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于”看中的是前面一家出售“面人”的店铺,小家伙虽然不识字,但店前偌大的面人(纸制)招幌一目了然。
来到店门前,看着左右玻璃橱窗里展示的各式各样面人,才四岁的“小于”看得目不转睛,几乎要贴在玻璃橱窗上,随后回头眼巴巴的看着于仲文:“阿耶。。。。”
“好好好,买,买,买。。。”
于仲文刚说完,几乎是被儿子“拖”进面人店,店里已经有许多小客人及其父母,显得有些挤,所以于仲文的随从没有进店,但一名年轻女子还是跟了进去。
女子面容姣好,年纪轻轻,和年过五旬的于仲文形成鲜明对比,若说两人是父女都没问题,然而女子为于仲文的妾。
“小于”,是女子为于仲文生的儿子。
是于仲文唯一的子嗣。
年过五旬方得子的于仲文,对儿子凶不起来,只要“小于”的要求不是太过分,“老于”都不会拒绝。
所以,即便不分良贱的“逛街”,不分良贱的和人挤在店里,于仲文都毫无怨言。
看着儿子被样式繁多的面人弄得不知所措,看着侍妾陪着儿子选面人,看着这母子的身影,坐在一旁高脚坐具——椅子上的于仲文,有些失神。
若是儿女们健在,他恐怕都已经有孙子、外孙了。
将近二十年前,大象二年的那场变乱,于仲文遵循家族的立场,拒绝了尉迟迥的拉拢,突围时失去了妻儿,迥然一身逃回长安,从此和尉迟迥结仇。
后来他继娶,也有了儿女,却因为隋国灭亡,家破人亡,只身逃往江南陈国。
为了报仇,于仲文成了陈国佞臣孔范的马前卒,如愿击败尉迟迥的儿子尉迟佑耆,为尉迟家族的灭亡尽了一份力。
尉迟家族灭亡,陈国灭亡,面对宇文天子,于仲文选择听天由命。
于家已经为大象二年作出的选择付出了代价,那就是满门抄斩,只剩于仲文一人苟活,而杀他全族的仇人是尉迟氏,不是宇文氏。
大概是因为这点,加上袭击尉迟佑耆一事,所以宇文天子网开一面,没有处决于仲文。
于仲文赋闲在家,未得任用,每日看看书,或者游山玩水,倒也过得自由自在。
没多久,天子崩、杞王薨、幼帝立、年轻的杞王辅政,他得以启用,到洪州总管府任职。
没过几年,年轻的杞王薨,更年轻的豳王辅政。
再过一年,豳王受禅称帝,改元明德,周国的权力格局,总算稳定起来。
于仲文在任上平平安安,还喜得一子,如今奉命回京述职,带着家人去长安,途径黄州西阳,见时间充裕便小住几日,一家人在西阳走走看看,开开眼界。
现在,看着年幼的儿子,想想已经遇害多年的儿女们,于仲文唏嘘不已。
他没想到自己年逾五旬还能有儿子,没想到于家的香火还能传下去。
于仲文不打算续弦,免得老夫少妻家里生事,也免得自己的儿子变庶子然后被人欺凌,于是这些年就只有侍妾数名陪伴身边,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见着儿子挑面人挑得眼都花了还拿不定主意,于仲文顾不得良贱之别,挤到展示柜前。
先问儿子喜欢哪些面人,随后向店伙计说道:“这些面人,都要了!”
。。。。。。
某首饰店,厢房内,“小于”专心致志看自己的面人们,于仲文陪着小妾看首饰,虽然置办首饰要花不少钱,但妇人总得有些首饰才像话,于仲文小有积蓄,所以打算也让儿子的母亲开开心。
西阳商业兴盛,胭脂水粉店、首饰店有很多,于仲文事前先让随从打听清楚,大概知道哪几家首饰店的首饰价格实惠,今日便直奔店铺,来个“有的放矢”。
这家店,不仅有金银首饰、玉首饰,还有宝石首饰出售,这些首饰上的红、蓝宝石,据说都是产自遥远的狮子国。
当然,也有可能是冒充宝石的玻璃首饰。
这不是于仲文胡思乱想,他在洪州总管府时,就经常听闻有不法奸商用玻璃首饰充作宝石首饰骗人的事情,不过今日他选的首饰店信誉很好,所以不存在这种问题。
此时,店伙计正向两位客人介绍店里的宝石首饰,顺便把话题扯远一些,扯到中原宝石首饰的渊源。
中原的宝石首饰,一直都不是很流行,不是大家不识货,是因为宝石产地少,加上宝石很硬,雕琢起来麻烦,所以自古中原多以金、银、玉首饰为主。
直到魏晋之后佛教大兴,有一种名为“金刚石”的石头从天竺传入,这种石头能够雕琢宝石,而各类宝石首饰也随着胡商来到中原,宝石首饰才渐渐多起来。
但宝石首饰的价格还是不菲,直到南洋贸易公司成立并大力发展海贸,和域外番商多有买卖,才从海外狮子国购入大量宝石。
又向番邦工匠学习了宝石雕琢工艺,借助金刚石等工具对各类宝石进行“加工”,做成漂亮的首饰出售,加快了宝石首饰的流行,并明显降低了宝石首饰的价格。
黄州西阳借着这股东风,成了新兴宝石首饰行业的发源地之一,大量宝石原石在西阳被珠宝匠们加工成各类首饰,然后大量销售。
说到这里,伙计把话绕回来,开始展示店内的宝石首饰。
看着一件件漂亮的宝石首饰,“小于”的母亲只觉眼花缭乱,“小于”的父亲“老于”也不知该如何选择。
宝石首饰的价格终究不便宜,于仲文还没财大气粗到“这些首饰都要了!”的地步,自己又不擅长挑首饰,只能默默等着小妾做决定。
一旁的伙计见着这老夫少妻有些拿不定主意,于是按着“营销套路”,向客人推荐起来。
所谓“营销套路”,就是既要让客人觉得推荐的首饰不错、买得起,又不会让客人认为店家觉得他们穷,所以推荐一些便宜货。
这种套路有讲究,推销者察言观色的本领要强,但对于店伙计来说不是问题。
一番套路过后,店伙计成功推销了一对红宝石耳坠、一件蓝宝石项链,还有一支宝石步摇。
于仲文一日之内花掉许多流通券,钱袋瘪了许多,心疼是肯定的,但见着娘俩兴高采烈的样子,他觉得太值了。
一家人,就该高高兴兴的,不是么?
走出雅间,于仲文一家正要往大门走,另一雅间走出数名女子,当头一人带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却看得出是深目高鼻,棕色头发。
如此模样,一看就知道是胡姬,身后数女走路带风,看样子是身手不错的健妇。
于仲文看去,这胡姬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就像一对蓝宝石般漂亮。
那名胡姬见着“小于”好奇的盯着自己,礼貌性的对着于仲文一家点点头,随后走向大门。
西阳城里胡姬并不罕见,于仲文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见着外面雨势渐小,他抱起儿子问道:“一会想去哪里?”
小家伙满怀期待的说道:“看。。。看皮影戏!!”
“好,阿耶带你去看皮影戏。”
第七十四章 活力()
雨后初晴,西阳城外草地上,十几个幼童骑着果下马在相互追逐,欢声笑语不时响起,随从们在一旁见着此情此景。心里既高兴又不敢掉以轻心。
果下马很矮,幼童骑在马背上,即便不慎摔下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但幼童之中有一人身份不一样,若是摔坏了,那可不得了。
随从们仔细看着“目标人物”的身影,远处西阳城头,一名女子同样有些紧张的盯着那个幼童。
已经“病逝”多年的太平公主(千金公主)宇文氏,如今一身便装,宛若寻常民妇,在对外开放的城头眺望城外景色,带着着面纱的胡姬阿涅斯陪伴身边,还有几名健妇站在一旁。
千金公主拿着千里镜,看着侄子骑马嬉戏的身影,视线一直不舍得离开,她就怕侄子一不留神坠马,若是这一摔把腿摔断了那可如何是好。
然而见着侄子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千金公主又觉得很开心,小家伙如今过得很好,她这个做姑姑的当然也高兴。
她的侄子禅让帝位后搬出皇宫,被新君降封为赵郡王,封国为河北赵州赵郡,食邑一万户,和当年赵国的封国襄国郡距离不是很远。
因为逊帝年幼,所以新君安排他母子先到黄州西阳定居,在这里接受教育,至于之国一事,待到成年再说。
赵郡王是郡王爵,而逊帝是故赵王宇文招唯一的孙子、先帝唯一的儿子,新君大概是考虑到这点,给了逊帝一个和“赵”字沾边的封爵。
之所以不封为赵(国)王,还是要淡化逊帝的身份,二来也算是留了一分情谊,让太祖一脉香火绵阳下去。
就不知这情谊能延续多久。
数百年来,废帝(或逊帝)多没有好下场,即便是同宗之间亦是如此。
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陈国的陈顼、陈伯宗叔侄,陈伯宗当了少年天子,却被自己的叔叔陈顼夺了皇位,废为临海(郡)王,没多久便“暴毙身亡”。
此次周国皇位流转,同宗禅让,幼帝逊位,成为赵郡王,千金公主一直担心,担心自己的侄子会和陈伯宗那样,数月后暴毙身亡。
但她侄子好好的活着,转眼已在黄州生活了四个年头。
如今和伴当骑着果下马在草地上驰骋,高兴得大呼小叫,千金公主见着此情此景,感慨良多。
新君仁厚,没有赶尽杀绝,放过了逊帝,让其与母亲生活,同时,新君也留了她一命。
千金公主收起千里镜,看着西阳城外情景,许久后收回视线,沿着台阶向城下走去。
宇文温留了她一命,没有把她流放边疆,也没有真正将她软禁在方寸之间,而是让她到西阳定居,时不时可以看见逊帝的日常生活情形。
这有前提条件,就是不许姑侄见面,而太平公主早已“病逝”,世间再无此人。
也就是说,千金公主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外人不知道她是逊帝的姑姑,而逊帝(赵郡王)也不知道姑姑还活着,也住在黄州西阳。
千金公主实际上过着半软禁的生活,身边仆人都是天子安排的人手,吃穿用度都不需要千金公主费心,平日里可以到城内走走看看(不许出城),但不得离开随从的视线。
更不得和赵郡王见面。
相比之下,陪伴千金公主的胡姬阿涅斯稍微自由些,平日里不仅可以在城内各处随意走动,还可以出城,当然,身边必须有人陪同。
这是当今天子划定的底线,千金公主和阿内斯知道分寸,绝不敢逾越。
千金公主不便到处行走,阿涅斯便为密友跑腿,时不时到街市逛街,购买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或者买些小动物以及奇珍异宝。
千金公主没有伴侣,也不需要出席什么公私场合,所以实际上不需要什么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但阿涅斯一直坚持为千金公主简单打扮,否则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和在庙里出家没太多区别。
两人相伴,衣食无忧,冬天有暖气御寒,夏天有冰块消暑,倒也过得不错。
一行人走下城头,漫步街边,看着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看着繁忙的有轨马车,千金公主和阿涅斯感受着西阳城的活力。
这活力是如此充沛,连带着让本已心如老者的千金公主都“年轻”起来了。
当年,弟弟遇害身亡,侄子朝夕不保,一心复仇的千金公主,却发现自己的行为让密友阿涅斯无辜受牵连,经历了一次大悲到大喜的磨难后,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宇文温言而有信,放逊帝一条生路。
如今,见着侄子活力四射,千金公主心中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想好好的活下去,就这么远远看着弟弟的儿子长大,看着弟弟的儿子成家,看着弟弟有了孙子、孙女。
而她自己,和阿涅斯相伴后半生,算是弥补自己当初亏欠对方太多的人情。
千金公主想要活下去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而充满活力的西阳城,让她感受到“生机勃勃”,每当她漫步街头,看着一张张笑脸,看着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身影,仿佛整个人都活力四射起来。
每次远远看见侄子,她都能看见侄子的笑容,侄子过得开心,她也开心。
阿涅斯在一旁,见着千金公主面色平静,心里颇为高兴,在黄州西阳生活的日子虽然有些束手束脚,但总体而言还是过得很不错的,她见着千金公主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自己也放心许多。
对于阿涅斯来说,她就只有千金公主这一个朋友兼亲人,能和对方相伴过完余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声鼎沸,背着挎包的报童,此时纷纷出现在街头,扬着手中的报纸,大声呼喊着:“捷报、捷报,辽东捷报!”
“官军攻拔辽东建安城!官军攻拔辽东建安城!俘虏万人,缴获无算!!”
呼喊声引来路人纷纷驻足,有人拿出一枚铜钱,买得一份报纸细细端详,千金公主见状正想说话,阿涅斯早已心领神会,招手示意报童近前。
千金公主已经习惯通过看报纸了解天下大事,此时拿着刚买到的报纸看起来,阿涅斯凑过头去,瞥了一眼封面新闻,不由觉得奇怪:
“咦?不是说官军么?怎么是北洋贸易公司的什么。。。武装队伍?”
千金公主闻言点点头:“嗯,就是北洋贸易公司的武装队伍,朝廷还没有正式对高句丽宣战,当然不需要动用官军。”
“那。。那这算什么?一个做买卖的商社,去。。。去辽东攻城略地?”
阿涅斯还是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奇怪的现实,千金公主收起报纸,笑道:“这算什么?算高句丽倒霉了呗!”
宇文温曾经对她说过,要解决海外蛮夷,频繁动用官军会过度消耗国力,所以,需要“有活力的社会组织”来“调教调教”这些番邦。
现在看来,北洋贸易公司,就是那种“有活力的社会组织”。
开始“调教”高句丽了。
第七十五章 口号()
夜幕下的建安城,有些许火光闪烁,山风轻轻吹拂,将城里的声音带到半山坡,正在半山坡潜伏着的高句丽士兵,听着风中那若有若无的哭喊声,一个个咬牙切齿。
建安城沦陷后,城中军民悉数被俘,敌寇必然百般蹂躏,所以现在才会有哭喊声传出来。
想到这里,许多士兵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恨不得马上潜入建安城,将那些可恶的敌寇碎尸万段。
但现在入夜不久,敌寇的警惕性必然很高,此时他们贸然靠近,很容易被对方察觉,所以还得等。
想着还得等,许多士兵强压着怒火,趴在草丛里琢磨着,想着一会要如何给敌人一个好看,以便报仇。
当然要报仇,这将近一年来,周国在辽东干了许多事,就是不干人事,什么坏事都做尽了,一件两件、三件四件还有许多件事,大家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高句丽的军民都把来袭的周国军队称为“周寇”。
去年秋天,周寇攻占了半岛末端的卑沙城等要地,然后以此为据点,开始向半岛北部地区大肆袭扰,所幸冬天很快来临,周寇的侵袭很快消停。
待到今年开春,周寇再度活跃起来,乘船北上,开始袭扰建安附近地区。
一开始,这种海寇作风的袭扰,大家都没有真的往心里去,严密警戒的同时,只当对方是闻见肉腥的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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