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比方说,掉包。”
“掉包?”
“关于运送赎款的指示有一点很奇怪,是吧?两千万元纸钞占不了多大的体积,但歹徒却吩咐他们使用十个能够装入的木箱子。”
“嗯。”
“还有,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那栋商业大楼的电梯只有一座,虽然已经采用浅黄色的壁面,而且也装了一面大镜子,实际上却非常狭窄。小郑,让我们来想想看,他们应该怎么把赎款搬到车上去?
“首先,当然是先把林浩山办公室的木箱子都搬到朱作明的办公室去,然后打开保险柜。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办公室在六楼,所以他们搬运下去的唯一管道是搭乘电梯;木箱子很重,所以他们需要一辆手推车。他们也不可能在六楼就先用绳子把箱子绑好,这样要送到楼下去是很困难的。”
“好,假设一辆手推车一次可以运载两个木箱,那么十个木箱就需要运送五趟。但他们必须考虑木箱的体积。电梯太狭窄了,手推车推进去之后,人就很难站进去。于是,负责在电梯里控制的最好只有一个人。停车场在商业大楼的侧门,所以他们也必须事先准备好运送的小货车。
“朱作明因为是帮手,他当然可以建议林浩山如何搬箱子会比较方便。而只要木箱子一有机会离开林浩山的视线,他当然就可以趁机掉包。这就是为何要把赎款分装在十个木箱的真真目的!木箱愈多就愈容易制造掉包的机会,如果将钱全部装在同一个箱子里,那朱作明就没有办法将木箱掉包了。”
“组长,那你的意思是是,木箱准备要投入水中只是一个幌子?”
“并不完全是幌子。当然,木箱子最后还是会投进水中,只不过那是已经被掉包后的箱子了。不管里面是空的还是装了一大叠报纸,总之不会有钱。朱作明是一个人策划全局,永远不会有绑匪靠近河边想取得赎金的。”
“组长……朱作明如果要掉包,那他自己也必须事先准备十个同型的木箱子吧!这些木箱子那么占空间,朱作明要藏在哪里呢?”
“当然不会放在电梯或他的办公室里。他可以把箱子放在停车场的另外一辆小货车上。两辆小货车的距离可以停得很近,只要他负责的工作是将手推车推到停车场、搬进货车里,那他自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进行掉包的工作。”
“我明白了。朱作明可以要林浩山在六楼装赎款钉箱子,而自己则负责将箱子运送到小货车里。而真正的勒索犯朱作明就是在这时候将箱子掉包。”
“没错,而且,朱作明根本就是算准了林浩山绝对不会报警,才敢这么做。否则,在警察监视的情况下,他不可能找得到掉包的机会。”
高钦福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让我们把整件事重新整理清楚吧!朱作明想向林浩山勒索一千万,所以他绑架了其私生女苏艾惠,并且拍下苏艾惠被绑住的照片。接下来,他制作勒索信送到林浩山的办公室。林浩山果然向他求救。
“好,筹完钱之后,他们把钱放进保险柜里,设定密码锁好。然后林浩山准备了十个木箱放在他的办公室里,而朱作明自己也偷偷准备了十个相同外型的木箱。
“朱作明无论如何必须取得赎款,但是他绝不可能真的正如警方猜测,开着汽艇收回水上一漂浮的木箱子。那样太费时费力而且容易引人注意。他所采取的取款方式是,在将赎金丢人水中之前就把箱子掉包。”
“组长,那为什么你认定他没有共犯呢?”
“如果他有共犯的话,他就不需要用信件的方式勒索了。他可以请共犯直接打电话给林浩山。毕竟,信件勒索是整个犯罪计划中最脆弱的一环。”
3
没想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了。
郑绍德不得不承认,高钦福的解释的确相当合理。在他的脑海中,从下午以来一直萦绕着木箱里那个怪异男子疯狂的模样,以至于对于整个案子无法像高组长一样理解得这么清晰。
“只要那些掉包过后的木箱子按照计划,顺利地被投入水中,不管是丢进爱河、旗津或是西子湾都好,只要朱作明一直陪着林浩山,林就想不到他才是真正的主使者。真正装钱的小货车可以改天有机会再开走,被绑票的苏艾惠可以改天有机会再放人。那些被投进水中的木箱子则可以永远不用理它。”
然而,让朱作明完全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林浩山并没有准时出现,反而在凌晨零点时在他面前被杀、现金两千万被抢,他自己则被反绑并强灌安眠药!
“这件案子最奇异也最令人想不透的谜团由此开始。两名冒充绑匪的歹徒突然出现在朱作明的眼前,我想这才是真正让他害怕的地方。虚构的绑匪竟然成真,而且歹徒的精神状态十分异常,甚至在朱的眼前杀死林浩山!”
警局会议室外一片安静,外头值夜班的警员似乎连聊天、听音乐的兴致也没有,高钦福踱步的皮鞋声此时更显格外锐利。
“朱作明在警察到达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那栋大楼,前往医院治疗与住院观察,也都有警员随侍,所以他没机会再到停车场去。我在回到分局来以前,曾经要几位警员清查商业大楼停车场的所有车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找到那辆装着十个空木箱、朱作明准备用来掉包的小货车。”
“不过,这其实也用不着太惊讶。因为既然会出现连朱作明都料不到的歹徒,就表示他的犯罪计划在策划期间就被某人知道了。而某人正好利用这个计划,顺利抢走现金两千万!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们,早就知道朱作明想掉包那些木箱,所以才先下手为强。抢走了钱,很可能连朱作明准备的小货车也一并开走,所以我们才找不到那辆装了木箱的车。”
“但事件发展成我们见到的样子,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为什么林浩山会被杀?为什么他的头颅会被带走?为什么现场留下的唯一的一个木箱子里,会出现一个从来没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怪人?”
郑绍德对这些问题也毫无头绪。他个人心中所有的假设与推论全都卡死在这些问题上。
换头魔法——咒语——舞蹈——
那两名歹徒究竟是什么人?
“小郑,我知道你对那个箱中男子很感兴趣。这也就是我们明天早上要去见李敢当医师的目的。李医师可以说是闻名世界的医学权威,特别是在脑医学、神经解剖学。异常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无人能出其右。
“明天我们见到李敢当医师以后,他应该会告诉我们更多关于那名男子精神状况的事。那名男子在今天凌晨究竟经历过什么、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说出‘换头魔法’之类的名词,到时候说不定都可以得到解答。另外,法医那边的验尸,在明天大概也会有初步的结果,那具无头尸体到底是不是是林浩山本人,我们也会知道的。”
“我想,能否将朱作明以绑架勒赎未遂的罪名定罪,相关的证据搜集就交由其他的同事负责吧,等他们找到苏艾惠之后,不论她是活着还是已经变成尸体,我们都可以再掌握住更多的证据。至于你,就和我一起来追查这件残忍命案的真相吧!”
“我明白了。”
会议室外面,传来钟响的声音。
——十二点整。
郑绍德凝视着会议桌上尚未收妥、被当成重要证物的两只黑色狗头面具,眼前不由得浮现整整二十四小时以前,在耀胜食品公司挥舞水果刀的神秘歹徒,两人张牙舞爪的狰狞形象。
第八章 医生与病人
1
高达医学院位于二民区的十全路上,和三民分局的实际距离并不远,但由于中间隔了一道铁路线,要过去必须经过地下隧道,所以感觉上好像是位于不同的地区一样。在那附近至少有两、二间警察局,因此三民分局很少接办那个地区发生的案件。而这次的“富商林浩山遭抢劫杀人案”,案发地点虽然也是在铁路的另一边,但由于九如路上并没有其他警局,最靠近的只有三民分局,所以才由他们接办。
“管辖范围横跨铁路两边的警察局,到底有多少个呢?”
十一月十日早上九点钟,刑事组组长高钦福和刑警郑绍德两人一同前往高达医学院时,郑绍德便不自觉地喃喃自语说了这句话。
“幸好本市还算是个大都会,穿越铁路有不少陆桥或隧道,否则追捕犯人时要是遇上火车经过,那可惨了。”高组长说,“这种事在其他乡镇并不是没发生过。”
这两、三年来高达医学院附近的商街十分繁荣!或许是拜豪华的电影院及大卖场所赐吧,就算不是假日也能够看到相当数量的人潮。
“李敢当博士这个人啊,个性有点古怪,年纪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单身汉一个。小郑,等见到他以后,你可别乱说话,乖乖在旁边听就好。他自从十几年前从美国回来之后,就一直做医学研究。据说他处事态度严谨,一丝不苟,所以才能得到这么高的学术地位。高达医学院本来很希望聘请他当专任教授,不过被他婉拒,说是从事研究占去太多时间,所以没办法分心教学。后来高医就说愿意提供学校的资源给他做实验,李医师才勉为其难地愿意担任客座教授,一、两年只开一堂课。他可是大牌得很哪。这也难怪,他一回国,所有的医学单位都想找他去助阵,因为他是华人在精神医学、神经医学、脑医学少见的天才。”
“组长,‘精神’和‘神经’有什么不一样啊?”
“你问我我哪会知道?你见到他以后或许有时间可以问问他。”高钦福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他在十九岁时到美国留学,据说很早就发表过一篇关于《高沙可夫症候群》的学术论文,也是世界上最早着手研究‘脸孔识别失能症’的人之一……”
“真想不到组长懂这么多专有名词耶。那什么是高沙可夫症候群啊?”
“我也不知道,我昨天夜里猛看局长给我的资料,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在这之前我对他的印象也是只有医学界天才而已,事实上我在以前某一个案件认识他,当时他帮了警方一个忙,就是四年前发生的连续杀人魔事件——洪泽晨案,凶手根本就是他一个人找到的嘛。自此之后,只要警方手上有精神病患,首先就会想找他,他帮了警方好多忙。哎,你问题能不能少一点?我又不是医生。”
他们两人将车停在车棚里,边走边谈,一路走向高达医学院的附设中和纪念医院。
“护士小姐你好,我们是三民分局的警察,和李敢当医师已经约好了。”他们从医院的服务台一直问路,总算问到精神科来了。
“李医师现在在看诊,”负责接待的护士亲切地说,“不过,他说你们今天会来,可以请你们直接进他的办公室。”
“好。”高组长说,“我们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护士笑得有点古灵精怪,“李医师人现在就在办公室里。他正在诊治一个病人。”
“那我们可以进去吗?会不会打扰到他的工作?”
“不会不会,李医师交代过了,他说没关系。”于是护士带他们到最里面的办公室,从门外就可以听见房间里微弱的对话声。
“医师,警察先生们来了。”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郑绍德看见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初老男人,发色斑白,眼镜的度数好像非常深,坐在办公桌后神色自若,而背对着他们则坐了另外一个人,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滔滔不绝的说话声。那人似乎没有因为别人进房间而干扰到他的演讲:“……人们总喜欢说密室、密室、密室,好象全世界的谋杀案都应该发生在密室。象高木彬光的《纹身杀人事件》里有密室,甚至连史菊华夫妇写的《上锁的房间》,这部暗骂资本主义社会的写实作品也要淌这种浑水。
“事实上密室杀人是否存在。根本不是推理小说与一般小说的区隔线。啊,也没人说是。好,那到底该怎么区分呢?有没有警察?不对。就算很多写推理的小说家曾经承认过非常讨厌写到警察,但只要一发生谋杀案当然就会有警察,写实作品嘛,像佐野洋很有自信的日常性推理却不必用到警察。我相信不喜欢写警察的推理作家很多,这些人的作品什么风格都有。
“当然了,艾德·麦可班恩除外,他根本就是靠警察发迹的嘛。这个人蛮不简单的,写着写着居然能够把警察写到爱伦·坡大师奖里面去。我说真的,警察的工作很无聊,因为我就认识一个警察,他成天在那里多愁善感的,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当警察。总而言之,无聊的警察办案生活绝对不适合写成推理小说。所以他就在想了,既然一开头就不适合,那我该怎么办呢?很容易!!我可以不只写办案,我还可以写警察的人生啊!反正一个写完再写另外一个,整个局里的人都写完了还会有新生报到,而且美国的犯罪率也不可能因为业绩卓越的八十七分局而变成零。哈哈哈哈!这样还叫推理小说吗?这简直就是连续剧嘛!
“我十分在意的一点就是这里。我认为一本小说并不是因为有谋杀案、有警察就能够成为推理小说,绝对不是!所有的推理小说必须有谜团,这个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对了,很多历史或公案小说也有罪犯、也有捕快,为什么它们变成所谓的侠义小说?因为它们的谜团味道不够重。摆在一般的小说来看或许会觉得很精彩,但问题是推理小说是一种类型文学,它当然有广义或狭义的范围。
“现在推理小说的定义变得愈来愈广,我实在非常担心!从冷硬推理、幽默推理、爱情推理、风俗推理、官能推理、低能推理,我看总有一天所有的小说都可以归类为推理小说!那可就天下一统喽!嘻!”
看起来这个人并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愿,李敢当似乎也没有制止他的举动,两位警察只好坐在一边的长椅子上,默默地听他说话。
“推理小说并不是因为有警察或有谋杀案所以被叫做推理小说,而是因为谜团。所有的推理小说必须有谜团。啊?我说过几次了?管他的,话说回来,有些人很讨厌看到推理小说里出现什么密室、鬼屋或是名侦探,他们认为这样不写实,根本没有反映出真实的世界。我看他们的观念才有问题。推理小说既然是类型文学,它就很可能会偏离真实的世界。无论是本格派或社会派作品,都只不过是虚构的故事罢了。文学反映的是人性,但反映人性并不一定只能靠写实手法才能达到浪漫或幻想性的作品,例如:《西游记》、《小王子》、《少年维特之烦恼》、《聊斋志异》等都描绘了不同层面的人性。再说到《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这种故事不也是虚幻得几乎脱离现实吗? 一个高举‘写实至上’的人想必会否定这类作品的价值吧?然而,就我看来,这种长大了以后就回头去否定童话的人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失去童心的人有啥好骄傲自满的呢?
“何况,真正的警察世界,所侦办的绝大多数都是一些因为冲动而杀人的案子,这种案子的犯人。心血来潮、一时失控,警察只要把周围的人找来问一问差不多就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你想想看,这种作品能够变成剧情曲折的故事吗?你当然也可以说,那我多描写一些凶手犯罪的矛盾心理嘛,好啊,那就去写,但是为什么要挂推理小说的招牌呢?你干脆直接把故事写成纯文学作品算了,李昂的《杀夫》不就是这样?也没人说不可以啊!警察先生,你们说对不对啊?”
那个男人忽然转过头去看高、郑二人,他们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对,对,对……” 看那男人先前专注于演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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