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献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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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与献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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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康成瞄了赤芍一眼,又打量一番白芍,沉默了一会儿。夜静中又掠过密集的马蹄声,他摇摇头道:“此事太险。”
赤芍说:“外祖父不是神机妙算吗?”
郑康成又看了看姐妹俩,说道:“好,就拿你们二人起卦,上卦是赤芍,赤为火为离也;下卦是白芍,白为兑为泽也;上火下泽,睽卦也。睽卦乖疑,此卦疑象丛生。睽,孔子在《系辞》中讲明又为弓箭也。前日射曹之箭未成功,”郑康成拔下将果脯钉在柱子上的银簪,“这亦是箭也,或许事成于此,也未可知。按时辰,睽卦在此动上爻,睽卦上爻,疑象更甚。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最多疑之变。‘见豕负涂’,是见猪涂满泥巴挡在道中,‘载鬼一车’是满车皆鬼,‘先张之弧,后说之弧’,是先弯弓搭箭,又放下了箭,举止不定;‘匪寇婚媾’,是先以为遇强盗,后看清是婚车队,虚惊一场。最后‘往遇雨则吉’,是终于‘群疑亡也’。或许最后的结果还成。不过自古起卦容易断卦难,外祖父虽毕生治易,卦算天下,断卦十有九中,也难免万有一失啊。”
白芍轻轻抚琴一直沉默不语,这时说:“外祖父何不从大处着眼算计此事?”郑康成说:“此话怎讲?”白芍弹拨两三下琴弦,停住说道:“《易经》说‘君子以正位凝命’,外祖父何不算算曹操在不在天数上。天要灭他,我们无须多疑。天不灭他,又何必枉费心机?”郑康成长叹道:“曹操如此奸雄霸道,却又合着几分天数啊。”白芍不解地盯着他,郑康成刚坐下又站起,踱了几步,说:“一定要诛曹。君子做事,既要如你刚才所说‘正位凝命’,还要舍身成仁‘致命遂志’。”白芍问:“何谓致命遂志?”郑康成说:“致命遂志就是宁丢性命仍要遂己之志也,又所谓明知有些事不可为而仍为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天数不足佑我,精诚谋事仍可有所补也。汉朝天下不可如此丧于曹贼之手。”郑康成慷慨言罢,压低声仰天长啸一声。
外面又传来急骤的马蹄声。
白芍低眉信手弹起了琴,琴声断断续续。屋里很静。
赤芍看看郑康成又看看白芍。郑康成坐下了。
门外又有细碎匆匆的脚步声,管家马五禀报后推门进来,急急报道:“启禀大人,曹丞相军师荀攸大人五百里加急派人送来的急件。”说着将一个加红漆印封的长条包裹向郑康成呈上。郑康成警觉了一下,白芍、赤芍也十分意外。郑康成抬手示意,马五领会了,将加封包裹拆开,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轴条幅,都交给郑康成。郑康成将信拆封打开,看了两遍,示意马五退下。郑康成静默半晌,哼了一声,对白芍说道:“这次是曹操本人的意思,想让你去曹府陪读。”
白芍哗啦一下骤然拨响了琴。
赤芍也十分诧异。
郑康成说:“曹操如此人物,当然不会这般直言。但看荀攸信中的意思就都有了。他赞叹我郑府文质彬彬足以为天下首。他说我外孙女诗书琴画才华横溢叹为观止。他说曹丞相听了他的描述甚为欣悦。说曹操欣悦之余特在班师途中夜宿中军帐,亲笔书写了一首诗送来,‘以合风雅’。这意思还不是要白芍去吗?难为曹操如此屈尊——好了,就把这幅‘墨宝’先挂起来。”
赤芍拿过那轴条幅,打开,用挑杆将其在书房一壁垂挂起。郑康成站起说:“看看他写的什么?”说着走到条幅前,见是一首《短歌行》站定,逐行看着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念毕,郑康成仍上下看着,不说话。
白芍方才一直注意听着,这时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琴弦。赤芍看看二人,不知其所以然,她问郑康成:“外祖父,这诗写得如何?”郑康成没回答。赤芍又转头问白芍:“姐姐,这诗写得如何?”白芍看了赤芍一眼,仍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琴不语。赤芍急了:“为何不能回答?”郑康成吟叹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百年之内,难得的好诗啊。”他走了几步,在琴案前站住:“他的诗,他的字,都实属难得啊。”
白芍又扫了条幅一眼,静默了一会儿问:“写下这等诗文的人也会是奸雄吗?”郑康成说:“此乃大奸雄也。”白芍欲言而止,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弹着琴。郑康成坐下说道:“天下文不符实者甚多。这幅诗书,何能遮其弄权天下、杀人如麻。”白芍似乎明白了什么。郑康成又说:“国仇不可不报,家仇也不可不报。你父亲当年被曹军一箭射下马来,又被乱刀砍死,葬时无完尸可收,惨不忍睹啊。”
赤芍拿起一只梨放到远处,又拿起果盘上的小刀说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不杀曹贼誓不罢休!”说着一扬手,飞刀将远远的梨削落在地。
郑康成看着白芍没说话。白芍重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弹琴。
琴声先是犹犹豫豫。
而后高山流水,叮咚起伏。
忽然铁骑突出刀枪鸣,狂响。
最后,曲终收拨,声如裂帛。
房内静极。隐隐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白芍缓缓起身,说:“送我去曹府。”
郑康成看着白芍,一言不发。
赤芍慢慢走到白芍身边,轻轻扶住她:“姐姐当真要去?这可是真入虎穴啊……你早些回来探亲,我换你去杀曹。”白芍没言语。赤芍半晌又说:“以前皇上想让你去你都没答应,为何这次要去曹府?”
白芍静默片刻答道:“皇宫不必去;曹府应该去。”
郑康成凝视了白芍一会儿,复又起身踱步。一片寂静。
许久,郑康成在白芍面前站住:“白芍有此大志,不可不成全。”停停又说,“不一定等回来探亲换赤芍去,那样杀曹太费周折易败露。你到曹贼身边,自可择机杀之。为汉除害,为父报仇,在此一举。”
白芍凝神片刻点了点头。

第二章


曹操领军自徐州班师,十数日后到达许都。大军驻扎城外,他与诸文臣武将在亲兵护卫下准备进城时暮色已落。此时快马送来急报。荀攸在马上看完,禀报曹操:“许都密报,伏皇后父亲伏完几日来称病,府上门庭若市,车马不绝。朝内各色人等前往看望。四方诸侯、袁绍、袁术等也秘派人前往,行迹诡谲,似图不轨,详情有待深查。”曹操在马上不语。荀攸接着禀报:“又太尉杨彪也曾亲往国丈伏完府看望,此举实属非常。又太尉杨彪与袁绍、袁术近日密有往来之象,有待确查。”荀攸看看曹操,又看了一眼手中“密报”,继续禀报道:“又方才已掌灯时分,国丈伏完还匆匆进宫见皇上皇后,详情有待探查。”曹操听完了,略沉吟道:“朝政之势,一日不在,一日不同。几月不在,难免有变。”而后一扬鞭:“水来土遁,先进城。”
曹操招呼着一同进城的还有刘备、关羽、张飞。告知早已预派人准备好刘备下榻的府第。曹操在府第前与刘备马上相互拱手告别,告之这只是刘备的暂时居所,明日一早共同上朝觐见皇上后统一安排。曹操又散去左右文武大部,只率数人在卫队护卫下回到相府。早有管家朱四领众家仆迎接侍奉。曹操在府中落座后,除朱四及家仆外,左右仅剩儿子曹丕、军师荀攸,还有校尉李典、许褚。
曹操对曹丕说:“你先去看望母亲吧。”曹丕道:“儿正如是想。”曹操又说:“还有丁夫人,二位夫人一并代我问候。”曹丕说:“儿知道。”曹操又说:“我明早朝见了皇上后再与她们相见。”曹丕说:“儿知道。”
曹操见曹丕去了,坐在那里松下身来叹道:“每每征战回来,难免倦怠无聊之感,正所谓人生几何。”许褚、李典目不斜视,静立于左右稍远处。
荀攸就近赔话道:“丞相该找个陪读了。”
曹操略反应了一下:“你是说郑府那个才女?皇宫尚且不去,岂能来曹府?”
荀攸说:“丞相乃天下英雄、旷世奇才,白芍若知丞相本人有此意,必愿来。”曹操摇了摇头:“不可造次,郑康成非等闲人家。”荀攸说:“攸在班师途中曾求主公一墨宝——”曹操说:“那首《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荀攸说:“正是。我已于当夜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徐州郑府了,并且在给郑大人的信中讲明主公赞郑府之文质彬彬为天下首,赞其一家几代诗书琴画令人欣悦,书赠《短歌行》‘以合风雅’。您的意思不是尽在不言中了?”曹操笑了:“真是小智多仙,鬼才。好了,有此之举可矣。来与不来,听之任之,不可再三。还是老规矩,出去走走,一回许都,觉得有些不祥气氛。这个有待深查,那个有待确查,不如亲自一查。”荀攸对朱四说:“朱总管安排,丞相又要微服出行。”
曹丕匆匆穿越庭院来到母亲卞夫人房中。
卞夫人正与侍女一同补一件长裙,侍女坐在一旁稍低处。曹丕进来就拜:“叩见母亲。儿随父征徐州除吕布,已胜利班师回到许都。”卞夫人一边缝补一边说道:“起来吧,说过多次了,没有外人,不要对我行此规矩。班师回许都,许都人都早已知道了。”曹丕说:“父亲说他——”卞夫人说道:“我知道,他要明天觐见了皇上后才与家人相见,这是老规矩,拜君在先。你父子二人这几个月怎么样?——军务政务不要和我讲,我不参与朝政,这是你父亲的家规,就说说你父亲的起居、身体。”曹丕说:“有件事但说不妨,临离徐州时曾遇刺客,一箭险些射中父亲,儿与张辽左右持盾遮护不及,张辽以头挡箭被射下马,伤势严重。”
卞夫人叹口气:“所幸你父亲又过一关,他命大,可命也险。”
曹丕说:“还有——”他停了停说:“荀攸军师要给父亲找一位才女陪读,是郑康成的外孙女,据说才貌双全。”卞夫人略停了停手中针线,而后又缝起来:“你父亲也真该找个陪他读书解闷的,除了朝政、打仗,不酗酒,不狎妓,又不喜欢歌舞宴会,独得很。他是不是又微服出行了?”曹丕说:“看样子是。”又说:“母亲,这长裙破烂如此,何值再缝补?”卞夫人说:“生活节俭这一条,我随你父亲了。不要对外人讲,只是我的习惯而已。不可以此沽名钓誉。”曹丕说:“父亲还让我看丁夫人。”门外传来前呼后拥的人声,卞夫人说:“正说她,丁夫人不就来了?”
丁夫人在几个侍女簇拥下进来了,一入门就说:“姐姐听说没有,那个姓荀的鬼才要给咱们大人找个才女做陪读呢。”曹丕立行拜见之礼。卞夫人一边请丁夫人坐,一边说:“你从哪儿听来的?”丁夫人说:“这天下谁没个自己的耳目,曹丕知道这事吧?”曹丕唯唯诺诺没回答。丁夫人接着风是风火是火地说:“有咱们两位夫人侍候,大人还不够?”卞夫人说:“大人是缺个陪读的。”丁夫人说:“别是个妲己狐狸精。”卞夫人一边与侍女从容收起缝补的裙服,一边道:“你我诗书琴画行吗,谁能陪大人读书?”丁夫人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又看了曹丕一眼说:“曹丕倒是男大当婚了,既然是郑康成家外孙女,门第相当,听说年龄也匹配,何不让曹丕娶了?”曹丕一下拜倒在地,诚惶诚恐道:“母亲万万不可乱来。”
曹操已换好便装,准备微服出行,荀攸、李典、许褚也都换了便装相随。朱四执意跟从,以“随时侍候大人”,又问:“丞相几月不在,许都稍有乱象,要否再带百十护卫远远跟随?”曹操一指李典、许褚两条雄伟壮汉说:“有许褚、李典左右二虎,何惧之有?”又拿一顶宽檐黑毡帽往头顶一扣,遮去眉眼:“有何人认得出我?”
出得府来,抬头见明月当空,寒风凛冽,曹操说:“这倒是月明星稀,好了,拣条不曾走过的街道走。”一行五人穿街走巷。路过一宅,院门豪迈且雅致。曹操说:“这看着亲切。”荀攸立刻要拜,曹操止道:“微服出行可不兴这规矩,免了。我夸此宅亲切,你要拜谢什么,岂有此理?”荀攸说:“此处正是攸的住宅,恭请丞相光临。”曹操说:“原来如此,既然来了,看看。”荀攸立刻叩门。有家仆开门,一见是荀攸:“哟,大人回来了。”立刻要行礼,荀攸道:“免了,有真正大人光临,快请夫人偕全家老少出来拜贵客——曹丞相来了。”家仆匆匆往里跑去,曹操与李典、许褚、朱四一起迈进院子。这是个二进院,院落房屋十分齐整亮丽。荀攸早已赶到前面,携妻子儿女并搀挽父母举家出到院里拜见曹丞相。一家人穿戴也十分整齐新颖。曹操摘下毡帽一摆手:“别丞相丞相的,看我这身打扮,就不是丞相是草民,平常礼就可以了。”曹操大致这么一看,说声“实在不错”,寒暄几句就告辞了。出得门来,他对荀攸笑道:“小日子过得还殷实嘛。”荀攸说:“托主公洪福。”曹操说:“大小智多仙,二位军师,既看了你家,孤再看看郭嘉。”荀攸稍感为难:“主公不去为好。”曹操诧异:“为何?路远?”
荀攸踌躇一下,勉强道:“远是不远,那就去吧!”
一到郭嘉住处,曹操就停了步,只见院门破败。及至吱嘎嘎推门进到院里,又见一个更为破败的小院。两间小房门窗歪斜。荀攸大声报道:“郭兄,曹丞相到!”还未等里面人出来,曹操已推门进到屋里。见一家人蜷在一处,皆衣衫破旧。郭嘉身着破烂短衫,正赤脚踩在台案上,用破席遮挡漏风的窗户,这时慌忙爬下来倒地磕头行礼。屋里灯光昏黄,四壁萧然。曹操看见郭嘉的几件官服挂在高处,在破烂屋中显得突兀扎眼。寒风透窗进来,一家老少多有战栗。曹操摘下帽子,皱眉道:“免礼吧。为何如此穷困?”郭嘉更是窘困不已。曹操不满了:“我已说免礼了,问你为何如此穷困。”郭嘉站起,窘困难言:“嘉,嘉……”曹操说:“孤并不曾断过你一天俸禄,何至于此?”郭嘉更是窘困不堪:“嘉,嘉……”曹操问:“有外债?遭劫匪?”郭嘉摇头。曹操说:“有何不敢言?”荀攸这时拜道:“容攸冒死代言。”曹操道:“说。”荀攸说:“多年战乱,许都物价昂贵,仅凭俸禄,实难维持生活。”
曹操愣了一下:“论功行赏,孤也没少赏赐你们。”
荀攸说:“主公厚待实大有补益。但郭嘉家人多病,这一对折,也就难免穷困了。”曹操又愣了一下:“为何你过得那般殷实?”荀攸跪下了:“攸舞文弄墨,为人撰写碑文祭文等,换点小钱补贴自己。”曹操说:“还有呢?”荀攸说:“实不敢再言。”曹操说:“但言不妨,只要不是贪赃枉法,孤绝不怪罪。”荀攸说:“我求过主公几幅墨宝……”曹操听着:“怎么?”荀攸接着道:“并非攸要收藏,皆为许都几户巨绅所求。”曹操明白了:“他们给银两了?”荀攸道:“是。他们取去做镇宅之宝,可狐假虎威。攸想他们狐假虎威,也是虎得主公之威,无大妨。再者他们若真的犯了法,丞相也不会饶过他们。所以……”曹操舒了口气:“那些巨富要那么多钱何用,如此均均富,可矣。”他转头看郭嘉:“你也如此办理,孤与你写几幅字,你去换点钱补贴家里。”郭嘉连连说:“嘉不敢。”曹操说:“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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