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裕忠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这件事情警方不希望媒体知道。”
“是吗?哈!世界上的秘密要不被媒体知道,可以说是一件也没有。只要媒体想知道什么,媒体就能找到什么——这是我一个前辈说的。事实上我也可以像警察一样,专程跑到凤山市去问……有一种猜测是,杜裕忠为了钱犯下谋杀案,仿照他故事里的方式施展魔法……”
“好吧,好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郑绍德知道他已经无法回避了。
“我问过了。换头魔法和林浩山的头不见,究竟有什么关系?杜裕忠为什么会扯进来?”
“那篇《雅布拉梅宁的圣灵》必须作为警方重要的搜查证据。你愿意提供吗?”
“当然了。警民合作嘛。”谢海桐露齿微笑。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希望你在案情尚未明朗以前,不要在媒体上渲染这件事。”
“我知道内情而忍住不渲染的秘密,多得是。”
郑绍德点了点头:“事实上——杜裕忠,他出现在林浩山的陈尸现场。”
“啊?什么?那杜裕忠真的是凶手?”
“不是。警方发现他时,他被钉在现场角落一个木箱子里。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不过,这也是警方的疑惑,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为何会在那个地方。”
“所以警方是从杜裕忠口中,才得知换头魔法的故事是吗?”
“可以这么说。但警方一直找不到这个故事的原稿,杜裕忠又不肯详细说明,以致到现在才知道换头魔法的真正内容……可是……你研究过这篇文章吗?到底谁是雅布拉梅宁?什么是维其略?”
谢海桐没有立刻回答郑绍德的话,手指捏着香烟在沉思。
“郑警官,”他突然严肃地说,“我好像……逐渐感觉到这个案件的恐怖了……这……这个案件真可怕!没想到有这种事……太让人难以想象了……”
“哎,你什么意思啊?”
“你相信魔法吗?”
“这……”
“有许多人认为,魔法是一种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控制。据说纳粹魔头希特勒在演讲时,他的身体周围会发出柔和耀眼的光芒,让群众情不自禁听从他的领导。有人则认为魔法是人类精神力量的实现,像日本很流行所谓的ESP超能力、让汤匙弯曲的意志力,都需要集中意识,才能够将心中的意念化为真实。”
“所以,你相信魔法?”
“我在沦落杂志社编辑之前,还曾经自许是个悠游文艺、哲学领域的诗人呢!我相信人类具备天赋异禀的精神力与意志力。而现在办的这种垃圾刊物,也收到过许多如何怎么解释都不可能合理的真实故事投稿……反正,我和办案子讲求证据的警察不一样。”
“我没说我不信。”
“是吗?”谢海桐凝视着郑绍德。
郑绍德严肃地点点头。
“好,那我就告诉你吧。雅布拉梅宁法术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事情,十九世纪末曾在欧洲引发起一波研究热潮。据说,研究它而发疯致死的人不可胜数,而召唤精灵施法失败者,则永远遭受恶魔的作祟!
“不过,雅布拉梅宁法术的真实全貌却没有人知道,雅布拉梅宁这个人是否存在也一直是个谜团,有一些记载认为他原来住在埃及!是一个追求伟大巫术的魔法师。一般的魔法师,必须将自己献祭给恶魔才能获得法力,也就是成为恶魔的仆人。这种魔法师为了强大的法力,可以说耗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甚至还失去自己的人格。他们必须服侍撒旦。但雅布拉梅宁不同,他在沙漠中苦行求道,终于领悟了巫术的精义,传说他能够镇住魔鬼,和他们谈判,和他们平起平坐。
“十七世纪从法国巴黎发现一份手稿,叫做《雅布拉梅宁神秘法术集》,作者是一个十五世纪的德国巫师,叫做亚伯拉罕。在书中他告诉自己的儿子,说他在尼罗河岸修道期间,曾受到雅布拉梅宁的圣灵感召,让他学得了雅布拉梅宁的法术精华,于是他才写了了这本书,记录雅布拉梅宁存在的事实,并且传给他的儿子。”
郑绍德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怪诞的故事。
但谢海桐似乎没有发现,身旁的刑警惊讶得连桌上的水杯都拿错。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明:“在文章里,杜裕忠所描述的地狱形貌,绝大部分是来自但丁的《神曲》。但丁是公元十四世纪的诗人,有意大利诗圣的美誉。他所描述的地狱全貌,就是一个大漏斗,中国的地狱是一层一层,而但丁的地狱则是一圈一圈,愈往里圈则愈深,罪孽也愈重。”
“原来如此……”
“文章一开始所提到的维其略,就是在《神曲》中带领但丁进入地狱深处的幽魂。维其略本身也是一个大诗人,是但丁仰慕的偶像。”
“那么,换头魔法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谢海桐捏弄一下烟头,呼一口气,“但是,我查过了,一九四五年,英国确实曾经发生过一桩草耙谋杀案,被害人的死法非常离奇,尸体的双臂紧抱那只致命的草耙,而草耙的尖齿则插穿颈部,钉在地上,命案现场有如被巨人的脚用力踏过,警方根本无法破案……有流言说那就是恶魔踩的,就和文章讲的一模一样。
“还有,活僵尸术也是存在的。那是中南美洲巫毒教的一种神秘仪式,能够唤醒死人。那些死人表面上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一切行动则完全听命于施法的巫师,它们不需要进食、饮水。总之,它们没有灵魂。据说制作活僵尸有好几种方法,而施行咒语则是最困难的一种,一般都是使用巫师炼制的秘药。”
原来谢海桐对于这种稀奇古怪的知识相当有研究!这让郑绍德颇为意外,可是他还是不明白,谢海桐称这个案件非常恐怖的理由。
“至于幽浮之咒嘛……我想你一定也看过卡通中骑着扫把飞翔的巫婆吧?里面有一个地方很奇怪——既然巫婆拥有使东西飞行的法术,她应该也可以对自己施法,而不需要带着扫帚到处跑,对不对?事实上,巫婆当然可以施法让自己飞翔,但这会发生一个问题,就是巫师的法力范围十分有限,质量太大的东西飞不起来。要让一架波音七四七自动起飞没有任何巫师做得到,而即使是轻到人类这种程度,巫师也无法完全赋予飞翔的能力。也就是说,你可以施法让右手飞翔,但是那没什么用;而要让整个人都飞起来,就几乎做不到,因为质量太大。所以巫婆只好采取变通的办法:将法术施于扫帚上,然后乘坐扫帚飞行。
“也就是说,飞翔与否的关键是在于受施魔法物本身的质量,只要这件东西能飞,那么载着比它重很多的人都还是能飞。
“杜裕忠的手稿里,也说明了同样的概念。就算是伟大的雅布拉梅宁想要走出地狱,也不能直接飞上去,而必须采取比较复杂的方式。在故事里,他要让谢洛克离开,不能施法让他整个人飞上去,而得先砍下他的头,让他的头单独飞出去,然后再寻找另外一具躯体。只有头颅的话,法力的范围才能够集中,也才能够完全随施法者的意志来控制。”
“喔,是这样的啊……”郑绍德很佩服地说,“原先我以为杜裕忠写不出正常的东西,经过你的分析,原来当中有这么多合情合理的事情啊!他还蛮正常的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裕忠写的东西当然不正常。正常人是不会去写这种东西的。但他所提到的事情,却全都符合巫术学的逻辑。为了这篇手稿,我特别去翻了好多资料。这也是令我感到恐怖的原因……”
“这……难道你是在说……杜裕忠会魔法?”郑说这句话时感到喉头滞顿。
“嗯,”谢海桐以毫无情感的语气说,“从这篇作品看来,杜裕忠对中古世纪的魔法有深入的研究。他并非凭空捏造。我甚至在想,他恐怕自己也亲身修习这些魔法。你想想看,万一真的有换头魔法呢?”
“什么?”
“若上一个世纪的雅布拉梅宁法术重新复苏,换头魔法也确实存在呢?比如你我,想学魔法是做不到的,因为我们成天与别人接触,早就失去了与原始精灵沟通的天赋。但杜裕忠不同,他成天被关在家里,所面对的只有一堆魔法书。他可以专心研究,他可以静下心来沉思冥想,他甚至可以守诚净身。他可以完全不受人干扰!”
“这……这……这太难让人相信了!”
“魔法本来就是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行为!你听我说,如果杜裕忠真的会魔法,那一切就完全合理了!为什么杜裕忠会在命案现场?为什么他能够从凤山来到本市?为什么林浩山的头颅不见了?你想想活僵尸术、想想幽浮之咒,他就算被钉入木箱,还是能够施展法力啊!”
郑绍德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这个猜测的恐怖性远远超出谢海桐自己的想象。谢海桐只是借由手边资料和已经公布的新闻做出这项推测。他不知道这件命案里的所有细节。但郑绍德全都一清二楚。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为什么两名戴着狗头面具的绑匪在杀人以前跳了一场舞?为什么杜裕忠也会跳那种奇妙的舞蹈?为什么杜裕忠能够离开自家的房间?为什么那名死者被拖到对面的办公室?为什么杜裕忠被钉在木箱子里?为什么木箱子会钻了一个洞?
这些一直未获解决的问题,一个一个在郑绍德的脑海中翻滚。
按照高组长昨天的第一项推论,若两名绑匪一个是林浩山、一个就是杜裕忠,那结论会变成怎样?——他们两人先跳跃一场“鬼轮魔舞”,接着林浩山将杜裕忠钉入木箱,再回过头来在朱作明面前杀害那个脸孔被蒙黑布、不知名的代罪羔羊,拖回林浩山办公室里,杜裕忠从箱孔往外看见那具尸体,然后施展幽浮之咒。林浩山需要他来当绑匪,因为林需要杜裕忠的魔法,而杜根本不需要离开木箱就能让头颅飞离现场。后来林留下杜,反正他被人钉入木箱,装作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绝对不被破警方怀疑!
在本市的夜空中,任意飞翔的无名氏头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郑警官,你应该再仔细去翻阅杜裕忠读过的书,他的魔法知识太渊博了,里面一定会提到实现换头魔法的咒语!换头魔法和雅布拉梅宁的关系……”
“姓谢的!”郑绍德气急败坏地厉声对他喊,“你给我闭嘴,不要再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换头魔法,林浩山的死也绝对不是杜裕忠害的!全部都是胡扯!我警告你,这件事情你要是敢说出去、敢当作新闻发布,我就和你没完没了!”
“开什么玩笑?”谢海桐反唇相问,“这么恐怖的事情,谁敢写成新闻报导啊?如果说出去,不发生暴动才怪!打死我都不会说!”
2
十一月十三日走访完杜裕忠就读的小学和初中,也见过了几位曾经教过他的老师,但郑绍德所得到的只是一些他们对这个患有精神病症的学生,一些很表面的看法。
“他平常在上课时间很乖、很安静,不像一般同样年纪的学生在椅子上总是坐不住,否则就是叽叽喳喳地说话,无法专心上课……”
“杜同学的运动神经很发达,如果是比赛跑或是跳高,那他很可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他的动作好像有点不协调,爬楼梯时常常会摔跤,走路也总是跌跌撞撞的,比方撞翻眼前的桌椅,弄得全身青一块、红一块,而原本他就不是长得很讨人喜欢,加上这种外伤,同学们大多不愿意和他亲近……”
“事实上我很担心这种学生会闯出什么祸来。没错,他是很安静,但根据教过他的同事说,他曾经因为一些小事突然发狂打伤同学。这会让人认为他是一枚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危险。”
以上是他几个小学老师对他的观感,里面混杂了不少对精神病患的偏见。感觉起来,杜裕忠是一个非常早熟的儿童,而心理病症则让他孤立于人群之中,他因而痛苦不堪。
“我曾经在书店里偶然看过他好几次。有一次我印象深刻,他那时正被书店老板骂。我过去一问才知道,杜裕忠推倒了一个书架,还把脚踩在那些新书上。后来我好声相劝才平息老板的怒气。当我想带杜裕忠走时,他却彷佛没看见我似的。”
“没有。我相信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作朋友。他太奇怪了,平时沉默得好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而在他发疯时,却好像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唯一我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杜同学很喜欢阅读。虽然我不清楚他对哪些方面的书比较有兴趣,但喜欢看书的小孩我想应该是不会变坏的吧!不过阅读这种事情是这样,如果你读了书以后不和别人讨论,那很可能就会对书中的意思产生误解,更没办法让老师知道你对这些作品了解多少;所谓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这才是我们阅读的正面目的……”
提出这个评语的中学语文老师,教了那么二十几年的书了,依然如此天真乐观,郑绍德实在不敢将杜裕忠到底爱看哪些书告诉他。
“他是一个孤僻到极点的人。别人找他说话他都不愿意回答了,更何况是他去找人聊天呢?要认识什么年纪比他大很多的朋友,还得是校外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不想谈他。他真丢脸。”
最后一句话是一位女教师的回答。
除了杜裕忠就读的小学和初中之外,郑绍德另外也去了他读到二年级以后就辍学的私立高中。他认为杜辍学的原因说不定会与林浩山有关。
但没想到答案却出人意料。
“他弄坏了一幅画。”他很幸运地问到那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老师。
“画?”
“一幅林布兰的画。”
“呃……林布兰是淮?”
“林布兰·范·莱茵,十七世纪的荷兰画家,和鲁本斯齐名。”
郑绍德本来想继续问:“那鲁本斯又是谁?”,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最有名的作品你一定见过,群像画《杜勒普教授的解剖课》。这幅画的构图不落俗套,画中人物的神情栩栩如生,连场景的灯光都真实得若临其境,可以说是打破了荷兰一百年来这类画作的呆板风格。另外他还有一幅《夜巡》更是旷世巨作!”
那个时代所有的画家都会去意大利,林布兰却未曾离开过他的国家,然而他依然声名远播。他作画极为用心,画珠宝、衣服的皱折都一丝不苟,完全不吝惜颜料;他投入大量的金钱购买已成名大师的铜版画,用心临摹研习,好学的态度令人着实拜服。另外,他极为擅长运用光亮与阴影的对比效果,发展出特殊的空间透视画法,这使得他绝大多数的作品都表现出真实与戏剧性高度融合的美感。“
郑此时突然有一种正在美术教室里上课的感觉。
“不过,由于他过于追求个人式的艺术,不愿配合委托他作画的顾客,最后订单愈接愈少,终至因挥霍无度而负债累累,最后孤寂地死去——一个天才画家也不得不沦落到这步田地哪……啊,不好意思,我竟然把话题扯远了……
“学校的董事会一直都相当保守,教学设备一切从简,但当时的校长却力排众议地获得他们的首肯,拨钱买了一幅与《杜勒普教授的解剖课》原图同等大小的复制画,放在学校的生物实验室里。这大概也是他个人与众不同的教学理念吧!
“总之,那些画好端端地放在实验室里,但杜裕忠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把它弄坏了,用指甲把画的表面刮得乱七八糟。董事会这时候当然就有借口了,他们说高中生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艺术,所以学校也没理由浪费钱在这些没用的装饰品上了。
“而杜裕忠就在这种教学理想与办学现实的角力冲突下,变成牺牲品劝令辍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