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辑、吴硕都毫不迟疑,拿刀破指,在血盟上签名画字。
董承说:“实实是天助也!昨日受圣上血诏,今日便已集结四人之盟。”王子服说:“昭信将军吴子兰,与我至交,且颇同志,对曹操恨之入骨,我这就去请吴子兰入盟。他住不远,即刻就来。”王子服说罢便去。董承与种辑、吴硕继续交谈。没半晌工夫,王子服领吴子兰到。吴子兰虽是将军,但一派儒雅风流。王子服一进来就说:“我已与吴将军言毕,他无二话。”董承递上汉献帝血诏:“这是圣上血诏,请吴兄先拜读。”吴子兰展开阅罢,将血诏放于台案上,叩拜于地。待他起身,董承又递上盟书:“这是立下的盟书,吴子兰兄若无异议,便也请签名画字于后。”吴子兰立刻取刀破指,拿起笔来蘸血签画毕。董承说:“立盟已五人。”
吴子兰说:“立此血盟还未尽意。”他看见房中挂着一幅立轴奔马图,一指说:“国舅可舍此轴画?”董承虽未解其意,但立刻回答:“命都舍得,何吝一轴画?”吴子兰立刻拿起挑杆将轴画里外翻转过来,而后说:“再取笔墨来。”董承递过笔墨。吴子兰取笔蘸墨,挥开在轴画背面几笔就勾画出曹操的全身像来:“你们看,这像否国贼?”众人一看齐说:“果然像。”吴子兰放下笔,拔出随身佩剑说:“今日吾等就一人刺国贼一剑,以壮吾等诛曹之志!国舅先请。”他将剑递董承。董承接过,一剑刺中曹操头:“我刺其头。”王子服又接过剑,直刺曹操喉:“我断其喉!”种辑接过剑直刺曹操胸:“我穿其心!”吴硕又接过剑一剑刺穿曹操腹部:“我剖其腹!”吴子兰最后接过剑,见曹操像头、喉、胸、腹皆已被刺破大洞,便接着两剑刺中曹操左右腿:“我断其双足。”都刺完了,吴子兰收起剑。
五人看着被刺杀洞穿的曹操像,皆拍手道:“实在痛快!”
董承说:“今日五人聚义,是承天命。现立盟已毕,请到后堂会饮以庆。”
董承将血诏、盟书收妥,与众人到后堂。家仆们奉命立时摆上酒席。董承挥退左右:“我与大人们自饮,不用你们侍候。”五人正举酒相庆立盟,秦庆童小心翼翼跑来:“启禀大人……”董承顿时立眼:“不是说了,不用你们侍候!”秦庆童为难地说:“西凉太守马腾来探望大人。”五人都愣了一下,董承挥手道:“就说我病了,不能见客。”秦庆童很有心地打量了一下五人会饮的场面,诺诺而退。
秦庆童来到大门外,门吏还在挡着马腾。马腾是穿甲戴盔一副武将远征相。他身后一队护卫人马,一个亲兵牵着马腾的马。秦庆童按吩咐回话:“董大人有病,今日难以见客。”马腾一听瞠目大怒:“我昨日在宫门外,亲眼见他锦袍玉带从皇宫出来,今日何故推病回避!你去回报,我西凉太守马腾绝非无事而来,若拒见让他当面来说明!”说着拿过身后牵马亲兵手中的鞭子在半空狠抽几下,那马双举前蹄立起长鸣。亲兵使劲勒住缰绳。秦庆童见此,不得不折身跑到后堂禀报。董承与众人正又一轮举酒共饮,一见火了。秦庆童顶着训斥将马腾大怒之情形详细陈述。董承只得起身,对其余四人说道:“诸公少等,容董承出去接应一下便回。”而后吩咐秦庆童快去大门接客。
董承来到庭院,马腾已从大门进来。
董承迎上去行礼:“马兄到,董承有失远迎。”马腾草草还礼,虎着脸径直往里走,一言未发。董承只能赔笑将马腾请到厅堂入座。家仆们献茶后退下。马腾至此才发话道:“腾入朝觐见了皇上,就将返回西凉,临行特来告辞,国舅为何拒见?”董承说:“贱躯暴疾,有失迎候,确实罪甚!”马腾冷冷地扫了董承一眼:“国舅面带春色,未见病容,酒气扑面而来,倒像是家有喜庆。”董承一时无言可答。马腾见此拂袖而起:“告辞了!”说着大步出了厅堂,一边下台阶一边仰天慨叹:“皆非救国之人也!”董承一听此言动心,上去拱手挽留道:“马兄有话还是讲完再去。若回了西凉,一别千里,有言也难尽了。”马腾瞥了董承一眼,想想又回身入厅坐下。董承问:“公谓何人非救国之人?”马腾说:“这朝中之事,国舅还用问我?远的不说,前不久天子田猎,是何人耀武扬威弄权天下?我至今还气满胸膛。公乃国之至戚,犹自耽于酒色而不思讨贼,安得能为朝廷救难扶灾之人!”董承恐其有诈,佯装吃惊道:“马腾兄,你这是影射曹丞相。曹丞相乃国之大臣,朝廷之所倚,公何出此言?”马腾大怒:“你尚以为曹贼是好人乎?”董承小声道:“耳目甚近,请公低声。”马腾说:“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论大事!”说罢拂袖而起:“算了,话不投机,告辞了。”
董承探到此,心中有数了,说:“公且息怒。董某请公看一物。请跟我来。”
马腾存疑地打量了一下董承,随董承出了厅堂。董承领马腾入书院,进了书房,取出血诏给马腾看。马腾读毕,毛发倒竖,咬齿嚼唇,满口流血,对董承说:“天子血诏,凡忠臣唯有拼死奉行。国舅若有举动,我即统领西凉兵马为外应。”董承又取出盟书递马腾:“再看此盟书,今已聚义五人,马腾兄若入盟,则请签名画字共成六人。”马腾看完盟书:“正合我意!国舅不愧为忠义两全之士!”说着拔出佩剑,划指洒血,拒绝董承递来的毛笔:“就此用指书写。”直接用血指在盟书上签名画字。完毕说:“吾等立盟,不单是签血名画血字,还该如古人取酒歃血为盟。”董承说:“正是。众人都在后堂,我请他们来此与公相会。”
说着董承出去,不一会儿领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四人到,酒也带来了。董承介绍四人与马腾相互行礼毕。马腾说:“就此歃血为盟。”说着取一大觞酒过来,接过董承递来的刀子,再一次破指滴血于酒中,而后递给董承,董承等人也依次一一刺指滴血于酒中。马腾又将这觞酒分倒入各人杯中,而后众人共举酒,马腾说:“吾等誓死不负所约!”余五人也说:“吾等誓死不负所约!”而后六人一饮而尽。
董承对马腾说:“请公再看此——”他指着墙上挂的被刺杀洞穿的曹操像:“这是国贼像,吾等方才一人刺了一剑。承刺其头,王子服兄断其喉,种辑兄穿其心,吴硕兄剖其腹,吴子兰兄断其双足,请马腾兄再补一剑。”马腾拔出佩剑:“我腰斩之!”说着一挥剑将曹操像拦腰劈断,下半截轴画落地,曹操像只剩上半身。众人大呼:“尤为痛快!”
马腾收剑指着五人说:“现已六人,若聚成十人,大事成也。”董承说:“忠义之士,不可多得。要选一个是一个。绝不可选错,否则必败事。”马腾点头,略思忖后道:“我相中一人,实为可用之人,要紧之人,不可或缺之人,何不找其共商大事?”董承等人问:“公欲用何人?”马腾在房中踱了踱站住说道:“现皇叔刘玄德就在许都,何不与之联络?”董承说:“此人虽算是皇叔,但现正依附曹操,安肯参与此义举?”马腾摇了摇头:“非也。我看冬春天子田猎围场上,曹操抢迎众贺时,其弟关云长在玄德背后,挺刀拍马欲杀曹操,玄德以目视之而止。我以为玄德非不欲杀曹,而是恨曹操爪牙多,恐力不胜反受其害耳。国舅可试探求之,断定一拍即合。”
董承边思忖边点头。
吴硕则说:“此事不宜太速,当从容商议。”董承说:“也不宜太迟,过些日我便去拜访他,一探虚实。”
吴子兰一拍脑袋说:“哎呀,单顾着歃血为盟,还有一要事忘了相告。昨夜我发现李典领兵将太尉杨彪府宅四周都严密布控了,今早更是明目张胆将杨彪府宅团团包围,说是抓了袁术暗通杨彪的密使。杨彪倒是曹贼的死敌,只是……”董承说:“这种与曹贼仇隙太彰显者不能拉其入盟。让他们与曹贼明斗,吾等则暗谋之。暗谋须秘密。马腾兄去西凉也须小心警惕。”马腾拱手道:“那我就告辞了,回西凉去整顿军队,等待与你们里应外合。有此聚义,曹贼时日不多矣!”
五
曹操在宫门堵住董承,检查了其穿系的锦袍玉带,一无所获。看着董承乘轿走了,他疑窦丛生,也只能上轿回府。在前拥后护下气势威武地路过街道,他依然狐疑未消。他躁了躁脚,轿停下了,有骑马将士凑近轿子听令。曹操吩咐道:“立刻传令二位军师召集文武要员到相府会议。”将士一声“得令”,驰马前驱了。
曹操在亲兵护卫下回到相府,径直昂首入了大门。早有人迎上禀报:“二位军师与众将军都已到齐等候。”曹操头也不点进入大堂。
荀攸、郭嘉、曹丕、李典、许褚、张辽等文武两班人已分列左右。众人一齐行礼:“恭迎丞相。”曹操略点头,当堂坐下。白芍已在一侧坐定,铺展好纸张笔墨准备书记。曹操一扫左右,开言道:“汝等都知道,孤向来日理万机,举重若轻,纵使大兵压境也不当回事。但今日两件事却有些举轻若重,心中放不下了。一件,得知袁术密使昨夜入杨彪太尉府宅沟通,我虽已下令四面暗控,只等密使出来将其抓捕,连杨彪回信一并查获。然此事必然连带干系甚广。还一件,方下早朝,皇上便宣董承匆匆进宫,入太庙上功臣阁密谈。此事看似平常,实甚诡异。彼为国舅,无人可轻举妄动盘查,孤不得不亲自出面将其堵在宫门,正逢他穿戴圣赐锦袍玉带出来。我连说笑话带施压,总算让他解脱了袍带。孤反复查看,并未发现任何夹带,只得放他走。但心中之疑,仍不可解。今与诸位紧急会商,你等不可敷衍,一人一句,须直截了当,议完孤即处分发落。郭嘉军师,你先说。”说着他一指郭嘉。
郭嘉从容说道:“丞相向来行事简约,今所谓举轻若重者二事,实是特别重大。太尉杨彪勾结袁术、袁绍,此谋若成,里应外合,足以撼动京师。车骑将军国舅董承本已皇上之至戚,朝廷之重臣,现宫内若对他有何密旨,必是有关政变。此二事有一事忽略,都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丞相慎重,至为必要。”曹操又指荀攸:“荀攸军师讲。”荀攸说道:“对杨彪,丞相一直能拉拢就拉拢,能软化就软化,逢其大寿还赠送厚礼。但此一时彼一时,现田猎借箭射人案发后,其子杨雕败露被杀,其与丞相已成难调和之势。对此不可再存幻想。当下只需有机会即应断然将其除掉,袁术密派信使,就是给丞相一个机会。而对董承似要长期监视。”曹操点头又指李典:“李典讲。”李典声音洪亮:“对董承府宅也应暗中布控。”曹操点头又指许褚:“许褚讲。”许褚更声重言粗:“太尉杨彪在许都与皇城戍卫军队中曾有不少亲信,虽经丞相调动已削弱一些,但仍不乏其人,对他们是否要采取措施?”曹操点头又指张辽:“张辽讲。”张辽出列拱手道:“启禀丞相,既然事关京都政变,丞相对驻扎许都周围的大军是否也要做些调动?”曹操点头又指曹丕:“曹丕讲。”曹丕说:“借箭射人案,杨雕已伏法,杨彪漏网。此次若抓着袁术密使,并能查获杨彪回信,杨彪这一头即可突破。”
曹操又问众人:“还有人言吗?”
众人齐声答道:“没有了。”
曹操转头看白芍:“主簿是否也有要讲的?”
众人都看白芍。白芍停下书写说道:“丞相面临时局变动召集会议,虽确有集思广益之意,但令一人一句,如此简约,想必丞相早已韬略在胸。集众商议,不过是想在众议中再忖度去疑,最终决断而已。至此,丞相已无须再问他人,一一下令部署即可。”曹操一听笑了,对众人说道:“主簿所言极是。孤从宫门一路回来确已忖度再三。方才众议甚合孤意。孤意已决,现便指令如下。”曹操略停顿后一一发落:“一、这几日对杨彪府宅必日夜监控,绝不可使袁术密使走脱。二、对杨彪在京都戍卫军中的剩余亲信暂不惊动,但要暗中一一监控,若密使被抓,杨彪密信被查获,则立刻对他们采取措施。三、着令调许都城外驻军中两万人靠近许都,以防不测。调动务必缜密,可以换营为名,不惊动地方。四、对董承府宅立行监视,对出入之人须一一查录。五、其余照常,务必如孤一贯所说,要内紧外松,不可惊扰朝政,不可丝毫扰民。”
众人一一遵命。
晚上,曹操与卞夫人在后堂吃饭。曹丕匆匆进来:“禀报父亲,”又对卞夫人行礼道:“母亲,我有要事禀报父亲。”曹操一边从容吃着一边说:“讲吧。”曹丕说:“费庄灭门案主犯丁铎已抓捕归案。”卞夫人一听吃惊了:“费庄灭门案,杀了十几口人那桩大案?丁铎,不是丁夫人之弟吗?”曹操点点头,平静地用筷子一指:“夫人还吃你的饭,不操这些心为好。”曹丕说:“虽竭力封锁,还是走漏了消息,丁夫人那边可能已经……”曹操听此话,略沉思道:“这就有些麻烦。”
说话间丁夫人撒泼般地冲进来:“你们让不让我活了,要逼死我吗?”她一指曹丕:“曹丕小儿,你当真大义灭亲,抓到我头上来了!”又指曹操:“你们父子二人要名垂青史,拿我丁家人当垫脚石!”曹操冷着脸放下筷子:“还懂不懂国法?”丁夫人将头饰一拔,披头散发撒泼道:“什么国法不国法,这年头死几个百姓算什么,你们打仗还不是成千上万的死?天下有多少命案,你管得过来吗?”曹操喝道:“放肆?”
对跑过来的管家朱四吩咐道:“着人拉她回去。”丁夫人更扯开了嗓门:“你当是我怕你!你养着个小妖精,早不把我们当人看了,别拿国法说事!”这话显然犯了忌讳,曹操原本一直压抑,这时脸色变得铁青,目光阴沉可怕。他冷笑一声,盯住丁夫人,站了起来,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句说道:“不讲国法就讲家法。来人——”这时几个老嬷嬷已出现在管家朱四身旁,曹操说:“将她送到磨坊独自苦役反省三月,不得见任何人。”刚才话一出口,丁夫人已知犯了忌讳,但已破罐破摔收不住了:“你何不拘我三年啊,三个月不少吗?”曹操冷笑了一声:“那就三年。”而后背转过身背起双手吩咐管家:“执行吧,三年。”
朱四领几个嬷嬷上来拉扯丁夫人。
丁夫人这时清醒了一点,怔了一会儿,哭着跟人下去了。
半晌,曹操转回身又坐下。曹丕仍在一旁侍立。卞夫人看看曹操,斟酌地说:“办案要秉公,但能不能有所变通?”曹操说:“不能。”他指了一下曹丕:“他揭榜上任许都太守,是在御史台诸御史和光禄大夫、谏议大夫、议郎等诸官监督下执政,众目睽睽,能变通吗?”卞夫人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国法不能变通,家法总该能变通吧?说三年还真三年,三个月都不短了。再说,让她一人独住磨坊,生活如何自理?”曹操说:“穷人家不都是没人侍候。”卞夫人说:“还是配个丫鬟过去吧。”曹操又拿起筷子端起碗,看了卞夫人一眼,没再反对。
入夜,曹操在书房踱来踱去。白芍在琴案旁陪坐。曹操站住说:“今夜不陪孤了,回去歇息吧,孤今夜要等杨彪府那边的消息。”白芍看了曹操一眼,说:“丞相一定能等到吗?倘若袁术密使一直不出杨彪太尉府宅呢?倘若他出来并未带杨彪回信呢?”曹操说:“我谅他今夜必然出来,最晚天亮前会出来,杨府绝非密使久留之地。我也谅杨彪此次一定有回信。此人虽一贯老谋深算,隐而不露,但田猎借箭射人案破,其子杨雕今已伏法,他不得不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