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帝并没有长篇大套说下去的理由,这时道:“朕也效仿丞相到车上坐观田猎,这样更从容,也可与丞相做伴。”说着在黄福等人侍候下下了马,上伏皇后与董妃之车。伏皇后与董妃受宠若惊,连忙接汉献帝上车。车很宽敞,汉献帝居中一坐,伏皇后董妃一左一右陪坐。汉献帝指着前方猎场说道:“百官田猎已然展开,还算一番景象。”伏皇后、董妃,车外侍候的黄福等都诺诺而应。汉献帝谈笑风生地观起田猎来。
白芍的车与伏皇后的车虽相挨近,但都朝着猎场方向,不探身彼此也不能看见。曹操免了君臣应酬,仍闭目养神,并低声对白芍说起话来:“他大话不说了,我倒要说点小话了。他为何过来,你知道吗,是因为孔雀开屏。”
白芍注意了一下那边车,说:“什么意思?”
曹操说:“你博学多才竟连此都不知?每年春天动物闹春时,雄孔雀为向雌孔雀炫雄姿献殷勤就会开屏。”白芍又注意了一下那边车上:“你也不怕犯上。”曹操摇摇头:“听不见。”白芍说:“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曹操仍闭着眼:“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摘了皇冠、丞相官帽,都是普通人。好色之心,人皆有之,他一直想让你去皇宫,未能如愿。知你来观田猎,安能不过来看看?”曹操调侃地哼了一声,“你明白他是冲谁来的了吧?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满世界孔雀开屏你要感兴趣任你去看,都看不中还留在我这儿陪读。”白芍反唇相讥:“你以为你是孔雀王?”曹操哈哈笑了。
这笑声连汉献帝在那边车上都听见了,汉献帝不快地蹙起眉。他虽然在与伏皇后、董妃及车外的黄福谈笑风生,但耳朵一直注意着这边车上。
白芍竖食指轻按嘴唇嘘了一下,让曹操小声点。
曹操仍闭着眼说:“今日这一箭如何射得这么狠?我方才晕眩就想到箭头是否加了毒。”白芍一下当事了:“既如此,还不赶快回相府?”曹操听出白芍着急了,微微睁开眼,问:“想让我死吗?”白芍静静地看着曹操不说话。曹操说:“想让你说句好话真难啊,看来你是想让我死了。”白芍眼睛里洇出了泪水,她摇了摇头:“你现在还不能死。”曹操注意地眯眼看着她:“那什么时候死啊?”白芍眼泪流下来了:“今日还是别死吧。”她轻轻抚摸着伤处:“真是毒箭吗?”曹操见她有些着急,宽慰地笑了:“顶过这么长时间,我早知不是毒箭了。”白芍一下破涕为笑:“那你吓唬人。”曹操拍了拍白芍的手:“许他开屏,还不许我赚点眼泪。”
汉献帝在那边车上坐着没劲了,站起身想下车,看见这边车上如此情景,又一抖皇袍坐了回去,说了一声:“这大冬天的天气居然如此闷人。”
杨雕佯装射猎跑了一阵马,到开阔处停住,看看身边没人。只不远处几个将士骑着马张望远处,都背对着这里,没注意到他。他从箭壶里刻意认着抽出一箭,又回望了一下,快速将箭折断丢弃于草丛中,不小心折断的箭杆刺破了他的手,他顾不上收拾手上的血迹,准备拍马驰离,那几个背对他的将士突然转身拉满弓用箭瞄住他包围上来:“不许动!”杨雕色厉内荏地嚷道:“你们想谋害大臣?”将士们喝道:“动则一射马二射人。”他们把杨雕四面逼住,朝远处一挥手。
那边李典一边策马过来,一边朝不远处招手。立刻有几个将士骑马到孔融、赵彦二人身旁。孔赵二人正骑在马上借田猎之机闲话,将士们说:“请谏议大夫孔融大人与议郎赵彦大人监场。”二人惊诧:“这是为何?”将士们说:“丞相安排下的任务,请。”二人疑疑惑惑跟着来到李典近旁。李典一指被四面围住不得动弹的杨雕说:“孔融、赵彦二位大人,这位杨雕你们想必认得。”二人说:“自然。”李典说:“他方才将自己箭壶里的一支箭抽出后急急折断扔在草丛中,此事蹊跷,请二位大人当场查验一下,箭就在他马下的草丛中。”
孔融与赵彦顿时明白几分。孔融立刻下了马,穿过包围的将士往杨雕马旁走。李典对迟疑不动的赵彦说:“赵彦大人,请。”赵彦此时也不得不下马走过来。在将士们的指点下,孔融从草丛中拾出了折断的箭,中间还连着未断的竹丝。孔融大惊:“曹府的箭?”又细看:“是曹丕的箭?”他抬头看马上杨雕:“是你所为?”杨雕阴着脸一言不发。孔融又把箭递给赵彦,赵彦并未接,他看到箭杆上有血迹:“箭杆上为何有血迹?”李典喝道:“杨雕,伸出手来。”杨雕不肯。孔融拿过杨雕的手来一看,众人都看见了杨雕手上未干的血迹。
李典说:“二位大人看清楚了?”孔融说:“看清楚了。”李典说:“速速拿下,去见丞相。”几个将士一拥而上将杨雕揪下马来,摘了他的弓箭与佩剑,五花大绑地将他推上马,押着往曹操坐的车子去。
李典对孔融、赵彦说:“烦请二位大人同往作证。”二人也便上马同行。
杨彪远远看见此景,知杨雕事发,他脸色铁青。看看周围,也有一些将士在暗中监视自己。他又望了望被捆绑押送的杨雕,眯眼搭箭张弓一箭射出,远处一只野兔中箭倒在草丛中。
到了白芍的车旁,李典与将士们将杨雕揪下马来按跪在地,大声禀报道:“射暗箭之人杨雕拿下,请丞相钧旨定夺。”曹操早已明白。那边车中汉献帝也被惊动,他探身问:“怎么回事?”曹操对李典说:“先向皇上禀报。”李典跪禀道:“杨雕乘人不注意,偷偷将其箭壶里的一支箭折断扔于草丛,被将士们围住,经查竟是曹丕的箭。这不就是借箭射人之徒吗?”汉献帝愣了一下,又问:“此事都有谁当场作证?”李典答道:“除将士多人外,别有谏议大夫孔融与议郎赵彦二位大人作证,是他们当场在杨雕马下拾起的断箭。”孔融、赵彦二人也跪拜在汉献帝车前,孔融说:“情况属实。断箭与杨雕手上均有血迹,为杨雕折箭时被竹裂刺伤。”汉献帝没料到事情竟然如此。他转头对曹操说:“任由丞相处置。”曹操说:“圣上在,还是要请圣旨。”汉献帝说:“杨雕犯禁酒令等朕已特赦过,一赦不可再赦。况且,此借箭射人之罪实不可赦。”
曹操说:“遵旨。”他吩咐道:“押下去交刑部关押。届时由刑部、吏部会审。”李典等人一声“遵命”,就将杨雕押离现场。
汉献帝看着押送杨雕的人走远,回过神来说道:“来人。”黄福立刻在车外应道:“奴才在。”汉献帝说:“今日田猎丞相受伤,朕也欠精神,原定田猎后大宴群臣着令取消。”
四
田猎完毕,汉献帝下午回到宫中,烦恼异常。他如困兽般来回急走。
伏皇后与董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不敢一言。
汉献帝突然站住,仰天长啸一声,然后对伏皇后、董妃说道:“朕自即位以来,奸雄并起,先受董卓之殃,后遭催、汜之乱。常人未受之困苦艰难,吾独当之。后得曹操,以为社稷之臣,不料其专国弄权,擅作威福。朕每见之,实若芒刺在背。今日田猎场上,曹操抖威风,迎呼贺,玩弄权谋,纵横捭阖,兼小小箭伤大作姿态,无所不用其极,把朕搞成他的一个陪衬,实实是无礼之极,欺君太甚。曹贼早晚必有异谋,朕与皇后、董妃不知死之所也!”说完一甩袖,又来回急踱。伏皇后欲张口,终于看着汉献帝步子渐慢了,开言道:“人心向背,百官也不都是倒向曹的。杨雕这一箭是积怨甚久而发的。众人多有敢怒不敢言如杨雕者,早晚还会有各种暗箭射曹,皇上不必忧心。”汉献帝说:“这杨雕一箭居然未射中要害,若能射中脖颈、脸面,姓曹的岂不就一命呜呼了。着实可惜!敢怒不敢言有何用?要如赵彦敢言者,要如杨雕敢行者,才可除奸雄正社稷。”
伏皇后道:“这次田猎,姓曹的在观百官测动向,皇上也可乘机观百官测动向。”
汉献帝火渐渐下来,问:“何所观,何所测?”伏皇后说:“杨雕之举自不用多言;刘皇叔、关羽也早晚是杀曹之人。”汉献帝立刻注意了:“有何所见?”伏皇后说:“我与董妃在车中亲见曹操与陛下齐迎群臣呼贺时,关羽拍马持刀欲上前杀曹,被刘备两次摇头摇手制止。”汉献帝更加关注了:“刘备为何阻拦?”伏皇后说:“那还不明白,曹操左拥右护的将多势大,他人岂能轻举妄动?即使关羽突出一刀杀了曹操,他和刘备也必被剁成肉泥。”汉献帝愤然道:“这个刘皇叔还是忠诚有二。既精忠报君,何必忧己能否全身而退?他杀了曹,舍了自家性命,朕自会为他流芳百世。还是不够忠不够诚。”伏皇后道:“无论如何,刘备有杀曹之心可以确定,只在等早晚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皇上笼络他还是有成效的。”汉献帝说:“朕如此厚封重赏他,如此信赖他,他岂能无动于衷?”
伏皇后说:“只有一事甚为蹊跷,就是那个所谓的相府主簿白芍,曹操为何让她也去观田猎,为的招惹皇上?”汉献帝一下恼了:“还不是她在姓曹的那里得了宠,姓曹的要带她出来兜风,哄她高兴嘛!这个白芍什么东西!”伏皇后摇摇头:“并不如此简单。关羽先要杀曹,杨雕后来射曹,我注意到了,白芍在她车中也一定看到了。我们这个靠后的角度,又在车内,关羽、刘备、杨雕都不提防。蹊跷的是,白芍见了曹操为何并未揭发?”
汉献帝警觉了:“果真?”
伏皇后说:“曹操到了她车上,我曾问曹操暗箭究竟为何人所射,曹操答‘现还不知’。那时白芍一句话未说,且面无表情。倘若杨雕后来不是自己折箭暴露,白芍岂非任杨雕逃脱了吗?”汉献帝也转开眼睛思索,并且坐下了。伏皇后接着说:“我当时就想,听任别人暗杀曹操而不动声色,这不就是郑康成派来曹府做奸细的?或者就是来当刺客的,也说不准。”汉献帝睁大眼睛想着。伏皇后又说:“但十分奇怪的是,白芍见曹操受箭伤过来,我察见她面露担忧。这是为何?”汉献帝忽然看明白了似的一拍大腿:“这个白芍到底什么人?别人杀曹她不揭发不阻止,可真杀了,她又会难过。可能她于理上觉得该杀曹,郑康成也许对她有这指示;但在情上可能又被曹贼魅惑了,有所不忍。”
伏皇后看看汉献帝,思悟着他的话:“皇上说得在理。这样看来,白芍很可能就是郑康成派到曹府的一个奸细。”汉献帝说:“果真如此,这可真是一个要害人物了,她若想通了下决心杀曹,岂不是最就近方便?”
汉献帝说着又站起踱步了。踱踱又停住,思忖着说:“有何人能打探一下白芍最好,若能晓之以大义则更好。”伏皇后说:“不妨召她进宫。”汉献帝说:“这岂不成笑话了?过去朕召她不来,现在人到了曹府,再召她成何体统?”伏皇后说:“不是以陛下名义召她,而是以我的名义召她进宫说说话,诸如赏花品茶之类,来宫中玩玩的意思。”董妃道:“皇后懿旨召个女子到宫中说闲解闷,也是合常理的。只不知会否惊动了曹贼?”汉献帝说:“董妃今日倒说了一句有见识的话。”他转头对伏皇后说:“你的建议有可行之处,但要从容计划,弄不好惊扰了曹贼反倒不好。”伏皇后说:“我会斟酌寻机安排,一次召进宫说不成什么,还可二次三次,缓缓调教。”
汉献帝又站了起来,有些发狠地说:“曹贼对朕无所不用其极,朕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他也无所不用其极。白芍这步棋就这样走。但还要想其他更可靠的计谋。仅白芍这步棋不行,你们看,杨雕如此亡命之举还不是失败了?”汉献帝又皱起眉,苦苦思量,来回急踱,而后慨然长叹道:“这满朝公卿,俱食汉禄,竟无一个人能救国难为朕解忧乎?”
黄福进来禀报:“国丈到了。”
汉献帝说:“让他进来吧。”
伏完一进来就行叩拜。黄福退下。汉献帝一摆手说:“虚礼免了,要为朕解实忧。朕方才还在慨叹,满朝公卿,竟无一人能为朕解忧。”伏皇后对父亲说:“皇上方才议及今日田猎之事,叹惋杨雕之事不成,也叹朝廷上下无人。”伏完起身道:“曹贼不除,圣上无宁日。”汉献帝举袖掩泣道:“国丈也知曹贼之专横与朕之不安乎?”伏完说道:“今日田猎之事,曹操欺凌圣上,谁人不见?但满朝之中,非曹操宗族,则曹操门下。其余,除杨彪、杨雕等与曹贼有势力之争,也还不乏刘皇叔这样一些有心反曹之士,但皆敢怒而不敢言,敢怒而不敢行,唯怕孤掌难鸣。现下需要一个尽忠尽义之士,密行集结众反曹势力。臣曾于曹贼徐州班师后不久,对陛下讲过要寻这样一个行大事之人。但此人若非皇亲国戚,难肯尽忠讨贼。老臣无权,且又年迈,难行此事。思来想去,唯有一人可托此大事。”汉献帝问:“何人?”伏完看了董妃一眼,对汉献帝说道:“车骑将军国舅董承可托也。”董妃略惊讶:“我父亲?”
伏完接着对汉献帝说道:“董承一为国舅,别人信之;二为车骑将军,身居武职,又饱读经书,与文武百官皆多交往;三为人忠厚,广有人缘;四端庄规矩,连曹贼也对他少有猜疑;五讷于言而敏于行,言语不多,却行事敏捷;六忠信仁义,只要立志,绝无后悔。”汉献帝看了看董妃,点头道:“董国舅多赴国难,朕躬素知,可宣入内,共议大事。”伏完说:“陛下左右多曹操心腹,倘事泄,为祸不浅。诸如黄福这样亲近陛下的人,此事也不可告之。”汉献帝说:“然则奈何?”伏完说:“臣有一计,陛下可制锦衣一领,取玉带一条,密赐董承,却于玉带衬内缝一密诏以赐之,令其到家见诏,可以昼夜策划,神不知鬼不觉矣。”
汉献帝一边沉吟点头,一边又狐疑道:“倘若败露,朕亲写密诏落入曹贼手中,朕岂非无退路?”伏完道:“若无陛下亲笔密诏,空口无凭,何人敢轻信国舅所言?行此大事,非有陛下亲笔诏书才可。”汉献帝咬咬牙道:“就这样办吧。”董妃在一旁小心谏道:“我父亲虽晓大义,但为人平稳谨慎,若行此险要大事,还需陛下当面赋之以勇略。”汉献帝目光阴狠,可能是想到曹操了,说:“一举灭曹,朕自有调遣董承之能。”
夜晚,冷月照着皇城内楼堂殿阁一片肃静。唯伏皇后的坤宁宫灯火通明。汉献帝今晚要在这里与伏皇后、董妃一起办秘事。汉献帝在宫内踱了踱,打发在旁侍候的黄福道:“朕在这里与皇后、董妃说些闲话,汝等暂下去,不叫不用进来。”黄福贼眉贼眼地打量了一下宫里的气氛,似乎觉得有些蹊跷,他小心地问:“皇上今夜在哪里安歇,何人侍夜?”汉献帝挥手道:“到时候再说,不知道朕今日田猎归来内心不爽?”黄福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汉献帝看了看黄福背影,董妃明白,走过去又将门掩好,并贴门侧耳聆听了一下,点点头,表示门外并无动静。汉献帝在台案前坐下,铺开素绢,拿起毛笔,准备写密诏。他说:“拿剪刀来。”董妃问:“陛下要剪刀何用?”汉献帝伸出手指说:“朕要破指写血诏。”伏皇后、董妃有些吃惊,董妃道:“陛下以万乘之身,刺血难免伤身。”汉献帝说:“朕亲笔写血诏,方可撼动忠义两全之士的讨贼报国之心。非此难以成大事。”伏皇后说:“皇上既如此说,去拿剪刀来。”董妃拿来了剪刀。汉献帝接过,咬牙挑刺手指,未破。伏皇后、董妃担心地看着他。汉献帝说:“大丈夫何惜点滴之血?为汉朝天下朕义不容辞。”说着狠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