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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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6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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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是这么想,说是不可能说的,王頍自认辩论不怵任何人,结果每次和西阳王辩论,对方思路之跳脱,简直让人难以捉摸。

    说是语无伦次吧,又不对,因为对方确实是在“讲道理”,可那道理实在是太过奇怪,简直就是歪理。

    而宇文温有时还故意装傻,让王頍准备好的说辞无用武之地,他觉得既然是辩论,那么辩论双方好歹要能够正常交流,宇文温这样子耍赖皮,他还如何辩下去?

    “不要苦着脸,这不才刚开始嘛。。。说说,何谓‘招祸之举’?”

    宇文温忽然把话题绕了回来,他今天是真心要辩论,所以还得正经些,让对方把话说完。

    王頍重新酝酿用词,他看了教学大纲(草稿)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宇文温的野心不小,当然委婉点说是抱负不小,而他之前的猜测,确实没有错。

    黄州州学,有“二刘”等经学名家,有藏书量惊人的图书馆,有彻夜长明的通宵阅览室,这三个要素,是黄州州学名声大振的内在原因。

    外在原因,其一是黄州兴旺的出版业,新颖的“雕版印刷术”,让黄州书肆的出书能力极强,无数书籍充实了州学图书馆。

    而书肆与学者们合作出书时的灵活“分成”,也让许多经学名家从中获益。

    州学和书肆互惠互利,皆大欢喜,而实现这一切的关键,是有人大力扶持,那个人就是西阳王宇文温,而西阳王费尽心思扶持起黄州州学,不可能就只为个好兴办教育的名声。

    王頍来到西阳,见识了州学的实力后,很快便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西阳王要把黄州州学变成梧桐树,吸引凤凰来筑巢。

    对于出身寒族的读书人来说,想要当官十分困难,需要有官员征辟、举荐,才能获得入仕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少了。

    而到黄州州学求学,如果表现出色的话,有很大几率被西阳王看中,甚至名字会被杞王世子所知晓,然后辗转传到杞王耳边,这不是臆想,因为已经有学子如愿以偿。

    杞王、杞王世子、西阳王,这三人的地位是诸侯级别,而能够“闻达于诸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即便不能“闻达于诸侯”,至少也有机会为黄州总管府佐官、治下各州刺史看中,说不定会被这些人举荐、征辟,同样可以步入仕途。

    所以,黄州州学门庭若市,外在原因之二就是这里能成为入仕捷径,许多学子不远千里赶来黄州,可不光是向“二刘”等经学名家求学。

    王頍觉得宇文温如今编撰教学大纲,所图不小,演变到最后,极有可能会引发人才选拔制度的改变,那么届时会是什么改变?

    极有可能是通过考试选拔人才。

    王頍不怕说出这一点引得宇文温忌惮,毕竟只要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出西阳王的阳谋,而他认为这种行为的后果,就是让宇文温成为众矢之的,即所谓“招祸之举”。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自从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以来,官场的规则就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然后还分“清”官、“浊”官。

    一个人若出身士族,不管才能和品德如何差都能顺利做大官;如果他是出身寒门,即便才能和品德再好也没办法做大官。

    九品中正制从魏晋开始延续数百年,世家、高门、著姓把持着人才选拔、官职晋升通道,他们的子弟,十几岁就可以轻松入仕,起家就是州主簿一类官职,有的甚至起家就是州刺史。

    王頍为此还举了个例子:荥阳郑善果,十四岁出仕就当刺史,凭的是什么?荥阳郑氏的阀阅,还有其亡父的功勋。

    而寒门子弟,可能要蹉跎半生才有机会入仕,起家还是六曹之中的某曹,连参军都不是。

    这样的人才选拔制度,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世家、高门、著姓早已经将这个制度当做保证自家地位的利器,如同一堵围墙,将他们眼中地位卑微的寒门子弟挡在官场之外。

    结果有人竟然敢砸掉这堵墙,那么对于世家、高门、著姓来说,是不是一种确切的威胁?

    面对威胁,他们不会坐视不理,最好的反击手段,就是掀起学术之争,直接从根本上否定按照教学大纲编制、定稿的教材。

    如果教材都通不过,教学大纲的学术观点未得朝廷认可,就没办法制定较为统一的标准,来评价考生的答卷到底是优是劣,如此一来,考试选拔人才这一制度如何进行得下去?

    宇文温听到这里,微微一笑:“若说起辩论,不知天下有多少大儒辩得过二刘?”

    “大王,即便真的推行考试选拔,其效果真的会如大王所想的那样么?”

    宇文温没有对“真的推行考试选拔”这句话做出回应,他可从没说过编制教学大纲之最终目的就是要推行考试选拔(科举),王頍这是在试探,他绝不会上套。

    “王参军,依你所述,若实行所谓考试选拔人才,莫非世家不会为此伤筋动骨么?”

    王頍没有探出宇文温的口风,但却在意料之中,他答得很果断:“对于世家来说,这种考试选拔不过是麻烦一些罢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麻烦一些?”

    “当然只是麻烦一些,毕竟,朝廷真要举行考试以选拔人才,总不能每年都有吧?”王頍笑了笑,开始发表见解,“若按举察制,世家子弟可能十三、四岁就能出仕,若是考试选拔,可能会晚几年出仕,总归是麻烦了些。”

    “何以见得?”宇文温问道,他知道答案,却在装疯卖傻。

    王頍见对方装做不知,也装作解答:“大王,经书传家曰世家,世家子弟之中,多得是满腹经纶之人,论起考试,寒门子弟考得过他们?”

    王頍的观点,就是即便实行考试选拔,世家子弟也不怕,这些人从小生活优渥,而且家教良好,寒门子弟可能要六七岁才开蒙,世家子弟却极有可能在三四岁就开蒙了。

    他们每日都可以得到学识渊博的长辈或先生教导,家族有传了数百年的大量书籍,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马上得到认真讲解,还能有大量的名家真迹拓文来临摹、练习书法。

    这样的读书环境、条件,寒门子弟比得过么?

    一个三、四岁就开蒙的世家子弟,每天都有充足的时间看书、练字,即便到了晚上,也用得起价格不菲的蜡烛来照明,日夜勤奋读书。

    那么过了十年,世家子弟十三、四岁时,已经能写得一手好字,作得好文章,言谈举止得体,眼界和见识也不错,同龄的寒门子弟,比得了么?

    对于这一论点,宇文温提出了质疑:“二刘可不是世家子弟,还有许多人,寒门出身却依旧满腹经纶。”

    “那又如何?二刘在官场上,斗得过谁?”

    王頍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不清楚宇文温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对方想听,他就发表自己的见解。

    当官,是天下绝大部分读书人的梦想,而当官,不是那么容易的。

    世家子弟入仕,其同僚、上级之中,有许多人可能是他的姻亲、连襟、族人,也有许多人是他父辈、祖辈的门生故吏,而寒门子弟入仕,官场人脉少得可怜。

    官场倾轧,人多势众的那一方总会占据上风,世家出身或与世家关系匪浅的官员其人脉深厚,如果真要对付寒门出身的官员,就像猫玩老鼠一样轻松。

    刘焯、刘炫并称“二刘”,在学问上没人是他俩的对手,可是这些在学问上落于下风的人,在官场上却能将“二刘”排挤得郁郁寡欢。

    王頍又举了个例子,他听人说,当年周隋两国对峙,刘焯在太学任助教时,数次上书,想要将自己精心编制的新历法献给朝廷,试图与沿用大象历的隋国区分高下。

    结果刘焯的上书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是他的历法精度不行么?

    不是,是有人作梗,故意压制刘焯,那些人编制不出这么好的历法,却不想让刘焯有出头的机会。

    刘焯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因为没人看重他,故丞相尉迟迥,倚重的文官都是山东士族、河北豪族出身,不需要刘焯这种“腐儒”。

    做学问和当官是两回事,天下各地的读书人,做学问能达到刘炫、刘焯这个程度的有几个?二刘入仕郁郁不得志,其他寒门子弟若没有靠山,能好到哪里去?

    而说到考试,从总体来说,寒门子弟必然考不过世家子弟,更别说那些家境不好的平民出身学子,这些学子连不务农活以便专心读书都做不到,拿什么和世家子弟竞争?

    所以,王頍关于认为“考试选拔人才”这一构思根本就达不到预想的效果,而宇文温若为此投入大量资源,实属得不偿失。

    若如此行事,必然引得世家、高门、著姓不快,平白无故让对方子弟厌恶,他们之中也许有人考虑过投奔西阳王,一旦想清楚宇文温的打算,自然也就打消了念头。

    这种事情做了没好处,反倒让人厌恶,何苦来哉?

    当然,王頍的长篇大论是建立在一个假设上,那就是宇文温编制教学大纲,最终目标是为了推行考试选拔制度。

    “所以嘛,寡人时常强调,不要听风就是雨,王参军的思维如此之发散,万一将来报道出了偏差。。。呃,万一有了什么不该有的传言,那就不好了。”

    宇文温酝酿完毕,即将开始反击,他要好好刷新一下王頍的“三观”,不然显不出自己的手段。

    “王参军,可曾听说过‘教育产业化’?”

第二百六十一章 商机() 
教育产业化,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王頍听了之后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反感,那是他潜意识里的读书人思维,对教育被“产业化”而产生的本能反感。

    王頍曾被武帝宇文邕任命为露门学士,类似于太学博士,所以在“王学士”看来,教书育人、做学问是很神圣的事业,怎么能让铜臭玷污这样的事业。

    虽然学者开馆收徒要收束脩,学生登门拜师要拎着几斤肉,但这不是铜臭味,而是对于知识、对于老师的尊重,而宇文温所说的教育产业化,明摆着就是要像经商一样来“经营教育”。

    本来十分高尚的事业,变成了街头商贩讨价还价的市侩买卖,莫非知识变成了猪肉,可以论斤论两来卖?

    王頍对“教育产业化”这个词有抵触,不过不会表现出来,宇文温问完之后,他当然回答“未曾听过”。

    宇文温知道这个时代读书人的矜持和观点,所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也是一清二楚,对方装傻,他也装傻。

    他有恶趣味,喜欢看着对方不赞同他的观点、却不得不根据这个观点和他辩论、最后辩不过只能认同观点时的表情。

    这种“嘴巴上说不要,身子却很老实”的样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杨丽华很像。

    一想到被自己调教得愈发诱人的侧室,宇文温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心中暗道不妙,赶紧将发散出去的思维收回来,干咳一声,开始下一个问题。

    如果乐坊里的小娘子卖艺不卖身,某郎君又很想一亲芳泽,那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王頍听了之后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因为乐坊里绝不会有只卖艺不卖身的小娘子,如果对方说这种话,无非暗示客人给不起钱就别想更进一步。

    另一个可能,是这几日被人包了,暂时不能给别的客人特别享受。

    他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办法,譬如说威逼利诱,譬如说霸王硬上弓,这要看某郎君的地位、身份如何来定,若是这某郎君是宇文二郎的话,看上了哪个小娘子,即便强抢,怕是没人敢管。

    想是这么想,当然不能说出来,王頍开口答道:“回大王,某郎君可以威逼利诱,可以灌酒下药,亦可想方设法获得佳人芳心。”

    “没那么复杂,玩完了不给钱,那就不算卖身咯!”

    听得这个回答,王頍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耻”,当然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干咳数声,不发一言,因为这种话题没什么好说的。

    玩完了不给钱?人家要是去告官,一告一个准!

    “玩完了不给钱,小娘子要是去告官,一告一个准。”宇文温笑眯眯的说着,“寡人举这个例子,不是教唆,而是要说明一个道理:有时候转换思维,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王頍其人,在宇文温看来,是个即将步入中年、面临“中年危机”的男人,值不值得信任暂且不提,他现在要讨论的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存在保密需要,和做学问有一套的王頍讨论正合适。

    所以,宇文温不介意把思路和规划大概透露出来,他用了“教育产业化”这个名词,顾名思义,就真的是要把教育当做产业来经营。

    魏晋以来,直到晚唐,这段时期各朝各代的政治生态,名为“门阀政治”,始于曹魏的九品中正制,让世家高门把持着人才选拔的途径,进而占据了官场上的有利位置。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世家高门子弟自诩天生贵种,凭着家世、阀阅轻松当官,身份卑微的寒门子弟、下贱的平民,没有资格当官。

    这是让后世无数平民莫名羡慕的精英政治,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弊大于利,必须改革。

    宇文温的观点即是如此,当然,他是不会蠢到说出来的,在这个时代这个阶段说这种话,让人知道西阳王有这种观点并且要付诸实施,等同于宣告政治死亡。

    他要对王頍说的,是市场分析。

    既然要把教育当做产业来经营,那么知识就是货物,而如何摸清楚市场需求把货物卖出去、卖个好价钱,是掌柜必须考虑的问题。

    也就是说,要弄清楚谁想买、谁有能力去购买知识。

    人分贵贱,阶层各有不同,除去武人勋贵不说,位于地位上层的是世家、高门、著姓也就是士族,位于中层的是寒族,位于底层的是平民,再低的就是贱民。

    平民百姓,大字不识一个,不影响他们耕田、种桑、养蚕、打渔、纺织,木匠、石匠等工匠,有师徒传授的口诀,即便不认得几个字,也不影响他们做活。

    大家都是文盲,不影响娶妻生子传宗接代,而平民百姓家境窘迫,一年都吃不上几口肉,根本就没能力脱产去读书,而读了书也没什么用,因为想要入仕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从整体角度来说,平民根本就没有动机和能力来购买知识。

    而对于士族来说,他们需要知识,也有充沛的财力,看上去有“极强的购买力”,可实际上对方根本就不需要“外购”。

    世家、高门、著姓,有祖传的学问,有祖传的典籍,族中各代长辈之中基本上都有饱学之士,有师资雄厚的宗学、族学、私塾,他们的子弟,不需要“外购”知识。

    两个阶层都无法打开市场,就剩下位于中间的寒族。

    所谓寒族,不是穷得冬天没有衣服穿而受寒的阶层,寒族又称寒门、庶族,是介于士族和平民之间的阶层,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寒族/庶族就是普通的中、小地主。

    士族把持着官场,有政治特权,所以下品无士族的同时,是上品无寒门,寒族没有政治特权,想要保持家族地位一直兴旺下去就得有人当官,但这很难。

    族里没人当官,就是官府鱼肉的对象,数百年来,天下各地无数寒族家道中落,富不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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