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的鱼肠剑交你,你又放还到孤枕下。这次再将宝剑交你,作为防身之用。”白芍不语。曹操说:“我虽已吩咐曹丕、张辽清查左右,也布置了对曹府做一番清查,但实怕万一有人伤及于你。”白芍又摇了摇头。曹操说:“你上次将剑还我,一是表明你并无害我之心,二是怕我还对你有疑。所以,你这次收下剑,就表明你相信我对你放心无疑。”白芍看看曹操。曹操说:“你不摇头了,这就是一言为定了。”曹操又拿起短剑,说:“在你收起此剑前,孤再与你一演前贤所说之真理。”
曹操小心从剑鞘中抽出短剑,鱼肠剑立刻射出寒光。书房一片凛然安静。曹操拿着剑走到坐榻旁坐下,说道:“你弹琴,音由低一声一声渐高。”白芍看了看曹操,垂下眼整顿了一下神情,开始一下一下弹琴,声音由深谷之低沉到越来越高昂激越。突然,曹操伸手示意“停”,他手中宝剑与琴声发生了共鸣,一片铮铮嗡响。他拿着剑小心地走近白芍:“你再弹刚才之音。”白芍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寒光闪闪的宝剑,又弹了一下琴,曹操说:“你听。”
琴声、剑鸣共响成一片,整个书房内寒光弥漫。
曹操说:“此乃孔子在《易经》中所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他小心地将剑插入剑鞘放在白芍面前的琴案上,而后走到卧榻旁坐下,说:“千声琴响,唯有一音与宝剑共鸣;天下淑女虽多,但或许唯有一人与孤共鸣。求之难得,得之必珍,此乃孤之情志也。”曹操说到这里躺下了:“好了,今日箭伤流血甚多,困乏了,你还是弹琴,我略事歇息,即起来批示各方文案情报。等孤睡着了,你便携剑回去安歇吧。”说着闭眼就睡。白芍刚准备弹琴,曹操那边已响起鼾声。她听了听。又轻轻弹了会儿琴,曹操已鼾声稳重均匀。白芍停住琴,远远看着熟睡的曹操。又看看琴案上的鱼肠宝剑,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停住,看了看琴案上的宝剑。她犹豫一下拿起了宝剑,轻轻抽出一小截,宝剑立刻射出凛冽寒光。她转头看着熟睡的曹操,曹操的胸脯随均匀的鼾声起伏着。她摇了摇头,眼泪禁不住盈眶而出。她还剑入鞘,拿在手里,径直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月光下被遮蔽的树影中影影绰绰立着几个人。白芍一出来,就有两个人影跟上她。她穿过庭院往自己的住处走,似乎觉得身后有人。回头又一无所见。及至快到自己小院时,见两个人轻盈矫健地在月光下相向舞剑,再细看,是两个年轻女将士。发现白芍到,二人立刻插剑入鞘对白芍拱手行礼,轻声道:“主簿,打扰了。”白芍问:“这是为何?”二人说:“从今日起曹府大院内外都加强了警卫,另对主簿及曹丕将军处特派了内卫。”说着,跟在白芍身后的两个黑影也一并上来拱手行礼,也是两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士。
白芍点点头,四个人立刻无声散去,在小院四周暗处肃立。
白芍入了小院,来到灯光尚亮的房屋,从徐州带来的贴身丫鬟小翠闻声开门:“小姐回来了?”白芍点点头。小翠扶着白芍在梳妆台前坐下,说:“天不早了,小姐早些歇息吧。”白芍点点头,对着铜镜任小翠卸妆。她将鱼肠剑轻轻放到梳妆台上。小翠问:“丞相所赐?”白芍不语,将宝剑轻轻拔出一小截,宝剑铮铮嗡响地射出寒光,小翠惊道:“此剑寒气逼人。”白芍一手拿剑,一手拿起一支刚卸下的金钗迎着剑锋轻轻一过,金钗已一分为二。小翠呆了:“如此锋利?”白芍不语,将剑重又插入剑鞘。小翠见白芍神思有些恍惚,问:“小姐想什么呢?”白芍静默了一会儿,答道:“想起父亲。”小翠道:“府上的人都知道,小姐从小就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白芍满腹心事不语。
小翠劝慰道:“父亲已去了,终不可复得。”
白芍若有所思地随口应道:“是乎?”说着不语,用手轻抚着鱼肠剑剑鞘。小翠说:“丞相送你此剑为何,为防身?如此深宅大院须用吗?”白芍摇头:“不知。”停停又接着说道:“外祖父曾有言,一人一物出现均非偶然,此剑出现,有何用意将何所用?”
第四章
一
汉献帝下朝后径直回到伏皇后宫中,人显得十分焦躁,前呼后拥的人都被他在门外撵走,宫中迎上来侍候的太监宫女们也被斥退。伏皇后察言观色地上来说:“皇上上朝又生气了?”汉献帝在宫中来回急踱,站住说:“今日杨雕就要押至校场问斩了。”伏皇后说:“此案审了一个多月,人证物证俱在,射曹那一箭,看来确是他所为,不曾冤枉他。”
汉献帝悻悻然道:“杀曹不成,不冤也冤。”
伏皇后停停说:“皇上每日生闷气也不是事,为何不宣国舅董承进宫密行大事?血诏已写下多日了。”提起血诏,汉献帝尤显焦躁,说道:“还不是因为进退踌躇!万一事不成败露,朕亲书血诏落到曹贼手中,他要废我岂不在朝夕之间?”伏皇后宽慰道:“皇上原来忧心此事,我看倒还不必。”汉献帝虎视眈眈:“为何?”伏皇后说:“皇上一直讲得很清楚,曹操扶你,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汉王室再难找第二个人好扶。纵使皇上密举之事败露,曹操也绝无废帝一说。”
汉献帝眼一下亮了:“担保他不会废朕?”
伏皇后看看四周,说道:“只怕国舅性命难保。”
汉献帝一下释然了,舒展胸怀说道:“那朕就不怕了,只要朕在位,就是留得青山在。”伏皇后说:“那是当然。大不了事情败露后,你们君臣见面,皇上总要不自在一年半载。”汉献帝一挥手:“有什么不自在的,朕不过是受人一时蛊惑嘛。好,来人,”他冲门外喊道:“叫黄福进来。”
汉献帝对伏皇后说:“将血诏玉带及那件锦袍拿来。”
伏皇后打开一只珍藏的宝玉匣:“随时都为皇上准备着呢。”说着将锦袍玉带拿出,亲手侍候汉献帝换上。汉献帝穿上锦袍系上玉带,边试边踌躇满志地说:“朕这步棋一走就可能致曹贼于死地。皇后你那步棋也可择日安排了。”伏皇后一时不解:“皇上说的哪步棋?”汉献帝说:“你不是早就说要召白芍进宫吗?”正说着,黄福进来了:“皇上有何吩咐?”他很注意伏皇后亲自服侍汉献帝换上的这身锦袍玉带:“皇上今儿又要穿这一身了?”汉献帝一下瞪起眼:“哪一身?”黄福立刻奉迎道:“奴才的意思,皇后娘娘尊贵,应该叫底下人进来侍候皇上穿戴。”汉献帝已经穿戴好,手扶玉带走了几步:“少废话,立刻去国舅家宣他进宫见朕。”黄福说:“遵旨。”
汉献帝又嘱咐:“叫他不要骑马,换顶轿来,不可招摇过市。”
二
车骑将军董承下朝骑马回到家。他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门卫,拾阶而上入了大门,居然没有家仆迎接侍候。他吆喝了一声:“侍候的人呢?”就往里走,穿过庭院入了大厅,还不见家仆人影。他又吆喝了一声:“人呢?”不见应答。他想了一下,就去侍妾元英处,没想到家奴秦庆童慌慌张张从元英住的小院月亮门跑出来:“老爷回来了?”
董承一下起了疑,喝问:“秦庆童,你到这院里干什么来了?”
秦庆童忙说:“二奶奶有些伤风,奴才送些药来。”董承又高声向院内问:“人呢?”侍妾元英从里边慌忙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整着有些凌乱的云鬓,脸色有些扑红。董承更疑了,喝问道:“你们干什么好事呢?”秦庆童立刻跪下道:“实是因二奶……”董承一伸手喝住:“你住嘴!”而后喝问侍妾元英:“元英,他来这儿干什么了?”元英连忙也跪下了,说:“奴妾有些伤风,让丫鬟叫秦庆童送些药来。”董承见二人说得合辄,狐疑未消地又打量了片刻,才喝道:“别死跪了,都起来,该侍候什么侍候什么!”秦庆童爬起来:“大人要什么?”董承说:“要你滚!——去告诉夫人,我下朝了。”说着一甩袖撂下侍妾元英气呼呼回到厅堂。
元英赶紧起身跟了上来。
董承刚一坐下,元英装可怜地慢步蹭到座位后面,给董承捏揉起肩膀。董承抖了一下肩膀表示不要。元英又改握拳轻捶,董承又抖了一下肩膀,气还是未消。元英揩开眼泪了:“奴妾以后再不敢病了,病了也再不敢说了,身子骨不适怠慢这一下,就惹大人如此生气……”董承疑心虽未全解,但气也消了多半:“好了,别又苦肉计,是不是你又犯骚招惹人家了?”元英说:“我白日黑夜就只死侍候大人,大人不在,就只一个心思盼望大人,心中哪还存得下别人?”说着将董承的头慢慢放倒枕在自己胸脯上捏揉起来:“大人头硬,奴妾胸软,硬放软上,揉揉揉。”董承说:“又唱你这下流之调。”元英眯眼惺忪地边捏揉边轻声哼道:“大人身子硬,奴妾身子软,硬入软内,揉揉揉……”
董承听见动静,打住道:“好了,夫人来了。”
夫人崔氏进到厅堂:“大人回来了?”董承坐起正色道:“夫人,以后得好好调教他们,越发没规矩了,进门连个侍候的人影都不见。”崔夫人息事宁人:“大人今日回来早,元英、秦庆童也是冷不防。”董承说:“皇上今日心绪不佳,早早就下朝了。”正说着秦庆童进来禀报:“宫内黄公公黄大人到了。”董承连忙挥退崔夫人、元英,整顿好未脱的朝服迎到庭院,黄福已在众太监与羽林军左右护拥下进来了。
黄福站住,高声宣道:“圣旨到!——”
董承立刻将黄福让到厅堂门口,自己则转身背南向北拜伏于地。黄福立于厅堂门口宣道:“宣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即刻进宫于东侧殿见朕,钦此。”黄福宣完,见董承还跪着,说:“宣完了,就此口谕,国舅起来吧。”董承连忙磕头说“遵旨”起来了。黄福又说:“皇上吩咐了,武官上朝骑马,这次是个别接见,换轿进宫吧,省得招惹风声。”董承又说:“遵旨。”
黄福一摆手,前呼后拥走了。董承对侍立一旁的秦庆童喝道:“还不快备轿去!”秦庆童慌忙跑去张罗。崔夫人及侍妾元英出来了。董承对崔夫人说:“皇上要我马上进宫,刚下朝就又宣进宫,不知何事如此之急?”崔夫人道:“去了就知道了。”董承忧虑地在庭院踱了踱,秦庆童已领着一顶八抬大轿停在庭院。董承上了轿,对秦庆童发话道:“好生在家侍候,不得犯规矩。”秦庆童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侍候董承上轿,然后回头与元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
董承乘轿出了大门,没走多远,迎面一队人马押着三辆囚车过来。董承喝让轿子停靠路边,自己打开轿帘张望。只见杀气腾腾的上百名刀斧手押送着三辆囚车,第一辆囚车中被五花大绑、插着牌子的就是杨雕。董承知道这是押往校场斩首的。刀斧手后面是二三百持戈的士兵。再后面远远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李典、许褚等人。夹道围观的百姓不少。一顶轿子也在路边停下,下来的是议郎赵彦,他一边观看着押送死囚的队伍一边走到董承轿旁:“是董国舅董大人,你这是去……”董承嘘了一声,轻声道:“宫里。”赵彦转了转眼珠点点头。董承指着行进的队伍明知故问:“这是……”赵彦说:“斩杨雕。”董承又问:“另外二人……”赵彦说:“一个是张辽的副手,一个是曹丕的勤务,供出与杨雕勾结,盗窃箭支行借箭射人之阴谋。”赵彦说得阴阳怪调。董承点点头。赵彦哼了一声又说:“别看他现在威风!已经得报,曹府有人涉人命案,这就查清,看他当丞相的斩不斩?”
董承探究地看了看赵彦,一摆手起轿走了。
赵彦颇动心思地看着董承的轿子远去。
汉献帝此时正在东侧殿踱来踱去等董承。
这个等待让他有些焦躁。他不时抚着身上的锦袍,试弄着腰间的玉带。
黄福急急进来禀报:“奴才已对国舅宣了旨,他跟着就到。”汉献帝点点头,又在殿里来回踱步,仍不时无意地理弄一下玉带。黄福对此特别注意。黄二进来禀报:“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到。”汉献帝立刻挥手:“让他进来。”黄二应声出去,听见他在殿门外宣道:“宣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入殿——”董承随即进到殿里,一到汉献帝面前即大行叩拜:“臣董承叩见皇上,谨祝皇上万寿无疆。”汉献帝连忙双手扶起董承:“朕夜半与皇后、董妃说起当年霸河之苦,念国舅救驾大功,故特宣入慰劳,诚无别事。”董承又叩谢才起身。汉献帝说:“忆往昔,难免想到宗庙社稷,今与卿同去太庙祭祀祖先,共同缅怀悠悠往事。”董承说:“唯随圣驾。”汉献帝对黄福、黄二说:“朕与国舅去太庙走走,说些家常话,汝等远远跟随即可。”黄福问:“乘金辇乎?”汉献帝一摆手:“不用,步行去。”说着一甩袖便与董承往殿外走。
黄福与黄二相视了一下。这一相视,既含着相互商询,也含着相互戒备。
黄二突然灵机一动,超越黄福赶到汉献帝前拜伏于地:“皇上,这几步路看着不远,走起来实不近,皇上还是乘金辇去吧。”汉献帝一下烦了:“如何这般多事?”黄福立刻上来呵斥:“皇上早已吩咐,备上金辇远远跟着就是,皇上想走走就走走,想乘辇就乘辇,快去安排。”黄二讨个没趣,斜黄福一眼,爬起来去了。黄福又命身边太监传令调动虎贲军羽林军布防护卫。自己则带人跟随着汉献帝。
汉献帝领着董承进了太庙,这里一派庄严穆重。
汉献帝又引董承转上功臣阁。阁内供奉着汉朝历代帝王及功臣画像。汉献帝亲自焚香礼拜。董承也跟着礼拜。汉献帝接着引董承观历朝先祖画像。中间是汉高祖刘邦像。汉献帝说:“吾高祖皇帝起身何地,如何开创汉朝大业?”董承大惊,说:“陛下戏臣耳。圣祖之事,何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长,提三尺剑,斩蛇起义,纵横四海,三载亡秦,五年灭楚,遂有天下,立汉万世之基业。”汉献帝叹道:“祖宗如此英雄,子孙如此懦弱,岂不可叹!”董承接言:“陛下英明,定能光大祖业。”汉献帝摇摇头,又指汉高祖左右二辅臣像说:“此二人是留侯张良、赞侯萧何吧?”董承说:“然也。高祖开基创业,实赖二人之力。”汉献帝深以为然,回顾黄福等陪侍较远,压低声音对董承说:“卿亦当如此二人立于朕侧。”董承自知汉献帝之深意,说:“臣无寸功,何以当此?”汉献帝略扫视一下左右放开声从容如常说道:“朕念卿西都救驾之功,未尝少忘,无可为赐。”指着自己穿系的锦袍玉带说:“今将此袍此带赐汝,卿当穿朕此袍,系朕此带,常如在朕左右也。”董承顿首谢恩。汉献帝随即解脱锦袍玉带赐给董承,同时低声密语:“卿归家可细看,勿负朕意。”董承一听,悚然领会,知道事关机密。他一边穿衣系带,一边装着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左右。黄福等人不远不近侍立着。董承辞别汉献帝似从容实匆匆地下阁而去。
汉献帝背手而立,目光深远地看着董承的背影。
三
曹丕一下朝就到太守府升堂办公。他虽然还任着刑部、吏部侍郎,那是每日下午才去。许都太守府在他上任后已然一片肃然,大门气势威武,衙役军吏凛然自不用说。他当堂而坐,左右两列官员也都神情庄正。
曹丕正在一一发落公事,门外传来喧闹。他喝问:“何人喧嚣?”有衙役急忙进来:“禀报太守大人,今日校场斩杨雕。李典将军、许褚将军等正领兵马押死刑犯路过。百姓皆夹道围观。大人是否也出门观看?”左右官员听说也因好奇骚动。曹丕正色道:“该斩则斩,有何热闹可看?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