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讲究,流程其实也和晋时差不多,漏未尽十刻,百官齐聚皇宫正门(应门),庭燎起,随后钟声响,宫门开,百官入宫,过露门,直抵太极殿外阶下。
漏未尽七刻,百官于太极殿内分列完毕,漏未尽五刻,礼部奏曰:“群臣就位定”。
漏尽,皇帝出、钟鼓大作,百官皆拜伏,当然,玉阶前有一人只是躬身行礼,不需要拜伏,那就是大冢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杞王宇文亮。
杞王宇文亮,匡扶社稷、劳苦功高,受天子殊礼,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可策马入宫,过应门,于露门下马。
至于加九锡和假黄钺之礼,杞王拜谢,坚决不受,上谢表称,古来受此礼者,多为篡逆之臣。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本来是天子授予臣子的最高殊荣,汉时的萧何、霍光就有殊荣,而加九锡、假黄钺,同样是天子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
但如今这一套殊礼,已经是权臣篡位的标准步骤,权臣有了这五项特权,接下来要做什么,大家可都能猜出来了。
不过“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倒还好,毕竟当年天元皇帝崩、故赵王宇文招亦曾受此殊礼,所以不能说受此三项殊礼就是意图篡位。
否则就是指桑骂槐,说故赵王有篡位之心,连带着把当今天子都骂了。
杞王不受“加九锡、假黄钺”,也算是表明心迹,或者说避嫌,当然,杞王的真实想法到底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大臣们都知道,杞王在朝中的地位,自然是要有别于其他臣子的。
所以元会时,皇帝升御座,百官必须拜伏,唯有杞王可以站着躬身行礼,杞王先行礼,百官才可以拜伏。
眼下,在太极殿内、百官拜伏的场景下,杞王宛若鹤立鸡群一般,身影十分突出。
待得皇帝升御座毕,钟鼓止、百官起,鹤立鸡群的杞王,才不再显得那么突出。
随后,礼部上前,跪奏“请朝贺”,侍中赞“皇帝延杞王登”,礼部跪赞“杞王臣亮等奉白璧各一,再拜贺”,小宗伯报“杞王登”。
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在礼官引领下升阶,来到御座前,向皇帝行礼拜贺,皇帝起身,杞王再拜。
皇帝坐,杞王复再拜,礼毕,在礼官引领下降阶,回到原来的位置。
接下来,该到其他藩王行礼拜贺,然而皇朝唯二的藩王、豳王宇文温此时远在河南亳州小黄,肩负镇守重任,自然无法赶赴长安,在御前行礼,于是藩王行礼环节结束。
六府公卿按照品秩高低,升阶御座前,依礼向天子拜贺,余下官员,则在阶前拜贺,好不容易折腾完毕,进入宴饮环节。
又是一轮繁文缛节。
雅乐起,藩王之首、杞王宇文亮,双手捧着斟满寿酒的酒樽,交给侍中,是为敬酒。
侍中跪置御座前,杞王还位,自酌位前,礼部随后跪奏:“杞王臣亮等奉觞,再拜上千万岁寿”。
。。。。。。
小黄,总管府署,宾客如云,正在进行的元日庆典上,亳州总管、市舶使、河南道巡察大使、河南道织造使、豳王宇文温,端坐上首,接受佐官们的敬酒。
酒,是低度酒,而且还是“传统工艺”酿造的浊酒,杯中之物浑浊不堪,还有不明成分漂浮在上面,看上去如同粪水,让宇文温忽生一种被人“喂屎”的感觉。
他平日里很少喝这种“传统工艺”酿造、又不过滤的浊酒,但现在不能不喝,也不能喝了之后含在嘴里,乘人不备再吐掉。
一旦这种行为被人发现,那就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因为这可是佐官们诚心诚意、满怀祝贺之情所敬之酒,如果他不喝,后果很严重。
严重到面前的“四大天王”可以立刻翻脸,当场指出他失礼,然后上奏朝廷,弹劾他“严重失仪”。
本来,酒可以换成新酿酒工艺所酿之酒,味道醇厚又没有太多悬浮物,而一旁奏响的鼓乐,也可以换成宇文温精心打造的新式乐器,给他所认为的陈腐雅乐注入清新之声。
甚至连这盛酒的酒樽也可以改成“玻璃樽”,漂亮又有逼格,但种种改变都不不行,因为与礼制不符。
礼制的相关规定,他现在硬是要改,可以,但相关行为无一例外要倒霉。
礼、乐制度神圣不可侵犯,宇文温可以不把如今这种他所认为“陈腐”的礼乐当一回事,就要承担后果:被人弹劾“礼乐崩坏”,被清流讥讽为“沐猴而冠”。
加上他出了名的善于货殖生利,基本上就会被“正人君子们”认定是“人渣”,从此避而远之。
这样不好,真的不好,所以宇文温端起那樽浊酒,在佐官们殷切的目光之中,举杯祝曰:“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座下官员们亦举樽应曰:“愿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礼毕,宇文温一咬牙,将樽中酒一饮而尽,还未及擦嘴,只觉喉咙火辣,宛若被一股邪火灼烧般,这股邪火不仅烧伤了喉咙,还沿着喉管一直烧到胃部。
第四十四章 舞蝶()
“当啷”一声,酒樽落地,天子宇文乾铿身形摇晃,身边宦官赶紧搀扶,杞王宇文亮见着天子不胜酒力,赶紧劝道“陛下,还请歇息片刻。”
“无无妨,无妨来,再来接下来是”
一身酒气的宇文乾铿,满面通红,站都站不稳,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明显已经喝醉,一旁已经举樽的公卿,见状有些为难,宇文亮则有些无奈。
如今是宴饮,酒过数巡,按礼制还有一巡才算完,虽然天子喝的酒很淡,但量大,积少成多以至于有些过头,不过再撑过这一轮就好了。
宇文亮不想让公卿们见着他阻止天子喝酒,以至于显得自己粗暴无礼,然后产生不好的联想,便默认宦官给天子再满上一樽酒,接受公卿们的敬酒。
饮毕,宦官搀扶着天子归位,杞王和公卿们亦归位,乐部跪奏“请进舞”,接连奏了几次,待得天子点头,鼓乐声起,乐部又跪奏“请以次进伎”。
伎,即是舞伎,元会之后会有“奏食举乐”,那就意味着不光有“食”的环节,还要有“乐”的环节。
当百官食用皇帝所赐御饭、饮酒完毕,殿内就该进行载歌载舞的表演了,官员们在席间边吃边看表演,也算是天子与臣子“众乐乐”的用意之一。
如此庄重的场合,上演的舞蹈自然不会是乐坊里的那种“暧昧”舞蹈,能登大雅之堂的歌舞,自然是端庄而不失赏心悦目的舞蹈。
穿戴整齐的舞伎入殿,在鼓乐声中翩翩起舞,事先熏过香药的衣裙,在舞伎起舞间散发着淡淡香气,和殿内各香炉说弥漫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人闻了心旷神怡。
席间,杞王世子宇文明轻轻嗅着香气,看着起舞的歌伎,又瞥了一眼御座。
天子好像已经醉了,右手手肘靠着食案,手掌撑着面颊,试图维持坐姿。
天子这只是在勉强撑着场面,以免提前退场有失礼数,而杞王则坐在位置上,与一旁的大臣低声交谈,一切看上去很正常,没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不,绝不可能发生意外。
宇文明心里很清楚,天子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曾经亲自策划并实施了针对丞相尉迟惇的刺杀,一如尝过人血的猛兽,必然会食髓知味。
那么,对方再次铤而走险,对付他父子二人,并不是不可能。
所以,虽然明面上杞王和天子相处融洽,但实际上提防之心丝毫不减,经过周密安排,在宫里宫外都布置妥当,不会给年轻的天子以任何机会,靠着设陷阱行刺来一举翻盘。
宇文明很清楚,事到如今,自家已无退路,所以迟早要踏出那一步。
但在那之前,需要时间经营、布局、收买人心,那么在时机成熟以前,行事必须慎之又慎,宇文明和父亲对此很明白,心中戒备丝毫不敢松懈。
今日元会,是个重要的日子,文武百官入宫朝贺,随后赴宴,场面很大,入宫的人很多,万一有心怀叵测之徒混迹其中,那么对于宇文明和父亲宇文亮来说,可不是好事。
天子会甘于身陷困境而不反抗么不会。
他父子二人会掩耳盗铃、犹豫再三,以至于错过时机,步晋王宇文护的后尘么不会。
所以迟早有一天,双方的矛盾会爆发,天子虽然势单力孤,但既然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就有一定的主动权,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让他父子二人猝不及防。
今日元会,涉及到饮食,宇文明知道自己和父亲有被人下毒的风险,所以早就做出了各种安排,今日能端着酒菜入殿的侍女、宦官,全都经过筛选。
为了防止有人自带毒药投毒,每一份佳肴、每一壶美酒,在从御厨到大殿的途中,全程都有人监督,并且上席之前都有人试吃。
每一个酒壶,全都经过检查,不会有所谓“鸳鸯壶”的存在,宇文亮和宇文明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在自己喝的酒、吃的饭菜里下毒。
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任何人都没办法通过下毒的方式,来危害宇文亮父子的安全。
甚至考虑到火药的威胁,大殿里近期任何施工都在监视之下进行,不会让人有在殿中埋设大量轰天雷的机会。
若天子真的丧心病狂,试图亲自动手、持械行凶,那么早已准备就绪的侍卫,会毫不犹豫扑上来。
宇文明觉得,如果今天真的有针对他和父亲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他不觉得天子能有什么机会翻盘,也不认为有人能聚集亡命之徒,半路截杀他和父亲。
皇宫,长安城,都在他和父亲的牢牢控制之下,没有人可以兴风作浪。
而天子真有什么异动,他还安排有后手,以绝后患。
宇文明想到这里,心中稍定,看着翩翩起舞的舞伎,只觉赏心悦目,精心排练的舞蹈,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有那妙曼的身姿,使得这些歌伎看上去宛若下凡仙女。
当中一人,容貌端正,舞姿优美,看来是经过了长期训练,举手投足间,带着些许妩媚,却无之意,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看着看着,宇文明忽然觉得这歌伎有些面熟,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身份卑微的歌伎,何德何能让他觉得面熟
鼓乐声中,蔡氏舞动着、旋转着,施展平生所学,将最美好的舞姿展现出来,此时的她宛若一只花枝招展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额头渗出些许汗珠,眼角溢出泪水,恍惚间,蔡氏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那年她六岁,沐浴着阳光,在芳草间兴高采烈的追逐着蝴蝶,随着蝴蝶翩翩起舞,虽然舞姿笨拙,却引得父亲阵阵掌声。
十一年了,父亲遇害后家中发生的一幕幕,蔡氏铭记在心,而杀害她父亲、弄得蔡家家破人亡的凶手,如今近在咫尺。
时光流逝,当年六岁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无数个日夜辗转反侧,就想着复仇,为此不惜一切,即便要为此献身也在所不惜。
现在,时机到了。
蔡氏探手去扯所带项链,火光随后闪现,引燃了她身上和头发涂着的火油,以及被火油浸泡过的抱腹,燃烧的抱腹随即将身上所穿的绸缎衣裙点燃。
火油有明显的气味,为了遮掩这些气味,她所涂火油拌有香药。
用这种火油浸泡过的抱腹,阴干后虽然气味减轻许多,但有些残余气味,所以为了遮掩火油的气味,蔡氏用了许多香药,并在“他”的帮助下,顺利蒙混过关。
此时此刻,蔡氏强忍着烈焰灼身的剧痛,带着必死的决心,化作烈焰舞蝶,扑向近在咫尺的仇人。
仇人有两个,一个是直接杀害她父亲的凶手,当年的杞国公世子宇文明,另一个是幕后主使,即当年的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
将近十一年前,大象二年五月,时任安州总管的宇文亮忽然领兵袭击黄州总管元景山,宇文亮之子宇文明留守安陆,当时的安州刺史蔡泽,为宇文明所杀。
蔡泽的家人随后也倒了霉,而其幼女蔡氏,侥幸躲过一劫。
十一年后,蔡氏终于等来了复仇的机会,但目标只能选一个。
正饮酒、观赏歌舞表演的杞王宇文亮,见着身上忽然着火、向自己冲来的歌伎,下意识起身,却有些趔趄,后侧侍卫见状立刻冲向上前去,想要护卫杞王。
宇文亮见着那身上着火的歌伎呼喊着“逆贼去死”,施展双臂向自己扑来,相互间距离很近,自己都已经能感受到火焰的炽热。
他急切间退不了那么快,索性拔剑,奋力向着冲来的歌伎挥砍。
鲜血溅起,宇文亮一剑砍中蔡氏肩膀,而毫不躲避的蔡氏张开双臂,奋力保住宇文亮的腰,用头顶着对方的胸膛。
她双手所带手镯有小机关,相互扣在一起时急切间无法分开,如此设计,就是为了避免自己力气不够,让对方挣脱。
蔡氏紧紧搂着杀父仇人,身上燃起的大火蔓延到宇文亮前胸,忽然暴起的火光,映红了殿内惊慌失措的文武百官面庞,映亮了宇文明的双眼。
第四十五章 不安()
长安,京兆郡署,京兆尹许法光正和佐官欢度元日,许法光身为京兆尹,今日本该入宫参加大朝会,但基于某种考虑,他却是在郡署召集佐官过元日。
京兆,最初是指长安,为姬周王畿、秦代京畿之后,汉时对京畿都城地域的称呼。
周国国都长安,隶属雍州京兆郡,但京兆郡的主官却不称“郡守”,称为“尹”,也就是京兆尹,按周国官制,京兆尹为八命官。
现任京兆尹许法光,当年为安州总管府下辖岳州刺史,因为儿子许绍的缘故,成了时任安州总管、杞国公宇文亮一系的人,如今随着杞国公变成杞王,作为老下级的许法光,也跟着水涨船高。
京兆尹,品秩八命,却管着京兆地区,在权贵满地走的京城,当京兆尹是一份苦差事,因为要执法,却难免招惹到权贵及其子弟,一不留神就要倒霉。
八命的京兆尹,却经常要和正九命、九命、正八命的高官、公爵打交道,从品秩上来说就矮了一分,更别说一众帅都督以上将领,品秩都比他高。
权贵们在京兆地区占地颇广,又有韦氏等世家高门,所以京兆尹的行政环境极其恶劣。
如何在京兆严明执法,维持秩序,是历任京兆尹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相对来说比较好解决,那就是有天子的绝对信任就行了。
而如今,天子实际上手中斌没有太多实权,京兆尹许法光的靠山,是杞王宇文亮,而正是有了杞王做坚强后盾,许法光这个京兆尹,才能做得既称职又稳当。
但这不代表许法光可以高枕无忧,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他身为杞王一系的人,自然明白肩上担子有多重。
今日元会,杞王和世子都要入宫,那就意味着一旦皇宫里发生什么事,局面会很危险,潜在的政敌若在皇宫里策划些什么阴谋,杞王父子就需要有可靠之人在外策应。
许法光就是其中一人,坐镇京兆郡署,以防不测,若宫里生变,那么他就要按计划应变,必要时,带兵突入皇宫。
皇宫五门,都在杞王心腹的控制之中,而杞王对禁军的控制同样严密,但这不代表杞王能够高枕无忧,毕竟人心隔肚皮,平日里信誓旦旦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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