老师那种厚颜无耻之徒。别看我这样,我这人很纤细的。我可是个懂礼节的人,只是稍微错失了时机而已——我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辩解。
  男子一边泡茶,一边说着感觉是社交辞令的同情之语,「那身打扮,在雪中走起来二疋相当艰辛吧。」不能就这么尽信。我猜想对方其实在生气。
  「我叫田冈太郎。」
  男子照着老师的要求奉茶,接着这么自我介绍。应该先自我介绍的是我们才对。我慌忙正襟危坐,就要开口说「敝姓沼上」,然而老师却先大声开口了,
  「是事八日吗?」
  男子——田冈愣了一下,然后表情顿时沉了下来。他是在警戒。面对痴人,这是很普通的态度。
  「什么?」
  「我是问,这是事八日的斋戒活动吗?」
  「哦……」田冈吁出原本屏住的呼吸,「今天是欧卡纳※的夜晚。」
  〔※音译,原文为オッカナ(okkana)。〕
  「欧卡纳?」
  「对。这是非常无聊的迷信。就像你猜的,今天是斋戒日。据说今晚会有独眼的厄神从山上下来。如果厄神进入家里,家中的道具就会开始作怪。」
  「作怪!」老师的眼神变了。
  「是啊,说是只要被那个妖怪的呼吸吹到,不管是茶碗还是土瓶、扫帚,全都会跳起舞来。小时候我常被大人这么吓唬呢。看,那个座垫!」
  「哇!」老师跌倒了。
  「……像这样被吓唬。是迷信啦。」
  老师以古怪的姿势僵在地炉旁边。
  真不晓得他是大胆还是胆小。
  「为了驱逐那种独眼妖怪,所以家家户户挂起竹笼,对吧?呃……」
  老师频频偷瞄我,然后「沼」了一声。
  他忘记正在对话的对象——也就是田冈——的名字了。这种时候,老师一定会说「沼」。
  老师从来不会好好记住初次见面的人的名字。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要记。老师认为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不晓得以后是否会继续交往下去,万一以后不会往来,记住名字也是白费工夫。而自己的脑袋没有多余的空间浪费在白费工夫的事情上吧。如果这是老师的信念,那也无所谓,但对于大多数时候都和老师在一起的我来说,实在是麻烦多多。
  我想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对话也能成立,但这样聊起话来实在很不称心。不能叫对方的名字是相当不便的。大部分都会在对话途中顿住。
  老师一顿住,就会说「沼」。
  为什么是沼?
  因为这是我的姓氏——沼上的沼。但这好像也不是老师叫错名字,或是在向我寻求援救。
  这只是老师的嘴巴擅自叫起姑且记得的别人名字罢了。不管交谈的对象是山田还是川上都无关,老师想到的——或者说老师的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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