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与献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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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与献帝-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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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与献帝》
作者:柯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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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峰:
柯云路无疑是当代最杰出的政治小说家。这里所说的政治小说还并不是宽泛定义为以政治生活为背景的小说,而是指直接写政治斗争,写政治斗争中复杂的人性及权谋。
在当代作家中,很少有人像他那般著作浩瀚,且涉及领域众多。二十多年来,除去各种散文杂谈不算,仅整本出版的著作已达一千多万字,除文学外,还涉及文化人类学、心理学、教育学、成功学、写作学、经济学以及东方文化研究等。更堪称奇观的是,他在其涉及的每一领域都不附和主流,别开生面,以独特另类的姿态引起轰动效应,同时也引发了广泛争议,被舆论称为中国当代“最有争议的作家”,“最会变脸的作家”。
陈晓明:
柯云路作为一个很大气的作家,他对于结构,对于语言,对于人物,对于场景的把握,确实是达到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境界。这一点是很令我吃惊的,我们看一部小说,作家的那种才华和能力,就体现在他能够在什么意义上把握住要点。当然,像希区柯克,他把握住悬念这个要点,像霍桑在《红字》里把握住人性和宗教的利益冲突这个要点。那么在柯云路这里,他把握住权力和人性结合起来的要点。我觉得这个要点的把握是非常精妙的。
我看到了柯云路在叙述上的一个比较显著的特点,他抛弃了情节的奇观性,他把场景的奇观性推到了极端。翻开他的作品看,每一个场景他都写得非常地生动,每一个场景让你看了都觉得他这个东西是挺好玩的,挺生动非常吸引人的。他能够用每一个场景来使这个作品撑起来。
对场景的把握,恰恰看出了柯云路的语言表现力。我觉得语言的表现力就是非常充分地体现在,一个场景中能够充分地把这个状态,把这种方式,把这些人物的特点非常精当地把握住。
陈建功:
回顾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创作,柯云路是一个绕不开的作家,而《新星》也是绕不开的作品。纵观柯云路的创作历史,他始终保持着关注现实生活的写作姿态,他所焕发出来的持续创作的热情,是同时代的作家少有的。尽管他的创作一路伴随着争议,但这些争议并没有影响和阻拦住他的创作,反而成为他创作的动力。他所焕发出来的持续创作的热情,关注现实、把握当下的情怀着实令人感动、使人振奋。从这个角度讲,他应该成为当代作家的榜样。
汪兆骞:
柯云路的生命、文化、精神底色十分丰富,尤其是他的政治小说形成了鲜明的特色,柯云路式的政治小说是惊心动魄的、充满激情的、有着强烈的个人英雄主义色彩。这与政治的阴暗、斗争的残酷形成对比,他那前台式的、明朗的创作风格使其在当代文学史上虽不能说是高山,却是始终绕不过去的门槛。




建安三年冬,曹操亲率大军,攻克东方战略要地徐州,绞杀吕布,剪除了他统一天下的一个要敌。
这一天,他将率大军离徐州凯旋许都,开始人生最为重要的一个阶段。

第一章


一辆华丽的马车驰过徐州清晨的街道,赶车人面目不清。红色遮帘火一样在一幢幢房屋店面掠过,不知里面坐着何人。偶尔从遮帘边缝露出机警窥探的眼睛,似乎是少女的眼睛。每遇巡逻街道的同样是急驰的曹军马队,遮帘就会一下密闭。
英武的少年将军曹丕戴盔穿甲在众将领簇拥下骑马急驰而来。当他们追上红帘马车时,曹丕扫了一眼那密闭的红遮帘。追过后他又回头一瞥,红遮帘恰掀开一缝,他与一双眼睛瞬间一个对视,车帘倏然密闭,曹丕也骑马迅即而过。
曹丕一队人马急驰到徐州城内的一座豪府,门前警卫森严,军士如狼似虎。曹丕翻身下马,警卫将士向其行礼。曹丕将马缰绳交给警卫,带人急匆匆踏阶而上。忽听嗖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身边掠过;他迅疾一闪,一支短箭钉在大门门柱上。曹丕急回头,见红遮帘马车在身后街道急驰而过。他一指马车,发令:“追!”几个将士上马追去。曹丕上前,伸手从门柱上拔箭,一惊,没想到箭钉得如此死。再狠狠用力拔下,发现箭杆穿系着一团绢巾,取下打开一看,脸色顿变。他机警扫视了一下街道,将箭与绢巾拿在手中,匆匆大步进了曹操的行辕。
曹操正坐在议事大厅听幕僚及将领们禀报战况。战将许褚刚讲完后退,另一战将李典出列道:“启禀丞相——”曹丕已风风火火进来扑拜在地:“父亲大人,有刺客!”说着将短箭与绢巾一并呈上。曹操取过短箭看了看,又打开绢巾,上面写着两个赤红大字:“诛曹”。他捏着短箭转着看了看,冷冷地问:“刺客呢?”曹丕说:“未及看清,箭从儿身后射来,急回头只见一辆红色遮帘马车一掠而过,儿已派人去追。父亲,今日这欢送场面,您还是不露面为好。”曹操哼了一声,含威不露、一字一句说道:“徐州拿下了。吕布剪除了。大功告成了。布告发出了。我今日要亲率大军并刘备等人凯旋许都,全徐州百姓将夹道欢送,我不出场,行吗?欢送谁?”
“父亲大人——”曹丕还要劝说。
曹操略一挥手:“自古以来攻心为上,今日一支冷箭,攻曹操之心胜过攻曹操之军。我若怯阵,岂不正长了彼之志气,灭了我之威风?再说,刺客真要行刺,倒不一定发此告示。”他颠了颠手中短箭与绢巾,一并递给左右任大家传看。曹丕紧接曹操话说:“——发此告示也绝非不想真的行刺。”曹操瞥了儿子一眼,略忖度说:“好了,”随即声音不高不急地向左右发令,“全城搜捕,逐街逐巷凡红色遮帘马车连人带车一律拿下。有多少拿多少,逐辆甄别,确保万无一失,有遗漏者斩。”左右应命:“是!”许褚匆匆下去布置。曹操接着说道:“对夹道欢送场面,要加强防范,当然还是老规矩,内紧外松。咱们军士也可换装百姓安插其中。”曹丕与众将领说:“这请放心,只要有一人有出轨动作,哪怕是高抬一下手,都会立刻拿住。”曹操哼了一声,摇摇头:“内紧外松,记住。太平景象是一定要的。”有人说:“丞相不妨也戴盔穿甲。”曹操一笑:“那还有太平景象?如何亲民?戴盔穿甲是你们的事,我还是软打扮。”曹丕跪倒在地:“父亲不愿外披戎装,可内衬金甲防身,否则,儿将长跪不起。”曹操笑了:“好,曹丕,这一条依你。”
曹操立起身,在厅中踱了踱,背手而道:“孔子遇难时讲过,天命在他,别人不能将他怎样。这道理你们不领会吗?《易经》说‘天命不佑,行矣哉’,讲的是,如果天命不保佑你,你能干什么?但若天命保佑你,又谁能加害于你?我顺天命,天下必顺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乃此之谓也!”
曹操停住,看了看左右幕僚中的二位:“二位军师,大小智多仙,有何见教?”大智多仙郭嘉高大端庄,白净儒雅;小智多仙荀攸矮小黑瘦,谦卑诙谐。二人相看,有谦让之意。曹操说:“大智多仙郭嘉,你先说,还要有何预备?”
郭嘉站出行礼道:“刘备那边几日来门庭若市,徐州豪绅多在那里走动,不知图何变数。”曹操点点头:“刘备在徐州经营许久,广有人心,不是吕布当年夺了徐州,徐州本已是他的。这次收复徐州,他又有功,难免企图。这我心中有数。他图变数。我有定数。还有——”郭嘉说:“还有主公收复徐州以来,还一直未看望过郑康成。”曹丕插话:“如此迂腐的老夫子,不看也罢了。”曹操不满地瞥了曹丕一眼:“听讲,学着点。”郭嘉说:“不然。郑康成治学而经纶天下,朝野各路人马中广有其门生。以武动天下者,主公也;以文控天下者,郑康成也。”
曹操说:“此人之心不在我曹操,终在袁绍之流。我不去看他,是不想再增其势,但礼节不可少。”曹操转过头:“小智多仙荀攸,你现在就代我去看望他。一个,备份厚礼,一个,探其虚实。”荀攸站出行礼道:“遵命。”

一支支马队在徐州城内疾驰搜巡。那辆红帘马车也在疾驰。一只手伸出遮帘一拉,红遮帘不见了,换了藕白遮帘。追上来的马队一看是白遮帘,便超过它疾驰而去。白遮帘马车驰到郑康成豪府大门前停住,车夫回头,听见车厢里有人发话,便又驱车驰到边门径直而入。
车在僻静的花园里停住,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十五六岁的英俊少女跳下车。一个一身红装,神态火烈,手中拿一把精小雕弓与箭壶,一个一身藕白素装,神情文静。两人是孪生姐妹,白衣者是姐姐白芍,红衣者是妹妹赤芍。早有管家马五与两个家仆接二人下车,伴她们匆匆往里走,马五边走边告之:“大人在书房。”
一只乌鸦在树顶呱呱叫着飞过,赤芍恼了:“要来晦气是不?”遂弯弓搭箭扬手射去,乌鸦应声坠地。赤芍看了一眼,箭正中鸦头,她哼了一声对马五说:“马管家,把箭帮我拔了。”就匆匆追上白芍。
郑康成正在书房与刘备交谈。关羽、张飞立于刘备身后。郑康成虽年事已高,但高大穆重,神情矍铄,一派德高望重的样子。刘备拱手道:“郑大人经天纬地,知古今晓往来,还望再指点几句。”郑康成说道:“玄德〔注〕并云长、翼德,三位将军此次随曹灭吕是势在必行。吕布助董卓之孽,虽后来叛董,也难折罪,罪大该诛。你助曹灭吕,功在灭吕,助曹乃不得已而为之。曹操把持朝政,确为当今一大奸雄,玄德方才袒怀直抒你是汉朝皇帝刘家宗亲血统——”刘备插话说:“备复兴大汉之心耿耿于怀。”郑康成说:“——那么我也坦言不讳,你万事只可相机而动。许都是曹操的天下,是你的樊笼。无论有何高爵重赏皆不可眷恋,当寻机而出。曹操在许都内势强,在东南西北四方外势弱。你须在其鞭长莫及之处倚天下一隅而独成己势。宫廷争斗,若无外应也终难成功。要里应外合。”
刘备拜谢道:“承蒙大人指教,备豁然开朗。”
刘备再三致谢,起身同关羽、张飞告辞。
白芍、赤芍进到书房。
郑康成送走刘备三人,正在踱步,安详中掩着一丝隐隐焦虑,见白芍、赤芍姐妹叫着“外祖父”进来,立刻说道:“赤芍,你又拉着姐姐冒险去了?”赤芍说:“姐姐不陪去,我不足镇静。”郑康成长舒了一口气,说:“白芍,你们姐妹俩总算安然回来了。”赤芍说:“已下了告示,要‘诛曹’!”郑康成说:“不怕给徐州惹祸?这个曹阿瞒惹急了会屠城的。”赤芍话立刻冒出来:“他?哼!现在正要做徐州救世主呢。我们这杀父之仇不可不报,先发个诛曹告示乱乱他!”郑康成坐下道:“你父亲当年虽为曹军所杀,但那是两军交战必有伤亡,与曹操亲自下令所杀毕竟有异。当然,仇也是有的。不过家仇小,国仇大。真正要紧的是灭汉者必曹操也。曹操乃国贼。不除曹,不足以复兴汉室。”赤芍说:“家仇国仇一起报。”
门人通报,曹丞相派荀攸登门拜访,并带一队军人,担有十余担礼物。先来报信,人马上就到。郑康成说:“刘备、关羽、张飞刚走,曹府又来人。白芍、赤芍,你们先回避吧。”他想想又说:“赤芍退下吧,白芍留下。”他换到卧榻上仰躺下,让白芍为他在额头敷上湿布巾,俨然一副重病的样子。又抬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古琴,做了个弹拨手势,白芍会意,在琴案前坐下,开始弹琴。
荀攸领着一队军士挑着沉甸甸的礼挑来到郑府前。门前除门卫外,有三个军士牵着三匹高头大马等在那里,马踏着空蹄,打着响鼻。荀攸正要打问,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从府门出来。荀攸一一拱手作礼:“刘将军,关将军,张将军……荀攸代丞相来看望郑大人。”刘备三人作礼而辞。荀攸上了台阶,回头看着刘备三人上马而去,面露一丝嘲讽。随后被郑府管家马五领着进了大门,军士将十几副礼担停在庭院当中。荀攸随马五又穿过多重庭院,几处回转,才到书房。
只见室内焚着香,郑康成仰躺在卧榻上,白芍在一边款款弹琴。
荀攸作拜道:“丞相本想亲自登门拜访郑大人,无奈军务政务缠身,特派荀攸代行看望之礼,并备金银珠宝古玩等礼品十二担,这是礼单,请过目。”荀攸将礼单呈上。郑康成很病衰地慢慢点点头,抬了抬手,表示已过目了,垂手而立的家仆接了过去。郑康成说:“难为你们主公了。”荀攸看看病相十足的郑康成,略露一丝笑意:“我进门时恰遇刘备、关羽、张飞三人从府上出去,看他们神色凛然,不像刚拜望过病卧之人。不知郑大人是否有意对曹丞相这边来的人现病示衰啊?——晚辈唐突了。”郑康成说:“瞒谁也难瞒你。都知道你小智多仙荀攸是鬼才,又是御医世家,请把脉吧。”说着将手无力地慢慢抬起来。荀攸道:“晚辈已有言在先,唐突了。晚辈实是盼郑大人身安体康,以心愿代事实了。御医世家与把脉之说实不敢当。”说着,轻握郑康成手腕将其放下,似是让对方别介意,其实瞬间已把了脉,并略有一觉。郑康成微闭眼并不理睬。
荀攸看着白芍在窗下弹琴,扯闲过场:“弹得好琴,高山流水。”
白芍不语,继续弹奏。荀攸静听片刻,添了一句:“又兼有弦外之音。”郑康成微睁开眼,也算扯闲过场:“这是我外孙女,白芍。”停停又问:“弦外之音在哪里?”荀攸说:“忧国忧民。”琴声停了一下,白芍若有所思。郑康成也不曾料到荀攸此语。
荀攸又添了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芍又低眉信手续续弹了。郑康成有气无力地敷衍闲话:“我这个外孙女是才女。”又指着墙上的书画:“这些字画皆为她所做。”荀攸看了看四下张挂的书法绘画,又打量了一下白芍,别有深意地说:“真可谓才貌双全。曹丞相多年来一直想找个精通诗书琴画的才女陪读而未如愿。”
郑康成眯缝的眼睛动了动,闪露一丝警觉。
荀攸踱到白芍琴案前,站住了,转过身背对琴案慨叹道:“曹丞相擅诗书爱琴画,戎马军中也常夜半独酌独饮吟诗作文,寂寞非常。真可谓征战百将可求,伴读一女难寻。”郑康成略抬手指了指白芍:“白芍志在乡野。此前她的诗文书画传到宫里,皇上见了,想召她去陪他和皇后读书,她都借病推辞了。”
荀攸转开眼珠了:“皇上?”
荀攸告辞向外走时,见到庭院内闪过赤芍火红的身影,颇生狐疑,停步许久。

曹操在随从侍候下穿戴,内衬金甲外套软服。曹丕匆匆进来禀报凯旋班师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已在城外拔寨列队完毕。徐州百姓的夹道欢送仪式就在城门外,但等曹操与文武将士并刘备等人带领护卫军从城内出发。
曹操一边点头一边仍在服侍下穿戴,说道:“曹丕我儿,你看,我这不是内衬金甲外着软装吗,这也是遵儿旨啊。”曹丕立刻倒地磕头:“儿不敢。”曹操摇头:“哎,起来,在家说此话怕什么?儿子的话对,为父的听就是了。这点从善如流的度量还能没有?”他拍了拍内衬金甲,又抖了抖外着的软衣:“这也是内紧外松嘛,太平景象还是要的。”
二人走到前面厅堂,众将谋士已分列左右候着。
“儿还有一事禀告。”曹丕接着说道,“今日与往常不同,刺客已下过告示,徐州百姓夹道欢送恐有不测,此地毕竟为刘备、吕布各路奸雄经营许久,人丁混杂,户籍不清,再人盯人也难防万一。儿的意思,除了通常护卫,还须有二位将领提剑持盾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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