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蜀王不是天子,太上妃帮着嫡孙处置事务说不上临朝称制,但道理差不多,叔伯有可能夺侄子的位置,难道嫡祖母会害嫡孙?
王氏听到这里有些意动,却无法下决心,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那几名护送尉迟惇遗体回来的将领:“大王当时,是当场战。。。战殁,还是负伤撤离,之后才伤重不治?”
“回太妃。。。太上妃,大王并非当场捐躯。是撤离战场时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军医救治不及,才。。。”
“大王临终有何遗命?”这是王氏刚想起的一件事,之前收到密报时,没听说尉迟惇临终时是否有遗命。
“大王弥留之际,神智清醒些许,只来得及说‘此仇必报’,便薨了。。。”
王氏听到这里,心如刀绞,儿子含恨而终,她这个做娘的也愤懑不已:“那些黄龙兵是如何保护大王的!竟然让人害了大王性命,他们还有脸活着!”
“太上妃,那一战随大王出击的黄龙兵,护卫大王杀透重围,全都战殁,无一人生还。。。”
第二百零四章 孤儿寡母()
侧厅,蜀太上妃王氏正独坐发呆,几位文武官员刚刚退出厅外,方才大家说得口干舌燥,建言“父死子继”,由世子继蜀王位,王氏心动,却始终拿不下主意。
心乱如麻,王氏要静一静,所以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然而即便一人独坐,王氏的心也静不下来。
她是不待见尉迟顺,不甘心蜀王位被非己所出的儿子占了,真的担心嫡孙落得凄凉下场,但这不是简单的家务事,稍有不慎,就会国破家亡。
对于王氏来说,真到了那一步,不但夫家(尉迟家)要倒大霉,连娘家(王家)也要倒大霉,这种时候,必须权衡利弊,求稳为上。
一想到“求稳为上”,王氏对“父死子继”、自己扶助嫡孙掌权的建议又有些心动。
儿媳的两个兄长生死不明,没有可靠的娘家人帮忙,但她有。
王家子弟在朝中多少有些实力,王氏觉得自己好歹还有个儿子,对于亡夫的门生故吏有些影响力,对亡夫的几个侄子也有威慑力,再加上儿子(尉迟惇)的心腹们,确实可以稳住朝廷局势。
所以这个建议确实是“求稳为上”,但有一个问题,她不得不面对,那就是领兵在郑州征战的尉迟顺,听了这消息后会失去理智?
尉迟顺的女婿,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宇文温此时就在亳州一带,手中兵马如狼似虎,万一尉迟顺因为蜀王位一事,气急败坏投了对方,那局面可就会崩坏了。
王氏偏心归偏心,但不代表蠢,她既不想让亡夫前妻所出之子继蜀王位,也要提防对方破罐子破摔,到时候尉迟顺也许能靠着女婿保命,她这边怕是要全家死光。
正是顾忌着这一点,王氏方才一直在犹豫,但若要把王位让出去,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所以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呼喊声起,王氏抬头一看,却是世子哭着跑过来,一头撞入她的怀抱,哭喊着要“阿耶”,随后跟来的崔氏,跪在王氏面前哭泣着:
“母亲!世子年幼,媳妇又无能,还请母亲护着世子,莫要让人害了大王的血脉啊!”
王氏闻言怒目而视:“谁敢!谁敢害世子!”
“如今没人敢,可日后呢?世子会长大的,母亲总不能护他一辈子,到时候媳妇和世子孤儿寡母,谁都可以欺负。。。”
崔氏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母子嚎啕大哭,哭得王氏心酸不已,“孤儿寡母”四个字,让她心如刀绞。
数十年风雨,王氏见过也听说过孤儿寡母被欺负的事情,一家之主撒手而去,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照应,家产要么被叔伯以各种名义侵占,要么孤儿“走丢”寡母“暴毙”。
想到尉迟惇的遗孀和儿子会落得如此下场,王氏哪里能不揪心,而崔氏把儿子抱来一起哭,就是要为儿子继蜀王位而奋力一搏。
崔氏的两位兄长崔弘度、崔弘升如今生死不明,说不定已经没了,她没有娘家人倚仗,以后就只能靠儿子。
儿子若继蜀王位,现在小不要紧,有嫡祖母王氏护着,只要熬上几年等儿子长大,崔氏后半生就有依靠。
若是让尉迟顺继蜀王位,孤儿寡母就只能靠边站,待得王氏驾鹤西去,她娘俩就只能吃残羹剩饭,仰人鼻息。
所以,崔氏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候,无论如何都得让儿子继蜀王位,只要有名分在,儿子的地位就稳,熬到长大就好。
关键就在王氏的态度,所以崔氏带着儿子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不一会,又有不速之客在尉迟佑耆的带领下来到厅内,要向太上妃王氏辞行。
来人是王忻和几名王家子弟,他们来向姑祖母王氏告辞,说要辞官回乡,不在这里给姑祖母招惹麻烦。
如今关键时刻,王氏还指着娘家人来撑场面,结果见着孙辈如此无能,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们。。。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平日里大王是如何提拔你们的?嗯!”
“现在大王刚走,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就等着你们照应,现在倒好!一个个就想着跑!你们是不是连姑祖母也不管了!”
王氏气得站起身要打不肖孙辈,结果刚站直便觉得有些天旋地转,王忻见状赶紧上前扶着姑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姑祖母!不是孙辈不经事,实在是。。”
“大王在时,提拔孙辈任要职,为朝廷效力,有许多人对此颇为不满,只是不敢说出来。”
“如今大王不在了,孙辈等还留在那位置上,必然有人趁机发难,为难姑祖母。。。”
“眼下,大王留下孤儿寡母,还眼巴巴等着姑祖母劳心护着,孙辈哪里能横生枝节,让姑祖心烦意乱。。”
王氏闻言气得一把推开王忻:“谁敢聒噪,谁敢!你们这几个不中用的,听到人议论就往后退,连妇孺都不如!”
“那哪里是议论些许!都说我们王家子弟就是那什么。。”
王忻欲言又止,王氏瞪着他喝斥:“是什么?嗯?说!”
“说。。。说我等王家子弟中迟早要出第二个王莽。。。”
“谁!是谁敢如此放肆,你说!”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尉迟佑耆怕母亲气出病来,赶紧扶着对方坐下:“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小人嚼舌头。”
“所以,我,就该撒手不管是吧!就该任由别人欺负孤儿寡母是吧!王氏子弟都该辞官回乡、以示清白是吧!哈哈!”
王氏气极而笑,之前的犹豫已经被熊熊怒火烧得无影无踪,尉迟佑耆见着母亲气鼓鼓的样子,不好再提“弟终兄及”。
崔氏抱着儿子,两人哭得一抽一抽,孤儿寡母十分凄惨,而王忻几人低着头站在一旁,垂头丧气,宛若父亲去世、即将被嫡兄扫地出门的庶子。
如果尉迟顺继蜀王位,他们王氏子弟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王忻等人要趁着姑祖母还没脑袋发热时,奋力一搏,来个以退为进。
王氏坐在榻上不言不语,过了一会,开口说道:“父死子继,理所当然,四郎留下孤儿寡母,我决不让人欺负!”
“快,请房主簿、崔司录几位入内,把大事定了!”
第二百零五章 喜讯?()
上午,大帐内,尉迟顺独坐发呆,案前放着两道诏书和两封家书,昨晚诏书和家书同时抵达,在一道诏书里,天子封他为安固郡王,子尉迟嘉德为安固郡王世子,夫人王氏为安固郡王妃,食邑万户。
又拜为太师,加殊礼,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授大司马,以本官任河南道行军元帅,豫州牧,持使节都督豫、亳、徐等二十五州诸军事。
这一道诏书,让尉迟顺进爵为王(郡王),让他统帅黄河以南、虎牢以东所有官军兵马,让他自行处置豫、亳、徐三总管府军政事务。
换而言之,他就是黄河以南、淮水以北、虎牢以东、青州以西广大地区的王,一切事务均由他自行处置,无需上奏天子,也就是“专断”。
若换做以往,这对于尉迟顺来说可以说是“喜讯”,然而另一道诏书中的内容,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丞相、蜀王惇,讨伐逆贼时身被重创,不治,薨于邺。
尉迟惇死了,尉迟顺的弟弟尉迟惇死了,虽然两人是同父异母兄弟,虽然两人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尉迟惇继蜀王位后好歹撑起了先父打下来的基业,尉迟顺不服也得服。
尉迟顺和尉迟惇再有恩怨,也是私人恩怨,尉迟惇作为父亲指定的继承人,至少很好的挑起了家族重任。
而现在,尉迟惇去世,对于尉迟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没想到宁平故城一战,弟弟竟然会身负重伤,以至于伤重不治。
那一战,敌军主帅是邾王(西阳王)宇文温,是尉迟顺的女婿,也就是说,他的女婿击败了他的弟弟,导致他的弟弟伤重不治。
这一结果,是尉迟顺没有想到的,他于战前分兵增援尉迟惇,知道己方要拦截一支敌军,其主帅若是女婿,女婿恐怕要完、自己两个女儿要守寡,可结局却是反过来的。
尉迟惇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女婿还在亳州虎视眈眈,下一个目标就是驻扎曹州与其对峙的官军。
而对于日益危急的战事来说,后方更让尉迟顺焦急,因为继蜀王位的竟然是世子,他的小侄子。
父死子继,理所当然,但是得分时候,蜀王的人选不仅决定着王位归于谁,还决定着尉迟家族命运,如今的关键时刻,尉迟顺认为只有自己才是蜀王的最佳人选。
只有他继蜀王位,才能最大可能稳住因为尉迟惇去世而变得不稳的朝局,也就是说,只有“弟终兄及”,才能有效凝聚尉迟家族的力量,这一点,他认为弟弟尉迟惇临终前应该能想到。
然而,弟弟负伤伤重,秘密回到邺城后,没有做出这样的决定。
尉迟顺心中有些悲愤,他为了家族可以放下和尉迟惇的恩怨,而对方,关键时候还是没有放下。
如果说,此时尉迟氏已经扫平宇文氏,朝野内外再无敢反抗者,尉迟惇如此安排到也说得过去,但如今局势危机,宇文氏的军队就要打到黄河边上,而朝廷内部正因为官军接连失利而人心惶惶。
这种时候让一个小孩子出来挑大梁,挑得动?
天子是假的,是个傀儡,朝廷大权集于丞相府,小孩子当了蜀王、丞相,谁相信一个小孩子能治理国家?
尉迟顺想到这里,目光转到案上的一封信,那封信是他的继母、蜀太上妃王氏亲笔所写,王氏在信中请求他摒弃前嫌,为了大局着想,辅佐小侄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族没了,什么都没了,王氏希望尉迟顺能以家族利益为重,抵御强敌,保得家族安全,同时也是保得家人安全。
当年尔朱家族内讧而导致灭亡的教训,绝不能重演。
王氏在信中说,尉迟佑耆会任洛州总管,镇守洛阳;尉迟勤会进爵太原郡王,**河东;尉迟敬任相州总管,护卫京城;尉迟安将出任冀州总管,和尉迟敬各自操练新军。
尉迟顺的侄子尉迟靖,任河阳总管,诸位尉迟家的男儿担当大任,要为家族渡过难关而努力。
如今正是尉迟家族面临严峻考验的时候,王氏希望尉迟顺谨记尔朱家族败亡的教训,以家族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
王氏在亲笔信的末尾,为先前母子之间的仇怨道歉,说待得他凯旋班师,会亲自赔罪。
父母再有错,子女也不可能让父母向自己道歉、赔罪,此乃人伦纲常,所以尉迟顺不可能真的让王氏向自己赔罪,对方在信里如此放低姿态,也许是真心缓和关系。
或者是缓兵之计,待得局势好转,又翻脸。
尉迟顺年逾不惑,外孙都差不多十岁,不会被几句软话迷惑,几十年的恩怨,哪里是几句话能够化解的?
父亲续娶之后,尉迟顺及两名兄长,和继母所出四弟、五弟关系很差,这都是拜继母王氏极度偏心所赐,如果对方稍微处事公平一些,何以至此。
所以,口口声声说以家族利益为重,结果呢?让一个小孩子继蜀王位,小家伙哪里挑得起家族重任?
这个时候,家族利益为重在哪里?你就是不想让我继承父亲基业!
尉迟顺越想越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无奈,即便他对王氏再不满,但王氏说得很对,如今家族利益为重,他要是搞内讧,尉迟家族就会像当年的尔朱家族那样败亡。
他的女婿是宇文温,宇文温是杞王宇文亮的亲生儿子,尉迟顺知道自己若是带兵投降,女婿看在女儿的份上,怎么都会拼尽全力保得他一命,所以自己不是没有退路。
然而家族怎么办?
尉迟顺觉得自己若是临阵倒戈,导致家族覆灭,日后哪里有脸面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更别说他的夫人。。王妃和世子还在邺城,自己抛妻弃子苟活,以后还有脸见人?
想到这里,尉迟顺满嘴苦涩,案上另一封信是他的王妃王氏所写,王氏在信中说,家里一切安好,尉迟嘉德已经被任命为左宫伯,宿卫皇宫。
尉迟嘉德原是尉迟顺的侄子,当年由祖父尉迟迥做主,成了三叔尉迟顺的嗣子,而现在,尉迟顺知道儿子担当重任,同时也成了人质。
当年,**河南的东魏大将侯景叛乱,致使留在邺城的妻儿倒霉,所以,现在**河南的尉迟三郎也要来一遍?
进爵郡王,这是捧,给好处;让尉迟嘉德宿卫皇宫,这是暗地里要挟,如今强敌在外,面对继母的软硬兼施,尉迟顺还能说什么?
还能有什么“冲动”?
尉迟顺将诏令和家书收好,看起舆图,对他来说,当务之急,得稳住战局,化解眼下的威胁。
当面的宇文明还好说,对方是下定决心对峙,把他钉死在许昌,而在东面亳州,他的女婿宇文温,好像又开始不安分了!
第二百零六章 喜讯?(续)()
亳州,州治小黄,州署议事厅内,西阳王宇文温正在品酒,这酒是秘法酿制,风味和亳州地区常见酒略有不同,一口下肚,让宇文温想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种酒。
那酒的名字叫做啤酒。
有一首五言诗名为喜,内容为“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宇文温经历了洞房花烛夜,不可能经历金榜题名时,如今“他乡遇故知”,自然要庆贺一番,来个“久旱逢甘雨”。
啤酒,一般指的是以发芽谷物(谷芽称为蘖)酿制的酒,“现代”意义的啤酒,定义是以麦芽为主要原料,加酒花,经酵母发酵酿制而成、起泡的低酒精度酒。
在生产力爆发的“现代”,啤酒是很常见的酒精饮料,一般认为是“近代”从国外传入中国,但实际上,在古代的中国,已经有类似的酒,名为“醴”。
大约在汉之后,醴被酒曲酿造的黄酒所淘汰,再加上这个时代的酿酒技术比不上“现代”,所以宇文温喝了许多酒,都没有找到啤酒的感觉。
他不是“酒鬼”并不酗酒,所以其实无所谓“故知”,不过在亳州小黄城里,他在一个沽酒的老翁那里尝到了似曾相识的酒味,于是毫不犹豫将酒、酒曲、酿酒手艺都买了下来。
粟六十斛,对于宇文温来说九牛一毛,偶然遇到的民间酿酒人,给他带来的惊喜,用六十斛去买很划得来。
宇文温不通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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