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通常护卫,还须有二位将领提剑持盾紧贴父亲左右,随时遮挡暗箭,最好是单刀,刀比剑宽,遮箭胜过剑。按规矩,不能有任何人拔刀亮剑贴近父亲身旁,此乃非常举措。”曹操道:“真是如临大敌。好,也随你。这左右二将,你算一个。”曹丕说:“另一人请父亲大人亲选,自然该是至亲至信。”
曹操环指一下众人:“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至亲至信?……好,就张辽吧。”
张辽一愣。众将领谋士也都愣了。
郭嘉出列道:“主公自是用人不疑。但张将军前日刚刚投诚主公,于我曹军阵势实未熟悉。还是另换他人较妥。”许褚出列道:“末将许褚请命担此任。”
曹操不满了:“汝等是嫌张辽曾跟吕布多年?殊不知孤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张辽猛然跪拜在地:“在下不敢当!末将随吕布多年,弃暗投明投奔丞相未及三日,并无寸功以示忠诚,实不敢当!恳请丞相另选他人。”曹操说:“我已下令了。”张辽磕头如捣蒜,大声禀道:“容张辽来日浴血奋战,如诸将一样立下舍命救主之功后再选我吧!”曹操一摆手:“啰唆,就这样定了。”
左右将一副盾牌一把刀奉上。
张辽仰头热泪满面。他一抹脸,再拜受命:“末将遵命!”
曹操说:“好,准备班师凯旋,出发。”
出发!——丞相起驾!——号令由府内一层层传呼出去。
曹操及众将士出府上马,就与刘备、关羽、张飞相遇,会合后并辔而行。礼炮声响,曹操在文官武将簇拥下并刘备等人骑马出城,阵容壮大。城门外道两边已满是徐州百姓。曹操在左拥右护中扫视着欢送的人群,颇有些踌躇满志。
人群中走出上百位老者,人人手捧香炉,香烟袅袅,他们在曹操队列前一排接一排齐齐跪下,而后高呼:“请——愿!——向曹丞相请——愿!——”曹操扬下巴示意,郭嘉出到队列前:“请何愿?”众老者齐声道:“请刘玄德刘将军留下继续辖管徐州。”这让曹操左右文武大感意外。
曹操扫了一眼离自己不远的刘备,冷冷一笑,对曹丕说道:“看见了吧,我今日若不出场,这欢送变欢迎的仪式就都冲刘备一人了。”曹丕说:“何不把刘备留在这里,只配他两三千老弱人马,谅他成不了气候。”曹操说:“你没看出他是个善于收买人心的主儿?”他说着,骑马走出阵列,慢慢挥了挥手,待静场后,对请愿百姓说:“诸位父老焚香遮道向我请愿,为什么?因为信任我。你们既然信任我,我就对你们讲信任话。你们想让刘使君留在徐州,但刘使君这次功大,待回许都见了皇上赏功封爵再回徐州不迟——徐州这里我已派车骑将军车胄暂行管辖,万无一失。”车胄全副戎装骑在马上,走出队列向众百姓行拱手之礼。
跪拜请愿的老人中缓缓站起一个须发全白的耄耊老者,缓缓说道:“自古用兵兵不厌诈。丞相用兵如神,会否就此作一诈言?”他的声音不高,却响彻全场。
此事颇犯常规。场面一时有些紧张。瞬间寂静。曹操左右的武将中有人跃跃欲拔剑,曹操却仰身笑了,随手从曹丕身上斜挂的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来。全场屏息,不知他要做什么。曹操大声说道:“我方才已讲要为刘使君在皇上面前邀功请赏,还要力荐其再领徐州牧。吾此去许都,若不合此誓而有诈言,当如此箭。”说着将箭一折为二。请愿百姓欢声雷动,再次拜谢。又向着刘备、关羽、张飞行拜。
曹丕、张辽等文武怕曹操凸出队阵遭害,早又簇拥上来。曹丕小声说:“父亲,若失言成诈,岂不丢了民心?”曹操道:“吾何会诈言?上朝必为刘备表功请爵,那小皇帝一见不是曹家人,还是姓刘的——听说还是皇上本家,恨不能留他在朝廷掣肘我曹操,哪还能放他出许都?我顺君命何诈之有?再说孔夫子有言,违心发誓,神不听也!”
欢送的百姓人群中,有一辆藕白色遮帘的马车在缓缓移动。车厢里正是白芍与赤芍。赤芍拿着弓箭,从车帘缝隙隔着人头远远看着曹操、曹丕等人。白芍也从另一缝隙远远窥看着。赤芍一直在寻找角度,一时难以下手。曹操周围左遮右护不断变动,特别是曹丕、张辽在曹操左右遮来挡去。
赤芍盯着曹丕。
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吸引了她的注意。
过了好一会儿,她恨恨地说:“我倒真想先射杀这个年少的。”
白芍往那边看了看,也注意到了站在曹操身旁的曹丕。曹丕穿甲戴盔,提刀持盾,神情警戒,一派英武。白芍说:“这是曹操的儿子曹丕,你是不是看上他了?”赤芍说:“看上他还杀他?”白芍说:“你还不是爱不上就恨就杀。”赤芍说:“你难道看不上他?”白芍又往那边望着,摇摇头:“太嫩。”
赤芍说:“你总不会看上那个国贼吧!”
白芍凝望着那边一派从容的曹操,过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语。
曹操注意到人群后面那辆缓缓移动的藕白色遮帘车了,问:“怎么还有挂遮帘的车?”曹丕道:“红帘车都抓了,甄别不过来,还扣押着呢。”曹操说:“怎知这白帘内不会有暗箭射来呢?让他们一律下了遮帘。”荀攸在一旁凑上禀告:“挂遮帘的只有几辆,都是查过才放进的,皆为徐州的大家闺秀,平时足不出户,今日特来瞻仰主公风采——这太平景象不是还要的吗?”曹操听了呵呵一笑。
荀攸更凑近道:“我为主公发现一绝代佳人,诗书琴画俱佳。连那小皇帝都觊觎着想召她入宫。”曹操感兴趣了:“噢?”荀攸压低声说道:“是郑康成的外孙女。主公眼下不正缺个陪读吗?”曹操略作沉吟:“郑康成怎么样?”荀攸说:“我今日见了,他装病卖衰,正好暴露了对咱们别有用心——主公说得不错。不过,我把了他的脉,郑康成的寿数没两年了。”曹丕在旁听见,忍不住插话道:“让郑康成的外孙女做陪读,岂非弄个奸细放在身边?”
曹操思索地摇摇头:“那倒不妨。若真是奸细,不妨将计就计。若是半真半假奸细,倒不妨洗其心革其面。我不是和你讲过,让刘备进许都,封他爵赏他官,养条龙在身边,我身边的虎将们就会天天提防,个个儿精神。同理,真要养个奸细在曹府,左右都会谨言慎行。”曹丕说:“谨听父教。”曹操接着教子:“万事看得透、想得清、拿得定即可。天下群雄割据,今虽灭了吕布,北还有袁绍,两淮有袁术,江南有孙策,南有刘表、刘璋之流,西有马腾、韩遂……许都又卧上一个刘备,这些都不可怕。只要先有所料,事有所备,纵横捭阖,分而治之,分而击之,终不成外患。”他停了停,“最难办的事有,但你不知啊。”
曹丕说:“父亲挟天子以令诸侯,已有先天之道统优势。”曹操说:“这话不错,可这先天之道统的小天子,却是最难办的事啊。”曹丕说:“他弱不禁风,文不足以统筹于内,武不足以亲征于外,何足虑之?”曹操摇头:“不然。并无几个人看得清楚,小天子阴得很呢!”
那辆马车的藕白帘布突然被轻轻拉开,现出了红帘,接着嗖的一声一支飞箭朝曹操直射而来。张辽、曹丕举盾遮护不及,张辽情急之下用头一挡,箭射中头盔,张辽一晃,落下马来。曹丕伸手一指:“抓,红帘车!”人群顿乱。
四
汉献帝在乾安宫中焦躁地走来走去。案几上摆满饭菜,伏皇后与董妃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汉献帝。太监宫女在四周胆战心惊恭立侍候着,一动不敢动。皇后等了半晌,劝道:“皇上用膳吧。”
汉献帝冒火地在案几旁站住:“用什么?吃不下!”
伏皇后端起一个碗,用调羹轻轻舀了舀:“这冰糖荔枝先吃几颗吧。”汉献帝指点着发火道:“谁知是哪儿贡来的,谁知有毒没有?”伏皇后说:“御厨都品尝过的。”汉献帝说:“厨上的人就可靠?现如今宫内宫外哪个人靠得住?从厨上送到这里,有多少个环节?”伏皇后说:“方才不是当着你的面,样样膳食又都让他们尝过?”汉献帝挥手一指太监宫女:“这些人就靠得住了?”又转向太监宫女们:“你们都什么来路?谁指派的?你们的主子都是谁?”众太监宫女吓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伏皇后说:“董妃刚刚也尝过了,你若不放心,我再尝一个。”汉献帝更火了:“你再尝一个,能把这个个都尝遍吗?再说朕让你皇后、董妃二人尝了吗?朕怕自己中毒,就不怕你们中毒?朕莫非不懂得怜惜你们?”
董妃这时柔声说道:“皇上何苦和自己过不去呢?”
汉献帝大怒:“我怎么和自己过不去了?”说着拿起筷子逐个敲着碗盏:“这哪样东西朕敢放心吃?哪样东西可担保没下毒?你敢如此妄言!”董妃低头垂泪。汉献帝更火了:“哭什么,朕欺负你了吗?”董妃掩泣。
伏皇后劝道:“董妃,不是皇上多疑,而是不可不疑。”
汉献帝挥手对太监宫女们说:“你们暂且都退下。”
太监宫女们踌躇着,低眉顺眼地一批批退下了。伏皇后接着刚才的话对董妃说道:“这宫内宫外,哪儿都是曹操安插的人。皇上圣明,洞察奸伪,远非你我所能虑及。”汉献帝的气渐渐消了,坐下略拍了拍董妃的手:“好了,不要和朕一般见识。”董妃早已抹去泪,说:“皇上还是不要和臣妾一般见识才是。”
汉献帝顺过气来,立刻显得大度从容且放荡不羁:“怎么会有人毒死我?”说着左一下右一下在案几上的碗盏里挑挑拣拣吃起来。“你们不明白,朕最安全。为何道理?就为这宫内宫外都是他曹操安插的人,他们都是我的贴身护卫。说白了,曹操最用得着我,我若被毒死了,他何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若想害死我,我早就活不到今日了。这事我看得明白,是这个曹贼最怕我死。”
伏皇后说:“皇上既明鉴这一点,也就无须每顿饭都这样自寻烦恼。”
汉献帝很大气势地一挥手,像是吞天吐地:“我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郁闷。曹操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彼此利用而已。总有一天,我用不着他了——”他警惕地看看宫内四角,冷笑着哼了一声。伏皇后道:“吕布除了,皇上到底还该高兴。”汉献帝说:“朕倒恨不能曹操败死在吕布手中——不过朕也明白,曹操若真的死了,那七八路诸侯争着来挟天子,朕也好受不到哪儿去。不过,朕眼下还是要先除曹贼——谁让他欺人太甚!”他突然收住口,警觉地四下看看。
这时,总管大太监黄福匆匆进来向汉献帝禀报:“黄福禀报皇上,曹丞相五百里加急报,大军已从徐州班师,不日即到许都。”汉献帝早已从容坐定:“知道了。还有什么?”黄福回头扫视了一下,又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另有皇上的人密报,曹操在离开徐州时遭遇刺客,一箭射中紧挨在他身边的张辽。曹操已责令留守徐州的车骑将军车胄全城搜捕,限十日破案。说徐州百姓反曹呼声甚高。”汉献帝摆摆手,意思是知道了,黄福回看左右,小心地退下了。
汉献帝又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指点面前碗盏:“好了,曹贼就要回朝了。你们放心,我自有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何谓‘利坚贞,晦其明也’?韬晦也。所谓‘内文明而外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周文王尚有羑里之囚,蒙难多年而终王天下,我这朝上朝下不比周文王当年自在多了?曹操上朝不也得恭恭敬敬叩拜我吗?算了,没心思再吃了,你们慢慢用吧。”他撂下筷子起身在宫内踱步,在一幅《君子好逑》轴画前站住。他看着轴画,诵起《诗经》中“君子好逑”诗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幅君子好逑图画得不错。天下君子尚可求,好逑实难得啊。”说着慨叹着在宫内走来走去。
汉献帝的慨叹让伏皇后心生醋意,她斟酌道:“白芍这幅画,还有那些诗文,皇上既难得喜欢,是否再下旨给郑康成,召她侍奉?”汉献帝有些不快地一挥手:“人不可勉强啊。你伏皇后穆重安舒,德行四周,董妃贤淑聪慧,谨言慎行,都无可挑剔。可你们常常不明白我的心思啊。”伏皇后道:“我与董妃诗书琴画只略通一二,难陪皇上海阔天空——世间既有好逑,还是设法召之吧。”汉献帝不知为何有些悻恼了:“我不是想好逑,也不是好色、好诗书琴画,我好社稷啊!唉,和你们说不清楚。好了,说正经话。你们说说,我和曹操孰胜孰亡?”伏皇后道:“当然是皇上胜。”汉献帝仍沿着自己的思路:“他随时有机会害死我,但他不能害死我。我天天想处死他,可我没机会处死他。明白吗?他的‘不能’是永远的。而我的‘没机会’是会有万一的。只要有这万一的一个机会,我就会立刻除掉他。所以,曹操必亡,朕必胜。”他停了停,“皇后,你父亲近来怎样?”
伏皇后说:“父亲一直说想来拜见皇上呢。”
汉献帝说:“让国丈明日即来,朕有秘事与他商议。”
五
徐州,夜晚街道上急驰过一支支马队。
马队驰过大门外挂着“郑”字大灯笼的郑府。
大门外有肃立守卫的家仆,大门内有隔门缝往外窥探的家仆。窥探的几个家仆转身匆匆往院里走,他们迎面遇见管家马五,立即向他报告。
幽深的郑府内,庭院、门洞、走廊、房屋,树影掩映,光影幢幢,管家马五带几个家仆匆匆穿行径直来到书房。
郑康成正在书房与白芍、赤芍说话。马五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全徐州还在大搜捕,挨家挨户搜查,很多大家豪门在城外的庄院都被搜了个遍。曹操限令十日抓刺客,今日已是第三日。”郑康成听完,顿了顿,缓缓一挥手:“他们不会来郑府,他们也想不到这里,此事与我府无关。马管家,告诉府内众人安心就是。”马五点头退下了,留下的气氛还是有些紧张。郑康成凝神谛听街道上隐隐传来的密集马蹄声,看着姐妹俩说道:“按理,前日射曹操是难得机会。我事先占了卦,卦象有利,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赤芍说:“我要姐姐陪我去,因为她能帮我镇静,我镇静就箭无虚发。可不知为何前日姐姐对我反有干扰。”
白芍垂眼不语。
郑康成打量了白芍一下,说道:“荀攸上次来,话中意思,还想让白芍去曹府陪读呢。”赤芍眼睛一亮:“这可是个机会。”郑康成问:“怎么?”赤芍说:“我可扮姐姐去曹府。”郑康成说:“此非儿戏,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得手?”赤芍说:“我一身洁净,手无寸铁,任他们搜身,他们有何怀疑?我只要——”她说着一手从头上拔下一支银簪,另一手拿起果盘中一块果脯抛向高处,随后一扬手,银簪如箭将果脯射穿钉在了房柱上——“就把他解决了。”郑康成哼了一声:“你如何进曹府,你说你是白芍就是白芍了?”赤芍说:“我和姐姐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我再换了姐姐衣装,谁能分辨?”郑康成冷笑一声,站起来慢慢踱到赤芍身边,一下擒住赤芍手腕,赤芍本能地一个翻腕挣脱。郑康成讽刺道:“如此一个武功高手来陪读?再说你的诗书琴画呢?”赤芍说:“我一开始可以装斯文嘛。”说着学起白芍的斯文样,夸张地慢行几步,而后又不耐烦地恢复本色道:“还有一法,让姐姐去陪读,混得曹贼不提防了,姐姐可回家探亲,换我再回曹府,我当日就能搞定。”
郑康成瞄了赤芍一眼,又打量一番白芍,沉默了一会儿。夜静中又掠过密集的马蹄声,他摇摇头道:“此事太险。”
赤芍说:“外祖父不是神机妙算吗?”
郑康成又看了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