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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守军心知大势已去,有的人向城北逃亡,试图赶在敌兵控制汝阴前逃出城,逃过颍水,也有人扔下兵器,站在原地默默等着投降。
城南郊外,出击的李成善所部精锐全军覆没,中军处,西阳王宇文温回头看着那些依旧在溃逃的蛮兵,按了按太阳穴,示意‘义兵’首领田六虎近前:
“去吧,带人追上去,好好劝劝他们,不要跑了,再跑就耽搁晚上吃饭了。”
“呃。。是,草民领命!”
田六虎答道,他现在依旧没有一官半职,所以自称依旧是“草民”,那些溃逃的蛮兵其表现太丢脸,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及义兵也是从大别山里出来的。
不是宇文温不提拔自己人,田六虎等捕奴队首领不想受太多约束,所以一直用“义兵”的形式为宇文温效命。
眼见着汝阴城头换了旗帜,宇文温松了口气,向一旁的行军总管韩擒虎说道:“新义公,清河公已下汝阴,接下来,就看新义公的了。”
“元帅请放心,韩某定要将颍、涡一带搅得天翻地覆!”
韩擒虎答道,他千里迢迢赶到淮西,再次见到西阳王宇文温,听其调遣,攻略两淮。
对方的手段十分了得,速下合州汝阴,然后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开阵势围颍州汝阴,以羸兵引得敌军出击,然后一举破敌。
抵达汝阴当日便拿下城池,如此神速进展,韩擒虎对宇文温颇为佩服,对己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信心。
此次作战,分工明确,蛮兵负责“本色演出”,作为羸兵吸引汝阴守军精锐来攻,复爵清河郡公的杨素,作为行军总管负责反冲锋速取汝阴。
如果敌军不上钩,那就围城,而现在汝阴已下,就轮到行军总管韩擒虎负责率领所部兵马袭扰各地,使敌方附近州郡不得安宁。
韩擒虎领兵而去,宇文温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目光一直没有挪开,随行护卫的张定发见状近前,低声说道:“大王,那人应该没有恶意。”
“嗯,你怎么看?”
“大王,想来此人是听过大王的威名,如今得以亲眼所见,便时不时看上几眼。”
宇文温闻言看向张定发,笑着用手虚点了几下对方:“你啊,太生硬了。”
张定发笑而不语,紧随宇文温策马前行,准备和大军一起入城。
宇文温如今被天子任命为东南道行军元帅,其麾下各部兵马为东南道行军,救驾有功的杨素,被天子任命为行军总管,又有行军总管韩擒虎领兵助阵,均听从宇文温调遣。
其余兵马,由宇文温自行任命行军总管及以下军职。
而宇文温接见千里迢迢赶来淮西的韩擒虎时,发现其亲随之中,有个年轻人时不时盯着他。
对此,宇文温的第一反应是此人为他的仇家,混在韩擒虎亲随之中意图伺机行刺,所以他盘算着是不是要先下手为强。
但经过多方观察,宇文温发现这位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年轻人好像并无恶意,现在张定发也这么说,那就应该是他想多了。
宇文温一边骑马一边琢磨,他认为这个样貌端正、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其行为搞不好有另外一种动机。
或许,是女扮男装的将门虎女某某娘,对大名鼎鼎的西阳王感兴趣也说不一定哟!
第八十八章 寡人,西阳王,打钱!()
汝阴,东南道行军元帅宇文温,正在进行主帅和监军的日常,主帅和监军就应该不对付,不然上位者可就做不安稳了,所以宇文温不介意和对方吵架。
上一个监军崔达拏,如今关在长安,怎么处置由天子来定,要么咔嚓要么流放,而现在这位新任监军,抵达汝阴没多久便不知死活挑战宇文温。
兴势公卫玄,世袭爵位恢复没多久,便被天子任命为东南道行军元帅长史,辅佐行军元帅宇文温攻略两淮。
卫玄和行军总管韩擒虎一样,千里迢迢从长安赶来淮西,不过卫玄晚于韩擒虎出发,所以是抵达汝阴后才见到宇文温。
卫玄还在半路的时候,就风闻宇文温在淮西一带的所作所为,对其暴行反感异常。
宇文温的所谓“暴行”,就是“血洗”淮西各地不听话的坞堡,卫玄觉得此举太过血腥,有损朝廷声望,还会大失民心,让那些中立的坞堡主倒向尉迟氏一方,增加朝廷讨逆的难度。
于是卫玄于今日直截了当劝谏宇文温,请宇文温“改过自新”。
对于这种可笑的要求,宇文温当然要怼回去:“卫长史,改过自新什么的,那得先有过才能改呀。”
“大王,如此狡辩话术,何以收服淮西人心?即便大王兵威之下无人敢说话,但人心,不是用刀就能收服的。”
“那要如何收服,还请长史教寡人。”
“推心置腹,开诚布公,不要威逼太过,给各地坞堡主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给他们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寡人好话只说一次,他们不听,就要死,投奔尉迟氏?可以,到后面还是要死!”
宇文温说到这里,不等卫玄反驳,又继续发力:“长史昔年亦为父母官,巡抚诸蛮颇有心得,寡人在黄州,巡抚大别山各处山蛮亦颇有心得,相似的心得,就无需多说了。”
“大王,天子对昔日悬瓠之事已不放在心上,此次下官奉天子之命来淮西,天子多次说过,河南、两淮豪强是迫不得已才作壁上观,莫要赶尽杀绝,大王又何必对这些墙头草耿耿于怀呢?”
卫玄苦口婆心的劝谏着,他从长安启程时,杞王宇文亮曾拜托他,好好看管住“逆侄”(逆子)西阳王宇文温,卫玄当然知道宇文亮不是真把宇文温当逆侄(逆子),是想让他及时纠正宇文温有可能出现的古怪行为。
何为“古怪行为”?杞王也只是说个大概,譬如发布什么内容奇怪的檄文、公众场合行为举止不合适,还有就是抗命不遵。
抗命不遵,这种事情的性质很恶劣,形同造反,除非朝廷不行了,不然没什么人会如此行事,但西阳王搞出这种事情来,卫玄不觉得意外。
不是宇文温行事跋扈,是因为其世子如今成了伪帝,其王妃成了附逆之人,卫玄能理解宇文温此时的心情,对方若是一门心思营救妻儿,做出抗命不遵的事情很正常。
然而理解归理解,该制止还是得制止,杞王都那么真诚的拜托卫玄“帮忙”,卫玄自然要尽职尽责。
“大王如今拿下汝阴,是否也要如先前一般,血洗颍州各地不响应征召的坞堡?”
“正是!”
“大王如此倒行逆施,必将损毁朝廷声望,下官绝不会袖手旁观!”
卫玄说到这里,准备祭出法宝,那就是天子所赐使节,其威力堪称演义里的尚方宝剑,在监军手中,是对付主帅的利器。
虽然不太可能有用,但卫玄还是要用,如果宇文温不听,他就向长安那边告状,告状都解决不了问题,他就辞官,绝不会玩忽职守。
宇文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卫玄:“哎呀,长史这是怎的,檄文不是还没写么?兴许发出去后,各地豪强踊跃响应寡人号召,愿意归附朝廷也说不一定嘛!”
“若是真有人不识抬举,不是还有长史去感化他们么?”
卫玄的凛然正气,被宇文温的话硬生生打断,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缓了缓才回道:“既如此,大王要发的檄文,还请让下官代劳。”
宇文温诧异道:“长史莫非以为寡人不会写字?”
“下官不敢,还请让下官代劳。”
“好,寡人口述,长史来写。”宇文温笑眯眯的说道,又阴了对方一下。
卫玄闻言无语,忽然觉得心有些累,宇文温之难对付他算是初步领教了,不过并没有气馁,因为李纲能做到的事情,他当然也做到。
卫玄的祖父为西魏官员,所以他一家都是西魏/周国官宦,西阳王府长史李纲,和卫玄算是老相识,当年身为齐王宇文宪佐官的李纲,为宇文宪收尸、收养宇文宪幼女的义举,让卫玄佩服不已。
后来李纲一番辗转之后,受杞王重托,担任西阳王府长史,既然李纲能压得住西阳王,那么卫玄认为自己也能做到。
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卫玄提笔,等着宇文温口述檄文内容,这檄文即将发往颍州及邻近各州郡,号召各地豪强、地方文武官员归附长安朝廷,和奸相划清界限。
只见宇文温沉吟片刻之后,脱口而出:“寡人,西阳王,打钱!”
卫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宇文温,待得宇文温又重复了一遍,卫玄有一种扔笔的冲动:“大王,檄文事关重大,还请言行莫要如此轻佻,让朝廷威严扫地!”
“言行轻佻?长史是这样看寡人的么?”
“大王,下官所言,仅对大王方才所说,别无他意。”
宇文温心说我才不在乎你觉得我言行轻佻,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另外说辞:“寡人说得还不够清楚么?檄文内容直白,谁都看得懂寡人要他们缴纳钱粮,若文绉绉的,万一有人看不懂或误会了该如何是好?”
“请问。。。。大王。。。”卫玄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请问大王,打钱作何解?”
“啊,这是西阳兴起的口语,寡人说惯了,呵呵。。。那么,就请长史代劳,拟定一篇檄文,既要通俗易懂,又要彰显朝廷威严。”
“呃。。。下官遵命。”
宇文温这种飘忽不定的言谈思路,让卫玄有些不适应,但对方既然肯讲道理,他就松了口气,只是提笔后想写些什么,脑袋却一片空白。
卫玄的思路,完全被宇文温打断了。
第八十九章 轻佻?()
下午,汝阴一隅,宇文温下榻处,今日抵达汝阴的新任行军总管宇文十五,正在向宇文温汇报军务,他这段时间不停的攻打坞堡,成果斐然。
宇文温拿着“报告”仔细翻阅,这报告是宇文十五亲笔所写,字迹歪歪扭扭,十分难看,让宇文温颇为鄙夷:“你的手怎么了?字写得歪歪扭扭的?”
“这不小的习惯拿弓,不习惯拿笔么。。。嘿嘿。”
“说下官!什么小的、小的!”
“下官实在是写不好字啊,郎主!”
“说大王!”
“是,大王。”
宇文温放下报告,伸手去拿茶杯,宇文十五见着杯里茶水没了热气,便端起茶壶倒茶,宇文温接过温热的茶水喝了几口,说道:“寡人不是怪你,字嘛,只要别人看得懂,难看就难看了。”
“下官知道了。”
“说说,对清剿坞堡势力有何想法。”
“大王,下官是不是杀得太过了?”
宇文温闻言反问:“坞堡及其周边田产够分么?”
宇文十五答道:“不够。”
“那不就结了?只要有人能顶上来,填补权力空白,那些不听话的坞堡主杀多几个又如何?新上来的人,对朝廷的忠诚,可比那些墙头草要强。”
说到这里,宇文温又补充:“多亏了你打下许多坞堡,收集那么多的粮食,才能保证大军所需,你是不知道,黄长史为了筹措、转运军需,据说已经累得瘦了一圈。”
“啊。。下官明白了。”宇文十五终于放下心,他这次来汝阴,就是要听听宇文温的最新指示,因为长史王頍新一轮的规划,让他看了心惊肉跳。
“王长史这个人呢,想法多,有时候他的计谋是一环扣着一环,你若是想不明白,那就记着一件事,愿意合作的人要拉拢,不愿意合作的,就当做奖赏,赏给愿意合作的人,收买人心。”
“下官知道了。”
宇文十五见着宇文温心情好,迟疑了一会问:‘大王,下官有一事不明,只是问出来的话有些无礼。。。’
“问吧。”
“大王,今日何故撩拨卫长史?如此一来,大王行事轻佻的恶名,怕是要渐渐做实了。”
卫玄,起家鲁国公记室,鲁国公是谁?就是后来的周武帝宇文邕,卫玄在武帝一朝深得重用,屡次担任要职,在官场上的风评很好,人脉也很广。
卫玄对宇文温的评价,会直接影响到长安方面官宦们对宇文温的观感,宇文十五的担心就在于此,宇文温当然知道这一点,他的回答让宇文十五悚然:
“寡人领兵作战,常胜,深得军心;治理地方,政绩斐然,深得民心;经营产业,富可敌国,足以收买各地豪强人心;若再得百官交口称赞,你让天子如何自处?”
“可是。。。”宇文十五想说如今天子可没有太多实权,大权实际上在杞王手中,但想了想,想到后面,不由得心中一惊。
“一个善战、善治、有钱、名望如日中天的宗室强藩,不死也得变成笼中虎,笼在京城,拔掉爪牙,一旦有事,一杯毒酒就能了结。”
宇文温这段话,省掉了“主语”,他是把宇文十五当做绝对心腹,才会说出些许心里话,权力斗争要知道韬光养晦,不到时候还是尽量别锋芒毕露。
这种话题,宇文十五可不敢多说什么,宇文温自然也不会多说,点到即止。
“寡人提拔你做行军总管,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你也不要多想,多杀人,多打仗,立威,立军功!”
“下官明白。”
“明白?你是该明白,想讨好所有人,后果就是谁都讨好不了,既不敢对付敌人,又没办法让利给盟友,鬼才跟着你过日子。”
“大王!下官不会让谁跟着下官过日子!”
“所以呢?让常乐坊的小娘子们跟着寡人过日子?”
“下官不敢!下官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主仆一番详谈,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待得宇文十五告退,宇文温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走动,舒展筋骨。
宇文十五方才的一个担心,其实说得有道理,言行轻佻,对于一个政治人物来说,是一个负面评价,而最有名的一个评价,宇文温可记得很清楚。
“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端王,就是日后的宋徽宗赵佶,这是一个选错职业的艺术家,靖康之难与赵佶父子脱不了干系,而当初赵佶还是藩王时,宰相章惇的评价,成了预言。
轻佻,对于政治人物来说,是一个不好的评价,那么,轻佻的西阳王,有什么资格君天下呢?
然而,宇文温又不是参加大选要靠选票“竞选”天子,有何必要去考虑“选民”(官僚们)的评价?
宇文温走出房间,看着漫天晚霞,喃喃自语:“我就是要扮猪吃老虎,怎么着?”
。。。。。。
汝阴城另一隅,东南道行军官员居住的里巷,某小院房间内,行军元帅长史卫玄正与新任行军元帅司马阴世师交谈,阴家也是西魏、周国官宦人家,所以卫玄和同辈的阴世师之父阴寿相熟,也认得阴世师。
阴寿已经去世,阴世师作为后辈,在汝阴见着身为上官、长辈的卫玄,自然要多往来些,而卫玄则趁此机会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西阳王其人其事。
阴世师去年的经历,卫玄在长安时听天子亲口说过,正是有了那段经历,天子才任命阴世师为行军元帅司马,有大力培养之意。
而阴世师本不是西阳王下属,却又和西阳王打了大半年交道,所以卫玄想听听阴世师对西阳王的看法,他也好在日后与西阳王的接触中‘对症下药’。
卫玄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